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消失的这几天其实是回路临哪儿了。

    路临在医院做了个小手术,住个两天就能出院了,她本来没打算告诉路季予。是家里的保姆跟路季予打电话时说漏了嘴。

    路季予傍晚赶到医院的时候,路临手背上打着点滴,正认真看着电脑上里的资料。路季予把来时顺路买的果篮往旁边矮柜上放下,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摆着一排包装华贵各式各样的果篮和鲜花花束。

    路临从电脑里抬起头,看到是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来了。”

    路季予拿背松松抵在身后的墙上站着问:“沈姨呢?”

    路临这才合上电脑,闭起眼睛微微长叹了一声:“下楼办出院手续了。”她指着沙发的旁的那张塑料椅:“搬过来坐下和我说会儿话,昂着头我难受。”

    路季予没说什么,只是照做。

    他坐下后,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整个病房安静透彻,傍晚五点的金色斜阳顺着窗户浅浅落在地上,病房角落的加湿器平稳有规律地运作着。一种漫长却不尴尬的氛围。

    路临在手机上回完几条工作上的信息才又抬头看对面的路季予:“真的就不能考虑考虑金晶了?”

    路季予身上套着版式宽大,颜色暗淡的Polo领短袖T恤,德文的校服丑归丑,却莫名给他添了几分落拓的帅气。他抿着嘴,眼里平静,没有说话,只是附和般地淡淡嗯了一声。他正低着头看手机,脖子后的颈椎骨完美又完整地顶出冷白的皮肤微微凸起在外,像是潜伏在少年身体里的一把铮铮不驯的远古时期的冷兵器。透着隐秘的锋利和冰冷的性感。

    路季予手机停在好友搜查的页面,搜索框里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点下去,跳出来一个陌生的头像。开锁那一天,她给师傅留了个电话号码留做售后回访。那师傅手机用的不太利索,输号码的时候摁了好几遍都弄错,她在旁边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到一半路季予都被迫将这十一位数字烂熟于心了。

    真的是被迫的。

    点进搜索结果,头像是一个打着两团浓重腮红的卡通简笔画兔头。不可爱也不丑,有几分天真呢的猎奇。莫名地,路季予觉得这个头像还挺适合她。她开了隐私保护,除了头像和昵称其他都看不到。

    “找女朋友不听我的,现在连选专业也当我的话是放屁。”

    路临叹了口气,眼里带了几分不满:“路季予,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

    听到路临的话,路季予才后知后觉似地摁灭了手机,抬起头,一贯冷漠英俊的脸上蓦地染了几分笑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路临激动起来:“我能不着急吗?我不就是怕你走错路!你看着一副聪明劲,从小到大多少不怀好意的接近你给你挖坑,你哪次是避开了的?”

    路季予不动声色,在心里叹息,又来旧事重提这招。不过套路不在新旧,胜在管用就行。

    “不管怎么样,我处心积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害你,我是真的为了你好。”也许生病真的会让人脆弱,路临一向要强的眼眸里此刻难得露出了几分挫败感。

    夜风渐凉,室内气温陡然降了几度。路季予起身到窗边,把窗户拉上。这里是住院部的VIP病房,楼层最高,他低头看着楼下的芸芸众生,沉默不言语。

    “你要知道,你金叔叔一直很看好你。”

    “耀金国际正处于发展的上升期,他们主攻的新能源项目不仅在本市,就算放眼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金晶是金耀华的独女,你和她在一起,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对我的公司更是锦上添花。”

    路季予背对着她,像是开玩笑地开口:“所以我在你心里只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吗?”

    “路季予!”

    路临伸手捋了捋贴在脸边的一缕发,年过四十,往日风情万种的脸上已经沾染了不可避免的岁月风霜,又因为生病,脸上病恹恹地没什么气色,此刻连嘴唇都白得透明。她自觉口渴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缓缓道,像是一锤定音似地:“你金叔叔说了,现在你们还小,还在追求什么自由恋爱,等到时候碰壁了,就明白门当户对的好处了。”

    路季予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在路临眼里,其他都不重要,包括他的感受和想法,最重要的永远只有结果。

    他走到沙发旁的椅子上坐下,两腿向前大剌剌地敞开,背笔直向后靠在墙上,他手插在口袋里,头侧拧着看着病床上的女人,脸一半沐浴在夕阳中,剩下的一半沉没在房间的暗影中。他眼里的那点桀骜不驯,带着几分天然的反骨,对路临来说,陌生又熟悉。仿佛在时光交错,恍若隔世中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你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也许。”他清了清嗓子,少有地自暴自弃地笑:“指不定我能傍上更好的。”

    路临不喜欢他这种说话的态度:“什么叫‘傍’,你和金晶本来就是门当户对的关系,我选金家是因为我们两家认识多年,知根知底,你父母在世的时候也跟你金叔叔也是认识的。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随意把你推出去卖钱一样。”

    “路季予,你扪心自问,姑姑这这些年待你怎么样?”

    路临待他怎么样?自是无可挑剔。

    吃穿住行,路临给路季予的都是最好的。

    她给了所有她能给的。

    换言之,现在也该是到了收取一点报酬的时候了。

    路季予站起身,少年高挑英俊的身影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条:“别的都可以,但是——。”只有这一条不行。

    路临的手机铃声终止了路季予未说出口的话。她看了路季予一眼,才拿过被褥上震动的手机,接通。

    路临面容严肃,说话也言简意赅,惜字如金。整通电话没讲超过五句。路临挂了电话,侧首望着窗口的方向。她知道路季予想说什么。他虽然是她哥哥的孩子,但是整个路家,只有他与她最相像。一样天真锐意,一样执迷不悟。最后呢,也会是一样的遍体鳞伤吗。

    “你知道吗,你什么都好,就是心不够狠。”

    “对刘念是这样,对许俊锋更是这样。”

    “我跟刘念根本没有任何事。”路季予无力又无奈地又一次解释道。

    路临多少有些怒其不争,太阳穴处青筋微微突起:“你以为的有事是指什么?等她爬上你的床,搞出人命了才叫有事?”

    “路季予,你错就错在给了她有机可乘的机会。”

    “对,是我的错。”路季予注意到路临脸色发白,手指也在小幅度地颤抖着。他意识到对面病床上的人昨天才刚做完手术,自己就算再混蛋,也不能这个时候逼着她改变自己的想法。

    “一切都是我的错。”

    路临摇头克制着身体的不适:“你样样都好,从小到长大一路都是众星捧月。但是路季予,你要记得,这世上永远有人比你更好,有人将你捧得越高,有朝一日你摔得也越重。”

    路季予知道今天他要是不松口,这一页在他和路临之间根本就没法翻篇。

    “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

    路临面无表情,眼睛却慢慢合起。刚才一番话已经透支了她大部分的体力。路季予看她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架势,便起身替她拉好窗帘,调低床的高度。

    “路季予。”她闭着眼睛,声音平淡,方才的锐意坚强一扫而空:“你比谁都更清楚,姑姑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不容易。”

    路临和路季予都太了解彼此,他们谁都不可能说服对方。路季予一时的服软不过是缓兵之计。路临喜欢生猛进攻,而路季予则热衷以退为进。

    “当然,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臭小子。”路临笑着怒骂了一句,眼睛睁不开,已然有了昏沉的迹象:“你最好是。”

    “我跟你说,你不听我的话。”

    “你会后悔的——。”

    说话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的整个病房又陷入一种停滞的宁静中。

    路季予抬头看了眼点滴瓶,想应该是药效发作。他退回沙发旁,两手抱臂,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路临。少年向来纨绔的神情换上了一副认真。

    *

    路季予他们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站在路口的两个女孩已经不见踪影。

    刚下过雨后的傍晚舒爽气清,空气中缭绕着一种充盈的湿润,一呼一吸间,人的心就想泡发在水里的植物,绵软又舒展。

    周子放手上是一袋刚买的雪糕,他四下张望不见人影,有些遗憾:“不是吧,刚不是还在的,不会已经走了?”

    “我还花血本买了两根贵价雪糕。不行,这人都不在了,我得回去给退了。”周子放这人很有原则,花在姑娘身上的钱一分都不能浪费在自家兄弟上。

    路季予没拦他,两指拎着手机慢悠悠地晃了一圈,他正在思考是不是要给某人打个电话。手里的手机突然震起。他低头扫了眼来电显示,没有显示名字的陌生来电,电话号码却意外地眼熟。他按下接听键,在对面人开口的前一瞬,他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种确信。

    一定是她。

    “你们从便利店出来了吗?”

    “我们在对街的彩票店。”

    上来就是没头没脑地两句。、

    “哦对了,我是姜莞。”

    我知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地兴奋。

    “这么高兴,中大奖了?”路季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顺着她说的眼神很快就锁定在街角闪着霓虹灯的彩票店。他回头看了眼周子放,这货还真回去退雪糕了,正在前台跟收银员纠缠。路季予也不管他,身形半靠在路口的一处扶栏上,目光淡且慵懒地等着红灯变绿。路过的行人多多少少都让这个英俊的少年吸引了目光。

    “还没中奖,不过我觉得快了。”她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应该是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她的声音跃起在这些杂音之外,意外地生动,还有几分是她少有的可爱。

    路季予不打算挂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吊着她讲话:“真中大奖了打算怎么办?”

    他以为他这个问题抛出来她至少要象征性地思考一下,哪知道对面人早有准备,脱口而出:“包一个男大学生玩玩?”

    操——。

    路季予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句,不愧是你啊,姜莞。

    姜莞听他沉默了几秒,似是良心发现地补充道:“要不,给你也包一个?”

    可真是大小姐,开起空头支票来也一样的大方。

    “谢了。”

    “不好这一口。”路某人表示敬谢不敏。

    “哎,那你好哪一口?”姜莞顺着他的话追问了一句,只是她的声音忽然变小了许多,像是把手机扔在在桌上。路季予听到一阵悉悉索索剐蹭的轻响,猜到她在干什么。他没回答,只是安静地等待对面的开奖时刻。

    约莫几秒过后。

    “你还在吗?”手机又重新被拿起。

    路季予勾了勾嘴角:“中奖没?”

    “男大学生的事看来还得缓缓。”她声音里听不见落寞,倒是有几分浅浅地笑意。

    路季予没见过没中奖还这么高兴的人。

    “哎。”

    “你说个数吧。”姜莞人在电话那头突然就心血来潮。

    “我和陈美云一起买了好几张什么都没中,我试试按你说的数买一张。”

    “我选的数,到时候中大奖了怎么算?”

    姜莞在电话那头象征性地思考了一番:“大奖归我,小奖归你。”

    路季予心想真是厉害了:“你生下来的时候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路季予看着交通灯上的数字倒计时,挺欠儿地开口:“你出生的时候手里应该是拽着个算盘吧。”

    “那让我也猜猜你出生的时候是拽着什么?”

    “你这么会抬杠,那应该是哑铃。”姜莞从小伶牙俐齿,最会损人,不熟的时候还会收敛点,眼下看来是火力全开了。

    夜风微凉,垂在枝头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吹落。路季予也不躲,低着头手机依旧挂在耳边,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

    跟势均力敌的人说话就是有股说不清的意思。明明对方也没说没做什么,但是四肢百骸就是跟打通了一样清爽又舒畅无比。

    他低声轻叹了一句,等到红灯跳绿的最后那几秒里。

    “151928。”他直起身子,极快地报了一组数。

    姜莞在那头问:“有什么讲究吗?”

    “你想知道?”

    十五号晚上的七点二十八分。

    这是路季予决定搬家到落英巷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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