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声和着雨点在门槛处密密地泼成一个扇形,扇顶踩着一只乌皮靴,两条瘦长的人影落在厅里,压得灵堂内的三十六点烛光颤动不语。

    还是原来那一老一少。“如此三样东西就准备妥当了!咦——”

    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们发现了吗!侍英心头一颤,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地伏着,只有两只耳朵向外支开,仔细听着动静。

    靴子踩在纸钱上有种簌簌的声音,那声音很快蔓延到了烛台前,烧得焦黑的布料残片撒在地上,又被乌皮靴碾成黑灰。

    “可能是开关门时,被风鼓起撩着了吧。”性格温吞的老者走路也慢吞吞的,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夜风大雨大,不好受啊......”

    那年轻郎君轻轻应了一声,踩在破布残片是的脚步一转,往回走了。

    老者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就在她心中疑惑之际,室内突然一暗,半边的烛火剧烈晃动,金属摩擦石板的尖锐爆鸣声猛然炸开,震得她耳朵发麻!

    什么声音如此刺耳!侍英强忍着捂住耳朵的冲动,无奈那一声声仿佛要硬生生凿开她的脑袋,简直比值日的熊孩子故意用板擦刮过黑板发出的噪声,还要嘶哑尖利一百倍!

    突然一个闪电般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

    ——是那支铜制烛台!

    那郎君正拿那支铜制烛台刮擦棺床底部的缝隙,试探是否有人藏身于此。

    他们果然起了疑心!

    侍英忍住全身的战栗,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任由血气和臭味像藤蔓一样将自己网住,只盼能藏得更深,更好,不被这两人发现!另一方面,她也为对方的力气感到心惊。那座铜制烛台颇有分量,自己后背上被撞到的地方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对方举着烛台却如拿着一根树枝般轻松,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世界?

    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响彻满室。

    烛台顶端往外岔开的枝桠如同九根尖矛,从棺床的一端刺入另一端,如果真有血肉之躯藏于此,恐怕全身上下都会被扎出血洞。负伤者绝不可能忍住这种剧烈的痛楚,即便咬紧牙齿不肯呼痛,那顺着铜枝桠流下的血迹也会被察觉。若是藏匿之人敢往门口处逃窜,肯定被老者堵个正着。

    侍英心想,这两人恐怕进门那一刻就发现了端倪。刚刚老者的那句话只是为了降低自己的戒心,此时两人才露出狰狞的獠牙,联手将猎物逼入绝路!

    金属的尖叫声伴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巨大的黑铁棺材旁站着两条瘦长黑影,还有铺满地面白惨惨的纸钱、堆成塔状的尸体、碎裂的头颅和残肢,衬得这间屋子有如鬼蜮。

    直到每一个缝隙都被仔细检查过,那座铜制烛台才被重新放到地上,室内的烛火又开始安稳地燃烧着,将光与热撒向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整间屋子只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眶里,后背已经被完全浸湿了,在极度的紧张和焦虑中,侍英紧紧闭着双眼,努力放轻呼吸,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咚咚得撞击声。

    “莫非真是我们疑心太重?”乌皮靴在地上走来走去,停在了棺材旁边。

    侍英的心悬了起来,嘴唇紧紧贴着那层泛着青气的皮肤上,浓郁的尸臭味钻进鼻子。她实在庆幸自己此时闭着眼睛,否则在这刺激性的气味下,恐怕眼泪都得掉出来,心里不断默念:

    没发现我、没发现我......

    哐当——

    屋外一声惊雷恰好响起!

    青紫色的电光如同一根羊角匕首,从云层中穿出狠狠扎向大地,那一瞬间突然狂风大作,刺目的亮光席卷着暴雨从被吹开的木门处直冲而入,滚滚洪流,将天与地、屋内与屋外、雪片似的盘旋飞雾的纸钱,以及被推开一半的黑铁棺盖,照得清清楚楚!

    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和风声让本就心虚的年轻郎君惊了一跳,差点让乌沉沉的棺盖脱手翻倒!

    “郎君小心!”

    老者终于稳不住了,上前一步托住棺盖,双手用力,一抬一放。

    两人齐力将整具黑漆素棺打开。

    这会儿他们两人的脸上都不见刚刚做戏时的轻松,反而异常严肃。

    比侍英自己猜测的时间点更早的时候,她在灵堂里弄出的动静就被发现了。

    这两人在取祭品时,守在灵堂门外的甲士就前来禀告灵堂中出现奇怪的动静。此地阴冷幽暗,血气逼人,寻常狐狸、野狗等山精妖魅天生知道趋利避害,绕着走都来不及,不可能误入灵堂,至于正好在他们离开时闯入一阵穿堂风,动了烛台、帘幕之类的......

    这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得到了同样答案。

    不是不可能,只是太巧了!

    于是从重新踏入门槛的那一刻,这两人就开始做戏,一边在言语中降低猎物的戒心,一边用眼神在灵堂内四处察探,寻找潜入者的踪迹。

    对方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棺床下的缝隙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反倒容易被人第一眼就记住。

    对方也真是蠢得可以!这几日他们虽然进不了后山,但集中人手在这村里的每间屋子都来来回回搜检了不知多少遍,所有箱笼都翻开,橱柜都打碎,土坯砖墙也都推倒。

    这座灵堂原本是村中祠堂,更是搜检的重点。每间墙壁都仔细敲打过以防存在隐秘的隔间,格挡被拆除,家具被搬走,甚至地面上的每一寸泥土都用长刀尖矛穿刺过确认没有地下室,现如今比这山中的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干净,而且南北通透,空旷敞亮,绝无生人藏匿之地。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放心在此处停灵三日。

    在踏入此地的那一刻两人心有灵犀——这间灵堂里,除了这副棺材,还有何处能够藏人?

    侍英的心脏咚咚咚咚,几乎要蹦出胸腔!

    伏在这一方狭小、逼仄、幽暗的地方,伴着浓重的尸臭味,几乎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正如夏日骤雨前的乌云一般像她逼来,直到此时,她才突然意识到活着是一种选择,不是理所当然般的常理,是一种侥幸,不能肆意妄为地挥霍!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验证她的选择和运气的时候就要来了!侍英甚至不敢握紧拳头,生怕自己身上一点微小的异动都引来另两人的注意,只能默默咬紧牙齿,在黑暗中等待着。

    屋外的惊雷一声接着一声,似乎要震聋人的耳朵,屋内的烛火已经全灭了,两座铜制烛台歪倒在地上,被狂风吹得咔咔作响。

    只是灵堂中央的这两人谁都没有理会,就着照彻天地的刺目白光,他们围着这副巨大的黑漆素棺,一寸寸检视棺内。

    这是一副三重棺。除了素面的乌木外棺之外,内部还套着一副朱色彩绘锦棺,以朱红色的颜料涂作大地,用金银丝线描绘菱形云纹,云气之间互相勾连,隐约有一株巨大的青色树木,扎根至棺木的中央,九根枝桠长长地伸向四面八方,如同拥抱一般包裹着整具棺木,枝桠的顶端正好搭上棺材的边缘,镶嵌着九只鎏金镂空铜铃,没有铃舌。

    九只铜铃围绕着的内棺已经是正常大小,外髹黑漆,再用雪白的帛束一层层缠绕棺体,每层帛束之间贴着鸟羽,层层缠绕包裹,极为繁复美丽,而棺内人就如同在云气包围的神树顶端所诞生的披羽之人。

    年轻郎君扶住内棺的边缘,睁大的瞳孔内倒映着棺内之人的身影——

    那张熟悉的面容此时被惨白的阴影所笼罩,泛着青气的额头、眉毛和双颊上还能隐约看到往日明媚妍丽的风采,但乌黑的嘴唇隔开了死者与生者的世界,尤其是那段秀美的脖颈留下的横切状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倾吐着冥界的气息,森冷,晦暗,被割断的青色筋络和粉色肌肉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边缘的皮肉翻卷,泛着乌青。

    美与丑,生命与死亡,仿佛同时在这样一副身躯作画,让人忍不住细看、再细看。

    他看着看着,不觉更加痴迷,眼前的那道致命的刀口仿佛是一片裂开的紫色嘴唇,深处有鲜红的舌头团团蠕动,一会儿又变幻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凹陷的瞳孔里倒映着他自己......

    “郎君!”

    老者的提醒就像冥冥之中抽了一鞭子,回过神后的他发现自己居然整个上半身都探入棺内,仿佛胸口遭到重重一拳,心跳骤然停顿,急忙双手撑住棺盖,直起身体收回眼神,不敢向内再看一眼。

    对面的老者抬头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将视线落回棺内,低低道一句。“娘子,得罪了!”

    这句告罪中的确有几分敬意。

    老者知道这位主家的娘子虽是金玉堆里出来的人物,但与兄弟姊妹们都不同,性情极为坚毅刚烈,否则也不会在夫家惨遭灭门时,果断逃出隐居在偏僻乡野十几年,不与外界联络,这明显就是在防着那些世家大族的手段!

    或许,丧夫丧子之后,李娘子连自己的母族也不敢相信了。只是不敢相信之中,毕竟还存留着一丝希望,直到意外寻来的胞弟急切之下漏了形迹......

    只能在心里沉沉地叹息一句:可惜了!

    那样刚毅果断的性子,那样决绝狠辣的手段,宁愿自己一刀抹了脖子,也不肯再吐露一个字。将杀子仇人的咄咄逼问、至亲胞弟的温情劝诱、还有家书中父亲的谆谆教诲,全都抛诸脑后,让他带来的那些秘术手段、家主安排的后手......通通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最绝的是,这位娘子面对关于青箱下落的追问,既不说自己知道,也不说自己不知道,就这么紧紧抓着亲生弟弟的胳膊,咬紧牙齿,直至气绝!

    看来,她是下定了决心,要给自己母族出一个天大的谜题了。

    可是老者毕竟阅历深厚、经历丰富,对于亡者的这点尊敬和惋惜,并未成为他践行己道的障碍。

    青箱是必要找到的,灵堂里的这只小老鼠也是必定要捉住!

    喝断了年轻郎君陷入的魔障后,老者已然成为了两者之间的强势方。他用一种沉静有力的语气,指挥郎君将麻绳抛上灵堂的横梁,穿过棺壁四周的铜环,将整幅羽衣内棺抬了起来。“慈棺落地为不舍,凶棺落地为不甘”。而将绳子另一端牢牢绑在灵堂四周的柱子上后,悬空的亡者尸身离开生人的视线范围,再也无处施展自己的业力。

    接下来两人一寸寸摸过了剩下两幅朱色彩绘锦棺和黑漆素棺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被丝帛和锦缎包裹的软垫、盛放明器的暗格......

    内棺没有。

    锦棺没有。

    黑木漆棺也没有。

    他们一寸寸摸过、一点点撕开,可是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屋外雷声大作,狂风呼啸,暴雨倾盆,灵堂内纸钱纷纷扬扬,血水翻涌,时不时亮起的闪电像给每个人的脸上刷了一层白漆,倒让灵堂内的活物和死物都别无二致了。

    “怎么可能......”

    连一直胸有成竹、气息沉稳的老者也忍不住喃喃自语。

    两人望着空空如也的棺内,实在想不通到底哪一步出了错。难道真的是巧合?

    沉吟半晌,默默无言的两人站在灵堂内,彼此对视。

    “请西陵圣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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