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和多个报社同事、街坊邻居八卦闲聊以后,有关陈波的这点事就水落石出了。

    他确实是日报社长陈万海的侄子,不过从小不学无术,父母也不管,陈万海一见他就头疼,索性不闻不问装不认识。然而陈波也是个有心眼的,总想爬上他叔这根高枝,经常在社长面前晃悠,还扬言要帮他,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这才闹出一大堆啼笑皆非的事来。

    他之所以总想揭江蕙然的短,说不定就是发现了陈万海和臧娟的一些端倪,打算先下手为强,拿江蕙然的事掩盖过去,毕竟她一个文艺寡妇的话题度比臧娟可高多了。

    但江蕙然就跟顽强的野草似的,搞也搞不动,吓也吓不走。

    想到这里,杨晋乐心下了然。正是基于这一种情况,陈波才不得不绝望地推出plan B,用举报信在小范围内引起骚乱,好强迫臧娟离开陈万海,解决他叔的心头大患。

    因为他偶然听说,陈万海并不满意于臧娟的倒贴,只觉得她是闲暇时刻供排遣放松的玩意儿,尝个新鲜,对于她日常频繁缠着自己的行为心烦得很。

    当然,这些都是杨晋乐不了解的。陈波的计划看似拙劣,实则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已经动动笔头功夫就把臧娟扰得半死不活,最后的受害者怎么着都是江蕙然。

    不过现在,她还缺少确凿的证据定陈波的罪。杨晋乐决定不论如何先告诉臧娟,把消息放出来,反正她已经差不多探到了陈波的底,没什么威胁,就等他沉不住气找上门了。

    她起了个大早,赶在上班之前跑到了医院,这对一个常年患有早八癌的打工人实在是太不友好。

    可映入杨晋乐眼帘的,只有一床白得让人发慌的床被。

    她赶紧抓住还在打呵欠的小护士问:“这床的人呢,去哪了?”

    小护士却像有难言之隐般,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杨晋乐懵了,那是什么意思?

    “早上我们巡床的时候,”护士解释说,“发现她人不见了,我们也联系不上。”

    杨晋乐只觉得这个世界十分玄幻,好不容易看见了点希望,又从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角度破灭了。

    但她实在没必要追寻臧娟的下落。因为刚到报社,就被铺天盖地的新鲜新闻震慑住了。

    今天凌晨有个捡垃圾的老太太,在立交桥下的河岸边发现了一具漂浮的尸体。

    连碧云把照片拿给她看,杨晋乐只一眼就对上了这个昨天还在向她精神百倍讹钱的女人。

    只不过此刻,上面的人脸被泡得发白肿胀,毫无活人气息。

    杨晋乐有些呼吸不稳,忽然更深地领悟到了,人生真是一刻天上一刻地下,你心里想的、规划好的轨道,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原来自己熟睡的几个小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

    报社记者很快就联系到了警察,真相也随之水落石出。

    昨晚臧娟接到一通外地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丈夫在工地出意外死了。随后陈波又偷偷摸摸来到她的病房,据说是全权代表陈万海,要立刻把她从报社辞退,断绝一切关系。

    姑且算是赖以支撑的家庭支柱就这么没了,暂时的安慰陈万海也要赶尽杀绝。臧娟在崩溃绝望的刹那,可能真的没想过哪怕一下自己的女儿。

    那才是自己真正活着的希望啊。

    杨晋乐同情她,被两个不负责任且懦弱的男人打击,但不负责任这个词,也同样适用于形容臧娟。

    她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甚至来找她的人是陈波。这只是陈波为了攀高枝临场编出的谎话,可却足以让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不管不顾地相信。

    其实就算是谎话又如何?哪怕是陈万海本人,就算做法没这么决绝,也定会沉默着纵容自己侄子的行为。

    可怜至极。

    杨晋乐怀着复杂的心情处理这篇新鲜出炉的报道,同时听说臧娟远在老家的母亲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打算把她外孙女接回去过,两个人的未来还是一片迷茫。

    打赌到最后打成一场空。精神损失费倒是不用赔了,但有些更为沉重而坚硬的东西却不知不觉留在了杨晋乐心里,刻下道道划痕。

    傍晚下班,翟临风还是在离家不近不远的地方等她。

    杨晋乐没力气地看他一眼,就径自绕道走了。

    不是不想理他,而是没心情、也没什么必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触发什么条件回去,反正在这里,他们只能被动地消磨时间。

    “看都不看我一眼,你还拿我当领导吗。”翟临风在背后不满地叫住她。

    杨晋乐只好止步。

    “今天钢厂发了钱,”翟临风从兜里掏出几张破破烂烂的钞票,“还记得你投资我的事吗,现在我把钱拿回来了。”

    杨晋乐哭笑不得:“有什么用?”

    “起码能买点好菜,”他拆穿她,“今晚这么晚回来,还没给她做饭吧。”

    “对,”杨晋乐也不遑多让,“那我高薪雇翟总监做饭,你怎么还在这站着。”

    “你有想理我让我进去做饭的意思吗?”翟临风说,“还有,以后你不用雇我了,钱我自己出。”

    这话听着好耳熟,总觉得在哪个言情小说里见过。

    霸总说:以后你不用工作了,我赚钱养家就行。

    杨晋乐一脸黑线,把钱扔回去就想走。

    翟临风却不动声色拦住她,“我早就说过了,你是投资人,我才是打工的,别这样。”

    这算是什么?威胁吗?杨晋乐无言以对。

    他接着又说:“也别怀疑自己或者这个时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我们一起面对。”

    他这话说得高高在上,但还是听得杨晋乐心头一愣。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吗?

    一阵不算温柔的晚风从两人身距中穿过,略微凛冽的尾气轻挠过皮肤,让她有点发冷。

    她忽然有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貌了,只听到这个男人说:

    “这个地方藏不住什么秘密的。”

    莫名其妙变了味的氛围大概持续了两秒,就被一道刺耳的尖叫声无情打碎。

    而这种稚嫩的小女家声线杨晋乐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正是她那vocal实力惊人的母亲。

    杨晋乐扭头看去,李爱青左手牵着迟紫丽,右手带着个小男孩,应该是她儿子。

    “你怎么不在家?”她呆呆地问。

    “你还问得出口这话,知道怎么当妈吗?”李爱青见到她就劈头盖脸地骂:“你下班以后失魂落魄坐在那快一个小时,要不是我把丽丽接我家吃饭,她差点饿死了!”

    杨晋乐早就习惯了她苦口婆心的表达方式,小声地说了句:“辛苦了。”

    迟紫丽面对在场的三个大人一个小屁孩,一针见血地指出:“妈妈,你怎么又背着我和这个人私会!”

    杨晋乐:“……”

    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她都是在哪学的啊!

    她还没来得及自我辩解,突然腿一软,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幸好还有时空穿越的前提在,要不杨晋乐真以为自己可能提前四十年得了脑血栓。不过能暂时结束这场闹剧也不错。

    恍惚间,她觉得一双有力的手接住她倒下去的身体,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一瞬间,杨晋乐突然梦回在公司食堂的那次眩晕,眼前两个翟临风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

    再次回到现实,果不其然是一个被上班闹钟吵醒的早上。

    杨晋乐在心里骂了句很脏的脏话,随手把手机捞过来,点亮屏幕,发现画面还停留在自己和翟临风的聊天记录上。

    她忽然有些愤恨。这算什么?无厘头的穿越莫名把两个除了工作毫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搞得自己好像无时无刻都要缠着他似的。

    杨晋乐一口气把聊天记录删除,钻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今天的工作量不算太多,翟临风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上午都风平浪静的。杨晋乐乐得清闲,忙完手头的活就打开微信公众号搜常钧的下落。

    她的直觉没有错。长此以往和翟临风绑定下去,危险只高不低。因此自己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疯狂查线索,打破穿越魔咒,彻底结束和翟临风的非正常关系。

    翻了快一个小时,杨晋乐终于找到了名为“高一5班家长会顺利举办,弘扬家校一体先进范例”的公众号文章。

    她似乎能听见心脏充血飞速跳动的声音,点进去径直往下拉,居然真的发现了一张家长集体大合照。

    可是问题又来了,常钧的家长到底在不在这上面?就算在,哪个又是呢?

    杨晋乐觉得自己蠢得要命,之前居然被翟临风的提议搞得十分兴奋,完全忽略了这件事的可行性。

    不过俗话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杨晋乐对着一张挤满中年男女的照片冥思苦想时,忽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特别的脸。

    相比其他的中年人,这是个看起来有些书卷气的老太太,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冲着镜头恬淡地微笑着,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电光火石间,杨晋乐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人影蹦蹦哒哒地过来和她打招呼,边扯出一抹明媚的笑容边说:“早啊,江主编!”

    想到这,杨晋乐的办公桌上突然“哐当”一声,手机就这么直直地砸了下来。

    因为那一刻,她不仅记起了老太太是谁,还凭借自己出众的暗恋经验,回想起了第三排靠窗正是常钧的座位,自己以前每次经过走廊都能正好看见他。

    常钧……居然和连碧云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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