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探看见她没事,食指狠狠地摁着应昭昭的额头,数落道:“你还真是出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让家里人知道。”

    应昭昭的脑袋被他摁的一个劲地往后倒,她扯开应探看的食指,埋着头毫无底气,小声道:“我都知道错了。”

    “那日我还正纳闷呢公冶军师怎会无故与你同行,我也真是糊涂竟真信了你的谎话。”应映宗有些自责道。

    应探看听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帮着应昭昭,哭笑不得说:“看吧,这次连惯会向着你的大兄都不愿帮你说话了。”

    应昭昭只得敷衍道:“是是是。”

    路上应探看一个劲的数落应昭昭,语气虽是恶狠狠的可在应昭昭听来心里涌上团团暖意,因此不论应探看说什么,她也不再反驳只是听着到最后再答应几句。应映宗一贯是个沉稳的性子,他也知道昭昭经过这次会做出改变不必啰啰嗦嗦没完没了,所以途中他保持沉默。

    老夫人也是知道应昭昭在前堂内发生的事,但她没有把应昭昭叫过去训话。如今这个家中,父兄是最疼应昭昭的人,而祖母却是最懂应昭昭的人。不需要应昭昭自己说,老夫人都能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不日俩兄长又要离家,高兴着过是一天,难过着过也是一天,她想着能在这些日子留些快乐的记忆让兄长们带去那片堪称陌生的土地。

    随后的几日,应昭昭一直缩在自己的窍熙院中,院门禁闭也不知道她在捣鼓些什么,除了吃饭其余时候根本见不着她的人影,就连卫清袅来找都被应昭昭借以生病的由头推脱掉了。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夫人担心她出事一天要派辅清去窍熙院中瞧几次,但次次都被阿暮拦在了院外。好在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三日,只怕再不多时应观就要派人拆了院门了。

    而裴无端等人近日来都忙于追查袁忠受诬案的幕后主使,可是线索零零散散,重要人证都已经死无对证,所有的事在他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他注意到,不论是李成仁还是韦效都不是死士,却心甘情愿为幕后主使办事为此不惜自己的性命,李成仁是被自己的生父孙伦抛弃生无可恋才想拉他下水,那韦效呢?韦效又是为了什么不惜以命做局?各处城门都安排着朔方军,并没有什么异动传来说明魏辽一行人还在长安城中他们在等什么?一切的谜团都聚焦在上元节。

    上元当天,晨钟刚被敲响,随着各处城门大开,人流蜂拥般挤入长安城中,不同于往日的是,今日陆陆续续运进来了不少大型花灯,皆是用来欢庆上元佳节,花灯各式各样,除了常见的龙凤灯、鳌灯、嫦娥奔月灯、二十四孝灯等等。不过今年上元倍受瞩目的还是毛工匠亲自设计带人锻铸的十二祥云贺江山无限灯楼,听闻此灯楼高有一百五十尺,以江山社稷为主驾着祥云的十二生肖为辅,周身装饰着各色丝绸、金玉,有风吹拂过时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毛工匠花费了三年的心血只为铸造此灯。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惊艳还得等到今夜瞧了才知道。

    明德门处缓缓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四周随行着女使、给使各八人,前列的人手里提着熏香,后面跟着百来人的护卫拉着一盏巨型的灯树,上面挂着几百来盏的花灯,花灯末端挂着铃铛,灯树上披满了红、黄、绿色飘带随风飘舞着,想必到了晚上此灯数也是数一数二的别致。

    守城将领很有眼力见,这样的阵仗当今天下除了平乐王李昶再无其他。他立马带领着手下的士兵行礼,道:“恭迎平乐王。”

    马车内的人没有掀开帘子查看这一番恭维的阵势,仿佛这一切他都已经习以为常,“入城。”

    是的,他说的是“入城”。此命令一下,队列又缓缓移动了起来,顺着朱雀大街行入了皇宫。

    平乐王李昶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正如他的封号一般,平日里醉心于诗词歌赋只求平安喜乐。那为什么这么一位闲散大王竟能受得如此重视?因为他是太子妃所出的唯一的儿郎,无论他再怎么荒唐无度、碌碌无为但他终究是当今圣上的皇孙。

    只是因为身份的尊崇,那一生都无法跨越的沟壑。即使这大永的所有人心里都瞧不起他,面上依旧要做的毕恭毕敬、滴水不漏。

    黄昏时分,受邀的官员、亲眷以及各国来朝的使臣陆陆续续往花萼楼相会。

    夜里,长安城更热闹了,人声鼎沸灯火不绝,摊贩挑在肩上售卖的小花灯、街道上行驶的大型花车以及长安城内的家家灯火,遥遥从城楼俯瞰去像是散落人间的银河。天空中升起许多盏孔明灯与夜幕中的点点繁星汇聚成一体,叫人难以分辨。

    “听说今年毛大师制作的大灯另有玄妙,娘子和老夫人定要好生瞧瞧。”阿暮一边替应昭昭梳妆一边说。

    应昭昭没有答话。

    梳妆完毕,应昭昭去了木栖阁等待老夫人一起出府。

    “原以为今年咱们一家子人终于能团团圆圆地赏个灯。”老夫人看着铜镜中那张皱纹遍布的脸,年华似水一去不复返。

    “父兄能得圣上赏识,这是好事。”应昭昭垂眸道。

    老夫人缓缓转过身,盯着她,反问了句:“你真的是这么想?”

    应昭昭不语。

    老夫人感觉应昭昭今日似乎心事重重,一反往常的安静。每年都是她吵着闹着要去看大灯,今天怎么不提了?

    她刚准备开口询问,这是门外来人禀:“大郎君差人来说自己走得急,给圣上的献礼忘在了院里。”

    这是昨日应昭昭和应映宗商量好的,他不知道自己这小妹意欲何为,但抵不过应昭昭的软磨硬泡,最终无奈答应。

    老夫人心中顿生疑虑,映宗这孩子平日里最是稳妥,今日怎得这般冒冒失失的?

    应昭昭瞧着祖母神色不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怯怯道:“祖母,我给大兄送过去吧。”

    老夫人有些恼了,瞪了她一眼立马拔掉了头上的银钗扔在了梳妆台上,“我看今日这灯也没什么意思了。”

    老夫人心思缜密,想来是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只是不想道破罢了。

    应昭昭也不管不顾,行了礼便退下了。

    她去了应映宗的住处,从屋内拿出来一个木盒子斜抱在手中,在众人眼里看来像是个什么贵重物什。

    她出了府,走出安兴坊就看见了等候着她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她放下手中的木盒,温采采道:“你可终于来了,我还以为……罢了罢了,来了就好。”她拍拍应昭昭的手。

    温采采平日里的妆扮称得上一个华丽高贵,一步一语皆有皇宫内教养出来的公主之气,今天倒是要比平日里要娇艳几分。

    “只此一次。”应昭昭看着她,眼神中充满着坚毅。

    “只此一次,放心吧。”温采采笑笑。

    快到东宫时,应昭昭朝跟在马车外的阿暮吩咐:“阿暮,听说今年的上元节有繁花糕,你去替我买一些吧。”

    “是。”

    待支走了阿暮,马车又继续行驶。

    直到被龙武卫拦下,两人下了马车,此时应昭昭已经换上了侍女的衣衫。

    温采采递上东宫的邀请函,经过龙武卫的一番检查后两人平安的进入了东宫。

    东宫外的噪杂声越来越大,东南方向也越来越亮说是撕破了一角夜幕也不为过。应昭昭向东南方向望去,那是花萼楼的方向。

    高耸的灯楼从底部往顶端慢慢亮起,从墨绿色层层叠叠的山峰中泄出一处处瀑布,激起的水花栩栩如生。不时,灯楼周身螺旋式地伸出小亭,十二个亭内分别有十二生肖的花灯,各个脚踏祥云披巾带彩,好似下一刻就要奔天而去。

    此时微风拂过,灯楼上的丝绸翩翩起舞,如果不是人们的欢呼声太大,没准真能听到那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今年的灯,果真不一样。”应昭昭不免感叹道。

    温采采注意到她停下了脚步,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看着大灯入迷,见怪不怪道:“他不是每年都这些花样吗?”

    应昭昭笑笑,“走吧。”

    两人又继续向宴会处走去。此时来了个给使,“温娘子这边走。”他伸手示意后走在两人前方带路。

    温采采不解,“你怎知是我?”

    给使脚步未停,轻笑着解释:“就等温娘子你了。”

    旁人或许听不出话里的意味,可温采采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给使话里的意思是:太子妃殿下怪罪温采采来晚了,派给使来宫门口迎接。

    温采采隐忍着恼怒。这给使再不济也是太子妃殿下身边的人,若是今日冒犯了他,之后他只需要在太子妃殿下耳边说两句煽风点火的话,莫说是王妃之位,侧妃的果子都没得她吃的。

    罢了,一切,秋后算账。

    随着十二祥云贺江山无限灯楼的点亮,花萼楼上的国宴也正式开始,在楼下赏灯的百姓皆跪拜山呼“万岁。”赞叹着大永的安定繁华,由衷地敬佩着花萼楼上的圣上。

    圣上对身侧的高公公低声吩咐:“开宴吧。”

    “开宴!”

    高公公一声高呼,众人纷纷入席就坐。

    “诶?这太子殿下和袁相公怎么还没来?”

    “就是啊。”

    “莫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底下的百官注意到了里圣上最近的空着的两个位子,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圣上早在大灯点燃前就注意到了两人的缺席,国宴已开人还未至。他面色不悦,高声问:“太子和袁相呢?”

    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场的任何人都不知道两人的行踪,楼中陷入了沉寂。

    这时,慌慌张张跑上来一个给使,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圣上!袁……袁相公在的来路上遇……遇刺!”

    此话一出宴会上的所有人都震惊住了,上元放夜,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当朝重臣,真是闻所未闻。

    “太子又为何没来?莫不是也遇刺了!”圣上禁闭着双目,扶额问。

    给使跪在地上吓得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不敢作答。

    圣上拍案逼问道:“那就是没有了?”他意味深长的点着头,沉默不语。

    元合勤瞥了眼一旁镇定自若的裴无端,窃窃道:“裴无端?你倒是有趣。”

    裴无端不答。

    元合勤嘴角勾起,又私语:“咱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说罢,他站起身上前对圣上道:“圣上,上元国宴如此重要的场合,袁忠遇刺,太子殿下不知所踪,是不是该派人好好查查?”

    圣上站起身负着双手,闭目吩咐:“温浦阳,裴无端!”

    温浦阳立刻站了出来,行礼答:“臣在。”

    裴无端心中早就猜到这事会找到自己身上,他从座位上站起行了礼。

    圣上指着东宫的方向,“去把太子给朕请过来。”

    “务必!把刺杀袁相的凶手给朕找出来!”圣上愤愤道。

    圣上对待太子李瑜和右相袁忠的态度截然不同,似是在向群臣公示此后几个月的监国大权到底会花落谁家。

    “是。”两人得了旨意便动身离开。

    太子无故缺席国宴,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对策吗?真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

    兴庆宫内的大道处,裴无端好似发觉了什么异常,但他来不及细想,急匆匆地和温浦阳出了宫门驾马离开。

    上元放夜,人潮拥挤,为了不伤及百姓,不可在街坊中纵马疾行,两人并排驾着马穿梭于人群之中。

    温浦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壁垒,开口道:“裴仆射,旧闻大名,今日得与君同行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旧闻大名?闻得不过是他在关内道、朔方军中一剑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对着圣上和朝臣玩了一出先斩后奏。

    裴无端不恼,平静地说:“温家世代书香,族中儿郎皆以清流自诩,温翰林倒是不负家族厚望。”

    温浦阳低头轻声笑笑,自谦道:“谬赞,谬赞。”

    远在关内道,裴无端就已经听说了温浦阳的盛名,七岁熟读百家经典,十岁能赋诗,十三岁参加院试,十六岁乡试得解元、十九岁会试得会元,殿试被当今圣上钦点一甲进士出身,说是文曲星在世也不为过。根据遥知的情报,温浦阳为人和善、心思细腻且是个难得的纯臣。可有时候信息越统一往往暗示着这个人越危险。

    裴无端心生一计,问:“听闻温翰林闲暇时分对玉石颇有钻研?”

    “闲时俗趣罢了。”

    “某前些日子得了两块玉石,一块已经显露出美玉之材被众人很是看好,另一块被包裹的极为严实完全看不出玉的好坏,如果换作是温翰林会选择哪一块?”

    他以两块玉石分别比作太子李瑜和右相袁忠,问温浦阳更钟意哪块玉石弦外之音就是问他更支持谁?

    温浦阳瞬间听懂了他话里的所指,轻笑一声答:“不同材质的玉有不同的用处,如果是温某选择,那温某定是会花些心思去寻那挖采之人作何想法。”

    挖采之人指的就是当今圣上。

    温浦阳实际上是个无利不往的人,他如今忠于圣上不过是因为圣上能给他想要的,他的忠心能给任何一个能满足他野心的人。

    圣人皮囊之下藏着的却是饕餮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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