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2年

    她和花琹刚从毕业考的厮杀中回过神来,她也还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它。

    她和他也还没有得到目标的认可,才刚刚拿到代号处于闲置状态,只需在“前辈”们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替人干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当然,不论他们拥有什么称谓,对于之后他们名义上的养父来说都是一样的。

    在那些身处暗夜的恶物眼中,他们只是两个批量生产提线木偶而已,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丑恶的阴影不会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

    名宇是人作为独立个体的代号,具有特殊的寓意,希冀,以及独立性,而在幕后黑手的认知里或许他们连人都谈不上,鬼怪们不会真心实意地了解和接纳两个工具的。

    更别提他俩的来历还不明朗。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的适应期结束,俩人依照旧规成为教官,要和几百个倒霉蛋共处。

    她好不容易照葫芦画瓢唬住了新生。

    没想到,中午吃饭前,姓花的又从海滩上捡回个人。

    来人的个子要比阿木还要高些,浑身是伤,由其是愈合缓慢的伤痕让他的小半张脸以及左小臂看上去分外的恐怖,头发一缕缕被血贴在额角,可从他那形状优美的半阖着的眼睛和毫无血色的薄唇来看,这位原先的样貌不说千里挑一,也绝对是赏心悦目的。

    席萌当时恰好在顶层吹风,看到搭档回来就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从楼上冲到基地外,她先是再三确认了同伴无恙,才接着继续打量不速之客——

    那位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他伤得不轻,却咬牙紧跟在她搭档身边一声不吭。而明明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陌生人,但她却敢肯定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位,可惜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

    她正想询问,就看见青年背对来客冲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示意有什么事等一下他会给她解释。挥手让那人进了建筑。

    才说人家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划皮艇没找对方向,被暗流送了这座岛屿的礁石上,他恰巧从那路过,问了人几句发现没什么问题就赶在“牧羊犬”过来清扫前把人带了回来。

    虽然基地需要时常有新人加入才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幕后黑手为了防止警方秘密潜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光是他们那届,就有七八名倒霉的渔民因为台风被刮到了这里还没来得及为自个儿的大难不死而欢呼就被外围的“牧羊犬”清理掉了,无一例外。

    她在散步时还在树林里看到半新不日的渔具和折断了的船桨。

    席萌直觉不对,刚想开口,余光却瞥见几名辅导员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她也就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没有多问。

    因为当时老毒虫对新血非常的警惕,时不时派人来单独试探两人,那段时间可谓是步步惊心,他们几乎是自顾不暇。

    她也对自己搭档不爱管闲事的性子心知肚明,姓花的从幼时起就不是个好好先生,你还指望着他在经历六七年的风雨后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赶在“同僚们”前出手救一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

    还不如做梦来的实在些。

    可现在想起来也是一言难尽,谁家他妈的在海上漂流还能整出烧伤来的?

    还那么明显,用晒伤糊弄过去都不行。

    而且都结疤了,她可以明确的通过创面判断从受伤到现在好说歹说也有个半月了吧?

    而且这么大面积的创口暴露在空气这么潮湿的地方,肯定是要接受过短期专门的药物治疗的。

    要不然,先不提破伤风,感染所引起的高烧就能轻松夺走来人的性命。

    这位身上除了还算干净整洁的衣服外可为两手空空,又是孤身一人,那根本活不到搭档遇到清醒的他的时候好吗?

    更别说这位还能走能跑的,一看就精神不错……

    要不是基地平日里人员流动性强,人又多,辅导员和教官记性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

    现在刚好又是新生进蛊的第一个礼拜,她一定会先找个理由支开辅导员,再把这两位拖到一边好好了解了解情况。

    她原本也是想挑个时间单独盘问同伴的,毕竟花琹当时可背着她干了不少好事。

    可惜,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次次都与生死相关,她也没得空闲。更何況那位并没有防碍到他们,甚至还在他们向外围传递情报时在无意间给他们打过掩护,这事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人也顺利的混入了基地,成了新生中的一员,并在两年后的一场人为制造的暴动里救了掌门人独子的命……

    再后来那届的毕业考提前了一年。

    提起这个她就又想起了自己毕业考那年的明枪暗箭和天罗地网来。

    乌決決一片统一的黑色着装,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张张看不清面目的脸,群体里的淹没感,让人的记忆开始混乱偏差,开始逐渐淡忘了自我,忘了来路,忘了去从。

    258也随着基地的封锁不再向战友传递消息,他们最后通讯是:保护好自己,毕业考后再见。

    如果现在有人在远处冲着她大喊一声席萌,258也会毫无反应,而且非常自然,自然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

    因为有些时候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被什么东西一口口的吃掉了,说对方一直隐藏在暗处到不说整个基地就是它存储食物的地方。

    它像蝉一样吮吸着基地里学生的内里,只留下一具貝残存求生本能的躯壳在建筑里垂死挣扎,但不论她或是他们如何挣扎抗拒,一切皆是徒劳。

    他们开始被怪物迅速地同化。

    因为正常人不会被对手拧断了右手腕还能仿佛无知无觉般的笑出声来,也不会在决斗的最后用牙齿咬开同类的喉咙,更不会在还末被扔出去的死不瞑目的尸体旁还能津津有味地用餐。

    最后半年,月考成了周考,在这种每天都会有污浊不堪的尸体被抬出来丢奔的垃圾场,是她度过的最无望的少年时代。

    但她每天又活得更冲动且兴致勃勃,这样才可能会在每一次濒临死亡的时候迎来逆转。

    不过在这种鬼地方单凭身体素质强悍的人也很难活着出头,大概比的只是谁更不怕死的疯狂。

    刚过二十二岁的年轻姑娘低头伏在被打败的奄奄一息的对手身前,弓腰曲膝,咬住手掌上残破浸着血污的绑带重新系紧的同时还紧绷着神经,预备在对方突然从地上暴起的关头上给人再补上几拳。

    她虽然没有让与自己一样倒霉被骗此处的同龄人去死的想法,毕竟两人惟一的交集就是周考,他俩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但两人都没有在考官吹哨前放松下来,相互戒备着,等待着哨响。

    考官在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后终于如两人所愿吹响了哨子。

    被白炽光灯猛烈照射的广场中央,对手微弱地挣扎着勉强撑起上身,喘着气被辅导员半搀半拖地安置在场外,对方冲她低头双手合十以表感谢。

    她则缓缓无所顾忌的站起身来,嘴角咧开一丝不符年龄的暴戾。

    258转动她那深色的漂亮眼珠干旁人或紧张或兴奋的恶意里,敏锐地觉察到一分不同寻常,她不由大刺刺的往前走了几步,死死盯住某个方位。

    在顶楼的长廊上一个长得还行身量中等,保养良好看不出真实年龄的中年男子,被几名训练有素的保镖筷拥在最中间,所有不监考的基地教官和辅导员几乎都在场。

    他们一改往日的懒散,毕恭毕敬地围在男子身边,或是低头回答对方的问题,或是冲着楼下正在进行周考的学生指指点点。

    她感受到的深冷目光就是这个中年男子的。

    广场上血肉横飞,所有人都沉浸在核爆炸似的如末日狂欢般病态的亢奋里,这个人神情却是格格不入的幽静,他用着令人不舒服的目光扫视全场、仿佛是在超市购物时查看生产日期般高高在上。

    两个人目光霎时间不可避免的碰撞在了一起,中年男子漠然地上下打量着她,眼底什么情绪也没有,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她心头悚然一跳,迅速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旁边结束了上一场考试的学生身上,对方也报着警惕的态度审视自己隐形的对手。

    两人的僵持同样结束于一声哨响,考试结束了,今天的太阳也下了山,开饭的时间也到了。

    309依照惯例过来找她,两人碰面时终于又分别带上些许活人气息,虽然三年足以让她明白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开口向较为年长的同伴询问:

    “阿木,他是谁?”

    309高举双臂,稳稳着拎着自己的那袋营养液,从拥挤的人潮中抽身:

    “他是这个基地真正的主人,但鲜少来这里巡视而他同时也是日本老牌□□家族的现任掌门人,缅甸有近十分一的二道毒品是他的下家,这里是他挑选适合从属的地方。”

    “如果我们能通过毕业考,我们也无法自由地选择自己今后的去路,得听他的指令。”

    “换句话说,那人掌握了基地里所有人的性命。”

    青年人垂下目光,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养父母在自己面前伤痕累累死不瞑目的模样,扣着餐盘边缘的指节隐隐发白。

    而他没有说的是:

    这人同时也是他们的重点目标之一,而警方只是初步的了解对方的名字和大致的活动范国,剩下的全都靠他们和同行一起摸索。

    而更糟糕的是:对方消息灵通得诡异,躲过了警方的数次布控.非常的棘手。

    再加上毒贩对警方的仇视,他们只有一次配合外围抓捕的机会,只有一次机会。

    女孩端着餐盘哑然,被刻意淡忘的记忆再次复苏,被她所击败的对手,濒死的鲜血,似乎并没有被流水冲走,而像硫酸般延伸入她的皮肤,留下丑陋的记号,永无愈合的可能。

    明明是夏天,她肺腑间却仿佛被灌满冰渣,再也恢复不到正常的体温。

    那位光看外表的话很难想象他是个恶贯满盈的毒枭,那通身内敛的气质和朴素得体的服装,怎么看都像是个正常人,甚至还像个文质林桃的刻板绅士。

    这也是一直以来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疑惑的地方:

    为什么他能这样?

    孩子们被迫自相残杀时喷薄的淋漓血箭,战友们被焚烧后扭曲焦黑的尸体,瘾君子们丑态百出毫无底线的挣扎,边境一整座一整座艾滋村庄的萧条与绝望……似乎都对罪魁祸首没有丝毫影晌。

    难道真像古话所说,凡人罪大恶极,反而能岁数久长平安一生。

    那无数人坚持的所谓公理和正义,就未免也太可笑了。

    不论青年如何隐瞒,他在毕业考的半个月前,也还是要将从教官那里提前得知的考试规则和盘托出,让同伴做好心理准备:

    考试期限为一周,掌门人会调来上上届的教官来当考官,通过摄像头来监控全场,以保证毕业考的公平性。

    考试期间,建筑物的所有出入口都会被堵死,只提供水不提供食物,所有考生自行安排时间,考官们非必要不得入场。如果考生提前交卷,那么考试将提前结束。

    考试时可自由组队,答题工具为除了热武器以外的所有物品。

    “那什么是提前交卷?”

    258望着同伴浅色的嘴唇,在对方的沉默里隐约抓住了不详的尾巴。

    提前交卷就是现在剩下的人中最多只有五人能够活着走出基地。

    一旦活着的人小于或等于五个,考宫们将会主动露面终止考试。

    虽然人数在最后一年由于没有新血加入开始出现断崖式的下滑、由三四百人减到八九十人,但最后的两个月内也稳定在了六七十人左右,也就是说,那五名“幸存者”将从这批“精英”脱颖而出。

    女孩的瞳孔微缩,她忍不住下意识地望向广场上还在吃午饭的那四十几位学生,那是他们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光。

    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十四天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的地狱镜像。

    哪怕她现在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弄死对手,但是,但是,那也是以对方想要她命为前提的。

    如果她要通过毕业考,那么她需要非常精准的算好外部环境的影响和自己内在的身体素质才能够活到最后,偷袭的角度,下刀的力度都要控制在毫米之间。

    这是一场张扬的谋杀!

    不论之前如何,始作俑者现在就是想要让每个“幸存者”都彻底放奔正常人的道德底线,沦入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还有摄像头监控全场,这是要彻底斩断他们的后路——

    哪怕侥幸从厮杀中活下来的幸存者,在清晰的录像铁证前也会百口莫辦,不会有任何一个警方人员会相信他们这帮血债累累的死因。

    是的,死囚。

    哪怕他们是被迫的。

    她终于明白,三年前,那位看着自己长大的紧急联络人,在送她踏上征途时,叹息着欲言又止了。

    特情可并不像某些宣传片中演绎得那样都是好人,事实上很多卧底必须在光明与阴影之问左右逢源,面对无数的考验,要做出无数的选择,而每个选择背后都饱含着未知的杀机。

    一脚跨黑一脚跨白是常事,稍微意志不坚定一点儿犹豫一下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假设多年后,他们能如愿将那群亡命恶徒送上法庭。

    那在对方甩出板上钉钉的监控录像临死也要拉两个垫背时,他们又该如何自证?

    这暂且不提,她能在十五天后炼狱般的考试里活下来吗?

    她不由自主地往青年身边挪了一步,青年主动扣住她因为恐惧而格外冰冷的手,低头直视着她还在颤抖的瞳孔温声细语:

    “你说过你会带我回家的对吧?那么我们先一起活着走出这里,好不好?”

    女孩沉默了几秒,终于艰难地点头。

    “好”

章节目录

北海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丘如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丘如景并收藏北海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