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烈日高照,暑气蒸腾。吴地初夏已经很热了,在这大太阳底下晒半个时辰,怕是很快就中暑。

    纵使气候酷热难挡,将军府的下人们战战兢兢排列成两队——一队为男性,为家丁仆役们;一队为女性,为丫鬟侍女们。下人们站在将军府的北厅门口鸦雀无声,温舒窈站在队伍的中央,跟前后丫鬟门肩并肩背靠背站在一块,无端想起来前世大学的军训。

    她现在不就是在古代经历军训嘛!!!

    温舒窈一边暗暗腹诽这底层下人在古代真的毫无尊严可言,一边乖巧地在太阳底下充当人肉烧烤,她和其他下人们一块等啊等,约莫等了三刻钟,人群窸窸窣窣有些躁动,温舒窈恍惚抬头,热得要去见太奶。

    太奶没有等到,她看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老妇人是被两个奴仆搀扶着从门堂里走出来的,她身披简单的苏州丝绸衫,头上没有分毫首饰,银白的头发简简单单用一根木簪子挽起来,脸上蓄着平和的笑意,左手捏着一串佛珠。

    这位老妇人是大将军顾西洲的祖母陈氏,一共生下三儿二女,顾西洲是大房第二子。

    老妇人看着打扮素净,浑身的气度丝毫不减。她没有从正堂里走出来(也许是天气实在炎热),而是对着大堂里的人招呼道:“过来吧,九洲。”

    听到这个名字,温舒窈清楚地感觉到炎炎夏日里,周围温度仿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她甚至看到了不少下人哆哆嗦嗦起来,可见这名字对他们的威慑力。

    春果站在她前面,温舒窈观察到她眼睛眨巴眨巴,然后红着脸低下头。春果回过头看温舒窈一眼,这眼神很复杂,又是愤恨,又有几分不清不楚的愧疚。

    温舒窈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老神在在,不动如山。

    等到男人从正堂里出来,底下的下人彻底安静了。

    来人身披甲胄,外罩宽袖短衫,甲胄在阳光的照映下反射出泠泠的光。身长八尺,面容冷峻,剑眉星目,一派气宇轩昂,光是站在那里,都让人望而生畏。

    男人散发出通身的冷意,看起来刚刚弱冠之年,似乎刚刚从烽烟弥漫的战场上归来,携带着一身冰冷肃杀的血腥味。

    他微微抬起头,把底下战战兢兢立着的奴仆全部扫了一眼。

    温舒窈察觉到他的视线,低下头,打了个寒战。

    这顾西洲的气质实在是冷酷。

    陈氏在两侧奴仆的搀扶下,拄着檀木杖,慢悠悠说:“九洲今日跟我说,他经久不归家,家中庶务他悉数不知,如今大战方捷,不如趁他回来,好好整顿整顿。”

    她语气温和,殊不知在下人心里早已经炸开了锅。这府中那些腌臢事,要真是彻查起来,那还了得。

    “我年岁已大,平日里少管庶务。九洲,你既有心想整顿这府邸,便放开手去做。”陈氏一颗颗滚着佛珠,脸上仍然是那副温和的笑。

    “祖母所言甚是。”顾西洲站得笔直,双手交替放在背后,整个人像一把笔直的宝剑,眼神中晦暗不明。

    他抬起手挥了挥,两个士兵抬来了一筐子碎银子,重重砸在地上。

    “我知这府中藏污纳垢处不少,今日便好好跟各位来说道说道。某先不查那鸡鸣狗盗之事,尔等如果发现其他人偷盗主家财物,瞒骗主家,亦或是对主家出言不逊,没有按照主家要求做好本职工作的,都可以走上前来交代清楚。凡是交代者,不论所言真假,得碎银一两。”

    温舒窈闻眼,瞳孔瞬间放大。这顾西洲看来不仅仅是个战场武夫,玩心思也玩得转转的。他这一招叫做离心,让底下人轮番打小报告,自己坐享其成。

    他给出的诱惑是一两银子,算是底层小老百姓半年的生活费了,若不是温舒窈刚刚穿越来这个朝代,没有小报告可以打,否则她也走上前去,美美赚个外快。

    温舒窈这边正在思索,底下人却没人走上前去,顾西洲蹙起眉头,背着双手呵斥道:“若是没有人上前交代,便是我一个一个排查了。到那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滴答,温舒窈听到周围人额头上豆大的汗滴到石砖上的声音。

    她这厢还在努力从原主记忆里搜寻有没有什么“小报告”可以打,发现有人已经走上去了。那人年龄不大,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温舒窈努力在烈日下睁大眼睛仔细敲,究竟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是她在这个时代的“弟弟”,沈南宁!

    沈南宁身着短衣长裤,屈膝跪下说道:“敢问将军,能否交代自己的过失?”

    顾西洲长身而立,眸中喜怒不明:“你说。”

    温舒窈听沈南宁坦白自己的过失,大概都是些没有尽职尽责的小过错,她心下暗暗赞许沈南宁聪明,既不得罪人,又让主家认识自己。何况沈南宁尚且年幼,此行此举只会让人觉得是少年心气,而非老奸巨猾、心思深沉。

    然而顾西洲铁面无私,开口道:“未尽下人本分,杖责二十。”

    沈南宁跪俯在地,并未求情:“谢将军。”

    他正要前去领罚,又听到顾西洲说:“慢着,领了银钱再走。”

    待沈南宁领了银钱,正要去领自己的二十下杖责,温舒窈看到沈南宁往自己的方向瞅了一眼,用口型示意自己:“没关系。”

    温舒窈的心里软软的,弟弟看起来是不愿意让自己过多担心,她朝沈南宁露出一个笑容,突然察觉到一道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对准自己,然后转瞬即逝。

    是顾西洲在打量她,她赶紧低下头,希望这煞如瘟神的将军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继沈南宁领了罚和赏下去之后,春果扭着细细的腰肢,从丫鬟队伍里走出来,红着脸大声说:

    “奴婢春果,告发丫鬟翠桃偷主家财产!!!”

    这声音振耳欲聋,温舒窈脑子一瞬间嗡嗡作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顾西洲面前。

    她上午刚从黑魆魆的库房里走出来,脸也没洗就和春果开始撕逼,如今一张脸上还沾染着煤炭。原身沈南风身材瘦小,因为吃不太饱而营养不良,像一颗干瘪瘪的小豆芽菜。

    跟顾西洲面对面站着,沈南宁便显得更加瘦小,仿佛可以一把被顾西洲捏死。

    旁边的春果撇了她一眼,控诉说 :“两日前奴打扫回来,亲眼看到这贱婢子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被子里,那东西亮闪闪一根,似乎是一根银簪子!!!”

    温舒窈低着头不说话,任春果控诉。

    “这婢子不仅擅自偷盗主家财物,且做厨役时常偷懒,奴婢自两日前看到她偷窃,此后一天她未曾来屋子住过,不知道到哪偷鸡摸狗去了!!!”

    春果振振有词,温舒窈不置一词。所谓多说多错,不过如是。

    然而,身为现代人的温舒窈并没有敏锐地意识到,身为奴仆,犯错时直愣愣站在主家面前,本就犯了大忌。

    她忽然间感觉膝盖剧痛,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顾西洲收回靴子,仍然是冷冷淡淡的神情,唯独眉眼间一派肃杀之气,他问道:“你可知罪?”

    一上来就问她知不知罪,温舒窈低垂着头,说道:“‘眼见为虚,耳听为实’,将军倘若想要治我的罪过,奴婢恳求将军,把那根银簪子找出来罢。”

    “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春果脸上得意神情更显,“我亲眼看到你藏匿簪子,此事可还有假!”

    “无妨。”顾西洲看着跪在下面的两名少女,微微蹙眉,他素来鄙夷内宅间的勾心斗角,对这两人间的争端,他也只是采用了快刀斩乱麻最粗暴的做法,“已叫下人去你们居住的地方清点财货了,再争来争去,把你二人的舌头拔了。”

    春果噤声不言语,只一双眼睛偶尔撇上去看一眼顾九洲。温舒窈跪在地上,膝盖生疼,她暗暗骂顾西洲这王八羔子一身的牛劲,一边一动不动,等着顾西洲的手下清点完财物过来。

    顾西洲的手下们过来了。

    打首一人身着军装,单膝下跪,双手抱拳禀报道:“报告将军,一共找到银钱一百三十两,簪子二十枝,其余珠宝首饰若干。”

    顾西洲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舒窈,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果。”

    “她房内可曾寻找到主家的财宝货物?”

    “回将军,不曾在她铺上见到主家财物。”手下如实禀告,“只是......”

    “只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春果先是神色惊惶,后来听到手下的禀告,眼睛里又亮了几分,似乎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温舒窈却只是在心里摇头,顾西洲看着就是个掌控欲强的主子,春果这样擅自插嘴,只怕顾西洲不仅不会高看她一眼,还要心生嫌恶。

    手下喏喏,继续禀告:“只是,在屋子里另一头丫鬟床铺的夹缝里,找到了一枝银簪子。”

    温舒窈俯跪在地上,听到顾西洲不冷不热地问道:“哪个丫头的床铺?”

    手下回答说:“按照方位来说,应是春果的。”

    春果整个人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脂粉由于烈日暴晒一块块掉了下来,像一个色彩斑驳的破碎的陶娃娃,她张大嘴巴,小声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终于到了该自己发挥的时候,温舒窈在一片令人恐惧的寂静中,缓缓把事情道来:“将军,奴婢自从进府以来,尽本分之职,未曾偷拿主家一针一线的。与我同屋的丫头春果,擅自偷拿主家财物,却害怕被主家发现,于是污蔑是奴婢偷了这簪子,把这脏水泼到奴婢身上。”

    “如此说来,你倒是个尽职尽责、老实本分的好下人。”顾西洲的语气不冷不热,“我倒是要赏你一银半钱的。”

    人人都会把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这方面说,事情的真相绝不会仅仅如此。自温舒窈看到自己床铺上那枚簪子,联系春果脸上的表情,自然明白此事春果多半做了手脚。

    趁春果和她撕逼的契机,她偷偷把簪子塞到了春果床铺的夹层里面。

    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此事是春果有意为之,她此举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倘若此事并非春果所为,然而原主自尽,也有春果煽风点火之“功劳”,她这样做,权当是报复。

    然而顾西洲是什么意思?顾西洲说她“老实本分”,温舒窈就干脆老实本分到底,她把脑袋埋地低低的,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像年幼的鹌鹑脆弱的脖颈,似乎常人一只手就可以把她的脖子掐断。

    “翠桃只知道,既然要在主家做事,就得安安分分的,那投机取巧、偷鸡摸狗之事,万万不可做。”女子声音柔和,像夏日里一阵凉爽的微风,“古语有云,‘忠言质朴而多訥’,奴婢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求将军信我。”

    原主在家道尚未中落之前,估计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学女子,腹有诗书,温舒窈还未反应过来,名言警句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顾西洲垂眼看着她,温舒窈不说话,只是状似柔顺地低着头。

    “春果欺瞒主家,擅自偷盗主家财物,即日杖责五十,驱逐出府。”顾西洲的目光落到温舒窈的身上,“翠桃交代有功,赏银十两;未尽下人本分,平日里多有懈怠,杖责二十。”

    弄了半天,还是得挨打。春果鬼哭狼嚎着被拖出去,温舒窈磕头谢过顾西洲的“仁慈”,撑起酸痛的膝盖,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

    布裙子拖到脚踝的位置,温舒窈尚且不习惯古人长裙服制,脚下一打滑,摔了个屁股墩。

    温舒窈在众目睽睽之下,揉着疼痛的屁股走到两个士兵身边领罚。棍棒一声一声砸下来,她眼冒金星,在沉重的棍棒声中闭上了眼睛,彻底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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