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那两人一前一后往湖心亭来,虞巧微拧了眉。

    明明她是看热闹的,怎的这戏中人朝她走来,最后可别她自己成热闹了!

    “梁三公子、宋世子。”虞巧微起身,此刻四周无旁人,放开了声音,“冤家路窄。”

    梁臻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黑了些,落在后面的宋郅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竟对她风流地笑了笑。

    傅粉何郎比玉树,这宋郅在外几年,一张脸皮竟还是这般白净,当真神奇……不过与她又有何干。

    梁臻见她没看自己,有些不悦,试图将她的视线短暂拉回:“巧儿,我不求你立马原谅我的鲁莽,只求你不要为这事忧心过多,伤了身子。”

    “伤身?”虞巧微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我决计不会为不值当的人伤心。只是,还没问公子,为何出尔反尔戏耍于我?”

    梁臻本想让宋郅先一步离开自己去见虞巧微,可这宋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硬是要跟来,没被甩开几步,迈入亭下阴凉处正巧听见虞巧微这话。

    他适才,也问过梁臻。

    然只得到梁臻模棱两可的敷衍,他心下便更加确信,有什么事情相较于前世多了变数。

    不只是梁臻,还有虞巧微。

    虞巧微看见宋郅的笑,也轻飘飘地回了一个,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冰冷地几乎将人刺伤。

    宋郅不知梁臻心下如何,他自己没太在乎,这虞家丫头今日就像是吃了枪药一般,总让他不禁回想上一次和上上次见她时,她的模样。

    他太久没见到她了,就快要忘记她的脾性。

    或者说,他从未了解过她的性子,尤其是虞盛先夫人刘氏过世之后,他似乎连近她身的机会都没多少了。

    又听虞巧微开口:“宋世子,许久未见。”

    “是许久未见了。”宋郅应道。一阵风刮过,迷了眼,再一睁眼,眼前人却并未消失,还是她,却又不像她。

    “好不容易见一次,竟是来当说客,可见世子这些年在外边磨炼得越发玲珑了。”虞巧微兀自坐下,捏起茶杯尝了口,“荷花茶,不算好东西,喝个应季的新鲜劲也够了。香珮,给二位倒上。”

    二人顺着话头落座。四方桌上,梁臻执意坐在巧微一旁,而宋郅坐在了梁臻外侧,和巧微直接相对。

    那梁三扭捏着,正想该如何解释,冷不防被虞巧微搅乱思绪。

    “梁公子若是不知如何回答,那就不用答了,至少今日,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乐意听,更别提你万一为了哄骗我编出些恶心的假话。”对梁臻,虞巧微摆明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什么都敞开了说,教梁臻原本编排的那些好话都出不了口,“若没什么事,二位喝完茶便离开吧。”

    宋郅试图缓和些气氛,揶揄道:“这就赶客了?巧儿你这刻薄劲从哪学的。”

    宋老国公同虞家老太爷本订了门婚约,当年却并未指明是哪两个孙辈,是以那些年两家上上下下大多默认这门姻缘会落在宋家世子和她这个虞家大姑娘身上。

    两家小辈彼时来往得也频,尤其是宋郅,总爱往虞家跑。

    二人便在那不识风月的幼稚年岁中稀里糊涂地做了好长时间“准夫妻”。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

    虞巧微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刻意亲近:“这么生涩的茶给二位喝,本就招待不周。不过我这也没别的东西挽留客人了,没法子,我这就是这么副落魄景,二位多担待。”

    梁臻听得云里雾里,可宋郅却收了脸上的笑,对她道:“巧儿,你现如今在府中,过得可还好。”

    “怎么不好,有吃有喝,哪哪都不愁,若是还要心有怨怼,未免也太过不知好歹。”

    虞巧微一边应付着,一边想那虞容惠还未露面,莫不是她记错了,不是在这湖边,还是哪又生了变?

    梁臻心间不耐。今日递帖上门的本是他梁三,宋郅更像是他请来帮忙说话的,可眼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还总是说些把他排挤在外的私话,便想着,自己给了巧微拿乔的机会,无话可再同她说,不如赶紧拉着宋郅走。

    于是,梁三一口喝完那茶,搁了杯子:“巧儿,我知你心情不好,我便先回去了,聘礼单子我再核对核对,改日上门寻你。”

    “不送!”虞巧微头也没抬,冷哼声,忖这梁三也忒愚钝了,还在做梦,且看到时候她会不会再见他便是!

    送走了一个,还剩了一个。二人视线同时朝向一边若无其事装作赏景的宋郅。

    “宋郅。”“宋世子。”

    宋郅偏头,向二人礼貌一笑,辨不出他是在回应谁。

    宋郅道:“梁臻,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有些话要同巧儿说。”

    梁臻欲言,又被虞巧微打断:“梁三公子先回吧,我也想同世子叙叙旧。”

    叙旧自然是假,可她想要让梁臻离开的心是真真切切的。

    只因她瞧见了虞容惠身边的大丫头。

    佳人已至,“英雄”也该去了。

    梁臻再如何,被她冷了一天也总该识趣一回,拂袖转身离去。

    至于宋郅……

    “在外面待了许久,我也乏了,世子有话便快些说吧。”虞巧微瞟了眼远处,漫不经心道。

    宋郅笑问:“同我说话就这么不耐烦?连正眼看我都不愿意了。”

    她敛眸,掩去其中潋滟的光华。

    “我只是想同世子说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世上有许多事,你自认身处局外,比局中人看得更分明,可有些东西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自然也不会感同身受。世子是个通透人,以后,莫要那样劝人了。”

    这一句,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她今日对他最温柔的一次。

    宋郅脸上的笑容凝固,继而朝她微弯了些身,哪怕她依旧没看自己,对她疑道:“永远?是我永远都不会懂,还是你永远都不会同我讲。”

    可她无意再与他打哑谜了,只是继续越过他,视线散向远方。

    该往那处去了,去晚了怕看不见热闹,也怕误了身侧人在心上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上一世,她嫁入梁家后便甚少与他见面,同他没什么深仇大恨,今日如意阁中怨他向着梁臻,可她也呛了回去。

    总归,他和她谁也不欠谁了。

    她正欲起身唤香珮香环离去,然而——

    远处一阵重物落水声传来,紧接着女子的呼喊声响起。

    尽管她已有了准备,还是被那边的慌乱惊了神。

    宋郅转头:“有人落水了……”

    虞巧微抬头睇他一眼:“过去看看。”

    终于来了。

    两人趋就声音来源处。

    “你快些去吧。”她可不愿误了他朝虞容惠示好的机会,况且她平时少动,快步走这片刻,始有呼吸急促、心肺酸浮之感,眼见着走不动了,示意他先行一步。

    宋郅却好似没有听见她赶人,唯闻跫音渐缓。

    岸边女子的呼救一声接一声,尖锐明亮,竟是喊出了几人同呼的气氛,可定睛一看,只有一道焦急难安的身影。

    这身影便是虞容惠身边的大丫头妙铃了,显然,她还未招来会水的人又或是已派人去寻了。

    虞巧微很清楚梁臻是会水的。

    他为何没有救人,难不成他没有遇见虞容惠,先一步离开虞府了?

    直到妙铃发现他们,朝他们喊道——

    “梁三公子落水了。”

    落水的是梁三?!

    虞巧微的思绪被这一句话撕裂开来,无数疑惑交织缠绕。

    “怎会是他!”虞巧微提了速度。

    宋郅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来不及说什么。

    今日,古怪的不只是梁臻。

    还有她。

    湖上早就没了挣扎的人影,只有一层层浮动的涟漪提醒着岸上人,水面之下是什么。

    梁臻不是会水的吗?

    难不成他又犯那晕症了。

    “香珮香环,你们也去找人。”她恨他却也不至于要他死在这里。

    而她等了许久的二妹妹,竟是这时才到。

    “梁三哥哥怎会落水?”虞容惠匆匆前来,“宋世子、长姐也在。”

    “我不知他为何落水,等人救上来了再问吧。”虞巧微不动声色地往宋郅身后挪,以免自己挡在他二人中间,“妹妹不必着急。”

    本来该是英雄救美的好戏,眼见着,英雄变狗熊了。

    若是虞容惠落水,想来宋梁二人都会争着下水去救,可这梁臻落了水,几人都只是在岸上干站着。

    有人真着急,有人假着急。

    还有她虞巧微这个装都不想装的人。

    虞巧微偏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宋郅。

    他是这里唯一会水的,可瞧着没有半点要下水救人的意思。

    这两人果然是情敌。

    宋郅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捕捉到她一瞬的目光,喉结滚动,对她道:“我前些日子伤了腿,贸然下水怕伤处溃烂。”

    他还同她解释。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落水之人非你心上人罢了。

    她想铺开了问,却还是止住了。

    虞巧微转回头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却不知何时追到了她身旁,低头凑近,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边,道:“巧儿,你想我救他吗?”

    她,想救他?可笑。

    只是不想他死的这么轻松。

    “告诉我。”宋郅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压力从身侧传来,和他的声音一同敲击着她的心鼓。

    虞巧微只是稍稍抬头,却被他漆黑眸中的拷问钉住了,浑身动弹不得,开口企图缓解自己的异样。

    “与我何干!”虞巧微话音未落,几个丫头婆子便领着会水的小厮来了。

    梁臻身量高大,又在水中耗了许多气力,三个人下水加上岸上人相助,才将将把他拖上来。

    所幸,人并未出事。

    有婆子散开,当是去寻虞家主事人了。

    惊魂甫定,虞容惠确认梁臻无大碍便继续追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妙铃,梁三哥哥好好的怎会落水,你方才见他可有任何异常?”

    婆子小厮忙忙碌碌的为梁臻排出口鼻污水,虞容惠此刻也有几分关心则乱,吵吵嚷嚷,好不混乱。

    只有她和他二人脱身于这份混乱之外,未上前关切也并未离去,只做冷眼旁观状。

    “巧儿。”

    清冷的声音冲击着她的意识,她抬手将肩上那只宽厚的手掌拂去,侧过身来,仰头与他一高一低对视。

    “宋郅,你什么意思?”

    她很久没有唤过他的名字了。

    二人年幼时,她惯爱叫他宋哥哥。

    而那个小姑娘,长大了,浑身上下都冒出了刺,带着他并不喜欢的疏远与陌生,同他呛声。

    重活一世,他却越发看不清她对自己的态度了。

    是因为他的心境变了,还是——

    她变了。

    他在边关之时,曾见过许多从鬼门关回来的兵士,他们转危为安后,要么是惧怖绝望,再也无法上战场,要么是变得更加刚毅果决。

    此时的她,就像是后者。

    “巧儿,你今日执意退亲,可是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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