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重逢
七月的花城，赤日炎炎。湿热的蒸汽在空中翻涌，每走一步都好像在沸水中游泳。
棠拾忆从科技园地铁站出来，步行到A&T大厦门口时，已经汗流浃背。白色T恤好像一层黏糊糊的稠浆裹住身子。
她给保安出示offer后，顺利进入A&T大厦，扑面而来一股甜甜的柑橘香水味道。
“这公司的一楼大厅简直比五星级酒店还高档啊，”棠拾忆仰头环视交错的连廊，“就连香水味道都这么好闻。”
她看见一旁的电梯门开了，人头攒动进入电梯，她也赶紧跨步挤了进去。
棠拾忆缩在靠近电梯门的角落，瞅了半天原本应该有楼层按钮的面板，瞬间傻眼。
面板上只有三个按钮：开门键、关门键、呼唤铃。
楼层按钮在哪？
她看着身旁的同事，一个个从容不迫地从不同楼层出去。
她不知道电梯会把她带到哪一层，只好慌慌张张跟着最后一位同事从二十八楼出来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询问一下这位同事时，人家已经快步从电梯间离开了。
她围着电梯间绕了三圈，从一号电梯绕到六号，像二傻子探秘迷宫似的，还是没搞清楚这电梯到底该咋坐。
“再不问人，入职报到就要迟到了。”棠拾忆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反正我第一天来，被嫌蠢也不要紧。”
叮一声，面对她的那扇电梯门正好打开了。
一个高个子穿深黑色衬衫的男人走在前头，肩膀宽阔，身形板正。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长发女人。
男人戴着银色框架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完全可以用“正规”二字来形容他的长相。
“是他……回来了？”棠拾忆不敢相信，那个七年里断断续续的梦，竟然在新公司里遇见。
五年前，他远赴美国攻读博士，那时候她才大二。五年中，只有一次回老家过年，在亲朋聚餐的饭桌上碰见过他。
他大方有礼，举止温雅，学业顺利，长辈夸赞。围在他身边热闹的人，实在太多。
而她，只是他众多亲朋长辈的女儿之一，邻家不知名的谁谁谁。
这些年，她只是默默在他的朋友圈下面点个赞；或者在众多留言下祝他一句生日快乐，亦或是恭喜毕业。
仅此而已。
她甚至怀疑，他可能根本不记得有她这号人存在了。或者就算知道，也是姓名对不上脸。
她深呼了一口气，十分恭敬地问道：“您好，请问您……这个电梯要怎么坐呀？”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蠢，她又补充道：“楼层按钮好像不在电梯里面……”
“这儿，”没等前面的男人开口，瘦小女人就指了指电梯旁边的黑色面板，“用工卡刷一下，然后选择你想去的楼层。”
“可是我还没有工卡。请问您能……”棠拾忆的声音有点怯。
她话还没说完，瘦小女人就不耐烦地打断：“那你先去一楼找前台，让前台带你去。”说着，她就想带着黑色衬衫男人赶紧走。
“你是访客，还是新入职的员工？”男人嘴角微微下沉。
“我是新入职人工智能部的员工，所以还没有工卡。我想去三楼HR中心办理入职。请问您能帮我刷一下吗？”
棠拾忆一口气说完她的诉求。
男人思考了一下，仔细说道：“HR中心在南塔三楼，但是你现在在北塔。你可以乘这部电梯先去二十五楼，然后根据指示牌穿过连廊，再换乘南塔的电梯到三楼。”
男人说完，抬眼问身旁的瘦小女人：“张经理，我说得不错吧？”
女人赶忙弯腰附和道：“海教授的记忆真厉害啊，刚刚给您介绍过一次咱们大厦的情况，您就全记住了。”
“那你就帮这位同学刷一下工卡吧。”男人的下巴朝面板方向微微扬了扬。
“好的好的。”女人赶紧扯下脖子上的工卡，刷了一下，面板就亮了。
“谢谢，谢谢您。”棠拾忆赶忙道谢，然后根据男人的指示按了二十五楼。
电梯门关上，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
她默默想，回来了就好，以后一定有机会再遇到。
一个上午，棠拾忆都在三楼办理入职手续：听HR介绍公司的规章制度、A&T大厦的楼层布局、签劳动合同、办工卡、领电脑……
她看见员工手册上写，上下班时间是早上10点到晚上7点。但是HR介绍说，A&T是弹性上下班，不用打卡。
不过棠拾忆心里早就有数。她听学长学姐说过，互联网公司的上下班时间都是“上班不弹，下班弹”，上下班时间就是摆设。
HR还说，公司不限制员工的办公地点。只要带着电脑，你可以在咖啡间、图书室、餐厅卡座办公，不出A&T大厦就行。
但棠拾忆听学长学姐说过，除了开会，最好还是老实在工位待着，不要让老板想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人。
HR又说，公司文化非常开放，对老板可以有话直言，直接叫企聊上老板的昵称或者英文名就行。
棠拾忆也听学长学姐说过，比你年纪大的，还是要在昵称后加个“哥”或者“姐”。毕竟A&T不是外企，同事也都是受传统文化教育长大的。
棠拾忆想，看来在花城大学七年的本硕没白读啊，学长学姐的话还是非常有用的。
过去，她羡慕一茬茬的学长学姐进入A&T工作；现在，她也已经准备好了。
办理完入职，已经到中午了。
棠拾忆的办公地点在大厦二十八层。好巧，就是她第一次上错的楼层。
她找了一把带轱辘的椅子，把显示屏、电源线、内线电话、笔记本电脑都放在椅子上，这样推上去就轻松很多。
另外，她觉得安装电脑还是自己搞定比较好，就不麻烦IT部的同事帮忙了。
正当她钻到工位底下安装电源线时，有个女人懒懒的声音在她屁股后面响起：“你是新来的产品经理棠拾忆吧？”
她插好电源后，赶紧倒退地钻出来起身。
眼前的女人，正是刚才电梯间遇到的瘦小女人。
“哟，是你啊。我是人工智能部的PM张盈，你的mentor。”张盈穿黑色牛仔短裤，棕色的长发披到耳后。
刚才在电梯间没太注意，棠拾忆这回仔细看了，张盈的面容很憔悴，眼睛还是肿的。
“盈姐您好，我是棠拾忆，毕业于花城大学，是今年的校招生。”
张盈没有过多寒暄，直言道：“老大还有几个销售都出差了，研发去吃午饭了，我回头再给你介绍他们。”
“那……盈姐，我们也先去食堂吃饭？”棠拾忆小心翼翼问。
“不了，你去吧，我先补个觉，昨晚又熬大夜。”
“那需要我给你带饭吗？”棠拾忆主动问。她知道，刚进公司要尽量讨好mentor，不能得罪。
A&T有很浓厚的导师文化。绩效虽然是老大评，但新人在第一年里都是mentor带着做事，mentor的评价对于最后的绩效影响很大。
“那行吧，帮我带俩素菜。”张盈说着，一边铺行军床，“再去一楼给我买杯咖啡，大杯热拿铁，不要加糖。”
张盈已经脱了鞋，拉起被子，戴上眼罩，嘴里嗡嗡地又加了一项需求：“桌上那俩桃子也帮我洗了。”
“哦好的。”
棠拾忆一一照做。心想，这mentor可不是善茬啊。
下午，她把电脑连上公司Wi-Fi，该装的软件都装好了。
张盈刚从行军床上爬起来，又吩咐道：“拾忆，帮我把饭拿去热一下，然后在茶水间等我，带上电脑。”
“哦。”
棠拾忆的工位就在茶水间边上的角落里，她一步就能跨到茶水间。她把从食堂打上来的饭菜拿微波炉热好，给张盈送到茶水间的高脚桌上。
“下午有个事儿。”张盈一边说一边巴拉着饭菜，“你去花城大学见一下人工智能学院的海丰年教授，就是早晨你在电梯间里见过的。你去给他介绍一下咱们的产品。”
“海教授？”棠拾忆的心被吹了一下。但是她又转念一想，不对呀，介绍产品？她连产品的影儿都还没见着呢。
“原本上午我领他参观完大厦就要介绍的，但他临时有个会议，就回学校了。所以你下午跑一趟。”张盈根本不给她提问的机会。
“产品的介绍PPT我发你，你抓紧时间看一下。跟他约的是下午五点。”
五点？棠拾忆的后脖子有点出汗。现在都快三点了！算上车程半小时，她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看PPT。关键是，目前来讲她还对产品一无所知。
“行了，我发你了。你就照着PPT上面的讲。”说完，张盈把电脑一合。
棠拾忆赶紧追到张盈工位，问道：“盈姐，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给海教授介绍产品吗？”
张盈有点不耐烦，露出了和上午电梯间里相同的表情。
“花城大学是我们今年要做的标杆项目。我们要把公司的智能教学产品卖给高校，帮助花大完成校园信息化建设。海教授就是这个项目的对接人。懂了吗？”
天，这简直是史上最简短的业务介绍。
棠拾忆想起之前在其他公司实习时，当时的导师可是给她认真介绍了一个小时的部门业务情况。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看PPT，一会儿别迟到了。”
棠拾忆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又弓着腰问坐在工位上敲键盘的张盈：“盈姐，您一会儿跟我一起去吗？”
“我下午有个重要的需求评审会，你自己去。反正花大你也熟。完了之后给我汇报一下情况。”张盈看都没看她。
“哦，那好的。”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一百多页的PPT也只能囫囵看个大概。
而且就算PPT写得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这一系列产品，棠拾忆连体验都还没体验过。
为了节省时间，她打车去花城大学。但是司机开车太猛了，她看电脑上的PPT看得头晕眼花，差点吐车上。
她让司机提前靠边停车，下车赶紧跑到校园门口的花坛前，干呕了几声，但是没吐出来。
花城大学是棠拾忆的母校，她本硕都读的中文系，在这里生活了七年。
他考上花大那一年，她才高一。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暗下决定，要把花大作为第一志愿。
这所大学里每个学院的位置她都了然于心，因此很快就找到了人工智能学院的传达室。
“大叔您好，我找海丰年教授。请问海教授的办公室在几楼？”
大叔正啜着茶，努了努嘴：“我刚看海教授带了几个博士生去会议室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叔！”
距离约定的五点还有五分钟，海教授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
棠拾忆顾不得擦汗，她奔到会议室门前，叩了两声门。
“海教授您好，各位博士学长学姐好。我是A&T人工智能部的产品经理，我叫棠拾忆。今天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部门的产品。”
会议室里的桌子是个横桌，海丰年正襟坐在面对门的那一侧中间。博士生们分坐在他的两侧。
幸好会议室的冷气足够，吹得棠拾忆精神了。
她看海教授对面的位置正好空着，就坐下了，想着一会儿也方便沟通。
海丰年看A&T只派了她一个人来，神色变得有些冷淡。
他仍然穿着中山装。不过中山装在他身上并不显得十分老气，而是多了几分庄重。
但是深黑色的衣服，让棠拾忆很有压迫感。她忽然想到上学时的威严老师，有点发怵。
“张经理没来？”海丰年没提今早电梯间遇到的事情，他脸色不太好。
“盈姐说她下午有个重要会议，所以派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产品。”她赶紧解释。
“那你开始吧。”海丰年面无表情。
“好的好的。”
棠拾忆正在连接投屏，一个满脸大汗的男生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海教授我迟到了。”
见海教授没应声，他局促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海丰年脸一沉，非常不悦：“赶紧进来坐。”
男生鞠了一躬，直接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座位上 —— 棠拾忆旁边。
男生带来的一阵风，瞬间灌进她鼻子里，一股隐约的酸酸狐臭味。
棠拾忆用手搓了搓鼻子，屏着气强装镇定：“那我现在给大家介绍。”
她根据PPT上的内容，依次介绍了校园大门人脸识别、电子校园卡、智慧教务系统、在线课堂、人工智能训练室等一系列产品。
全程，她都尝试只用嘴巴呼吸。直到讲毕，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海丰年记好笔记，抬头问她：“棠经理，你刚才说的在线课堂，给我们具体演示一下吧。”
未料想到，此时她旁边的男生抬起胳膊，用力伸了伸懒腰，两个胳肢窝完全暴露在外面。
一股恶臭席卷进她脑子里。
棠拾忆受到晕车影响，又被狐臭味这么一熏，海丰年话音刚落，她就不受控制地大呕了一声。
博士生们面面相觑，个个吓得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那个男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胳膊收了回来。
“怎么，我说话让你很想吐吗？”海丰年合上笔盖，绷着脸。
棠拾忆从科技园地铁站出来，步行到A&T大厦门口时，已经汗流浃背。白色T恤好像一层黏糊糊的稠浆裹住身子。
她给保安出示offer后，顺利进入A&T大厦，扑面而来一股甜甜的柑橘香水味道。
“这公司的一楼大厅简直比五星级酒店还高档啊，”棠拾忆仰头环视交错的连廊，“就连香水味道都这么好闻。”
她看见一旁的电梯门开了，人头攒动进入电梯，她也赶紧跨步挤了进去。
棠拾忆缩在靠近电梯门的角落，瞅了半天原本应该有楼层按钮的面板，瞬间傻眼。
面板上只有三个按钮：开门键、关门键、呼唤铃。
楼层按钮在哪？
她看着身旁的同事，一个个从容不迫地从不同楼层出去。
她不知道电梯会把她带到哪一层，只好慌慌张张跟着最后一位同事从二十八楼出来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询问一下这位同事时，人家已经快步从电梯间离开了。
她围着电梯间绕了三圈，从一号电梯绕到六号，像二傻子探秘迷宫似的，还是没搞清楚这电梯到底该咋坐。
“再不问人，入职报到就要迟到了。”棠拾忆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反正我第一天来，被嫌蠢也不要紧。”
叮一声，面对她的那扇电梯门正好打开了。
一个高个子穿深黑色衬衫的男人走在前头，肩膀宽阔，身形板正。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长发女人。
男人戴着银色框架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完全可以用“正规”二字来形容他的长相。
“是他……回来了？”棠拾忆不敢相信，那个七年里断断续续的梦，竟然在新公司里遇见。
五年前，他远赴美国攻读博士，那时候她才大二。五年中，只有一次回老家过年，在亲朋聚餐的饭桌上碰见过他。
他大方有礼，举止温雅，学业顺利，长辈夸赞。围在他身边热闹的人，实在太多。
而她，只是他众多亲朋长辈的女儿之一，邻家不知名的谁谁谁。
这些年，她只是默默在他的朋友圈下面点个赞；或者在众多留言下祝他一句生日快乐，亦或是恭喜毕业。
仅此而已。
她甚至怀疑，他可能根本不记得有她这号人存在了。或者就算知道，也是姓名对不上脸。
她深呼了一口气，十分恭敬地问道：“您好，请问您……这个电梯要怎么坐呀？”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蠢，她又补充道：“楼层按钮好像不在电梯里面……”
“这儿，”没等前面的男人开口，瘦小女人就指了指电梯旁边的黑色面板，“用工卡刷一下，然后选择你想去的楼层。”
“可是我还没有工卡。请问您能……”棠拾忆的声音有点怯。
她话还没说完，瘦小女人就不耐烦地打断：“那你先去一楼找前台，让前台带你去。”说着，她就想带着黑色衬衫男人赶紧走。
“你是访客，还是新入职的员工？”男人嘴角微微下沉。
“我是新入职人工智能部的员工，所以还没有工卡。我想去三楼HR中心办理入职。请问您能帮我刷一下吗？”
棠拾忆一口气说完她的诉求。
男人思考了一下，仔细说道：“HR中心在南塔三楼，但是你现在在北塔。你可以乘这部电梯先去二十五楼，然后根据指示牌穿过连廊，再换乘南塔的电梯到三楼。”
男人说完，抬眼问身旁的瘦小女人：“张经理，我说得不错吧？”
女人赶忙弯腰附和道：“海教授的记忆真厉害啊，刚刚给您介绍过一次咱们大厦的情况，您就全记住了。”
“那你就帮这位同学刷一下工卡吧。”男人的下巴朝面板方向微微扬了扬。
“好的好的。”女人赶紧扯下脖子上的工卡，刷了一下，面板就亮了。
“谢谢，谢谢您。”棠拾忆赶忙道谢，然后根据男人的指示按了二十五楼。
电梯门关上，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
她默默想，回来了就好，以后一定有机会再遇到。
一个上午，棠拾忆都在三楼办理入职手续：听HR介绍公司的规章制度、A&T大厦的楼层布局、签劳动合同、办工卡、领电脑……
她看见员工手册上写，上下班时间是早上10点到晚上7点。但是HR介绍说，A&T是弹性上下班，不用打卡。
不过棠拾忆心里早就有数。她听学长学姐说过，互联网公司的上下班时间都是“上班不弹，下班弹”，上下班时间就是摆设。
HR还说，公司不限制员工的办公地点。只要带着电脑，你可以在咖啡间、图书室、餐厅卡座办公，不出A&T大厦就行。
但棠拾忆听学长学姐说过，除了开会，最好还是老实在工位待着，不要让老板想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人。
HR又说，公司文化非常开放，对老板可以有话直言，直接叫企聊上老板的昵称或者英文名就行。
棠拾忆也听学长学姐说过，比你年纪大的，还是要在昵称后加个“哥”或者“姐”。毕竟A&T不是外企，同事也都是受传统文化教育长大的。
棠拾忆想，看来在花城大学七年的本硕没白读啊，学长学姐的话还是非常有用的。
过去，她羡慕一茬茬的学长学姐进入A&T工作；现在，她也已经准备好了。
办理完入职，已经到中午了。
棠拾忆的办公地点在大厦二十八层。好巧，就是她第一次上错的楼层。
她找了一把带轱辘的椅子，把显示屏、电源线、内线电话、笔记本电脑都放在椅子上，这样推上去就轻松很多。
另外，她觉得安装电脑还是自己搞定比较好，就不麻烦IT部的同事帮忙了。
正当她钻到工位底下安装电源线时，有个女人懒懒的声音在她屁股后面响起：“你是新来的产品经理棠拾忆吧？”
她插好电源后，赶紧倒退地钻出来起身。
眼前的女人，正是刚才电梯间遇到的瘦小女人。
“哟，是你啊。我是人工智能部的PM张盈，你的mentor。”张盈穿黑色牛仔短裤，棕色的长发披到耳后。
刚才在电梯间没太注意，棠拾忆这回仔细看了，张盈的面容很憔悴，眼睛还是肿的。
“盈姐您好，我是棠拾忆，毕业于花城大学，是今年的校招生。”
张盈没有过多寒暄，直言道：“老大还有几个销售都出差了，研发去吃午饭了，我回头再给你介绍他们。”
“那……盈姐，我们也先去食堂吃饭？”棠拾忆小心翼翼问。
“不了，你去吧，我先补个觉，昨晚又熬大夜。”
“那需要我给你带饭吗？”棠拾忆主动问。她知道，刚进公司要尽量讨好mentor，不能得罪。
A&T有很浓厚的导师文化。绩效虽然是老大评，但新人在第一年里都是mentor带着做事，mentor的评价对于最后的绩效影响很大。
“那行吧，帮我带俩素菜。”张盈说着，一边铺行军床，“再去一楼给我买杯咖啡，大杯热拿铁，不要加糖。”
张盈已经脱了鞋，拉起被子，戴上眼罩，嘴里嗡嗡地又加了一项需求：“桌上那俩桃子也帮我洗了。”
“哦好的。”
棠拾忆一一照做。心想，这mentor可不是善茬啊。
下午，她把电脑连上公司Wi-Fi，该装的软件都装好了。
张盈刚从行军床上爬起来，又吩咐道：“拾忆，帮我把饭拿去热一下，然后在茶水间等我，带上电脑。”
“哦。”
棠拾忆的工位就在茶水间边上的角落里，她一步就能跨到茶水间。她把从食堂打上来的饭菜拿微波炉热好，给张盈送到茶水间的高脚桌上。
“下午有个事儿。”张盈一边说一边巴拉着饭菜，“你去花城大学见一下人工智能学院的海丰年教授，就是早晨你在电梯间里见过的。你去给他介绍一下咱们的产品。”
“海教授？”棠拾忆的心被吹了一下。但是她又转念一想，不对呀，介绍产品？她连产品的影儿都还没见着呢。
“原本上午我领他参观完大厦就要介绍的，但他临时有个会议，就回学校了。所以你下午跑一趟。”张盈根本不给她提问的机会。
“产品的介绍PPT我发你，你抓紧时间看一下。跟他约的是下午五点。”
五点？棠拾忆的后脖子有点出汗。现在都快三点了！算上车程半小时，她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看PPT。关键是，目前来讲她还对产品一无所知。
“行了，我发你了。你就照着PPT上面的讲。”说完，张盈把电脑一合。
棠拾忆赶紧追到张盈工位，问道：“盈姐，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给海教授介绍产品吗？”
张盈有点不耐烦，露出了和上午电梯间里相同的表情。
“花城大学是我们今年要做的标杆项目。我们要把公司的智能教学产品卖给高校，帮助花大完成校园信息化建设。海教授就是这个项目的对接人。懂了吗？”
天，这简直是史上最简短的业务介绍。
棠拾忆想起之前在其他公司实习时，当时的导师可是给她认真介绍了一个小时的部门业务情况。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看PPT，一会儿别迟到了。”
棠拾忆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又弓着腰问坐在工位上敲键盘的张盈：“盈姐，您一会儿跟我一起去吗？”
“我下午有个重要的需求评审会，你自己去。反正花大你也熟。完了之后给我汇报一下情况。”张盈看都没看她。
“哦，那好的。”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一百多页的PPT也只能囫囵看个大概。
而且就算PPT写得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这一系列产品，棠拾忆连体验都还没体验过。
为了节省时间，她打车去花城大学。但是司机开车太猛了，她看电脑上的PPT看得头晕眼花，差点吐车上。
她让司机提前靠边停车，下车赶紧跑到校园门口的花坛前，干呕了几声，但是没吐出来。
花城大学是棠拾忆的母校，她本硕都读的中文系，在这里生活了七年。
他考上花大那一年，她才高一。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暗下决定，要把花大作为第一志愿。
这所大学里每个学院的位置她都了然于心，因此很快就找到了人工智能学院的传达室。
“大叔您好，我找海丰年教授。请问海教授的办公室在几楼？”
大叔正啜着茶，努了努嘴：“我刚看海教授带了几个博士生去会议室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叔！”
距离约定的五点还有五分钟，海教授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
棠拾忆顾不得擦汗，她奔到会议室门前，叩了两声门。
“海教授您好，各位博士学长学姐好。我是A&T人工智能部的产品经理，我叫棠拾忆。今天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部门的产品。”
会议室里的桌子是个横桌，海丰年正襟坐在面对门的那一侧中间。博士生们分坐在他的两侧。
幸好会议室的冷气足够，吹得棠拾忆精神了。
她看海教授对面的位置正好空着，就坐下了，想着一会儿也方便沟通。
海丰年看A&T只派了她一个人来，神色变得有些冷淡。
他仍然穿着中山装。不过中山装在他身上并不显得十分老气，而是多了几分庄重。
但是深黑色的衣服，让棠拾忆很有压迫感。她忽然想到上学时的威严老师，有点发怵。
“张经理没来？”海丰年没提今早电梯间遇到的事情，他脸色不太好。
“盈姐说她下午有个重要会议，所以派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产品。”她赶紧解释。
“那你开始吧。”海丰年面无表情。
“好的好的。”
棠拾忆正在连接投屏，一个满脸大汗的男生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海教授我迟到了。”
见海教授没应声，他局促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海丰年脸一沉，非常不悦：“赶紧进来坐。”
男生鞠了一躬，直接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座位上 —— 棠拾忆旁边。
男生带来的一阵风，瞬间灌进她鼻子里，一股隐约的酸酸狐臭味。
棠拾忆用手搓了搓鼻子，屏着气强装镇定：“那我现在给大家介绍。”
她根据PPT上的内容，依次介绍了校园大门人脸识别、电子校园卡、智慧教务系统、在线课堂、人工智能训练室等一系列产品。
全程，她都尝试只用嘴巴呼吸。直到讲毕，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海丰年记好笔记，抬头问她：“棠经理，你刚才说的在线课堂，给我们具体演示一下吧。”
未料想到，此时她旁边的男生抬起胳膊，用力伸了伸懒腰，两个胳肢窝完全暴露在外面。
一股恶臭席卷进她脑子里。
棠拾忆受到晕车影响，又被狐臭味这么一熏，海丰年话音刚落，她就不受控制地大呕了一声。
博士生们面面相觑，个个吓得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那个男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胳膊收了回来。
“怎么，我说话让你很想吐吗？”海丰年合上笔盖，绷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