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的鹂鸣飘荡在流苏寒玉床上,直至床边那道安神香燃烧殆尽后,声音才缓慢停下。

    地板上是被撕碎绫罗绸缎,男人好听的声音脱口而出。

    “满姐姐,还要吗?”

    男人能力好的出奇,低沉的声音入耳,被唤为满姐的女人咬着银牙摇头,望向地上的残留物想得出神。

    她不唤满姐,唤赫舍鸢,是正四品工部侍郎的嫡女,也是正三品安国少将军的正妻,满姐只是她的行走江湖的化名。

    她与她的夫君两小无猜,直到他征战塞外带回来一个少女,他对她说。

    “小满,这是岁岁,她在塞外孤苦无依,救了我,我带她回来是想与你认识一下。”

    “小满,我答应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纳妾的。”

    她信了他的话,对这名女子如同自家姐妹般,直到族中出事,父亲疑名未定,她夜里想去求夫君为父亲请言,却偶遇房中交欢。

    那一瞬间她觉得天都塌了,他对她的解释只有“夜里孤寂实属难耐,小满你又不让我碰,我只好…”

    他叹了口气,像是拿捏了赫舍鸢的把柄。

    “我们本来就是挂名夫妻,你如果觉得不妥,和离,也行。”

    他用着最温润的口气,说出最扎心的话。

    “你如果不愿和离,也可出去自寻面首”

    好!好一个自寻面首!好一个挂名夫妻!

    她前半生只有晏知还,自小一起长大,她真的会以为,这一辈子就与她的晏哥哥相守相知到老。

    她答应他,会做好晏家主母,会育儿孙满堂,他也答应她,此生只会相伴在她身旁,会和他的小满,看朝起朝落,共享天伦之乐。

    可是晏知还,有别人了。

    她崩溃,她接受不了,跑回娘家,却只有铺天盖地的讥讽“你父亲指示昌州王员外改稻养桑,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想和离,简直是狼心狗肺。”

    “咱们赫舍一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贵为嫡女却将儿女私情看的比家族荣誉还重,少将军不忠又如何?”

    “这门亲事,离不得!”

    家族荣耀在这一刻好像巨石,压在了她身上,夫君的背叛,家族的变故,一瞬间她从人人艳羡的大家族嫡女,少将军夫人,变成了飘在河流之上的枯木。

    她双重打击下寻得无忧楼买醉,一杯一杯的精粮下肚,好像这样忧愁就能随器皿吞入腹中。

    她不知喝了多少,直到夜里悠悠转醒时,才发觉身边躺了个人儿,那人生的极好,艳得像冬月的梅,媚得像祸国的妖。

    她失了贞洁,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得到的消息是少将军带着新欢去了塞外,丢她一人在京。

    父亲午门问斩的消息接踵而至,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买醉后寻死,在无忧楼被先前雨露之欢的男人救下,她想起夫君那句自寻面首,迷离之中她开口

    “我养你,做我面首可好?”

    她看不清眼前的他,落进耳中的只有一个字

    “好。”

    .........................

    “满姐姐…满姐姐?”

    男人叫喊拉回她的思绪,她视线平移到他精装的躯体上,面带潮红“嗯?”

    “想什么呢姐姐,这么出神..”

    他声音带着担忧,单手挽起赫舍鸢耳侧落下来的秀发“说出来让小唯替姐姐分担?”

    她闻言挑起他的下巴,眼波流转,勾人又撩人,气吐幽兰“没什么。”她手顺着锁骨滑下,被男子捏住。

    “姐姐,别动了。”他咽了口气,诚实道“我受不了,吃苦的又是姐姐。”

    赫舍鸢一愣,叹了口气“哎,真想多摸摸。”她眼神中清明逐渐回转,收回手后摇了摇头“可惜摸不到了。”

    男子听后手一顿,他没来得及抓住赫舍鸢抽回的手,面色微沉“姐姐什么意思?”

    赫舍鸢不答,只是扶腰站起,穿好新的衣物,从地上散落绸缎中拿出厚厚一碟银票丢给了他,这是她所有银钱的一半。

    “这些钱够你在无忧楼赎身了,我没养过面首,但应该够你后生无忧,我走了。”

    她转身离去时,身后男子的声音像淬了冰。

    “王阿满,你不养我了,想甩了我?”

    他明显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赫舍鸢闻言转身,捏了一把他温润如玉的小脸,直到掐红才松手。

    男子像是跳脚的猫儿,见王阿满回头,他的才将眉头舒展,后者幽幽话语传来。

    “你我露水之交,我夫君归家,不方便养面首了。”

    “我与你,就此别了。”

    她拍了拍他的小脸转身离去,男子急得出声“你想死?你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

    “砰。”

    “挥之即去吗...”

    还未说完的话语被关门声打断,屋内,传出众多陶瓷破碎的声音。

    ……...

    街边林列的店铺倒退,马车卷起滚滚尘烟,赫舍鸢提裙下马,将军府门前已站满了不少群众。

    “诶,鸢夫人回来啦。”

    “哇,鸢夫人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少将军真是好福气!”

    群众瞧见赫舍鸢,发出络绎不绝的称赞声,有人状着胆子上前“鸢夫人会参加科举吗?!”

    “新政下发,虽说女子易为官,但我瞧鸢夫人应是相夫教子那种罢,为官怕是…”

    赫舍鸢听见嘀咕声,开口“如今才二月,科举县试在三月,去不去,我得与夫君商讨。”

    “好!这鸢夫人与少将军实乃伉俪情深!我看这种大事就是得与夫君商讨。”

    她闻言莞尔一笑,道“感谢父老乡亲抬爱,鸢还得进去准备吃食,迎接我家夫君凯旋而归,就不与诸位闲聊了。”

    “好好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赫舍鸢为妻良善的形象已经在群众心里扎根,她唇角一勾,提裙进了将军府。

    她在厅中正坐,不知道在等了多久,只是这盏茶,已换了三壶。

    “夫人夫人!将军归了!”

    小厮兴冲冲的步入大堂,瞧见夫人那副闭目养息的模样,伸手挠了挠头,他以为自家夫人没听清,正欲再度开口时。

    案上的人儿睁开了双眼,她手指轻扣桌面发出哒哒脆响,道

    “知了。”

    小厮见赫舍鸢没有起身的动作,挠了挠头,自家夫人爱将军爱到疯狂,为何将军此般回来,夫人却无动于衷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他便把头埋了下去。

    “小满,许久未见,怕是身份了,这不来接为夫?”

    晏知还抬脚走进,挥手遣散小厮,他身后跟着一位清秀的女子,那人脸上不施粉黛,像出水的清莲,与长相带有攻击性的赫舍鸢形成反差。

    主座上的人儿眸子眯起,看着那略微隆起的腹部,哑然一笑“夫君有佳人伴身,鸢来与不来,自是无所谓的罢?”

    男子将手挡在女子腹部前,道“自是有所谓,夫人是在怪我没有为丈人说情?还是..”他视野锁在身旁的女子身上“因为岁岁。”

    赫舍鸢扶起茶盏吹了一口“纳妻乃寻常之事,鸢不怪的”

    她轻抿了一口,茶很烫,跟晏知还的话语一样,灼人。

    她长长睫毛遮住了那双涟艳的眸“父亲冤死,鸢只怪自己没本事。”

    晏知还心口一堵,身旁的人儿小手轻抚他的手心,他皱了皱眉,道

    “不怪就好。”

    “此番回来,自是有要事相商。”

    赫舍鸢将茶饮尽,口中灼热袭来,好像这样,心就没有那么痛了。

    她饮完茶,挑眉,示意晏知还继续说。

    眼前人执起身旁人儿的那双白嫩的小手,道

    “我想抬岁岁为平妻,想将她腹中胎儿归在你名下,奉少将军府...嫡长子。”

    话语落进耳中,赫舍鸢放茶杯的手一颤,她本来还有愧疚,但此刻全都荡然无存了。

    她扯了扯脸颊,漏出苦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安国少将军?”

    “你同我说你不会纳妾,平妻与妾,意义区别是?”

    晏知还被问的心里一堵,他说“她孕我子,我想给她个名分”

    他眼里的认真灼热了赫舍鸢“也想给肚子的孩子一个名分”

    “你怎么不休了我,立她当少将军府的夫人呢?”

    赫舍鸢揣着答案问问题,他们是家族联姻,她的父亲是正三品官,可赫舍一族,却不止有正三品官员。

    八大望族的嫡女,和塞外的孤女,孰轻孰重,晏知还只要没傻,就是分得清的。

    她的话灼灼逼人,晏知还发现他看不透眼前的小女子了,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她从一个逆来顺受小哭包变成言语如此犀利的人呢?

    他的心里被大石堵的难受,闷闷得道“小满,你变了。”

    赫舍鸢身子一震,他怎么有什么脸说自己变了?塞外的风沙吹进他脑子了?

    如若之前她还会被这些话气得发疯,但她现在,已经看开了。

    “是,我是变了。”她点头承认,反问一句“那你呢?晏知还,你没变吗?”

    “自是没变。”他口吐轻言,如果条件允许,赫舍鸢真的很想冲上去扇他两个大耳巴。

    但她现在只能点头回应“是,我也觉得,少将军,一如既往”她语气一顿“将救风尘情节刻在骨子里。”

    晏知还第一次觉得赫舍鸢鲜活了令人起来,以前的她,只会说什么,就应什么,要什么,就做什么。

    他斟酌一瞬,道“此事我知难为你,今年三月,你如果中举,我会送你进大理寺。”

    “我知你想查改稻养桑一案,除了我,没人能帮你。”他盯着赫舍鸢“此事…能商量吗?”

    看啊,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却要因为其他人,将自己看重之事当作筹码与自己谈判。

    她真的很想知道,麦穗岁究竟与他,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能敌得过她与他,相知相知的十余年。

    苦涩染上心头,她点头答应

    “好,等我进了大理寺,便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为嫡长子之时。”

    麦穗岁的孩子会是少将军府的嫡长子,但不会是她赫舍鸢的孩子。

    她要和离。

    不,她要,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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