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玄鬼在将据点的每一条通道都逛个遍后，才双手插兜地越过一米来高的矮墙，猫腰穿过只剩构框的窗洞，来到前院，两名守卫看到他皆冲着来人点头，客客气气地想要上前询问。
不管玄鬼在集团里再怎么不受待见，但也是位站在他们这群底层小喽啰努力十几年也达不到的高度上的人物，却见他一如既往地随意挥手，没事，两人又缩回屋檐下站着。
院角有个精瘦精瘦的地中海老头，姓李，亚裔，年轻时偷渡到日本。做着掮客的生意。同时也是泉拓身边的老人之一。
当然，是前亲信，因为他不知从何年开始，就被新血替换排挤到了集团的边缘。
他早年替泉拓坐过牢，泉拓念旧才在这回出逃也带上了他，要不然这个已经没多大用的累赘早就二进宫了。
此刻，他身上披着件不知道多久没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皮袄，正蹲在背风处点烟。
玄鬼上前一巴掌呼在地中海肩膀，老头吓得手一抖，好不容易点燃的烟差点扎进草从里，被玄鬼的另一只手稳当的接住。
老头捂着胸口站起来劈手就抢：
“小兔崽子，懂不懂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玄鬼的目光不留痕迹地往地中海的头顶转了一圈，又赶在对方发火之前转身侧对老头，盯着另外两守卫的动向，毫无诚意地开口：
“对不起”
老李还想要嚷什么，这时只见前院的一守卫估计是想放水，往远处走了几步，另一位见没有事情就想去歇会儿——
他这周因为警戒睡眠时间加到一快也没有十小时，再这样下去他就离猝死不远了。
于是，他和院子里的两位吱了声就边打哈欠边进了屋。一时间前院只剩下他俩。
老李当即递了根烟给玄鬼，并赶在对方拒绝之前冲人眨了两下眼睛。
玄鬼接过，入手就知硬度不对，立刻撕了烟嘴从中抽出一卷边缘发毛的皮纸，展开粗粗一看，上头密密麻麻用针扎了近百个小点，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的分散在有成年人半个巴堂大小的纸上、玄鬼伸手依照之前的规则细细来回摩望了片刻后，悬了小半天的心才终于落地：
那名被浅仓家旅劫走的线人至死都没吐露线索的来源，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玄鬼的态度陡然一变，头没有转过来，压低声音呵斥：
“那老管家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前几天的那两名线人还不够他们吸取教训吗？谁让你又过来的？”
老李眼睛不断往左右周围警惕的游动：
“没事，泉拓晃司暂时还信任我，苏支非常着急问这边怎么没有消息了，北海道警务部的那群老家似最近情绪也非常低迷……”
“死了俩宝贝顺风耳当然难过”
海濯冷笑一声，两人起身往后院走，七拐八拐地踏上陈旧的木梯。
海濯摘掉了一直盖在脸上的面具，五官端正样貌清朗的面容终于重见了天日。只可惜左边从眼角扩散到嘴角的深红色疤痕增生毁了这张朗如日月的脸——
那是他在参与十年前针对浅仓司在缅甸的供货商之一丁伦的抓捕时，因地道里早在修建时就已埋下的炸药爆破而留下的灼伤。
当年，同时参与行动讲入隧道的瓷方与缅方特警，被突如其来的塌方，分成了各持己见的三队：在地道外缘的迅速撤离了危险地带，中段的原地待命，坚持等爆炸停止后继续搜救的。
而在地道最里头的，是楼海濯和他的两位搭档，在快要抓住目标的瞬间被热浪拍到地上。
炸药几乎是在他们头顶爆破的——
“快趴下”
随着搭档的厉呵，年仅二十出头刚从学校里毕业才卧底了大半年的海濯满脸是血晕头转向，被不约而同扑向自己的上线和年长的搭档护在身下，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毒枭从地上先于他们一步爬起来，狂笑着状若疯癫地持枪扫射。
短短几分钟后，压在他身上的两人变得千疮百孔，源源不断涌出的还带着热气的鲜血很快就浸透了他们三人的衣服。
他的战友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哭喊也再无力回答，但哪怕他们不再有呼吸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记得在碎石满地的余焰中，用手护着小辈的后脑勺。
当海濯好不容易扳开两人因为用力过猛而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遮体钻出来，目标早已没了踪影。
“师兄，师父”
他恍惚地依次轻推两人肩膀，却只摸到了两手鲜血。
于是他在漆黑的地道里放声大哭，使十分钟后赶来的后援准确地在废墟里找到了他们。他哭得不能自己，一名身着防弹背心冲锋在前的负责人在安慰无果后果断一巴掌抽醒了他，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让他俩白死的话，就赶紧从着摇摇欲坠的地道里滚出去。
然后一手提着冲锋枪，一手拎着神情恍惚的楼海濯开始狂奔。
十几人带着三人从地道中出来，那是真正的千钩一发——
最后一名特警差点没被活埋在地道里。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这还没完。
在两方部队分批撤离魔窟时，最后一批撤离的遭到了特大贩毒集团的反扑。
损失惨痛的家主为了“杀鸡做猴”，在三不管地段围堵了最后一支小队，而大部队长鞭莫及。
在一阵枪声过后，除了躺在车厢里的两位伤员在侧翻时被甩到路边侥幸逃过一劫外，几乎无人生还。
幸运儿们赶在油箱爆炸前从车里滚到路边的臭水沟，在目睹最后一场爆炸时被气旋震晕了过去。
不过，好在小半天后他俩又醒了过来，满身腥臭地从水沟里爬起独自立在满目苍夷的土路旁，踉踉跄跄地大步向前，又被热浪和本能逼退回安全地带。
四眼发直地看着橘红色火苗在面目全非的车架上噼里啪啦。
楼海濯的耳边，还隐约回荡着那名亲自把他从地道里拖出来的负责人，被烈火吞噬前，在混乱里大声的叮嘱。
万籁俱寂。
此刻天空徘徊的只有死神和昏迷的幽灵，它们像秃鹫随时准备俯冲而下。
楼海濯与另一名警员一块依对方所言，靠着因为侧翻和爆炸零散在路旁的物资，各自背起受伤的同事，咬牙徒步一天去了离事故发生点最近的城镇，兜兜转转又联系上了滞留在此地的警方人员。
双方拥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笑着笑着又劫后余生地红了眼眶。
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要么直接回国，要么留在此地继续打入各大帮派收集情报。
但，警方强烈建议他回国避险。
因为他们原本想是趁丁伦和他的上家协商买卖一批大货时来个翁中捉鳖，不料被老奸巨猾的上家来了个隔岸观火。
幕后黑手不惜放着价值上亿的违禁药物和扶植多年的下家不管，也要警方给自己多年的心血陪葬。
用丧心病狂来形容对方都算轻的。
更让两国警方无措的是：虽然毒雾已经在两方边境地区扩散开，他们也抓住过不少犯罪分子。
可惜，落网人员不是在集团中处于边缘地带，根本不知道顶层有哪些人；要么就是因为负隈顽抗，被担心犯罪分子因走投无路而狗急跳墙的警方人员，在走私现场击毙。
两国警方好不容昜顺藤摸瓜经过三年地不懈排查，在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后才确定目标，只可惜……
这当然不全是警方的问题。
先不提双方信息的差距，光是人生地不熟就很致命了。
他们不可能花个半年熟悉地形，就算想也不行。
而临时部署不管多么细致总会有漏洞的。
因为埋伏人数少于嫌疑犯人数根本就不是公安局的作战传统，在这种野外地形伏击，刑警、特警甚至边防武警的人数如果少于涉嫌贩毒人员的三倍以上，是电影都不会拍的奇幻情节。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不打草惊蛇那才是怪事。
而他在伤势不妨碍行动后选择了第三条路，由警方人员牵头，跟着素末谋面的蓝兔等人一块追查幕后黑手，替牺牲的战友们复仇。
他成了条擅长在阴暗的水体隐蔽自己的“月鳢”。
之后他就被“拐”进了基地，依照新上线的指点，成功打入集团。血肉模糊的半脸，在颠簸里自然结痂愈合，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
在他出“蛊”后，由川也曾经想过找整容专家替他修脸，但被他以狙击手应该少碰麻醉药物和抗药训练糊弄了过去。
由川也只好请他带好面具，不让他在平时以真容示人，因为这实在是太有碍市容了。这也大大大降低了他在平常任务走动时，被“老熟人们”认出从而暴露真实身份的风险。
老李被木板的吱呀声搅得心颤，掩饰地醒了个鼻子：
“对了，关于之后他们的行程你真得没消息？”
海濯压低声音不答反问：“姓都的又是谁扔过来的？”
老李一缩脖子，眼神游离：……
两人僵持不下。
最终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不想为难同袍，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还是那句话，万无一失的计划本来就不存在。
十年前的那场抓捕失败的行动是这句话的最好佐证。
要不是战友们的舍命相救，他可能已经成为某片丛林的有机肥了。
老李望着面前身型瘦削的青年，心里不觉有点惭愧。
但干他们这行的，惭愧不能当饭吃，死缠不放顺着杆子往上爬才是真。
他咬咬牙继续：“那……”
就在这时，濯清的眼角余光不知瞥见什么，脸色霎时微变：
老李身后不远处有个走廊拐角连着个小天台正对着初春的山野，因为视角的原故白天时已经被堵上了，留有一条窄缝，连胖一点的狼犬都过不去，几乎是条死路，这地方又偏僻，连站在一楼和楼顶的守夜人都不会来这儿逛，清冷得很。
但现在却有脚步正轻轻的从斜后方走出来，而且就在老李声音响起来的同时，那脚步猝然停住了。
墙后露出小半道身影，被月光投在地面上，就像从黑暗中探出上半身来的鬼魅，高挑又妖娆。
“要是能从罂粟那里确定几号走——”
电光火石间，濯清眼睛一抬正对上老李的目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我，”
老李看清那口型代表什么，登时一股滚烫的血全数冲上头顶，又瞬间化作了刺骨的坚冰从头皮劈下，耳膜如油遇火轰地就炸了起来！
“我们，”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多年来无数次刀尖行走的经历救了他，“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恐怖笼罩了一切，静谧从四周拥来，气温直朝零点跌去。
“嗒”
不远处慢慢踱步而来的人终于拐过了弯角，停在他们俩不远处的地方，靠在窗边沉默地抽烟。
玄鬼视线紧盯着老李，似平对背后的人毫无察觉，他将面具重新扣回脸上，不乏嘲讽地一耸肩：
“行吧，不过那位也是个刺头儿。”
老李不敢动作，更不敢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想快点甩开那帮疯狗似的条子，我当然也想。”
玄鬼一边面不改色地把自己和战友都骂了进去，一边隐晦地将老李推到楼梯口的阴影里。
“但具体怎么办还是得要看上头的，你说是吧？”
老李唯唯诺诺地点头，顺着楼梯，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走了。
走廊上再度恢复安静，玄鬼等老李的衣角消失在楼下后才侧过身子，脸在面具下也不知道带着一幅怎样的表情，来温劝站在窗口边抽烟边咳嗷的古柯。
……
“你还是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对方则照常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满不在乎地拂去落在风衣领口的烟灰。
这位也是个不怕冷的，在北方四月的夜晚里只穿件长袖类似睡裙的衣服，再照老样子套上件风衣就出了门。
被冬衣遮挡的曲线皆露，起伏柔婉，脖颈与右肩膀都裸露在月光下，泛着雪花瓷般细腻的色泽。
肩膀上黑色扭曲变形的舟行乌头得了银辉也从衣襟间低调探身，有毒的植物整株却都摇拽着无辜。
她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站姿并不规矩，脚尖点地，一腿从底口斜开仿佛是从暗夜里探出的一枝白玫瑰，圣洁又妖娆的美丽之下遍布着血腥的荆棘。
玄鬼就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的眼睛时，她先冷冷开口：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再怎么着也一定活得比你长。”
“我”玄鬼还没有想好怎么样跟自己的教官兼考官解释刚才的事，就被古柯一把揪住了衣领，女士香烟的甜橙味扑面而来，无处可藏。
他干脆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闭眼，就听见女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麻烦做事情之前先把脑子看好，没有下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当聋子。”
说完，松手扭头就走。
这下轮到玄鬼诧异了。
古柯和罂粟在集团里一掌刑罚一个管情报，怎么看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这回，在非常时期，撞上两说话没头没尾的人，居然轻拿轻放了？
她似乎背后也长了双眼睛，走了两步，回头一手夹烟一手指尖反对着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可别乱瞄。”
上翘的眼角似带着可洞察一切的轻蔑，一眼扫来仿佛旁人所有隐晦的小心思都将无处可藏。
他心头一跳，利落地转身下楼。只可惜那位还是没有放过他：
“还有……天气好的时候，记得多带着脑子出去晒晒太阳。”
玄鬼：“……”
果然这位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逃也似的迈着大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姑娘则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夹烟的动作，盯着他步履微微有些局促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直到对方的影子从楼梯口的地面上消失了才转身原路返回自己的房间。
啧，又被她发现了两位。也太不小心些。
看来，兔子挑人眼光也不怎么样吗。
不过，依两人的对话看，坐镇后方的指挥怕是又遇到了麻烦，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突破口。
哪怕冒着暴露卧底多年的底牌的风险，也要从织密的毒网和层层的阻碍中撕出一道口子来。
古柯想到这儿心情又低落了下去，她踩着拖鞋折返到窗前，感觉不到冷似的吹着风，她一向来听力好得惊人，这也许就是当年特情组预选卧底时留下她一个大三学生的原因之一。
她刚刚在十米开外的房间里独坐时听到楼下有两人的对话中隐约提到了苏局，谈话声还快速向她和她搭档的房间靠近并且内容让她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于是她鞋也没穿就冲出房问挤进窄道来查看情况。
结果就是这位面具先生和另一位中年人被她吓得不轻。
姓李的刚才腿抖得厉害，她也就谨慎地没敢继续上前。
毕竟就凭那几句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话语鬼才知道这两位是不是卧底，心理素质又是如何。
再说万一把人吓得狗急跳墙反咬上一口把事闹大了可怎么办？
如果两人是的话，那么之前她搭档猜的没错：卧底们跟蘑菇般都是一丛一丛的长。
如果不是，那她也可以少替那帮婆婆妈妈，一句话要重复上几遍的上线操心了。
她现在开始好奇玄鬼面具下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了。
想到这儿，她又突然想起来第一见到玄鬼时的场景。
连同早就被刻意埋藏在深处的记忆。
啧，那些片段可和美好搭不上边……
不管玄鬼在集团里再怎么不受待见，但也是位站在他们这群底层小喽啰努力十几年也达不到的高度上的人物，却见他一如既往地随意挥手，没事，两人又缩回屋檐下站着。
院角有个精瘦精瘦的地中海老头，姓李，亚裔，年轻时偷渡到日本。做着掮客的生意。同时也是泉拓身边的老人之一。
当然，是前亲信，因为他不知从何年开始，就被新血替换排挤到了集团的边缘。
他早年替泉拓坐过牢，泉拓念旧才在这回出逃也带上了他，要不然这个已经没多大用的累赘早就二进宫了。
此刻，他身上披着件不知道多久没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皮袄，正蹲在背风处点烟。
玄鬼上前一巴掌呼在地中海肩膀，老头吓得手一抖，好不容易点燃的烟差点扎进草从里，被玄鬼的另一只手稳当的接住。
老头捂着胸口站起来劈手就抢：
“小兔崽子，懂不懂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玄鬼的目光不留痕迹地往地中海的头顶转了一圈，又赶在对方发火之前转身侧对老头，盯着另外两守卫的动向，毫无诚意地开口：
“对不起”
老李还想要嚷什么，这时只见前院的一守卫估计是想放水，往远处走了几步，另一位见没有事情就想去歇会儿——
他这周因为警戒睡眠时间加到一快也没有十小时，再这样下去他就离猝死不远了。
于是，他和院子里的两位吱了声就边打哈欠边进了屋。一时间前院只剩下他俩。
老李当即递了根烟给玄鬼，并赶在对方拒绝之前冲人眨了两下眼睛。
玄鬼接过，入手就知硬度不对，立刻撕了烟嘴从中抽出一卷边缘发毛的皮纸，展开粗粗一看，上头密密麻麻用针扎了近百个小点，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的分散在有成年人半个巴堂大小的纸上、玄鬼伸手依照之前的规则细细来回摩望了片刻后，悬了小半天的心才终于落地：
那名被浅仓家旅劫走的线人至死都没吐露线索的来源，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玄鬼的态度陡然一变，头没有转过来，压低声音呵斥：
“那老管家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前几天的那两名线人还不够他们吸取教训吗？谁让你又过来的？”
老李眼睛不断往左右周围警惕的游动：
“没事，泉拓晃司暂时还信任我，苏支非常着急问这边怎么没有消息了，北海道警务部的那群老家似最近情绪也非常低迷……”
“死了俩宝贝顺风耳当然难过”
海濯冷笑一声，两人起身往后院走，七拐八拐地踏上陈旧的木梯。
海濯摘掉了一直盖在脸上的面具，五官端正样貌清朗的面容终于重见了天日。只可惜左边从眼角扩散到嘴角的深红色疤痕增生毁了这张朗如日月的脸——
那是他在参与十年前针对浅仓司在缅甸的供货商之一丁伦的抓捕时，因地道里早在修建时就已埋下的炸药爆破而留下的灼伤。
当年，同时参与行动讲入隧道的瓷方与缅方特警，被突如其来的塌方，分成了各持己见的三队：在地道外缘的迅速撤离了危险地带，中段的原地待命，坚持等爆炸停止后继续搜救的。
而在地道最里头的，是楼海濯和他的两位搭档，在快要抓住目标的瞬间被热浪拍到地上。
炸药几乎是在他们头顶爆破的——
“快趴下”
随着搭档的厉呵，年仅二十出头刚从学校里毕业才卧底了大半年的海濯满脸是血晕头转向，被不约而同扑向自己的上线和年长的搭档护在身下，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毒枭从地上先于他们一步爬起来，狂笑着状若疯癫地持枪扫射。
短短几分钟后，压在他身上的两人变得千疮百孔，源源不断涌出的还带着热气的鲜血很快就浸透了他们三人的衣服。
他的战友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哭喊也再无力回答，但哪怕他们不再有呼吸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记得在碎石满地的余焰中，用手护着小辈的后脑勺。
当海濯好不容易扳开两人因为用力过猛而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遮体钻出来，目标早已没了踪影。
“师兄，师父”
他恍惚地依次轻推两人肩膀，却只摸到了两手鲜血。
于是他在漆黑的地道里放声大哭，使十分钟后赶来的后援准确地在废墟里找到了他们。他哭得不能自己，一名身着防弹背心冲锋在前的负责人在安慰无果后果断一巴掌抽醒了他，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让他俩白死的话，就赶紧从着摇摇欲坠的地道里滚出去。
然后一手提着冲锋枪，一手拎着神情恍惚的楼海濯开始狂奔。
十几人带着三人从地道中出来，那是真正的千钩一发——
最后一名特警差点没被活埋在地道里。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这还没完。
在两方部队分批撤离魔窟时，最后一批撤离的遭到了特大贩毒集团的反扑。
损失惨痛的家主为了“杀鸡做猴”，在三不管地段围堵了最后一支小队，而大部队长鞭莫及。
在一阵枪声过后，除了躺在车厢里的两位伤员在侧翻时被甩到路边侥幸逃过一劫外，几乎无人生还。
幸运儿们赶在油箱爆炸前从车里滚到路边的臭水沟，在目睹最后一场爆炸时被气旋震晕了过去。
不过，好在小半天后他俩又醒了过来，满身腥臭地从水沟里爬起独自立在满目苍夷的土路旁，踉踉跄跄地大步向前，又被热浪和本能逼退回安全地带。
四眼发直地看着橘红色火苗在面目全非的车架上噼里啪啦。
楼海濯的耳边，还隐约回荡着那名亲自把他从地道里拖出来的负责人，被烈火吞噬前，在混乱里大声的叮嘱。
万籁俱寂。
此刻天空徘徊的只有死神和昏迷的幽灵，它们像秃鹫随时准备俯冲而下。
楼海濯与另一名警员一块依对方所言，靠着因为侧翻和爆炸零散在路旁的物资，各自背起受伤的同事，咬牙徒步一天去了离事故发生点最近的城镇，兜兜转转又联系上了滞留在此地的警方人员。
双方拥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笑着笑着又劫后余生地红了眼眶。
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要么直接回国，要么留在此地继续打入各大帮派收集情报。
但，警方强烈建议他回国避险。
因为他们原本想是趁丁伦和他的上家协商买卖一批大货时来个翁中捉鳖，不料被老奸巨猾的上家来了个隔岸观火。
幕后黑手不惜放着价值上亿的违禁药物和扶植多年的下家不管，也要警方给自己多年的心血陪葬。
用丧心病狂来形容对方都算轻的。
更让两国警方无措的是：虽然毒雾已经在两方边境地区扩散开，他们也抓住过不少犯罪分子。
可惜，落网人员不是在集团中处于边缘地带，根本不知道顶层有哪些人；要么就是因为负隈顽抗，被担心犯罪分子因走投无路而狗急跳墙的警方人员，在走私现场击毙。
两国警方好不容昜顺藤摸瓜经过三年地不懈排查，在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后才确定目标，只可惜……
这当然不全是警方的问题。
先不提双方信息的差距，光是人生地不熟就很致命了。
他们不可能花个半年熟悉地形，就算想也不行。
而临时部署不管多么细致总会有漏洞的。
因为埋伏人数少于嫌疑犯人数根本就不是公安局的作战传统，在这种野外地形伏击，刑警、特警甚至边防武警的人数如果少于涉嫌贩毒人员的三倍以上，是电影都不会拍的奇幻情节。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不打草惊蛇那才是怪事。
而他在伤势不妨碍行动后选择了第三条路，由警方人员牵头，跟着素末谋面的蓝兔等人一块追查幕后黑手，替牺牲的战友们复仇。
他成了条擅长在阴暗的水体隐蔽自己的“月鳢”。
之后他就被“拐”进了基地，依照新上线的指点，成功打入集团。血肉模糊的半脸，在颠簸里自然结痂愈合，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
在他出“蛊”后，由川也曾经想过找整容专家替他修脸，但被他以狙击手应该少碰麻醉药物和抗药训练糊弄了过去。
由川也只好请他带好面具，不让他在平时以真容示人，因为这实在是太有碍市容了。这也大大大降低了他在平常任务走动时，被“老熟人们”认出从而暴露真实身份的风险。
老李被木板的吱呀声搅得心颤，掩饰地醒了个鼻子：
“对了，关于之后他们的行程你真得没消息？”
海濯压低声音不答反问：“姓都的又是谁扔过来的？”
老李一缩脖子，眼神游离：……
两人僵持不下。
最终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不想为难同袍，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还是那句话，万无一失的计划本来就不存在。
十年前的那场抓捕失败的行动是这句话的最好佐证。
要不是战友们的舍命相救，他可能已经成为某片丛林的有机肥了。
老李望着面前身型瘦削的青年，心里不觉有点惭愧。
但干他们这行的，惭愧不能当饭吃，死缠不放顺着杆子往上爬才是真。
他咬咬牙继续：“那……”
就在这时，濯清的眼角余光不知瞥见什么，脸色霎时微变：
老李身后不远处有个走廊拐角连着个小天台正对着初春的山野，因为视角的原故白天时已经被堵上了，留有一条窄缝，连胖一点的狼犬都过不去，几乎是条死路，这地方又偏僻，连站在一楼和楼顶的守夜人都不会来这儿逛，清冷得很。
但现在却有脚步正轻轻的从斜后方走出来，而且就在老李声音响起来的同时，那脚步猝然停住了。
墙后露出小半道身影，被月光投在地面上，就像从黑暗中探出上半身来的鬼魅，高挑又妖娆。
“要是能从罂粟那里确定几号走——”
电光火石间，濯清眼睛一抬正对上老李的目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我，”
老李看清那口型代表什么，登时一股滚烫的血全数冲上头顶，又瞬间化作了刺骨的坚冰从头皮劈下，耳膜如油遇火轰地就炸了起来！
“我们，”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多年来无数次刀尖行走的经历救了他，“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恐怖笼罩了一切，静谧从四周拥来，气温直朝零点跌去。
“嗒”
不远处慢慢踱步而来的人终于拐过了弯角，停在他们俩不远处的地方，靠在窗边沉默地抽烟。
玄鬼视线紧盯着老李，似平对背后的人毫无察觉，他将面具重新扣回脸上，不乏嘲讽地一耸肩：
“行吧，不过那位也是个刺头儿。”
老李不敢动作，更不敢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想快点甩开那帮疯狗似的条子，我当然也想。”
玄鬼一边面不改色地把自己和战友都骂了进去，一边隐晦地将老李推到楼梯口的阴影里。
“但具体怎么办还是得要看上头的，你说是吧？”
老李唯唯诺诺地点头，顺着楼梯，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走了。
走廊上再度恢复安静，玄鬼等老李的衣角消失在楼下后才侧过身子，脸在面具下也不知道带着一幅怎样的表情，来温劝站在窗口边抽烟边咳嗷的古柯。
……
“你还是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对方则照常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满不在乎地拂去落在风衣领口的烟灰。
这位也是个不怕冷的，在北方四月的夜晚里只穿件长袖类似睡裙的衣服，再照老样子套上件风衣就出了门。
被冬衣遮挡的曲线皆露，起伏柔婉，脖颈与右肩膀都裸露在月光下，泛着雪花瓷般细腻的色泽。
肩膀上黑色扭曲变形的舟行乌头得了银辉也从衣襟间低调探身，有毒的植物整株却都摇拽着无辜。
她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站姿并不规矩，脚尖点地，一腿从底口斜开仿佛是从暗夜里探出的一枝白玫瑰，圣洁又妖娆的美丽之下遍布着血腥的荆棘。
玄鬼就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的眼睛时，她先冷冷开口：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再怎么着也一定活得比你长。”
“我”玄鬼还没有想好怎么样跟自己的教官兼考官解释刚才的事，就被古柯一把揪住了衣领，女士香烟的甜橙味扑面而来，无处可藏。
他干脆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闭眼，就听见女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麻烦做事情之前先把脑子看好，没有下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当聋子。”
说完，松手扭头就走。
这下轮到玄鬼诧异了。
古柯和罂粟在集团里一掌刑罚一个管情报，怎么看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这回，在非常时期，撞上两说话没头没尾的人，居然轻拿轻放了？
她似乎背后也长了双眼睛，走了两步，回头一手夹烟一手指尖反对着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可别乱瞄。”
上翘的眼角似带着可洞察一切的轻蔑，一眼扫来仿佛旁人所有隐晦的小心思都将无处可藏。
他心头一跳，利落地转身下楼。只可惜那位还是没有放过他：
“还有……天气好的时候，记得多带着脑子出去晒晒太阳。”
玄鬼：“……”
果然这位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逃也似的迈着大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姑娘则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夹烟的动作，盯着他步履微微有些局促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直到对方的影子从楼梯口的地面上消失了才转身原路返回自己的房间。
啧，又被她发现了两位。也太不小心些。
看来，兔子挑人眼光也不怎么样吗。
不过，依两人的对话看，坐镇后方的指挥怕是又遇到了麻烦，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突破口。
哪怕冒着暴露卧底多年的底牌的风险，也要从织密的毒网和层层的阻碍中撕出一道口子来。
古柯想到这儿心情又低落了下去，她踩着拖鞋折返到窗前，感觉不到冷似的吹着风，她一向来听力好得惊人，这也许就是当年特情组预选卧底时留下她一个大三学生的原因之一。
她刚刚在十米开外的房间里独坐时听到楼下有两人的对话中隐约提到了苏局，谈话声还快速向她和她搭档的房间靠近并且内容让她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于是她鞋也没穿就冲出房问挤进窄道来查看情况。
结果就是这位面具先生和另一位中年人被她吓得不轻。
姓李的刚才腿抖得厉害，她也就谨慎地没敢继续上前。
毕竟就凭那几句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话语鬼才知道这两位是不是卧底，心理素质又是如何。
再说万一把人吓得狗急跳墙反咬上一口把事闹大了可怎么办？
如果两人是的话，那么之前她搭档猜的没错：卧底们跟蘑菇般都是一丛一丛的长。
如果不是，那她也可以少替那帮婆婆妈妈，一句话要重复上几遍的上线操心了。
她现在开始好奇玄鬼面具下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了。
想到这儿，她又突然想起来第一见到玄鬼时的场景。
连同早就被刻意埋藏在深处的记忆。
啧，那些片段可和美好搭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