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伯？
丛嘉看向霍景流。丛嘉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霍家的老管家。
那狼犬听到这个称呼愣住了，它的视线艰难地从丛嘉身上移开，缓慢移动到了霍景流身上。似乎在思考着那声“袁伯”，它伏身嗅了嗅，终于确认了霍景流的身份。
迟疑再三，它开口了，声音似耄耋老人版沙哑：“少……爷……”
“爷”字陡然变了调，听起来凄厉可怖。
它的神情蓦地柔软下来，可就在下一秒，一个声音在它的脑内响起了。
“——去吧。”
“撕碎她。”
那柔和的神情顷刻荡然无存。它瞳孔竖起，泛着诡异的绿光，竟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像是朽木被生生锯开一般，听得人心里发慌。
丛嘉见状，一把拽住霍景流，猛地跳上了房顶，瞬间抽出匕首划破手指，指尖上下飞舞，一张血符瞬间出现。
她手一指，那张血符瞬间分裂出好几张，一齐冲向了袁伯。后者躲闪不及，瞬间被贴了一脑门的符，直挺挺地钉在了原地。
丛嘉感受着激烈的心跳，看了看掌心。方才划破的伤口不知何时恢复了，掌心覆盖着长年累月挥鞭长成的茧，粗糙的触感让她的心慢慢地安静下来——这些磨难与历练早已深入骨髓，于她血脉相连。
“穿上。”趁着袁伯动弹不得的功夫，霍景流将外衣脱下，披在了丛嘉身上。
他用力了拢了拢衣服，低声说道：“你的气味会让他陷入癫狂，尽量闭气。狼的嗅觉灵敏，穿上我的衣服，虽然用处不大……起码能让他不那么容易分辨我们。”
宽大的衣袍将丛嘉整个人包裹住，她被霍景流带得微微往前一倾，顺势扶住了他的肩膀。
霍景流的肩膀很宽，宽大的骨骼撑着薄薄的皮肤，皮肤下面是血流涌动的肌腱，丛嘉莫名感到手心像是被灼烧似的，有些发烫。
霍景流的手妥帖地扶着她的背，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隐约露出嶙峋的腕骨。被他这样不经意地揽在怀里，她莫名地感受到了紧张。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俯视，却不觉得压迫，反而有种……想抗争的欲望。
贴在她耳侧的心跳如鼓，振聋发聩。丛嘉感到一瞬间的耳鸣。
“站稳了吗。”
他的声音好听，像是一场久违的夏日烟火。
丛嘉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点点头，系好了衣带。
“我的符咒对他没用，必须想别的办法，”丛嘉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的力气估计也已经用尽，我们只需要尽量拖延时间。房顶要塌了，我们先离开。记住……”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浑遮星月，黄符在空中自燃，灰烬飘飘洒洒。袁伯猛地跃上了房顶，瓦片七零八碎地落了一地，一只锋利的爪子破空劈下，直直向着丛嘉挥来——
“小心！”
只一个眨眼的瞬间，霍景流就闪到了她身前。
他的尾音裹在呼啸的风里，一柄折扇自袖口飞出，扇骨上镶嵌着荆棘铁箭，在月光的照耀下流动着冰冷的寒光。铁箭化雨，流光似电，硬生生将袁伯的爪子钉在了原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巨大的掌风袭来，丛嘉立刻抽出长鞭，缠住了一根立柱。
“抓紧我！”
她拉住霍景流往怀里一带，双脚一点，顿时联想到了电视剧中经常播放的古装剧。男主搂着女主的腰，杏花雨落，衣袂翻飞，两个人含情对望，在空中缓慢旋转八百圈……此时转的人换成她，似乎没有电视剧中那么唯美。
飞起的衣袍几乎要将两个人都盖住，他伸手贴上了丛嘉的后背，微微发力，身体快速一旋，当机立断地将自己当成了人肉靠垫，擦着尘土飞扬的地面，让翻滚的两人停了下来。
霍景流咳了两声：“你怎么样？”
砂石摩擦的剧痛让他快要睁不开眼，紧接着，一缕柔和的檀香毫无预兆地袭来，那香味的主人拎起他的衣领，数落声铺天盖地：“你疯了！”
他难得地笑了一下：“别那么用力……有点疼。”
从嘉松了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不要在这里和我上演什么英雄救美的把戏！莫名其妙，你认识我吗？”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绑架你换钱的，谁知道遇到这种倒霉事情，你要是死了……”
——我也活不成。
丛嘉感觉喉咙有点干，急忙调转了话头：“就没人会给我钱了！”
“我就算活着，也没人给你钱，”霍景流望向她的眼睛，“你现在最好扔下我，自己逃。”
逃得越远越好。
她不知道他是谁。
也不必知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丛嘉被霍景流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她扶着他站起来，别开头抹了一把脸，“保护好自己，别拖我后腿。”
“听见没有！”
“好。”
“你听好了，”丛嘉点点头，以最快的速度将状况梳理完毕，整理了一番转告给霍景流，“袁伯……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霍景流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喘着粗气的袁伯：“我知道。不必留情。”
丛嘉点点头。她转回身，和霍景流并肩而立。
狂风不止，霍景流腰间别着的“霍”字玉佩不停摇晃，红绳将断未断。
丛嘉想起小时候，妈妈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
传说有一种拥有神骨的猛禽，小时化为人形，待到成年后，肩胛骨处便会长出硕大的羽翼，长出翅膀的过程疼痛难忍，那是从骨头伸出钻出来的力量，比剥皮抽筋更要痛苦百倍。而若能熬过这一场磨炼，便能成为翱翔于天空中的羽人，再不受尘世纷扰束负。
她看着霍景流，心想：“如果真有这样的神鸟……一定是他这样的。”
——可惜他是一只巨型犬，注定长不出翅膀。
“以人类的身体，不可能跟上他的速度，”霍景流说道，“等会我会恢复真身……你躲远些。”
丛嘉点点头，她懒得和他上演什么“不我要和你一起战斗到最后”，此刻对她来说，活着最重要。
霍景流回过头，与袁伯幽绿的瞳孔遥遥相望，在腻得发甜的血腥味里想道：“我要他们偿命。”
霍景流一挥折扇，几道白影从扇骨窜出，雪白的箭光劈开混沌，随着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吠鸣，他摇身一变恢复了真身，雪白的毛发几乎溶进了月光里，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萦绕身侧。
丛嘉也依言跳开，伏于树上，手中的长鞭紧紧对准了袁伯，伺机而动。
尖锐的利器刺穿□□的声音清晰可闻，袁伯躲闪不及，嗓子里发出锯子一般的吼叫。霍景流纵身一跃，以压制的形态凌驾于袁伯之上，他踩住袁伯的腹部，留下了道道血痕。
尖锐的牙齿对准了袁伯的喉咙，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哀嚎声响彻云霄，下一秒，却传来亲昵的呼唤：“少……爷……”
“我好痛啊。”
“救救我……”
袁伯身上的皮肉随着剧烈的动作一块块掉落，他却不知痛似的笑了。
“不……不要过来！”
“啊啊啊！不要！我会听你的话……对不起……”
细碎的语言不断传出，声音越来越小，袁伯抱着头，最后只是单纯地重复着“不要”和“对不起”。
霍景流一愣神，下意识松了口。
袁伯当即抓住了契机，翻身就要反抗——
刀光一闪，袁伯微微一晃身，面朝大地倒了下去。
丛嘉的匕首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后心，几滴血顺着扇边滴在地上，蒸发不见。黑云渐渐散去，月光洒下微弱的光芒，她一半在昏暗的光里，一半被黑暗笼罩着，眼神却明亮如刀。
霍景流心神一震。
袁伯渐渐没了动静。
“他的内脏都已经腐烂了，残留着一点心神吊着命，”丛嘉一边擦拭着匕首，一边说道“若是不杀了他，估计还得很久才会断气。”
“你可怜他，下不去手，只会让他更痛苦。”
她在一片寂静中下了定论：“还是放过他吧。”
这一句话明明是救赎，又像是诅咒，散在风里消失不见。
“袁伯是这府上唯一对我好的人，”霍景流很慢、很慢地说道，“他身契早就作废，每一年都和我说自己老了，想回家，但是每一年都留下来了。今年……终于说要走，但要先陪我过完生辰。”
霍景流说着说着，想到那些温存的画面，轻轻地笑了。
霍景流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将袁伯的衣服拉好了，随后轻轻合上了他瞪大的双眼。
凌乱的发丝垂在耳侧，挡住了他的所有表情。
“走好。”他说。
霍景流站起身，丛嘉看着他瘦削到显得有些萧条的背影，慢慢挪动了步子。她一直攥着匕首，刀柄已经被她捂得有些温度了，但她却觉得心里十分悲凉。
“这只是一本小说，这些全都是虚拟的人物。”丛嘉闭了闭眼，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两人一路潜伏在阴影之中，非常顺利地穿过了前厅，来到后院。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像是将几百人活剥了迎风吹着一般。一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无一不被开膛破肚，霍景流一个个看过去，有相熟的，也有面生的……直到他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躺在游廊的拐角，他似乎还没死透，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但是看样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的下腹像是被利爪剖开，白花花的肠子混着血块流了一地……甚至还在蠕动。他面色惨白，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几乎看不清长相。
唯有眼角一颗小痣红得灼眼。
——是他的哥哥，温重。
丛嘉被霍景流挡在身后，她刚要凑上前去看，被霍景流一把盖住眼睛，拉了回来：“别看。”
丛嘉：“……”
刚才这么恶心的场面都见过了，现在他又演什么体贴温柔大男主呢？
“那是……我弟弟，”霍景流暗自咬了咬舌根，终究还是没说出自己的名字，“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他。”
丛嘉心中了然。
上一世，她是在几天后遇到的霍景流。他被折磨得几乎不成样子，大夫将他整个人捆成了木乃伊。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大部分时间是霍重在照顾他，因此丛嘉对霍景流的印象其实不怎么深刻……只记得他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总是隔着绷带对她笑。
她将匕首交出去：“去吧，我不看。”
霍景流接过匕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
霍重正躺在地上，喉咙里“咯咯咯”地冒血。他看见霍景流，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竭尽全力地去拉他。
而冰冷的匕首比温热的掌心来得更快，霍景流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朝他伸出的那只手顿了一下，像枯萎的花一样倒了下去。霍景流握住那只即将垂下的手，然后亲眼看着霍重眼里微弱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他感觉灵魂里有什么东西消散了，那东西一点点从他心脏的缺口里漏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放下霍重，抽出匕首，指向了那颗朱砂痣。
霍景流在心中默念：“再也不要见了……兄长。”
手起刀落，一声惊雷平地而起，白色的闪电破开云层，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渐渐亮了，雨越下越大，像是要将这院子里所有的杀戮与罪恶抹去。鲜血沿着地缝渗入，所有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阴影里，有一个人款步走出。
长长的尾巴卷着他的腰身，一袭青衫丝血未染。暴雨如瀑，他身边似乎有一层薄薄的绸缎，隔绝了大雨的侵袭。
尸横遍地……一朵孱弱的野花竟浸润着鲜血的滋养，探出了头。
他低头看向“霍重”的尸体，手慢慢地抚上眼角，无声地笑了。他微微一收手，头骨碎裂的声音传来，让他无端联想到花绽放的样子。
然后他弯腰捡起野花，轻轻抚摸着。
一阵微风抚来，那野花瞬间化为齑粉，融进了风里。
丛嘉看向霍景流。丛嘉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霍家的老管家。
那狼犬听到这个称呼愣住了，它的视线艰难地从丛嘉身上移开，缓慢移动到了霍景流身上。似乎在思考着那声“袁伯”，它伏身嗅了嗅，终于确认了霍景流的身份。
迟疑再三，它开口了，声音似耄耋老人版沙哑：“少……爷……”
“爷”字陡然变了调，听起来凄厉可怖。
它的神情蓦地柔软下来，可就在下一秒，一个声音在它的脑内响起了。
“——去吧。”
“撕碎她。”
那柔和的神情顷刻荡然无存。它瞳孔竖起，泛着诡异的绿光，竟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像是朽木被生生锯开一般，听得人心里发慌。
丛嘉见状，一把拽住霍景流，猛地跳上了房顶，瞬间抽出匕首划破手指，指尖上下飞舞，一张血符瞬间出现。
她手一指，那张血符瞬间分裂出好几张，一齐冲向了袁伯。后者躲闪不及，瞬间被贴了一脑门的符，直挺挺地钉在了原地。
丛嘉感受着激烈的心跳，看了看掌心。方才划破的伤口不知何时恢复了，掌心覆盖着长年累月挥鞭长成的茧，粗糙的触感让她的心慢慢地安静下来——这些磨难与历练早已深入骨髓，于她血脉相连。
“穿上。”趁着袁伯动弹不得的功夫，霍景流将外衣脱下，披在了丛嘉身上。
他用力了拢了拢衣服，低声说道：“你的气味会让他陷入癫狂，尽量闭气。狼的嗅觉灵敏，穿上我的衣服，虽然用处不大……起码能让他不那么容易分辨我们。”
宽大的衣袍将丛嘉整个人包裹住，她被霍景流带得微微往前一倾，顺势扶住了他的肩膀。
霍景流的肩膀很宽，宽大的骨骼撑着薄薄的皮肤，皮肤下面是血流涌动的肌腱，丛嘉莫名感到手心像是被灼烧似的，有些发烫。
霍景流的手妥帖地扶着她的背，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隐约露出嶙峋的腕骨。被他这样不经意地揽在怀里，她莫名地感受到了紧张。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俯视，却不觉得压迫，反而有种……想抗争的欲望。
贴在她耳侧的心跳如鼓，振聋发聩。丛嘉感到一瞬间的耳鸣。
“站稳了吗。”
他的声音好听，像是一场久违的夏日烟火。
丛嘉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点点头，系好了衣带。
“我的符咒对他没用，必须想别的办法，”丛嘉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的力气估计也已经用尽，我们只需要尽量拖延时间。房顶要塌了，我们先离开。记住……”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浑遮星月，黄符在空中自燃，灰烬飘飘洒洒。袁伯猛地跃上了房顶，瓦片七零八碎地落了一地，一只锋利的爪子破空劈下，直直向着丛嘉挥来——
“小心！”
只一个眨眼的瞬间，霍景流就闪到了她身前。
他的尾音裹在呼啸的风里，一柄折扇自袖口飞出，扇骨上镶嵌着荆棘铁箭，在月光的照耀下流动着冰冷的寒光。铁箭化雨，流光似电，硬生生将袁伯的爪子钉在了原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巨大的掌风袭来，丛嘉立刻抽出长鞭，缠住了一根立柱。
“抓紧我！”
她拉住霍景流往怀里一带，双脚一点，顿时联想到了电视剧中经常播放的古装剧。男主搂着女主的腰，杏花雨落，衣袂翻飞，两个人含情对望，在空中缓慢旋转八百圈……此时转的人换成她，似乎没有电视剧中那么唯美。
飞起的衣袍几乎要将两个人都盖住，他伸手贴上了丛嘉的后背，微微发力，身体快速一旋，当机立断地将自己当成了人肉靠垫，擦着尘土飞扬的地面，让翻滚的两人停了下来。
霍景流咳了两声：“你怎么样？”
砂石摩擦的剧痛让他快要睁不开眼，紧接着，一缕柔和的檀香毫无预兆地袭来，那香味的主人拎起他的衣领，数落声铺天盖地：“你疯了！”
他难得地笑了一下：“别那么用力……有点疼。”
从嘉松了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不要在这里和我上演什么英雄救美的把戏！莫名其妙，你认识我吗？”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绑架你换钱的，谁知道遇到这种倒霉事情，你要是死了……”
——我也活不成。
丛嘉感觉喉咙有点干，急忙调转了话头：“就没人会给我钱了！”
“我就算活着，也没人给你钱，”霍景流望向她的眼睛，“你现在最好扔下我，自己逃。”
逃得越远越好。
她不知道他是谁。
也不必知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丛嘉被霍景流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她扶着他站起来，别开头抹了一把脸，“保护好自己，别拖我后腿。”
“听见没有！”
“好。”
“你听好了，”丛嘉点点头，以最快的速度将状况梳理完毕，整理了一番转告给霍景流，“袁伯……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霍景流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喘着粗气的袁伯：“我知道。不必留情。”
丛嘉点点头。她转回身，和霍景流并肩而立。
狂风不止，霍景流腰间别着的“霍”字玉佩不停摇晃，红绳将断未断。
丛嘉想起小时候，妈妈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
传说有一种拥有神骨的猛禽，小时化为人形，待到成年后，肩胛骨处便会长出硕大的羽翼，长出翅膀的过程疼痛难忍，那是从骨头伸出钻出来的力量，比剥皮抽筋更要痛苦百倍。而若能熬过这一场磨炼，便能成为翱翔于天空中的羽人，再不受尘世纷扰束负。
她看着霍景流，心想：“如果真有这样的神鸟……一定是他这样的。”
——可惜他是一只巨型犬，注定长不出翅膀。
“以人类的身体，不可能跟上他的速度，”霍景流说道，“等会我会恢复真身……你躲远些。”
丛嘉点点头，她懒得和他上演什么“不我要和你一起战斗到最后”，此刻对她来说，活着最重要。
霍景流回过头，与袁伯幽绿的瞳孔遥遥相望，在腻得发甜的血腥味里想道：“我要他们偿命。”
霍景流一挥折扇，几道白影从扇骨窜出，雪白的箭光劈开混沌，随着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吠鸣，他摇身一变恢复了真身，雪白的毛发几乎溶进了月光里，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萦绕身侧。
丛嘉也依言跳开，伏于树上，手中的长鞭紧紧对准了袁伯，伺机而动。
尖锐的利器刺穿□□的声音清晰可闻，袁伯躲闪不及，嗓子里发出锯子一般的吼叫。霍景流纵身一跃，以压制的形态凌驾于袁伯之上，他踩住袁伯的腹部，留下了道道血痕。
尖锐的牙齿对准了袁伯的喉咙，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哀嚎声响彻云霄，下一秒，却传来亲昵的呼唤：“少……爷……”
“我好痛啊。”
“救救我……”
袁伯身上的皮肉随着剧烈的动作一块块掉落，他却不知痛似的笑了。
“不……不要过来！”
“啊啊啊！不要！我会听你的话……对不起……”
细碎的语言不断传出，声音越来越小，袁伯抱着头，最后只是单纯地重复着“不要”和“对不起”。
霍景流一愣神，下意识松了口。
袁伯当即抓住了契机，翻身就要反抗——
刀光一闪，袁伯微微一晃身，面朝大地倒了下去。
丛嘉的匕首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后心，几滴血顺着扇边滴在地上，蒸发不见。黑云渐渐散去，月光洒下微弱的光芒，她一半在昏暗的光里，一半被黑暗笼罩着，眼神却明亮如刀。
霍景流心神一震。
袁伯渐渐没了动静。
“他的内脏都已经腐烂了，残留着一点心神吊着命，”丛嘉一边擦拭着匕首，一边说道“若是不杀了他，估计还得很久才会断气。”
“你可怜他，下不去手，只会让他更痛苦。”
她在一片寂静中下了定论：“还是放过他吧。”
这一句话明明是救赎，又像是诅咒，散在风里消失不见。
“袁伯是这府上唯一对我好的人，”霍景流很慢、很慢地说道，“他身契早就作废，每一年都和我说自己老了，想回家，但是每一年都留下来了。今年……终于说要走，但要先陪我过完生辰。”
霍景流说着说着，想到那些温存的画面，轻轻地笑了。
霍景流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将袁伯的衣服拉好了，随后轻轻合上了他瞪大的双眼。
凌乱的发丝垂在耳侧，挡住了他的所有表情。
“走好。”他说。
霍景流站起身，丛嘉看着他瘦削到显得有些萧条的背影，慢慢挪动了步子。她一直攥着匕首，刀柄已经被她捂得有些温度了，但她却觉得心里十分悲凉。
“这只是一本小说，这些全都是虚拟的人物。”丛嘉闭了闭眼，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两人一路潜伏在阴影之中，非常顺利地穿过了前厅，来到后院。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像是将几百人活剥了迎风吹着一般。一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无一不被开膛破肚，霍景流一个个看过去，有相熟的，也有面生的……直到他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躺在游廊的拐角，他似乎还没死透，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但是看样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的下腹像是被利爪剖开，白花花的肠子混着血块流了一地……甚至还在蠕动。他面色惨白，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几乎看不清长相。
唯有眼角一颗小痣红得灼眼。
——是他的哥哥，温重。
丛嘉被霍景流挡在身后，她刚要凑上前去看，被霍景流一把盖住眼睛，拉了回来：“别看。”
丛嘉：“……”
刚才这么恶心的场面都见过了，现在他又演什么体贴温柔大男主呢？
“那是……我弟弟，”霍景流暗自咬了咬舌根，终究还是没说出自己的名字，“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他。”
丛嘉心中了然。
上一世，她是在几天后遇到的霍景流。他被折磨得几乎不成样子，大夫将他整个人捆成了木乃伊。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大部分时间是霍重在照顾他，因此丛嘉对霍景流的印象其实不怎么深刻……只记得他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总是隔着绷带对她笑。
她将匕首交出去：“去吧，我不看。”
霍景流接过匕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
霍重正躺在地上，喉咙里“咯咯咯”地冒血。他看见霍景流，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竭尽全力地去拉他。
而冰冷的匕首比温热的掌心来得更快，霍景流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朝他伸出的那只手顿了一下，像枯萎的花一样倒了下去。霍景流握住那只即将垂下的手，然后亲眼看着霍重眼里微弱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他感觉灵魂里有什么东西消散了，那东西一点点从他心脏的缺口里漏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放下霍重，抽出匕首，指向了那颗朱砂痣。
霍景流在心中默念：“再也不要见了……兄长。”
手起刀落，一声惊雷平地而起，白色的闪电破开云层，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渐渐亮了，雨越下越大，像是要将这院子里所有的杀戮与罪恶抹去。鲜血沿着地缝渗入，所有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阴影里，有一个人款步走出。
长长的尾巴卷着他的腰身，一袭青衫丝血未染。暴雨如瀑，他身边似乎有一层薄薄的绸缎，隔绝了大雨的侵袭。
尸横遍地……一朵孱弱的野花竟浸润着鲜血的滋养，探出了头。
他低头看向“霍重”的尸体，手慢慢地抚上眼角，无声地笑了。他微微一收手，头骨碎裂的声音传来，让他无端联想到花绽放的样子。
然后他弯腰捡起野花，轻轻抚摸着。
一阵微风抚来，那野花瞬间化为齑粉，融进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