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自然没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抓起了她的手，往外走。
李怀书想要撒开他牵着自己的手，可李韫弦却抓得更紧了些，他蹙眉，似不耐道：“哭也哭够了，闹也闹够了，回家。”
李怀书还想要争执，可李韫弦却道：“很晚了，别叫爹担心。”
李怀书停止挣扎。
出去之后，李韫弦将人拉上了马，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两人同乘一马回了家。
马背上，李韫弦又一次对她说，“别同陈子岚来往了，他不是谢澜。”
李怀书沉默了许久，久到李韫弦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她忽然开口，“那我是李怀书吗。”
她不是李怀书，他们不也都将她当做李怀书吗。
那他不是谢澜，她凭什么不能将他当作谢澜啊。
李韫弦道：“你不是。”
他从来都没有把她当作李怀书。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她只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她撇开了头，试图离他远些。
李韫弦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动作，唇抿得更紧了些。
他忽然开口问道：“想离开京城吗，出去散散心也行，待在这里，总是会想起他。”
李怀书冷笑道：“离开京城？散心？你是真心说这话的吗。若真以为离开京城就能好了，青云观的那两年算什么。”
他心里头想着些什么肮脏的东西，她会不知道吗。
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知道什么话最能刺痛他，她笑着道： “我不走，阿澜在这，我不走。我觉得爹爹说得也不错，陈子岚也挺不错的，他同他生得那样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阿岚.....为何不能是阿澜。”
“你以为他看得上你吗。”
他又这样贬低她，可她这次却没有生气，没有委屈，她笑得越发厉害，“他看不上我，我便死缠烂打，反正当初阿澜不也是这样被我追到手的吗。”
李韫弦听到这话忽地加大力度挥鞭，马匹受惊，猛地奔了起来，马背上的李怀书也受了惊吓，惊惧之下，她却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摔下去吧，就这样摔死了也不错。
可李韫弦却没有如她所愿，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力度大得似乎都要将人揉进了骨头。
*
两人回到家里头的时候，天已经沉得不像话了，李祭酒明日还要授课，听人回来了，就回屋里头歇下了，只有李怀琳还等在堂屋。
屋内烛火摇曳，将人的身影拉得颀长。
见他们回来，她忙起了身迎上去。
许是因为方才在马上被晃得厉害，李怀书面色苍白得吓人，那双眼睛也红得不像话。
李怀琳心疼地摸着她凌乱的发，问道：“这是去哪里了啊，弄成这副样子。”
李怀书道：“我去找阿澜了。”
李怀琳有些怔愣，她有些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阿岚，还是阿澜。
“我去了他生前的府邸。”
李怀琳这才知道她是在说谢澜。
这是谢澜死后，李怀书第一次主动在他们面前提起他。
他刚死的时候，李怀书将自己关了整整三日，那三天，她不吃不喝，若非后来李韫弦撬开了房门，她或许也要把自己饿死在那里面。
她为他哭了三日，眼睛都要哭瞎了，她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抓着他们每一个人去说，那是假的，是他们在骗她。
直到李韫弦带着她去看了谢澜的尸体。
再后来，他们都让她忘了他，李怀书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谢澜了。
谢澜这个人，也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彻底底地在尘世中消失不见。
无人记他，无人念他，无人再会去提他。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怀书什么也没有了。
李怀琳想起了当初的李怀书，她那副模样历历在目。
她喉中微哽，说道：“那有什么好去的，下次不去了。”
去一次伤心一次的地方，何必再去。
李怀书点了点头，她道：“不去了，不会再去了。”
去了一次那里，想起了曾经的事情，她更想去找他了。
李怀书低着头，声音有些，近乎喃喃，她道：“姐，我想出去了，我不想待在家里了。”
她待在家里，总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不想看到那个疯子。
可就是这样小的声音，却也落入了他们二人的耳朵。
李怀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扯着她的手，力气大得都让她有些疼痛难忍。
“你说什么？你不待在家里？那你想要去哪里？”
一连串的声音将李怀书的头说得更低。
看吧，她真的不是一个好替身，他们对她这样好，可她碰到了点不顺心就想要跑走。
李韫弦的声音也寒得瘆人，他道：“你要走去哪里？又回那个破道观待着吗？你这点本事，去哪里都要被人欺负，不再家里头，出去做些什么。”
他方才说带她出去，她倒不肯，现在竟说自己走？
李韫弦看着她的脸色十分阴沉，就连一旁的李怀琳都有些怕他这副样子。
“你别这样说她！”李怀琳阻止了李韫弦继续说下去。
她死死地抓着李怀书的臂膀，声音都有些不可遏制得发颤，她继续道：“是不是因为今日的事情，你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爹同你生气，你委屈了？你听姐姐的，往后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爹爹永远都会待你好的，再说了，你就算离开，你能去哪里呢？”
她说得对，就算是离开，她又能去哪里呢。
李怀书笑了笑，只这笑看着有那么几分的不真切，她说，“姐姐，我说玩笑话的呢。”
她仰头看她，像往常一样同她撒娇，“说好了的，我哪也不去，但你以后可不许凶我啦。”
*
日子一日快过一日，很快就入了秋，天气逐渐转凉。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李怀书欣喜地发现，陈子岚最近对她，好像没有那么厌烦了。
她说话的时候，他会回应，不再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她问他，“阿岚，我做的桂花糕好吃吗？”
陈子岚会点头。
她问他，“阿岚，那你看我今日穿得衣服好看吗？”
陈子岚脸红了些，可最后还是点头。
她问他，“阿岚，那我给你挑得衣服，你喜欢吗？”
陈子岚还是点头。
她又问他，“阿岚，那你喜欢我吗。”
陈子岚脸红得不像话，这端庄公子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她问他，他喜欢她吗。
他想，或许真的是有点喜欢吧，不然，他的心为什么会跳得那样快。
陈子岚低头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这样的时候，她问着他这样的话，可她的眼中，却带着一抹叫人琢磨不出的悲意。
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席而来，她分明死死地盯着他，可他觉得她又不在看他。
陈子岚嘴唇翕动，他没有来得及回答，脸颊却覆上了一片柔软。
他脸红得吓人，惊愕于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可是，他却没有推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饱含怒气的声音。
“李怀书，你在做些什么！”
那片柔软，已经抽离。
陈子岚回过头去看是谁来了。
来人是李韫弦。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大步走到了他们面前，身上强压着怒气。
他忍住没有发脾气，只是看着陈子岚的视线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了。
陈子岚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他这样看他做什么？
陈子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因为李韫弦已经扯着李怀书离开了此处。
*
没过去几天，陈子岚被李韫弦找上了门。
陈子岚不知他是何来意，但想到了上回的事情，还是微微侧身，让他进了家门。
夜黑风高，愁云惨淡，秋天的晚上，凉风已经有些许冻人。
他将他带去了院中。
李韫弦生得卓群，这几年混迹官场之中，气势也带了几分迫人，陈子岚应对起他来，也有稍显吃力。
李韫弦毫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椅子上，他开门见山，看着陈子岚问道：“你听说过谢澜吗。”
谢澜......
很陌生的名字。
他从来不曾听旁人提起过他。
可是，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忍不住蹙起。
谢澜......
他想起了李怀书，每次都唤他“阿岚”。
李韫弦看他面色微变，却露出了笑。
他道：“你不知道他也正常，毕竟他早就死了，两年半前死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他同你生得很像。”
陈子岚听到这话，只觉耳边响起了轰鸣声，一阵又一阵，他的头脑也在此刻，空白一片。
可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那股怪异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她好像很喜欢，很喜欢他，她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含着无尽的喜欢。
好像他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陈子岚可以保证，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待他这般好。
因为她将他当作了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
她说喜欢看他笑，是因为他笑起来很像谢澜吧。
她那样喜欢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同他生了一张那样像的脸。
她给他送衣服，她将他装饰得华美无比，她将他弄成了她记忆中的那人。
她透过他，一直在看着那个叫谢澜的人。
陈子岚忍不住呵笑了一声。
他都不知道是该说她这人有心，还是没有心。
说她没有心吧，却记了那个死人整整两年。
可说她有心，她又凭什么这样对他啊。
阿岚......
阿澜......
哦，他原来就是个替身啊。
“他怎么死的啊？”陈子岚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向李韫弦问道。
他那么年轻，怎么就死得这么早。
李韫弦没有回答他，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往外走去，他道：“我告诉你谢澜这个人的存在，已经是仁至义尽，其他的，无可奉告。”
仁至义尽......
陈子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嘲讽地笑了声。
*
第二日清晨，陈子岚没有去国子监，他让人去找来了李怀书。
这是他第一回，主动寻她。
他几乎一夜未曾阖眼，眼底一片青黑，看着有些许狼狈。
或许是少年意气，让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当作替身，又或许是其他的，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已经悄然滋生。
总之，在知道谢澜这个人的时候，他一夜不曾睡着。
两人在院中面对面而坐，晨曦的微光就这样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被这层模糊的光照得不那么真切，迷迷蒙蒙，若在梦境之中。
陈子岚看向李怀书，面无表情地问道：“谢澜是谁。”
从陈子岚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十分怪异。
纸包不住火，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谢澜是谁......
李怀书回答了他的话，“他是三皇子，当今圣上的三子，宫女所出，身份低贱，碰到我之前，路过的狗都能踹他一脚。”
李怀书在他面前说起谢澜，神色平静，她实话实说，话糙至极。
陈子岚听到这里，有些想笑，他也切切实实笑出了声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啊，就只是长得好看啊？”
他实在不明白，她记他两年，究竟是为什么。
李怀书听到这话，神色未变，可她却瞥开了头去，看向了远处天边露出的金黄晨光，没有回答陈子岚的话。
好看吗？
可若是陈子岚先出现在她的面前，也不见得她会喜欢上他。
陈子岚又问她，“他怎么死的。”
谢澜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便比较难回答了些。
她一直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情，可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再去遮遮掩掩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竟笑出了声来，她撑着下巴，随意道：每个人都会死不是吗。”
他只是，死得早了些而已。
陈子岚眉头蹙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怀书笑了笑，她终于回答了他的话，“他怎么死的啊，你让我想想。”
这事过去有些久了，一直被她尘封在记忆的深处，再去想起来，有些不容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怀书好像终于想起来了，她的眼中，依旧含笑。
“想起了，终于想起来了，他是被他父皇杀死的。好像是有个宦官，他算命演卦，说阿澜是天煞孤星，说他活着，会危害江山社稷。阿澜在他及冠的前一天被唤去了乾清宫，然后......他就被他父皇在那处即地绞杀。”
谢澜死在一个春天，春暖花开的时节。
他死的那天，是他及冠礼的前一日。
李怀书笑得越来越厉害，可她自己都不知道，眼中是什么时候开始含了泪。
“你说有不有意思，哪有这样当爹的人啊。生他不养他就算了，就因为那个贱人的一句天煞孤星，他就将他杀了。”
“贱人”二字，已经是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话了。
她恨不能将他啖血食肉。
谢澜做错了什么。
他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错误。
二十年的风雨飘渺，终于要熬到弱冠，终于能搬出皇宫，去往他自己的府邸，他也终于能和她有个家了......
可最后，他还是死在了弱冠的前一天。
被他的父皇，因为一句谗言，绞杀而亡。
谢澜同李怀书的初次见面，对他来说不怎么美好，毕竟他那样狼狈的被人肆意欺辱，实在有些不堪了。可他直到死前，他都在回忆那一天，他的脑中全是那个从天而降的神女，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神女。
他曾卑劣的畅想过他们的以后，可是说，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他不甘心，他还是好不甘心啊。
他含恨而终，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李怀书。
他死前也在呢喃她的名字，可天不知道，地不知道，神灵不知，鬼魄不知，她，更不知道。
谢澜死了，可是死得又好像不只是他。
李怀书好像也跟着没了人气。
当年李怀书同宋茗动手打架，是因为宋茗说，
“像谢澜这样的人，死了才干净。”
李怀书恨不得咬死她。
她打了她，却也将自己送进了道观。
两年后，她从道观回来，一次偶然来了国子监去寻她的父亲，却正好撞见了坐在学堂中的陈子岚。
那年初春时节，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她好像看到，她的阿澜回来了。
他离开她的时候，是个春天，他回来了，也是春天。
就好像，他走得那两年，不过是错觉。
天越来越亮，李怀书看着眼前的陈子岚，他和谢澜生得那么像，可他看她的眼中，藏着浓浓的厌恶。
李怀书仰天大笑，笑得泪水横流，笑得喉咙都有些嘶哑了。
他怎么会是他啊。
谢澜永远永远不会那样看她。
他才不是她的阿澜。
她不觉得自己有愧陈子岚，她待他不好吗？她把他当成阿澜，她什么都可以给他，她一定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
天冷天热，嘘寒问暖，一有事情，她便能无条件为他鞍前马后。
她想要的，只是他对她多笑笑。
她起身往外走去，她知道，她和陈子岚这段奇奇怪怪的故事，已经到了终章。
可陈子岚却喊住了她。
“当初你说，你要当天底下最厉害的卦师，也是因为他吗。”
李怀书从算出那一道凶卦之后，就再也不碰卦了，可她之前却同陈子岚说，她要当天底下，最厉害的卦师。
李怀书没有回头，但她回答了他的话，“他们说阿澜是天煞孤星。”
“才不是，他们说得全是屁话。”
她曾经想要名满天下，想要声振寰宇。
她要让世人知道，她的阿澜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
可是，她有些累了，她不想要当什么最厉害的卦师了。
她想要去找阿澜了。
陈子岚听到了这话，面容却有些扭曲。
过了许久，他又问道：“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了。”
从始至终，在她的眼中，他不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身罢了。
李怀书听到这话，终于回过了头，她真情实意地说道：“对不起啊，陈子岚，真的有些对不起了。”
她不再喊他阿岚，而是喊他陈子岚。
陈子岚知道，在她的眼中，只有这一刻，她才彻彻底底将他当做陈子岚。
而非是阿澜。
*
李怀书回了家里的时候，天色还早，李怀琳早就在前几日回去了夫家，李祭酒和李韫弦用完了早膳，也准备去出门上值了。
李怀书在门口，将好碰到了他们。
李祭酒见她这么早出了门，问道：“难怪不见你来用早膳，这一大早是去了哪里了？”
李怀书眼睛很红，他们都注意到了，可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去问。
李怀书回道：“去寻了陈子岚一趟。”
李祭酒眸光闪动，试探问道：“这么早，寻他做些什么啊......”
李怀书这回没有回答他的话了，她对李祭酒道：“爹，我还有些话想要同哥哥说，你先走吧。”
他们兄妹二人，在李祭酒面前，总是兄友弟恭。
李祭酒见此，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嘱咐她一会回去用早膳，便离开了此处。
此处只剩下了二人，旁边还有些许仆侍。
李怀书朝着里屋扬了扬头，她道：“进去聊聊？”
李韫弦薄唇紧抿，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就要破土而出，那些阴暗的事情，终于要在今日被揭露得干净。
他想要逃避，可脚却下意识跟在了李怀书走着。
两人进了屋子，这里面只有他们二人，晨曦从直棂窗透进，带来了暗淡的光。
李怀书道：“是你同陈子岚说了阿澜的事情。”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李韫弦看着她，没有说话，这副样子落在李怀书的眼中，不过是默认。
李怀书又道：“当初也是你杀了阿澜。”
还是肯定。
李韫弦道：“他自己命不好，你怪我？”
李怀书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躲开，生生挨了这一掌。
李怀书道：“李韫弦，你说他是天煞孤星，谁能比你还天煞孤星啊。”
“恶心，你真的太恶心了。”
她打了他，都嫌手脏。
她看着他的眼神，尽是嫌恶。
“既讨厌我，何不干脆讨厌我一辈子，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啊？杀了阿澜还不够，还要把陈子岚也从我身边赶走。”
她一开始还只是怀疑李韫弦，可直到他将谢澜的事情也同陈子岚说了。
她肯定，就是他。
当初散播谢澜是天煞孤星的人，就是他。
是他害死了他。
李韫弦被打歪了头去，李怀书这巴掌用了太大的力气，他的嘴角依稀有血流出。
他用手背擦去了血迹，非但没有生气，却还笑道：“那又怎么了，你反正也不喜欢他啊。”
李怀书死死地盯着他，”那谢澜呢，你就这样恨他，巴不得他去死吗。”
事到如今，李韫弦也没有打算再装下去了。
他道：“不该死吗，他肖想他不该肖想的东西，小书难道说，他不该死吗。”
当初他爹带她回家的时候，他是不怎么喜欢她，他觉得他爹就是个傻子，非要找个赝品回家，可后来，他欺负她，她却跟个没有脾气的包子一样冲他傻笑，还一遍又一遍甜甜地唤他“哥哥”。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所以也一直都在讨好他。
是什么时候不对劲起来的，或许是，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之时。
他在十七岁那年，做了一场梦，可梦的主人公却是，他这个被父亲捡回家的“亲妹妹”。
他大汗淋漓醒来，看她的目光不再如往常一样。
他不喜欢旁人同她亲近，前些年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倒也肯听他的话，可后来年纪稍长，便开始放纵不羁，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听。
仗着父亲对她的宠溺，几乎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到了，和男人在外面厮混到夜不归宿的地步。
李韫弦知道，他和她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可能。
他们是兄妹，即便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在世俗之中，他们就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
他看她和谢澜在一起之时，心中生出了不可遏制的嫉妒。
他想，他死了，她伤心欲绝，自此绝情所爱，也算不错，这样，她便能一直留在家中。
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走不出来了。
谢澜死了，她好像也跟着一起走了，被摄走了魂魄。
他从没有想到，谢澜对她，竟然这样重要。
李韫弦的声音若恶魔低语闯进了她的耳朵，他说，谢澜肖想了不该肖想的东西。
她在他的眼中不过物件。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或许都走不出李府了，父亲和姐姐的无形压迫，让她踏不出家门，她一辈子都只能是李怀书，而李韫弦，他是个疯子，他不会放过她的，死也不会。
他杀了阿澜。
她也很想杀了他，给他报仇。
可她在李家，这十几年的生养之恩，让她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李怀书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凶手就在眼前，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能对他下手。
她精神有些错乱，笑了哭，哭了又笑。
快要有些撑不住了。
她步步后退，想要离他远一些。
李韫弦想要靠近她，却被她厉声斥退，她道：“滚开！你离我远一些！”
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无比恶心。
李韫弦被她的嘶吼声唬住片刻，果真顿了脚步。
晨光将好打在李怀书的侧脸，她看着带了几分神性。
李韫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他想，等她冷静些，就上前去。
可还没有等到，却忽见李怀书神情变得决绝了起来。
他见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了一把短刃，直直往胸口刺去。
没有一丝犹豫，满眼皆是决绝。
“不要！！”李韫弦再也顾不得什么，他大步上前，可是根本就来不及。
殷弘的鲜血刺进了他的双眼。
他看着李怀书直挺挺地倒下，他好不容易才接住了她。
她的鲜血从口中汩汩流出，李韫弦瞳孔震颤，死死地看着她，“你......你何至于此！”
就为了那么个男人，爹不要了？姐不要了？
她竟说死就死！
李怀书死也不想再看他，她偏过头去，眼中竟不知是从何时流下了血泪。
她用最后的力气说着。
“李怀书早就死了，六岁那年她就已经死了......”
她说的是李怀书，也是六岁的她。
他们所有人以为，她是谢澜的救赎，她是救他于水火中的英雄。
可只有李怀书知道，他才是她黑暗人生中最后的天光。
她在他面前，不用做李怀书，一举一动，言行举止，不用朝着他们的期望去做，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防备，她是她，不是任何人。
“你杀了阿澜，可我不能杀你，可是......你得不到我，永远......永远......”
她早就想死了，这把短刃藏于袖中，时至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阿澜，终于能来找你了。
本该在那个春天一起死了的李怀书，终于在今日，彻底没了生息。
她死在两年的那个春天，可直到今时才被埋葬。
李怀书想要撒开他牵着自己的手，可李韫弦却抓得更紧了些，他蹙眉，似不耐道：“哭也哭够了，闹也闹够了，回家。”
李怀书还想要争执，可李韫弦却道：“很晚了，别叫爹担心。”
李怀书停止挣扎。
出去之后，李韫弦将人拉上了马，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两人同乘一马回了家。
马背上，李韫弦又一次对她说，“别同陈子岚来往了，他不是谢澜。”
李怀书沉默了许久，久到李韫弦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她忽然开口，“那我是李怀书吗。”
她不是李怀书，他们不也都将她当做李怀书吗。
那他不是谢澜，她凭什么不能将他当作谢澜啊。
李韫弦道：“你不是。”
他从来都没有把她当作李怀书。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她只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她撇开了头，试图离他远些。
李韫弦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动作，唇抿得更紧了些。
他忽然开口问道：“想离开京城吗，出去散散心也行，待在这里，总是会想起他。”
李怀书冷笑道：“离开京城？散心？你是真心说这话的吗。若真以为离开京城就能好了，青云观的那两年算什么。”
他心里头想着些什么肮脏的东西，她会不知道吗。
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知道什么话最能刺痛他，她笑着道： “我不走，阿澜在这，我不走。我觉得爹爹说得也不错，陈子岚也挺不错的，他同他生得那样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阿岚.....为何不能是阿澜。”
“你以为他看得上你吗。”
他又这样贬低她，可她这次却没有生气，没有委屈，她笑得越发厉害，“他看不上我，我便死缠烂打，反正当初阿澜不也是这样被我追到手的吗。”
李韫弦听到这话忽地加大力度挥鞭，马匹受惊，猛地奔了起来，马背上的李怀书也受了惊吓，惊惧之下，她却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摔下去吧，就这样摔死了也不错。
可李韫弦却没有如她所愿，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力度大得似乎都要将人揉进了骨头。
*
两人回到家里头的时候，天已经沉得不像话了，李祭酒明日还要授课，听人回来了，就回屋里头歇下了，只有李怀琳还等在堂屋。
屋内烛火摇曳，将人的身影拉得颀长。
见他们回来，她忙起了身迎上去。
许是因为方才在马上被晃得厉害，李怀书面色苍白得吓人，那双眼睛也红得不像话。
李怀琳心疼地摸着她凌乱的发，问道：“这是去哪里了啊，弄成这副样子。”
李怀书道：“我去找阿澜了。”
李怀琳有些怔愣，她有些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阿岚，还是阿澜。
“我去了他生前的府邸。”
李怀琳这才知道她是在说谢澜。
这是谢澜死后，李怀书第一次主动在他们面前提起他。
他刚死的时候，李怀书将自己关了整整三日，那三天，她不吃不喝，若非后来李韫弦撬开了房门，她或许也要把自己饿死在那里面。
她为他哭了三日，眼睛都要哭瞎了，她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抓着他们每一个人去说，那是假的，是他们在骗她。
直到李韫弦带着她去看了谢澜的尸体。
再后来，他们都让她忘了他，李怀书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谢澜了。
谢澜这个人，也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彻底底地在尘世中消失不见。
无人记他，无人念他，无人再会去提他。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怀书什么也没有了。
李怀琳想起了当初的李怀书，她那副模样历历在目。
她喉中微哽，说道：“那有什么好去的，下次不去了。”
去一次伤心一次的地方，何必再去。
李怀书点了点头，她道：“不去了，不会再去了。”
去了一次那里，想起了曾经的事情，她更想去找他了。
李怀书低着头，声音有些，近乎喃喃，她道：“姐，我想出去了，我不想待在家里了。”
她待在家里，总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不想看到那个疯子。
可就是这样小的声音，却也落入了他们二人的耳朵。
李怀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扯着她的手，力气大得都让她有些疼痛难忍。
“你说什么？你不待在家里？那你想要去哪里？”
一连串的声音将李怀书的头说得更低。
看吧，她真的不是一个好替身，他们对她这样好，可她碰到了点不顺心就想要跑走。
李韫弦的声音也寒得瘆人，他道：“你要走去哪里？又回那个破道观待着吗？你这点本事，去哪里都要被人欺负，不再家里头，出去做些什么。”
他方才说带她出去，她倒不肯，现在竟说自己走？
李韫弦看着她的脸色十分阴沉，就连一旁的李怀琳都有些怕他这副样子。
“你别这样说她！”李怀琳阻止了李韫弦继续说下去。
她死死地抓着李怀书的臂膀，声音都有些不可遏制得发颤，她继续道：“是不是因为今日的事情，你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爹同你生气，你委屈了？你听姐姐的，往后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爹爹永远都会待你好的，再说了，你就算离开，你能去哪里呢？”
她说得对，就算是离开，她又能去哪里呢。
李怀书笑了笑，只这笑看着有那么几分的不真切，她说，“姐姐，我说玩笑话的呢。”
她仰头看她，像往常一样同她撒娇，“说好了的，我哪也不去，但你以后可不许凶我啦。”
*
日子一日快过一日，很快就入了秋，天气逐渐转凉。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李怀书欣喜地发现，陈子岚最近对她，好像没有那么厌烦了。
她说话的时候，他会回应，不再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她问他，“阿岚，我做的桂花糕好吃吗？”
陈子岚会点头。
她问他，“阿岚，那你看我今日穿得衣服好看吗？”
陈子岚脸红了些，可最后还是点头。
她问他，“阿岚，那我给你挑得衣服，你喜欢吗？”
陈子岚还是点头。
她又问他，“阿岚，那你喜欢我吗。”
陈子岚脸红得不像话，这端庄公子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她问他，他喜欢她吗。
他想，或许真的是有点喜欢吧，不然，他的心为什么会跳得那样快。
陈子岚低头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这样的时候，她问着他这样的话，可她的眼中，却带着一抹叫人琢磨不出的悲意。
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席而来，她分明死死地盯着他，可他觉得她又不在看他。
陈子岚嘴唇翕动，他没有来得及回答，脸颊却覆上了一片柔软。
他脸红得吓人，惊愕于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可是，他却没有推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饱含怒气的声音。
“李怀书，你在做些什么！”
那片柔软，已经抽离。
陈子岚回过头去看是谁来了。
来人是李韫弦。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大步走到了他们面前，身上强压着怒气。
他忍住没有发脾气，只是看着陈子岚的视线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了。
陈子岚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他这样看他做什么？
陈子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因为李韫弦已经扯着李怀书离开了此处。
*
没过去几天，陈子岚被李韫弦找上了门。
陈子岚不知他是何来意，但想到了上回的事情，还是微微侧身，让他进了家门。
夜黑风高，愁云惨淡，秋天的晚上，凉风已经有些许冻人。
他将他带去了院中。
李韫弦生得卓群，这几年混迹官场之中，气势也带了几分迫人，陈子岚应对起他来，也有稍显吃力。
李韫弦毫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椅子上，他开门见山，看着陈子岚问道：“你听说过谢澜吗。”
谢澜......
很陌生的名字。
他从来不曾听旁人提起过他。
可是，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忍不住蹙起。
谢澜......
他想起了李怀书，每次都唤他“阿岚”。
李韫弦看他面色微变，却露出了笑。
他道：“你不知道他也正常，毕竟他早就死了，两年半前死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他同你生得很像。”
陈子岚听到这话，只觉耳边响起了轰鸣声，一阵又一阵，他的头脑也在此刻，空白一片。
可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那股怪异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她好像很喜欢，很喜欢他，她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含着无尽的喜欢。
好像他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陈子岚可以保证，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待他这般好。
因为她将他当作了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
她说喜欢看他笑，是因为他笑起来很像谢澜吧。
她那样喜欢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同他生了一张那样像的脸。
她给他送衣服，她将他装饰得华美无比，她将他弄成了她记忆中的那人。
她透过他，一直在看着那个叫谢澜的人。
陈子岚忍不住呵笑了一声。
他都不知道是该说她这人有心，还是没有心。
说她没有心吧，却记了那个死人整整两年。
可说她有心，她又凭什么这样对他啊。
阿岚......
阿澜......
哦，他原来就是个替身啊。
“他怎么死的啊？”陈子岚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向李韫弦问道。
他那么年轻，怎么就死得这么早。
李韫弦没有回答他，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往外走去，他道：“我告诉你谢澜这个人的存在，已经是仁至义尽，其他的，无可奉告。”
仁至义尽......
陈子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嘲讽地笑了声。
*
第二日清晨，陈子岚没有去国子监，他让人去找来了李怀书。
这是他第一回，主动寻她。
他几乎一夜未曾阖眼，眼底一片青黑，看着有些许狼狈。
或许是少年意气，让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当作替身，又或许是其他的，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已经悄然滋生。
总之，在知道谢澜这个人的时候，他一夜不曾睡着。
两人在院中面对面而坐，晨曦的微光就这样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被这层模糊的光照得不那么真切，迷迷蒙蒙，若在梦境之中。
陈子岚看向李怀书，面无表情地问道：“谢澜是谁。”
从陈子岚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十分怪异。
纸包不住火，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谢澜是谁......
李怀书回答了他的话，“他是三皇子，当今圣上的三子，宫女所出，身份低贱，碰到我之前，路过的狗都能踹他一脚。”
李怀书在他面前说起谢澜，神色平静，她实话实说，话糙至极。
陈子岚听到这里，有些想笑，他也切切实实笑出了声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啊，就只是长得好看啊？”
他实在不明白，她记他两年，究竟是为什么。
李怀书听到这话，神色未变，可她却瞥开了头去，看向了远处天边露出的金黄晨光，没有回答陈子岚的话。
好看吗？
可若是陈子岚先出现在她的面前，也不见得她会喜欢上他。
陈子岚又问她，“他怎么死的。”
谢澜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便比较难回答了些。
她一直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情，可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再去遮遮掩掩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竟笑出了声来，她撑着下巴，随意道：每个人都会死不是吗。”
他只是，死得早了些而已。
陈子岚眉头蹙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怀书笑了笑，她终于回答了他的话，“他怎么死的啊，你让我想想。”
这事过去有些久了，一直被她尘封在记忆的深处，再去想起来，有些不容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怀书好像终于想起来了，她的眼中，依旧含笑。
“想起了，终于想起来了，他是被他父皇杀死的。好像是有个宦官，他算命演卦，说阿澜是天煞孤星，说他活着，会危害江山社稷。阿澜在他及冠的前一天被唤去了乾清宫，然后......他就被他父皇在那处即地绞杀。”
谢澜死在一个春天，春暖花开的时节。
他死的那天，是他及冠礼的前一日。
李怀书笑得越来越厉害，可她自己都不知道，眼中是什么时候开始含了泪。
“你说有不有意思，哪有这样当爹的人啊。生他不养他就算了，就因为那个贱人的一句天煞孤星，他就将他杀了。”
“贱人”二字，已经是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话了。
她恨不能将他啖血食肉。
谢澜做错了什么。
他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错误。
二十年的风雨飘渺，终于要熬到弱冠，终于能搬出皇宫，去往他自己的府邸，他也终于能和她有个家了......
可最后，他还是死在了弱冠的前一天。
被他的父皇，因为一句谗言，绞杀而亡。
谢澜同李怀书的初次见面，对他来说不怎么美好，毕竟他那样狼狈的被人肆意欺辱，实在有些不堪了。可他直到死前，他都在回忆那一天，他的脑中全是那个从天而降的神女，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神女。
他曾卑劣的畅想过他们的以后，可是说，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他不甘心，他还是好不甘心啊。
他含恨而终，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李怀书。
他死前也在呢喃她的名字，可天不知道，地不知道，神灵不知，鬼魄不知，她，更不知道。
谢澜死了，可是死得又好像不只是他。
李怀书好像也跟着没了人气。
当年李怀书同宋茗动手打架，是因为宋茗说，
“像谢澜这样的人，死了才干净。”
李怀书恨不得咬死她。
她打了她，却也将自己送进了道观。
两年后，她从道观回来，一次偶然来了国子监去寻她的父亲，却正好撞见了坐在学堂中的陈子岚。
那年初春时节，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她好像看到，她的阿澜回来了。
他离开她的时候，是个春天，他回来了，也是春天。
就好像，他走得那两年，不过是错觉。
天越来越亮，李怀书看着眼前的陈子岚，他和谢澜生得那么像，可他看她的眼中，藏着浓浓的厌恶。
李怀书仰天大笑，笑得泪水横流，笑得喉咙都有些嘶哑了。
他怎么会是他啊。
谢澜永远永远不会那样看她。
他才不是她的阿澜。
她不觉得自己有愧陈子岚，她待他不好吗？她把他当成阿澜，她什么都可以给他，她一定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
天冷天热，嘘寒问暖，一有事情，她便能无条件为他鞍前马后。
她想要的，只是他对她多笑笑。
她起身往外走去，她知道，她和陈子岚这段奇奇怪怪的故事，已经到了终章。
可陈子岚却喊住了她。
“当初你说，你要当天底下最厉害的卦师，也是因为他吗。”
李怀书从算出那一道凶卦之后，就再也不碰卦了，可她之前却同陈子岚说，她要当天底下，最厉害的卦师。
李怀书没有回头，但她回答了他的话，“他们说阿澜是天煞孤星。”
“才不是，他们说得全是屁话。”
她曾经想要名满天下，想要声振寰宇。
她要让世人知道，她的阿澜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
可是，她有些累了，她不想要当什么最厉害的卦师了。
她想要去找阿澜了。
陈子岚听到了这话，面容却有些扭曲。
过了许久，他又问道：“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了。”
从始至终，在她的眼中，他不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身罢了。
李怀书听到这话，终于回过了头，她真情实意地说道：“对不起啊，陈子岚，真的有些对不起了。”
她不再喊他阿岚，而是喊他陈子岚。
陈子岚知道，在她的眼中，只有这一刻，她才彻彻底底将他当做陈子岚。
而非是阿澜。
*
李怀书回了家里的时候，天色还早，李怀琳早就在前几日回去了夫家，李祭酒和李韫弦用完了早膳，也准备去出门上值了。
李怀书在门口，将好碰到了他们。
李祭酒见她这么早出了门，问道：“难怪不见你来用早膳，这一大早是去了哪里了？”
李怀书眼睛很红，他们都注意到了，可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去问。
李怀书回道：“去寻了陈子岚一趟。”
李祭酒眸光闪动，试探问道：“这么早，寻他做些什么啊......”
李怀书这回没有回答他的话了，她对李祭酒道：“爹，我还有些话想要同哥哥说，你先走吧。”
他们兄妹二人，在李祭酒面前，总是兄友弟恭。
李祭酒见此，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嘱咐她一会回去用早膳，便离开了此处。
此处只剩下了二人，旁边还有些许仆侍。
李怀书朝着里屋扬了扬头，她道：“进去聊聊？”
李韫弦薄唇紧抿，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就要破土而出，那些阴暗的事情，终于要在今日被揭露得干净。
他想要逃避，可脚却下意识跟在了李怀书走着。
两人进了屋子，这里面只有他们二人，晨曦从直棂窗透进，带来了暗淡的光。
李怀书道：“是你同陈子岚说了阿澜的事情。”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李韫弦看着她，没有说话，这副样子落在李怀书的眼中，不过是默认。
李怀书又道：“当初也是你杀了阿澜。”
还是肯定。
李韫弦道：“他自己命不好，你怪我？”
李怀书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躲开，生生挨了这一掌。
李怀书道：“李韫弦，你说他是天煞孤星，谁能比你还天煞孤星啊。”
“恶心，你真的太恶心了。”
她打了他，都嫌手脏。
她看着他的眼神，尽是嫌恶。
“既讨厌我，何不干脆讨厌我一辈子，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啊？杀了阿澜还不够，还要把陈子岚也从我身边赶走。”
她一开始还只是怀疑李韫弦，可直到他将谢澜的事情也同陈子岚说了。
她肯定，就是他。
当初散播谢澜是天煞孤星的人，就是他。
是他害死了他。
李韫弦被打歪了头去，李怀书这巴掌用了太大的力气，他的嘴角依稀有血流出。
他用手背擦去了血迹，非但没有生气，却还笑道：“那又怎么了，你反正也不喜欢他啊。”
李怀书死死地盯着他，”那谢澜呢，你就这样恨他，巴不得他去死吗。”
事到如今，李韫弦也没有打算再装下去了。
他道：“不该死吗，他肖想他不该肖想的东西，小书难道说，他不该死吗。”
当初他爹带她回家的时候，他是不怎么喜欢她，他觉得他爹就是个傻子，非要找个赝品回家，可后来，他欺负她，她却跟个没有脾气的包子一样冲他傻笑，还一遍又一遍甜甜地唤他“哥哥”。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所以也一直都在讨好他。
是什么时候不对劲起来的，或许是，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之时。
他在十七岁那年，做了一场梦，可梦的主人公却是，他这个被父亲捡回家的“亲妹妹”。
他大汗淋漓醒来，看她的目光不再如往常一样。
他不喜欢旁人同她亲近，前些年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倒也肯听他的话，可后来年纪稍长，便开始放纵不羁，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听。
仗着父亲对她的宠溺，几乎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到了，和男人在外面厮混到夜不归宿的地步。
李韫弦知道，他和她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可能。
他们是兄妹，即便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在世俗之中，他们就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
他看她和谢澜在一起之时，心中生出了不可遏制的嫉妒。
他想，他死了，她伤心欲绝，自此绝情所爱，也算不错，这样，她便能一直留在家中。
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走不出来了。
谢澜死了，她好像也跟着一起走了，被摄走了魂魄。
他从没有想到，谢澜对她，竟然这样重要。
李韫弦的声音若恶魔低语闯进了她的耳朵，他说，谢澜肖想了不该肖想的东西。
她在他的眼中不过物件。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或许都走不出李府了，父亲和姐姐的无形压迫，让她踏不出家门，她一辈子都只能是李怀书，而李韫弦，他是个疯子，他不会放过她的，死也不会。
他杀了阿澜。
她也很想杀了他，给他报仇。
可她在李家，这十几年的生养之恩，让她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李怀书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凶手就在眼前，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能对他下手。
她精神有些错乱，笑了哭，哭了又笑。
快要有些撑不住了。
她步步后退，想要离他远一些。
李韫弦想要靠近她，却被她厉声斥退，她道：“滚开！你离我远一些！”
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无比恶心。
李韫弦被她的嘶吼声唬住片刻，果真顿了脚步。
晨光将好打在李怀书的侧脸，她看着带了几分神性。
李韫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他想，等她冷静些，就上前去。
可还没有等到，却忽见李怀书神情变得决绝了起来。
他见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了一把短刃，直直往胸口刺去。
没有一丝犹豫，满眼皆是决绝。
“不要！！”李韫弦再也顾不得什么，他大步上前，可是根本就来不及。
殷弘的鲜血刺进了他的双眼。
他看着李怀书直挺挺地倒下，他好不容易才接住了她。
她的鲜血从口中汩汩流出，李韫弦瞳孔震颤，死死地看着她，“你......你何至于此！”
就为了那么个男人，爹不要了？姐不要了？
她竟说死就死！
李怀书死也不想再看他，她偏过头去，眼中竟不知是从何时流下了血泪。
她用最后的力气说着。
“李怀书早就死了，六岁那年她就已经死了......”
她说的是李怀书，也是六岁的她。
他们所有人以为，她是谢澜的救赎，她是救他于水火中的英雄。
可只有李怀书知道，他才是她黑暗人生中最后的天光。
她在他面前，不用做李怀书，一举一动，言行举止，不用朝着他们的期望去做，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防备，她是她，不是任何人。
“你杀了阿澜，可我不能杀你，可是......你得不到我，永远......永远......”
她早就想死了，这把短刃藏于袖中，时至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阿澜，终于能来找你了。
本该在那个春天一起死了的李怀书，终于在今日，彻底没了生息。
她死在两年的那个春天，可直到今时才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