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李怀书听到了这话，反应会这般大。
陈子岚不懂。
李怀书抹了把脸，收敛了情绪，她回过了身，一如往日那样笑着。
她一脸无所谓的回答了陈子岚的话，“他就是个疯子，疯子说得话，有什么好管的。”
陈子岚薄唇紧抿，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你还会占卜之术？”片刻过后，他又问道：“还是说你吓唬他的？”
陈子岚难得这样话多，李怀书有些怔愣，而后欢欢喜喜地回答了他的话，“我是真的会，从前就喜欢倒弄这些玩样，后来去了道观以后，还拜了师。你别不信，我算得卦可准了呢，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往后，我可是要做世上最厉害的卦师呢。”
说起这些，她的眼中似乎有光彩，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夕阳的光就这样照在她的脸上，好看得不像话。
她喜欢卜卦，她还说要做最厉害的卦师。
陈子岚的嘴角竟带着自己都不可察觉的笑意。
他发现，其实她好像也没有这样讨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今日这样发觉，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李怀书敏锐的捕捉到他弯起的眼角。
像，真的好像......
她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失神，瞳孔都有些失焦。
她说，“阿岚，你往后多笑笑行不行啊。”
她又没忍住说了这得寸进尺的话。
陈子岚发现，方才她的那双眼睛分明死死地落在他的脸上，可他觉得，她不在看他。
她在透过他，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陈子岚问她，“为何喜欢看我笑。”
李怀书听到这话，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可很快就掩藏了起来。
她道：“好看。你笑起来更好看些了。”
她说起假话来，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陈子岚没再多想下去，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十分诚恳真挚。
雨水猝不及防停了，天气也晴朗了，这伞最后还是没有用，两人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眼看天色要黑了下去，李怀书催着他回家去。
她道：“天要黑了，你快些归家去吧，晚了这路便不大好走了。”
*
陈子岚走后，李怀书也没多待，往国子监里头去寻了李祭酒。
很快就有人将方才门口发生的事情禀告给了李祭酒，他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现下正坐在屋内，等着李怀书。
李怀书蹦蹦跳跳进了屋子，喊他道：“爹，回家啦。”
李祭酒抬起头来，就看到花孔雀跑到了身边。
他没有动作，只是问道：“同人吵架了？”
李怀书见他知道了，也没打算隐瞒，只是动作老实了些许，双手垂在身侧，低头道：“他先惹我的。”
她可没说谎，本来就是宋承先在那里嘴臭，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李祭酒闻此，沉沉地叹了口气，起了身来，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啊你，怎么净喜欢惹事。下次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到时候，我给他们随便寻些由头，罚他们抄书、罚站，不就行了吗，怎就非同他们争。万一那宋承恼起来，真打了你怎么办，且不说你能不能打过他，到时候又打起来，又要送你去道观......两年两年又两年，你个没良心的，要不要我活了。”
她当年先动手伤了宋茗，即便说后来两人都负了伤，但没办法，毕竟是她先打的人，李祭酒就算是再舍不得她，也要送她走。
送她去道观，还是大理寺卿看在他祭酒的面上，才勉强答应的。
李怀书走的那两年，不能回京，他们一家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举家一起去道观，才能团聚。
没有李怀书的日子，他们过得都不怎么好，家里头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生气。
李祭酒的妻子死得早，而李怀琳又在前几年嫁人了，大哥李韫弦前些年入了朝廷，现下也是成日忙于政务，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忙些，唯一一个闹腾些的，也被送去了道观里头。
李祭酒这两年熬得比前些年还要难受。
他不能再失去一次女儿了。
从前、现在都不行。
“小书，别同人争了，就当是爹求你的了。往后他们要再欺负你，爹爹给你撑腰。”
李怀书最见不得父亲这样，她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酸，喉中酸涩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算是答应了他说的话。
李祭酒见她答应，也没再继续说此事。
他想起了今日陈子岚的举止。
陈子岚今日护在了李怀书面前。
他问道：“你待子岚，真情实意吗？他是个挺好的孩子，我看在眼里。除了性子冷些，都挺好的。”
他问她是不是真心实意。
这个答案，他其实也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他见李怀书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继续道：“小书，子岚挺不错的，你就忘了......忘了谢澜吧，往后你多同子岚说说话，他总会应了你的。”
他脸皮那样薄，总会被她缠上的。
忘了谢澜......
忘了他......
他死的时候，他们每个人也都让她去忘了他。两年后，他们还让她忘了他。
李怀书看着他的眼睛红得不像话，她说，“爹，我怎么忘啊......我要是也忘了他，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了啊。”
*
两人一起回了家里。
回来的时候，大哥李韫弦也已经回来了，身上还穿着绯红官服，现下他正和李怀琳坐在堂屋之中说话。
李韫弦见到李怀书和父亲一起回来，眉头轻蹙，而后道：“又去找他了？”
李韫弦生得颇为凌厉，一双丹凤眼细长，微微眯起之时，压迫感更甚。他如今二十一岁，尚未娶妻，平日里头管李怀书，比他爹管得都严些。
现下见李怀书和李祭酒一同进来，哪里不知道她方才是去了国子监。
而去国子监，除了去寻陈子岚，又还能是为何？
李怀书不喜欢李韫弦管她，闷声回道：“就算去寻他又怎么了，我爱寻谁就寻谁，爹都不曾管，哥哥凭什么总是喜欢管我。”
李韫弦听到这话猛地起了身，他个子高，给人压迫感更甚，李怀书忍着没躲。
“我凭什么管你？就凭我是你哥。你成日里头去寻他，当我不知道你打量的什么心思吗？人早就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你把他当成谢澜，又有什么用？生得像罢了，也就只有你能自己骗自己去了。”
相较于她父亲的话，李韫弦的话就像是一把刀，直愣愣地捅进了李怀书的心口。
两年，她都不愿意接受他的离开，两年，她都一个人沉溺在过去。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着和谢澜的曾经。
她从道观回来的时候，仍旧打不起精神，仍旧活在回忆之中，直到一次，她偶然在国子监看到了陈子岚。
阿岚.....
阿澜......
你回来了吗。
你是不是也想我了，想要回来看看我。
她看着面前的李韫弦，他嘴巴一张一合，这副模样落在她的眼中，面目何其狰狞。
她推了他一把，恶狠狠道：“你又不是我亲哥，我爱想谁就想谁，你管不着。”
李怀书这话一出，堂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件许久不曾被提起的事情，就这样被揭露了出来。
现下天已经黑了，屋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安静得不像话。
李祭酒最先反应过来，他厉声道：“李怀书，闭嘴。”
他几乎是从喉中吼出这句话来。
这是他第一次待她这样严厉，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叫人不可忍受的话，说这话时候，两颊的肉都在止不住得震颤。
李怀书是李祭酒捡回来的孩子。
六岁大的时候捡回来的。
李祭酒本来是有个小女儿的，也叫李怀书。只不过和他妻子在一次出远门的时候，出了事故，马车翻下了山，两人尸骨无存。
李祭酒悲痛欲绝，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直到有一日，他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和李怀书生得很像的孩子。
她们一样大，都是六岁。
她们一样的活泼好动。
只不过，她是一个乞丐。
一个没爹没娘的乞丐。
他觉得，她就是李怀书，她就是他的小书。
他失去的孩子，又重新回来了。
他带她回了家，自此，她就真的成了李怀书。
可是六岁啊，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李家人。
她知道，她的父亲知道，她的哥哥姐姐，也都知道。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瞒着这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
李祭酒将她当作了真正的李怀书，他不容许旁人说她不是，哪怕是李怀书自己，也不行。
她就是李怀书，是他的亲生女儿。
好像她一直都活在他的身边，好像当年那一场祸事不过是一场噩梦。
李怀书突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胸口不知道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得厉害。她再在这里待不下去，哭着跑出了堂屋。
李怀琳马上要追过去，但李韫弦先她一步，道：“我去，我去看看吧。”
李怀琳看着李韫弦一脸的不容拒绝，也没再争，只是道：“你去看看，别再凶她了，不要欺负她了。”
小的时候，李怀书刚来的时候，他就总喜欢欺负她，后来年纪大些了，才好些。
李韫弦点头，就要往外去，可又被李怀琳喊住，她道：“不要提谢澜了，千万别提他了。”
*
李怀书从家里跑了出去，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去了谢澜的府邸，他生前的府邸。
本都已经建好了，待到他弱冠就能搬进去了，可他还没有及冠就已经死掉了。
她曾经去求父亲，要来了这处的钥匙，她一直随身带着它。
打开门后，扑面而来一股霉味，这处府邸已经荒废，杂草都快生到了她的大腿间。
这是他生前与生后唯一的归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归处。
谢澜生前，曾高兴地牵着她的手，带她来了这里，他说，“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他们的家......
她在他死后，却一直没敢再来这里。
李怀书拨开杂草，到了院中坐下，夏日，这处蚊虫甚多，可不知怎地，她所在之处，却没有一点蛇虫近身。
李怀书看着院子，想起了他们的过往。
谢澜是本朝的三皇子。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国子监中。
谢澜的母亲是个身份卑贱的宫女，生下他后，没撑过去便死了。
谢澜虽贵为皇子，可在皇宫之中，却比谁都要卑贱。
这世上没有人瞧得起他，就连他的父皇，也都忘了有他这个儿子。
谢澜到了年纪，就被送去了国子监里头。
他去国子监的时候，不少的人喜欢凑在一起欺负他。
李怀书同他想相识也起于此。
她在国子监中看到，谢澜如一只丧家之犬，被那些权贵按在地上磋磨。
她上前，赶走了那些人，拉起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不顾他的拒绝，非要带他去看医师。
谢澜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被她生拉硬拽去了医馆，从始至终，一直都低着头，分明疼得不像话了，可上药的时候，却还是一声不吭。
李怀书有些心疼他，可她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往他的手心塞了颗糖。
她说，“往后若再被欺负，就来找我，我会帮你赶走他们的。”
她还说，“若是日子太苦了，就吃颗糖吧，会甜一点。”
她喜欢在身上塞着糖，也总是喜欢拿出来吃。
李怀书也在国子监里头读书，她其实很早就注意到谢澜了。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头，没有人同他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同旁人说话。
可他实在好看，好看到李怀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她那个时候，十五岁，最是爱看话本子的年纪，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救这个可怜落魄的“姑娘”于水火之中。
她这次之所以帮他，或许是因为她那可笑的“英雄主义”？又或许是谢澜生得太好看了？
总之，她就是不忍心看他被别人欺负。
可那日的事情，最后被李韫弦知道了。
李怀书回家之后，他已经坐在了她的房中，他面色阴沉，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家。
他问她，是不是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出去鬼混。
李怀书很生气。
她记得自己刚来李家的时候，这个哥哥就总喜欢欺负她，抓她的头发，在父亲面前说她的小话，还喜欢拿虫子来吓她......
她知道，她不能让他接受她，毕竟说，她又不是他的亲妹妹，她抢走了他亲妹妹的位子。
可是自从李怀书懂事之时，就一直讨好着这个哥哥，她希望他能待她好些，这样，她的日子也就不会太难过。
不论李韫弦如何欺负她，她都笑吟吟的，就像一个没有一点脾气的包子。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李韫弦觉得没了意思，也渐渐的就不去做那些讨人厌的事情了。
可是后来，他不欺负她，却总是喜欢管教于她。
不论她做什么事情，他都要管。
就如她不过晚些回家，他也要清楚地知道她是去了何处。
他要知道，同她出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出去又做了些什么。
李怀书觉得有些窒息。
在李韫弦问她是同谁出去鬼混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同他争道：“你能不能不要瞎说啊，现下天都还没有黑透，算哪门子鬼混？”
李韫弦没有想到李怀书竟还会同他争辩，他盯了她良久，那眼神让李怀书觉得有些害怕，过了许久，他似笑非笑嗤笑了一声，他道：“长脾气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和谢澜出去了吗？我告诉你，离他远些，脏死了，别跟着他混，人也弄得不三不四。”
脏死了......
这三个字，直直刺入了她的耳朵，她只觉耳边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耳鸣。
他像是在说谢澜，可又像是在说她。
李怀书想起来了，她想起他第一次同他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
他说，“脏死了，离我远些。”
李怀书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再忍无可忍，她动手想要将他推出房门，口中也在不停地说着。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就是不三不四也不要你管！”
可比起力气来，她根本就不是李韫弦的对手。
她被他反按在桌上，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这个姿势让她倍感屈辱，她的口中在不管不顾地咒骂着他。
她道：“混蛋！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李韫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冷得吓人，他道：“我是你哥，我就能管你一辈子。”
他说，他是她哥，他管她一辈子。
这句话让李怀书生出一股恶寒，打心眼里的恶寒。
李怀书回过头去看他，以往那一直带笑的脸，现下只有恶心厌恶。
李韫弦看着她那发红的眼，跟着兔子一样，他兀地松开了她的手，像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几乎有些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此处。
那日之后，李怀书也压根没有去听李韫弦的话，反而同谢澜走得越来越近，只不过，她也怕那只疯狗会发现，行事更加小心了些。
有了她在，谢澜在国子监的生活也逐渐没那么难过了，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了。
李怀书很喜欢逗谢澜，他面子薄，总是说那么两句话就忍不住红脸。
李怀书也越来越喜欢他了。
她喜欢给他做好吃的糕点，喜欢亲手给他做好看的衣服。
她总是喜欢问他，
“阿澜，好吃吗？”
“阿澜，好看吗？”
谢澜总是笑着说好吃，说好看。
李怀书喜欢谢澜。
于她而言，是件必然的事情。
谢澜太美好了，美好的像是天上的谪仙。
即便他总是说自己脏，可李怀书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再干净了。
李怀书同他说，“你恨他们吗，你会想杀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
谢澜思考了很久很久，他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却又摇了摇头，他说，“从前也恨死他们了，恨不得他们每个人都能遭天谴，可是后来我又时常会想，若是没有他们，你好像也不会来到我身边。这样一想，那些事情好像又没什么了。”
他们若不欺负他，李怀书便不会帮他，他们或许也不会有交集了。
说句可笑的话，若说挨打能换来他们处遇的机会，被打死也值得。
谢澜的人生实在太过黑暗，他想不到光彩的，能和她有结果的方式，他想不到，自己其实也能光明正大同她相遇。
李怀书掰过了他的脸问道：“所以，阿澜，你喜欢我吗。”
谢澜红了脸，可过了许久，他一如往日那样点了点头，他说，“喜欢。”
他在心中补充着，“我比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喜欢你。”
可他根本就不敢去说这话，这话于他，实在有些肉麻。况且，他的喜欢，实在是有些卑劣无用。
若囚徒之人、穷池之鱼，在绝境之时滋生的出来的最后的希望。
这样的爱，没什么好的。
遇到李怀书之前，谢澜觉得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遇到她后，他想，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
他去寻了他的父皇，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想起了他原来还有这么个便宜儿子。
他赏赐了他一座府邸，让他到了二十，及冠之时，就能搬去那里。
他高兴地带着她去看了那里，他说，他们往后会有家的。
那日是李怀书最高兴的一日。
她想，真好，她的阿澜，要带她离开了。
往后，她还会是李怀书，可她是自己的李怀书，是阿澜的李怀书。
她想，她和阿澜，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她会有自己的家，和阿澜的家。
她终于不用再扮着别人了。
那日她彻夜未归，同谢澜在那座府邸上侃天说地，两人并肩躺在院中的榕树下，也不知道谢澜是从哪里拿来了一袋的萤火虫。
月华孤凄，可那飞虫却亮得人心神摇晃。
那夜，他们相拥，他们还吻在了一起。
李怀书喜欢演卦，喜欢周易，她喜欢算很多的事情，比方说，明日是晴是雨，出门吉不吉利此等事情，可她从来不敢去算，她和阿澜的未来。
她不敢算自己，更不敢算他和她。
可那日，她破天荒的拿出来了三枚铜钱，怀着忐忑，去算他们的未来。
大凶。
哦，一定是她技艺不精，算不好了。
她把那三枚铜钱，丢得远远的了。
打算往后再也不算卦了。
第二日清晨，天都未亮至时，李怀书小心翼翼地回了家，生怕会被李韫弦发现，她躲躲藏藏，可最后还是没有躲掉。
李韫弦生了很大的气。
其实他在旁人面前的时候，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在她的面前，好像总有生不完的气。
他看到她回来，看到她有些发肿的嘴唇，气得牙根发抖，他把她扯了过来，掀开了她手腕上的衣服，看到了守宫砂还完好时，才神色稍霁。
李怀书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拂开了他的手，想要往屋里头去，可他却没有打算松开她的手。
他冷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是有本事得很，夜不归宿也做得出来。”
李怀书一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他不放手，她也执拗地不愿意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较着劲。
直到后来，还是李韫弦败下了阵先，他道：“你试试看，看爹会不会让你和他在一起。”
李怀书直接道：“你别想拿爹来压我，他不是你。”
她没再理会李韫弦的话，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
李怀书重新回到了故地，从前的记忆就这样排山倒海般得席卷而来。
这处荒芜破败，早就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不知是从哪处飞来了一只萤火虫，落在了她的眼前。
李怀书有些错愕，看着面前的飞虫。
“阿澜......阿澜......”
“你去哪里了啊，能不能也带我走啊。”
她真的好想他，快要想死他了。
这里没有任何飞虫会近她的身，独独这只萤火虫。
李怀书的眼睛红得不像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是阿澜回来看她了吗。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萤火虫果真稳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她哭得泣不成声，天地宇宙在此刻似乎都成了黑色。
星空明月，皆暗淡无光。
不知哭了多久，李怀书终于哭累了，她停止了再哭。
周遭响起了脚步声。
她不用去看，都知道来的是谁。
她起了身，转过身去。
她看着他的眼神，冷到极至，她问他，“是不是你，是你害死得他。”
李韫弦看着她没说话，但细长的手指在衣袖下，不住地拢紧。
陈子岚不懂。
李怀书抹了把脸，收敛了情绪，她回过了身，一如往日那样笑着。
她一脸无所谓的回答了陈子岚的话，“他就是个疯子，疯子说得话，有什么好管的。”
陈子岚薄唇紧抿，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你还会占卜之术？”片刻过后，他又问道：“还是说你吓唬他的？”
陈子岚难得这样话多，李怀书有些怔愣，而后欢欢喜喜地回答了他的话，“我是真的会，从前就喜欢倒弄这些玩样，后来去了道观以后，还拜了师。你别不信，我算得卦可准了呢，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往后，我可是要做世上最厉害的卦师呢。”
说起这些，她的眼中似乎有光彩，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夕阳的光就这样照在她的脸上，好看得不像话。
她喜欢卜卦，她还说要做最厉害的卦师。
陈子岚的嘴角竟带着自己都不可察觉的笑意。
他发现，其实她好像也没有这样讨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今日这样发觉，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李怀书敏锐的捕捉到他弯起的眼角。
像，真的好像......
她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失神，瞳孔都有些失焦。
她说，“阿岚，你往后多笑笑行不行啊。”
她又没忍住说了这得寸进尺的话。
陈子岚发现，方才她的那双眼睛分明死死地落在他的脸上，可他觉得，她不在看他。
她在透过他，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陈子岚问她，“为何喜欢看我笑。”
李怀书听到这话，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可很快就掩藏了起来。
她道：“好看。你笑起来更好看些了。”
她说起假话来，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陈子岚没再多想下去，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十分诚恳真挚。
雨水猝不及防停了，天气也晴朗了，这伞最后还是没有用，两人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眼看天色要黑了下去，李怀书催着他回家去。
她道：“天要黑了，你快些归家去吧，晚了这路便不大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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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岚走后，李怀书也没多待，往国子监里头去寻了李祭酒。
很快就有人将方才门口发生的事情禀告给了李祭酒，他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现下正坐在屋内，等着李怀书。
李怀书蹦蹦跳跳进了屋子，喊他道：“爹，回家啦。”
李祭酒抬起头来，就看到花孔雀跑到了身边。
他没有动作，只是问道：“同人吵架了？”
李怀书见他知道了，也没打算隐瞒，只是动作老实了些许，双手垂在身侧，低头道：“他先惹我的。”
她可没说谎，本来就是宋承先在那里嘴臭，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李祭酒闻此，沉沉地叹了口气，起了身来，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啊你，怎么净喜欢惹事。下次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到时候，我给他们随便寻些由头，罚他们抄书、罚站，不就行了吗，怎就非同他们争。万一那宋承恼起来，真打了你怎么办，且不说你能不能打过他，到时候又打起来，又要送你去道观......两年两年又两年，你个没良心的，要不要我活了。”
她当年先动手伤了宋茗，即便说后来两人都负了伤，但没办法，毕竟是她先打的人，李祭酒就算是再舍不得她，也要送她走。
送她去道观，还是大理寺卿看在他祭酒的面上，才勉强答应的。
李怀书走的那两年，不能回京，他们一家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举家一起去道观，才能团聚。
没有李怀书的日子，他们过得都不怎么好，家里头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生气。
李祭酒的妻子死得早，而李怀琳又在前几年嫁人了，大哥李韫弦前些年入了朝廷，现下也是成日忙于政务，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忙些，唯一一个闹腾些的，也被送去了道观里头。
李祭酒这两年熬得比前些年还要难受。
他不能再失去一次女儿了。
从前、现在都不行。
“小书，别同人争了，就当是爹求你的了。往后他们要再欺负你，爹爹给你撑腰。”
李怀书最见不得父亲这样，她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酸，喉中酸涩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算是答应了他说的话。
李祭酒见她答应，也没再继续说此事。
他想起了今日陈子岚的举止。
陈子岚今日护在了李怀书面前。
他问道：“你待子岚，真情实意吗？他是个挺好的孩子，我看在眼里。除了性子冷些，都挺好的。”
他问她是不是真心实意。
这个答案，他其实也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他见李怀书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继续道：“小书，子岚挺不错的，你就忘了......忘了谢澜吧，往后你多同子岚说说话，他总会应了你的。”
他脸皮那样薄，总会被她缠上的。
忘了谢澜......
忘了他......
他死的时候，他们每个人也都让她去忘了他。两年后，他们还让她忘了他。
李怀书看着他的眼睛红得不像话，她说，“爹，我怎么忘啊......我要是也忘了他，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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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回了家里。
回来的时候，大哥李韫弦也已经回来了，身上还穿着绯红官服，现下他正和李怀琳坐在堂屋之中说话。
李韫弦见到李怀书和父亲一起回来，眉头轻蹙，而后道：“又去找他了？”
李韫弦生得颇为凌厉，一双丹凤眼细长，微微眯起之时，压迫感更甚。他如今二十一岁，尚未娶妻，平日里头管李怀书，比他爹管得都严些。
现下见李怀书和李祭酒一同进来，哪里不知道她方才是去了国子监。
而去国子监，除了去寻陈子岚，又还能是为何？
李怀书不喜欢李韫弦管她，闷声回道：“就算去寻他又怎么了，我爱寻谁就寻谁，爹都不曾管，哥哥凭什么总是喜欢管我。”
李韫弦听到这话猛地起了身，他个子高，给人压迫感更甚，李怀书忍着没躲。
“我凭什么管你？就凭我是你哥。你成日里头去寻他，当我不知道你打量的什么心思吗？人早就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你把他当成谢澜，又有什么用？生得像罢了，也就只有你能自己骗自己去了。”
相较于她父亲的话，李韫弦的话就像是一把刀，直愣愣地捅进了李怀书的心口。
两年，她都不愿意接受他的离开，两年，她都一个人沉溺在过去。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着和谢澜的曾经。
她从道观回来的时候，仍旧打不起精神，仍旧活在回忆之中，直到一次，她偶然在国子监看到了陈子岚。
阿岚.....
阿澜......
你回来了吗。
你是不是也想我了，想要回来看看我。
她看着面前的李韫弦，他嘴巴一张一合，这副模样落在她的眼中，面目何其狰狞。
她推了他一把，恶狠狠道：“你又不是我亲哥，我爱想谁就想谁，你管不着。”
李怀书这话一出，堂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件许久不曾被提起的事情，就这样被揭露了出来。
现下天已经黑了，屋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安静得不像话。
李祭酒最先反应过来，他厉声道：“李怀书，闭嘴。”
他几乎是从喉中吼出这句话来。
这是他第一次待她这样严厉，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叫人不可忍受的话，说这话时候，两颊的肉都在止不住得震颤。
李怀书是李祭酒捡回来的孩子。
六岁大的时候捡回来的。
李祭酒本来是有个小女儿的，也叫李怀书。只不过和他妻子在一次出远门的时候，出了事故，马车翻下了山，两人尸骨无存。
李祭酒悲痛欲绝，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直到有一日，他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和李怀书生得很像的孩子。
她们一样大，都是六岁。
她们一样的活泼好动。
只不过，她是一个乞丐。
一个没爹没娘的乞丐。
他觉得，她就是李怀书，她就是他的小书。
他失去的孩子，又重新回来了。
他带她回了家，自此，她就真的成了李怀书。
可是六岁啊，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李家人。
她知道，她的父亲知道，她的哥哥姐姐，也都知道。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瞒着这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
李祭酒将她当作了真正的李怀书，他不容许旁人说她不是，哪怕是李怀书自己，也不行。
她就是李怀书，是他的亲生女儿。
好像她一直都活在他的身边，好像当年那一场祸事不过是一场噩梦。
李怀书突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胸口不知道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得厉害。她再在这里待不下去，哭着跑出了堂屋。
李怀琳马上要追过去，但李韫弦先她一步，道：“我去，我去看看吧。”
李怀琳看着李韫弦一脸的不容拒绝，也没再争，只是道：“你去看看，别再凶她了，不要欺负她了。”
小的时候，李怀书刚来的时候，他就总喜欢欺负她，后来年纪大些了，才好些。
李韫弦点头，就要往外去，可又被李怀琳喊住，她道：“不要提谢澜了，千万别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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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书从家里跑了出去，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去了谢澜的府邸，他生前的府邸。
本都已经建好了，待到他弱冠就能搬进去了，可他还没有及冠就已经死掉了。
她曾经去求父亲，要来了这处的钥匙，她一直随身带着它。
打开门后，扑面而来一股霉味，这处府邸已经荒废，杂草都快生到了她的大腿间。
这是他生前与生后唯一的归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归处。
谢澜生前，曾高兴地牵着她的手，带她来了这里，他说，“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他们的家......
她在他死后，却一直没敢再来这里。
李怀书拨开杂草，到了院中坐下，夏日，这处蚊虫甚多，可不知怎地，她所在之处，却没有一点蛇虫近身。
李怀书看着院子，想起了他们的过往。
谢澜是本朝的三皇子。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国子监中。
谢澜的母亲是个身份卑贱的宫女，生下他后，没撑过去便死了。
谢澜虽贵为皇子，可在皇宫之中，却比谁都要卑贱。
这世上没有人瞧得起他，就连他的父皇，也都忘了有他这个儿子。
谢澜到了年纪，就被送去了国子监里头。
他去国子监的时候，不少的人喜欢凑在一起欺负他。
李怀书同他想相识也起于此。
她在国子监中看到，谢澜如一只丧家之犬，被那些权贵按在地上磋磨。
她上前，赶走了那些人，拉起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不顾他的拒绝，非要带他去看医师。
谢澜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被她生拉硬拽去了医馆，从始至终，一直都低着头，分明疼得不像话了，可上药的时候，却还是一声不吭。
李怀书有些心疼他，可她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往他的手心塞了颗糖。
她说，“往后若再被欺负，就来找我，我会帮你赶走他们的。”
她还说，“若是日子太苦了，就吃颗糖吧，会甜一点。”
她喜欢在身上塞着糖，也总是喜欢拿出来吃。
李怀书也在国子监里头读书，她其实很早就注意到谢澜了。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头，没有人同他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同旁人说话。
可他实在好看，好看到李怀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她那个时候，十五岁，最是爱看话本子的年纪，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救这个可怜落魄的“姑娘”于水火之中。
她这次之所以帮他，或许是因为她那可笑的“英雄主义”？又或许是谢澜生得太好看了？
总之，她就是不忍心看他被别人欺负。
可那日的事情，最后被李韫弦知道了。
李怀书回家之后，他已经坐在了她的房中，他面色阴沉，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家。
他问她，是不是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出去鬼混。
李怀书很生气。
她记得自己刚来李家的时候，这个哥哥就总喜欢欺负她，抓她的头发，在父亲面前说她的小话，还喜欢拿虫子来吓她......
她知道，她不能让他接受她，毕竟说，她又不是他的亲妹妹，她抢走了他亲妹妹的位子。
可是自从李怀书懂事之时，就一直讨好着这个哥哥，她希望他能待她好些，这样，她的日子也就不会太难过。
不论李韫弦如何欺负她，她都笑吟吟的，就像一个没有一点脾气的包子。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李韫弦觉得没了意思，也渐渐的就不去做那些讨人厌的事情了。
可是后来，他不欺负她，却总是喜欢管教于她。
不论她做什么事情，他都要管。
就如她不过晚些回家，他也要清楚地知道她是去了何处。
他要知道，同她出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出去又做了些什么。
李怀书觉得有些窒息。
在李韫弦问她是同谁出去鬼混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同他争道：“你能不能不要瞎说啊，现下天都还没有黑透，算哪门子鬼混？”
李韫弦没有想到李怀书竟还会同他争辩，他盯了她良久，那眼神让李怀书觉得有些害怕，过了许久，他似笑非笑嗤笑了一声，他道：“长脾气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和谢澜出去了吗？我告诉你，离他远些，脏死了，别跟着他混，人也弄得不三不四。”
脏死了......
这三个字，直直刺入了她的耳朵，她只觉耳边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耳鸣。
他像是在说谢澜，可又像是在说她。
李怀书想起来了，她想起他第一次同他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
他说，“脏死了，离我远些。”
李怀书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再忍无可忍，她动手想要将他推出房门，口中也在不停地说着。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就是不三不四也不要你管！”
可比起力气来，她根本就不是李韫弦的对手。
她被他反按在桌上，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这个姿势让她倍感屈辱，她的口中在不管不顾地咒骂着他。
她道：“混蛋！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李韫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冷得吓人，他道：“我是你哥，我就能管你一辈子。”
他说，他是她哥，他管她一辈子。
这句话让李怀书生出一股恶寒，打心眼里的恶寒。
李怀书回过头去看他，以往那一直带笑的脸，现下只有恶心厌恶。
李韫弦看着她那发红的眼，跟着兔子一样，他兀地松开了她的手，像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几乎有些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此处。
那日之后，李怀书也压根没有去听李韫弦的话，反而同谢澜走得越来越近，只不过，她也怕那只疯狗会发现，行事更加小心了些。
有了她在，谢澜在国子监的生活也逐渐没那么难过了，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了。
李怀书很喜欢逗谢澜，他面子薄，总是说那么两句话就忍不住红脸。
李怀书也越来越喜欢他了。
她喜欢给他做好吃的糕点，喜欢亲手给他做好看的衣服。
她总是喜欢问他，
“阿澜，好吃吗？”
“阿澜，好看吗？”
谢澜总是笑着说好吃，说好看。
李怀书喜欢谢澜。
于她而言，是件必然的事情。
谢澜太美好了，美好的像是天上的谪仙。
即便他总是说自己脏，可李怀书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再干净了。
李怀书同他说，“你恨他们吗，你会想杀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
谢澜思考了很久很久，他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却又摇了摇头，他说，“从前也恨死他们了，恨不得他们每个人都能遭天谴，可是后来我又时常会想，若是没有他们，你好像也不会来到我身边。这样一想，那些事情好像又没什么了。”
他们若不欺负他，李怀书便不会帮他，他们或许也不会有交集了。
说句可笑的话，若说挨打能换来他们处遇的机会，被打死也值得。
谢澜的人生实在太过黑暗，他想不到光彩的，能和她有结果的方式，他想不到，自己其实也能光明正大同她相遇。
李怀书掰过了他的脸问道：“所以，阿澜，你喜欢我吗。”
谢澜红了脸，可过了许久，他一如往日那样点了点头，他说，“喜欢。”
他在心中补充着，“我比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喜欢你。”
可他根本就不敢去说这话，这话于他，实在有些肉麻。况且，他的喜欢，实在是有些卑劣无用。
若囚徒之人、穷池之鱼，在绝境之时滋生的出来的最后的希望。
这样的爱，没什么好的。
遇到李怀书之前，谢澜觉得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遇到她后，他想，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
他去寻了他的父皇，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想起了他原来还有这么个便宜儿子。
他赏赐了他一座府邸，让他到了二十，及冠之时，就能搬去那里。
他高兴地带着她去看了那里，他说，他们往后会有家的。
那日是李怀书最高兴的一日。
她想，真好，她的阿澜，要带她离开了。
往后，她还会是李怀书，可她是自己的李怀书，是阿澜的李怀书。
她想，她和阿澜，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她会有自己的家，和阿澜的家。
她终于不用再扮着别人了。
那日她彻夜未归，同谢澜在那座府邸上侃天说地，两人并肩躺在院中的榕树下，也不知道谢澜是从哪里拿来了一袋的萤火虫。
月华孤凄，可那飞虫却亮得人心神摇晃。
那夜，他们相拥，他们还吻在了一起。
李怀书喜欢演卦，喜欢周易，她喜欢算很多的事情，比方说，明日是晴是雨，出门吉不吉利此等事情，可她从来不敢去算，她和阿澜的未来。
她不敢算自己，更不敢算他和她。
可那日，她破天荒的拿出来了三枚铜钱，怀着忐忑，去算他们的未来。
大凶。
哦，一定是她技艺不精，算不好了。
她把那三枚铜钱，丢得远远的了。
打算往后再也不算卦了。
第二日清晨，天都未亮至时，李怀书小心翼翼地回了家，生怕会被李韫弦发现，她躲躲藏藏，可最后还是没有躲掉。
李韫弦生了很大的气。
其实他在旁人面前的时候，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在她的面前，好像总有生不完的气。
他看到她回来，看到她有些发肿的嘴唇，气得牙根发抖，他把她扯了过来，掀开了她手腕上的衣服，看到了守宫砂还完好时，才神色稍霁。
李怀书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拂开了他的手，想要往屋里头去，可他却没有打算松开她的手。
他冷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是有本事得很，夜不归宿也做得出来。”
李怀书一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他不放手，她也执拗地不愿意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较着劲。
直到后来，还是李韫弦败下了阵先，他道：“你试试看，看爹会不会让你和他在一起。”
李怀书直接道：“你别想拿爹来压我，他不是你。”
她没再理会李韫弦的话，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
李怀书重新回到了故地，从前的记忆就这样排山倒海般得席卷而来。
这处荒芜破败，早就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不知是从哪处飞来了一只萤火虫，落在了她的眼前。
李怀书有些错愕，看着面前的飞虫。
“阿澜......阿澜......”
“你去哪里了啊，能不能也带我走啊。”
她真的好想他，快要想死他了。
这里没有任何飞虫会近她的身，独独这只萤火虫。
李怀书的眼睛红得不像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是阿澜回来看她了吗。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萤火虫果真稳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她哭得泣不成声，天地宇宙在此刻似乎都成了黑色。
星空明月，皆暗淡无光。
不知哭了多久，李怀书终于哭累了，她停止了再哭。
周遭响起了脚步声。
她不用去看，都知道来的是谁。
她起了身，转过身去。
她看着他的眼神，冷到极至，她问他，“是不是你，是你害死得他。”
李韫弦看着她没说话，但细长的手指在衣袖下，不住地拢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