麦邈在河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飘在空中的。
无论她怎样行走，两条腿都用不上劲，只能看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其实在她掉进麦河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
一年前。
麦市，山戈县。
麦邈前半生循规蹈矩，邓鹤曾在志愿截止时篡改她志愿，她被经济大权威胁只好无奈接受。
她如愿上了麦市师范学院，定向师范生，一毕业就有编制的香饽饽。
临近毕业，麦邈心里的那头困兽突然觉醒，没有到户籍所在地的乡村学校任教。
麦邈被邓鹤强制签了定向师范生的合同，毕业后她不到岗位任教的结果就是严重失信行为纳入诚信档案，五年内不得报考研究生，并且需要缴纳违约金。
这对她乃至她的家庭来说都是当头一棒。
邓鹤拽着麦邈到教育局、乡镇学校下跪求饶，说一定会让麦邈去任教的，求求他们不要让麦邈赔钱。
麦邈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那些自私污秽的言语从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的嘴里吐出来。
“我们家不容易啊！小儿子还要结婚，就指望着这个贱骨头毕业赚钱呐！”
“也不知道她上了四年大学和谁学坏了，之前明明那样听话懂事？！”
还没说几句话，跪在地上的邓鹤伸手扒拉麦邈，让她也下跪。
麦邈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话也不说，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欠的钱我自己会还清，你们老了的赡养费我也不会少一分。”
“山高路远，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麦邈决绝转身，她看到了母亲眼底的绝望与愤怒，但是她别无他法。
如果狠不下心，她将永远成为这个家里的傀儡。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邓鹤变得如此无能狂怒，她愿意被兄弟吸血，她也给自己的女儿灌输这种早已被社会背弃的传统观念。
她这辈子都这样了，如果想试图反抗她，那么就会被冠上白眼狼的名号。
后来，麦邈还是没去乡镇学校任教，为了能够养活自己，她去找了一个智能家居的线下店当销售。
这个选择任谁看来都不明智，可是对于麦邈来说，这是她的第一次反抗，并且反抗成功了。
-
麦邈跟着自己的尸体飘到太平间。
她现在已经没了味觉，闻不到自己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
她只能看到曾经的肉/体皮肤苍白，毛囊隆起，毛根竖立。
死亡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可现在自己的尸体就活生生地摆在她的灵魂面前。
麦邈轻轻飘到自己的肉/体旁，她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偷偷在爸爸手机里看到的灵异故事。
为了探究人到底有没有灵魂这一说，有人曾经做了个实验。
那个实验大概是测量人生前生后的重量，比较是否有区别。
麦邈小时候因为这个故事被吓得三天三夜不敢睡觉，现在站到自己的尸体面前，她却不感到恐惧了，更多的是悔恨与惋惜。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选择不去麦河边。
麦邈在太平间待得后背发凉，她找了一个角落，蜷缩在一隅，注视着自己的尸体被推入雪柜里，仿佛那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
她现在还没有入土，还没有落叶归根，灵魂只能在空中飘散。
麦邈希望有人接她回家，漫长的等待，走廊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像是在催促着麦邈找到栖身之地。
在这个鬼魂聚集的地方，麦邈感觉到了这里有早已等待许久的厉鬼，与他们的道行相比，麦邈身上多多少少还沾染着未散尽的人味。
众矢之的。
麦邈的身边围了很多鬼魂，她无法逃脱，生前那种汗毛竖起的感觉让她瑟瑟发抖，走钟声在耳边环绕，她闭上眼睛祈祷上帝，轻喃阿门，虔诚跪拜，驱散鬼魂。
可她不记得，自己是身处地狱还是身处天堂。
门外及时传来谈话声。
因为麦邈的尸.体刚开始没人认领，只好被放在停尸间。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自己的父母来认领尸体。
之前的断绝亲子关系没有任何的法律效力，她的尸体不能够被陈舒枚领走。
邓鹤和麦林海在警察的引导下进入停尸间，麦邈看到他们二人的时候眼底闪过懊悔，但转瞬即逝。
从麦邈的视角看，那个干脆利落的女警察掀开蒙在自己尸体上的白布，让邓鹤和麦林海认领。
麦邈明知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但还是胆战心惊地飘到邓鹤和麦林海的身后。
夫妻二人正在讨论着麦邈的尸体怎样处理。
小声嘀咕的声音一字不落的落到麦邈的耳朵里。
“要把麦邈埋到老家还是花钱买墓地？”
聊到这，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像是为了逃避这个话题，邓鹤不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她死了，那个定向师范生的违约金怎么办？”
“国家应该不会强制要求家属赔钱吧？”
还没等两人讨论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女警察打断二人。
“现在无法判断麦邈是不是自杀，我们这里的意向是想解剖尸体。”
“解剖尸体”四个字从胡镜的嘴里说出后，邓鹤整个人像是林中被猎枪打到的野鸟，四处飞窜。
“不可以！不可以！”
“麦邈她死后要干干净净地离去，解什么尸体岂不是留不了全尸？”
“我们要带她去火化，让她体面地离开。”
在外人看来，邓鹤的母亲当得称职，让女儿体体面面离开，可是在别人看不到听不见的一面，麦邈听到了她母亲说的那句话。
——把她葬到老家吧！
落叶归根，归到老家。
这是多少人的梦中归宿啊！
邓鹤和麦林海花空一年积蓄，在麦市公墓买了一处墓地，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可是没有麦邈的份。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就忍心让麦邈一个人葬在山头野坟，从此无家可归。
早在十年前，为了响应国家政策，麦邈的老家被拆迁了，本应该落得一大笔拆迁款，可那些开发商把价钱一压再压，落到老百姓的拆迁款少之又少。
开发商计划的别墅到现在还没有建起来，那片地变成了无主之地，整片山头都难得见一个活人，家里但凡有劳动力的基本上都到城里去了。
根原来在这儿，后来被连根拔起，扎在麦市，那些根的旁系枝干却只能独自一人避风挡雨。
麦邈忍不住抽泣，她以为所有人都听不到她在另一个时空的难过。
天人永隔，不再有相见之时。
或许是麦邈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听见喊自己名字的那几声。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响，麦邈才听清了那清晰熟悉的声音。
——麦邈。
麦邈转身，看到了面对自己的陈舒枚。
陈舒枚被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等她缓过来情绪，直直站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鬼魂，希望看到麦邈之前的影子。
麦邈难以置信，哪怕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他人听见，却还是压低声音，轻声问：“枚枚，你能看见我吗？”
陈舒枚站在黑暗中，只有幽光能照亮她的脸，她点点头，死咬嘴唇，希望能够压抑心头难以抒发的情绪。
麦邈伸出手，抚在她的脸上。
只能看到缓缓蔓延出一行泪痕，却没有任何温热的感觉。
无论她怎样行走，两条腿都用不上劲，只能看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其实在她掉进麦河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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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麦市，山戈县。
麦邈前半生循规蹈矩，邓鹤曾在志愿截止时篡改她志愿，她被经济大权威胁只好无奈接受。
她如愿上了麦市师范学院，定向师范生，一毕业就有编制的香饽饽。
临近毕业，麦邈心里的那头困兽突然觉醒，没有到户籍所在地的乡村学校任教。
麦邈被邓鹤强制签了定向师范生的合同，毕业后她不到岗位任教的结果就是严重失信行为纳入诚信档案，五年内不得报考研究生，并且需要缴纳违约金。
这对她乃至她的家庭来说都是当头一棒。
邓鹤拽着麦邈到教育局、乡镇学校下跪求饶，说一定会让麦邈去任教的，求求他们不要让麦邈赔钱。
麦邈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那些自私污秽的言语从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的嘴里吐出来。
“我们家不容易啊！小儿子还要结婚，就指望着这个贱骨头毕业赚钱呐！”
“也不知道她上了四年大学和谁学坏了，之前明明那样听话懂事？！”
还没说几句话，跪在地上的邓鹤伸手扒拉麦邈，让她也下跪。
麦邈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话也不说，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欠的钱我自己会还清，你们老了的赡养费我也不会少一分。”
“山高路远，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麦邈决绝转身，她看到了母亲眼底的绝望与愤怒，但是她别无他法。
如果狠不下心，她将永远成为这个家里的傀儡。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邓鹤变得如此无能狂怒，她愿意被兄弟吸血，她也给自己的女儿灌输这种早已被社会背弃的传统观念。
她这辈子都这样了，如果想试图反抗她，那么就会被冠上白眼狼的名号。
后来，麦邈还是没去乡镇学校任教，为了能够养活自己，她去找了一个智能家居的线下店当销售。
这个选择任谁看来都不明智，可是对于麦邈来说，这是她的第一次反抗，并且反抗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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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邈跟着自己的尸体飘到太平间。
她现在已经没了味觉，闻不到自己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
她只能看到曾经的肉/体皮肤苍白，毛囊隆起，毛根竖立。
死亡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可现在自己的尸体就活生生地摆在她的灵魂面前。
麦邈轻轻飘到自己的肉/体旁，她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偷偷在爸爸手机里看到的灵异故事。
为了探究人到底有没有灵魂这一说，有人曾经做了个实验。
那个实验大概是测量人生前生后的重量，比较是否有区别。
麦邈小时候因为这个故事被吓得三天三夜不敢睡觉，现在站到自己的尸体面前，她却不感到恐惧了，更多的是悔恨与惋惜。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选择不去麦河边。
麦邈在太平间待得后背发凉，她找了一个角落，蜷缩在一隅，注视着自己的尸体被推入雪柜里，仿佛那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
她现在还没有入土，还没有落叶归根，灵魂只能在空中飘散。
麦邈希望有人接她回家，漫长的等待，走廊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像是在催促着麦邈找到栖身之地。
在这个鬼魂聚集的地方，麦邈感觉到了这里有早已等待许久的厉鬼，与他们的道行相比，麦邈身上多多少少还沾染着未散尽的人味。
众矢之的。
麦邈的身边围了很多鬼魂，她无法逃脱，生前那种汗毛竖起的感觉让她瑟瑟发抖，走钟声在耳边环绕，她闭上眼睛祈祷上帝，轻喃阿门，虔诚跪拜，驱散鬼魂。
可她不记得，自己是身处地狱还是身处天堂。
门外及时传来谈话声。
因为麦邈的尸.体刚开始没人认领，只好被放在停尸间。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自己的父母来认领尸体。
之前的断绝亲子关系没有任何的法律效力，她的尸体不能够被陈舒枚领走。
邓鹤和麦林海在警察的引导下进入停尸间，麦邈看到他们二人的时候眼底闪过懊悔，但转瞬即逝。
从麦邈的视角看，那个干脆利落的女警察掀开蒙在自己尸体上的白布，让邓鹤和麦林海认领。
麦邈明知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但还是胆战心惊地飘到邓鹤和麦林海的身后。
夫妻二人正在讨论着麦邈的尸体怎样处理。
小声嘀咕的声音一字不落的落到麦邈的耳朵里。
“要把麦邈埋到老家还是花钱买墓地？”
聊到这，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像是为了逃避这个话题，邓鹤不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她死了，那个定向师范生的违约金怎么办？”
“国家应该不会强制要求家属赔钱吧？”
还没等两人讨论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女警察打断二人。
“现在无法判断麦邈是不是自杀，我们这里的意向是想解剖尸体。”
“解剖尸体”四个字从胡镜的嘴里说出后，邓鹤整个人像是林中被猎枪打到的野鸟，四处飞窜。
“不可以！不可以！”
“麦邈她死后要干干净净地离去，解什么尸体岂不是留不了全尸？”
“我们要带她去火化，让她体面地离开。”
在外人看来，邓鹤的母亲当得称职，让女儿体体面面离开，可是在别人看不到听不见的一面，麦邈听到了她母亲说的那句话。
——把她葬到老家吧！
落叶归根，归到老家。
这是多少人的梦中归宿啊！
邓鹤和麦林海花空一年积蓄，在麦市公墓买了一处墓地，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可是没有麦邈的份。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就忍心让麦邈一个人葬在山头野坟，从此无家可归。
早在十年前，为了响应国家政策，麦邈的老家被拆迁了，本应该落得一大笔拆迁款，可那些开发商把价钱一压再压，落到老百姓的拆迁款少之又少。
开发商计划的别墅到现在还没有建起来，那片地变成了无主之地，整片山头都难得见一个活人，家里但凡有劳动力的基本上都到城里去了。
根原来在这儿，后来被连根拔起，扎在麦市，那些根的旁系枝干却只能独自一人避风挡雨。
麦邈忍不住抽泣，她以为所有人都听不到她在另一个时空的难过。
天人永隔，不再有相见之时。
或许是麦邈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听见喊自己名字的那几声。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响，麦邈才听清了那清晰熟悉的声音。
——麦邈。
麦邈转身，看到了面对自己的陈舒枚。
陈舒枚被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等她缓过来情绪，直直站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鬼魂，希望看到麦邈之前的影子。
麦邈难以置信，哪怕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他人听见，却还是压低声音，轻声问：“枚枚，你能看见我吗？”
陈舒枚站在黑暗中，只有幽光能照亮她的脸，她点点头，死咬嘴唇，希望能够压抑心头难以抒发的情绪。
麦邈伸出手，抚在她的脸上。
只能看到缓缓蔓延出一行泪痕，却没有任何温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