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阳府的城门有校尉带着士卒查验往来人员的过所,春葵观察了会儿,低头瞧自己这身打扮,觉得实在不安全,便趁四下无人,拖着腿往河道走。

    大抵是刚下过雨,河岸泥巴湿润,一踩一个坑。

    她昏迷时身上挂着的水草都没摘下,倒是光秃秃的脚上被人套了双布鞋,实在说不上是细心还是不细心。

    不过此鞋码偏大,走在常路上不明显,现下踩在污泥里还没走几步,鞋就陷在里面拔不出来。

    她一时不查,脚滑落而出踏在泥水上,差点摔个狗吃屎。

    即便反应很快立刻向后挣扎,却还是结结实实作了个插秧状,双手双脚齐刷刷陷在淤泥里。

    春葵有些烦躁,又被自己气笑,好半会儿没起身,就这么蹲在原地。

    天边余晖逐渐褪色,还没暗下来,树梢就隐约露出弯月的轮廓。

    头顶枝叶藏着的知了和无名鸟类简直视对方为知己,‘叽拗叽拗’‘哇哇呱呱’隔空互奏,相见恨晚。

    奇怪的是,平时听起异常呱噪,此刻倒有种平静人心的力量,她也难得脑袋放空,只静静望着落幕。

    缓了会儿,春葵似乎想到什么,将双手的污泥往身上擦了擦,取下肩膀上的包袱,开始摸索,手指甫一触碰到坚硬东西时停了下来。

    包袱皮方方正正,她徐徐拆开,一个青色绸缎的钱袋就这么刺啦啦露了出来,旁边是两身麻布衣服和一张叠好的过所。

    难怪她觉得有些沉,这个钱袋鼓囊囊,打开后竟全是金锭碎银,托在手心足有十几两重,粗估金三两,银十两,足够她一个人花两三年,就算她大手大脚点也能过个一年半载。

    那两人倒是大方,春葵想。

    可她不知道,这些金银皆是卢达在她家废墟里摸出来的。

    说回来,还是她自家的钱……

    不管怎么说,此刻的春葵心情舒畅许多。

    她把钱袋重新放好,打算赶在宵禁之前进城,拿着这么多钱财不方便也不安全。

    刚挪动身子她就听见一阵悉索的声音,似有人在小声啜泣。

    这块河道陡峭,且涨满了水,不是捞鱼的好地方,常人应是不会朝这来,除了那些想要轻生的人……

    她抿了抿唇,看着白皙的双脚糊满湿泥,暗叹口气,最终还是没管那泥鞋,谨慎又小心的朝前走了几步。

    春葵知道她这副境地不应该给自己找麻烦,但还是想积累些功德使家中因灾祸去世的人在阴间好过些。

    她不算虔诚的信徒,敬畏鬼神皆是对未知事情保持起码的尊重。万事她都留有一丝‘或许呢’的进退空间,一定意义上来说,她算是真诚的投机者。

    距离她方才蹲着的地方不远,有名女子正环抱双腿坐在岸边。

    那女子发髻整齐,衣服也干干净净,就是情绪不大好,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女子扭头,一双红肿的如同桃子般的眼睛哀怨的瞥过她。

    约莫不想让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不过一瞬,她赶忙别过脑袋,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

    春葵也没贸然走上前,看她还有些心气儿,一时半会儿不会跳河自尽,她便歇了和她搭话的心思,脚步调转,同她背对背蹲着。

    她两人只隔两米,而这两米却像是楚河汉界,界限分明。

    春葵适应良好,完全没有闯入者的自觉,还悠然从地上抓把污泥往身上抹,那姿态宛如在河里沐浴,手上的不是湿泥而是撩起的清水。

    “你……在做什么”

    她奇特的行为引来穗儿的注目,她忍住抽噎,结结巴巴的问道。

    春葵没回答,往脸上抹了把泥,就去泥坑里捞鞋子。

    穗儿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同自己一样行动不便,好心道:“你腿脚不好,来这里太危险,一不留神就会滑到河里”

    恰好此时春葵将陷在泥里的布鞋拽出来,听到这话,她停下动作幽幽看过来,“你不是也在这儿?”

    穗儿没话说了,吞吞吐吐解释道,她只是散散心没想做什么。

    春葵‘哦’了一声,便是回答。

    大抵是遇到同类人,她这冷淡模样不但没劝退人,倒还起了反效果,那女子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同她讲了许多话。

    一会儿说自己叫穗儿,打娘胎里就是跛脚,一会儿又说她前不久被人退了婚,对方要她们退还聘礼,一会儿又问她为什么把自己搞的那么脏,身上还这么多伤口。

    大有一副不回答她就一直说的架势,春葵有些无奈,瞧了眼她,干巴巴道:“我家遭了灾,前来投靠远方亲戚”

    “只有我可怜些才可能被收留”

    穗儿当即露出心疼的神情,收留的话脱口就要出,想了想自家的情况又咽了回去。

    春葵说话只是应付,自然也没有关注穗儿的反应,只自顾自的将鞋底的泥巴蹭到树干上。

    穗儿也没了话可说,两人难得安静了会儿。

    半晌,春葵突然问道:“顺阳城可有治腿的好大夫”

    “有有有”穗儿正有些愧意,见她主动询问,立刻倒豆子般回复:“你进了城,在西坊有间华寿堂,什么病都能瞧。孟大夫父女两个甚是厉害,且菩萨心肠,没钱抓药她们也会先给治病”

    春葵点了点头,将鞋套在脚上,便打算进城。

    可旁边穗儿却是不走了。

    还有半炷香关城门,她娘脾气差,若是空手回家指不定要骂到什么时辰,她要去拾点柴再回去。

    她支支吾吾没同春葵说清楚,自己便慌慌张张的往树林去。

    穗儿虽然跛脚可走起来却异常快,她找到被丢在原地的背篓,甚是麻利的捡了些细木柴。

    忽地,她直起腰,焦急的挎上背篓往回赶,也顾不得装没装满回家会不会被骂的狗血淋头,两条腿迈的飞快。

    她忘了告诉春葵,近日顺阳城频发女子失踪的案子,进了城找到住的地方便不要出门了……

    春葵在原地等了穗儿一会儿,见她迟迟不归,而城门又将要关闭,她心一横决定先进城。

    过城门时还算顺利,她从包袱里拿出过所,恭恭敬敬递给守门士卒。

    对方颇嫌弃的打量她。

    “不好意思,军爷,我腿脚不好走的太急,路上栽了一脚”

    她用衣袖抹脸,装出要擦干净的模样,可本来还只是有些脏的脸颊在她用沾满污泥的衣袖擦拭后,更是看不见任何五官了。

    “好了好了”士卒有些不耐烦,他瞧了眼后面排队的人群,语气很快的询问:“亭南瑞宁人士?”

    春葵忙不迭点头。

    “姓什么?”

    春葵用着蹩脚的官话,“军爷,我没姓,吃百家饭长大,人家就叫我小瘸子,老家遭灾实在饿极了,这才来投奔我早出五服的堂兄”

    她不常撒谎,可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她常觉得自己或许有唱戏的天赋。

    士卒不疑有他,放她进城。

    春葵温吞吞走着,不一会儿便混在了人群中。

    顺阳府比瑞宁县要大许多,街巷纵横交织,春葵很快迷失了方向,她拽着包袱的带子站在原地思索。

    街道行人渐渐少了,有人家点上屋外的灯笼,奇怪的瞧她一眼,就缩回身子赶忙紧闭门扇。

    春葵搓了搓胳膊,离开此处。

    她一路按着西头的巷子走,没有路便返回走另一条,兜了几个大圈子后,她终于发现了华寿堂的门匾。

    她来的有点晚,医馆的伙计正抱了根两米长的木柱打算关门停业。

    春葵朝他挥手,喊道‘等一下’。

    那伙计应声停下动作,回头向里面的人问了几句话,才又将木柱搬回门后。

    医馆里除了这位伙计,还有个头发灰白的老大夫,他在柜前点灯看药书,见她进来,抬起头眯了眯眼睛。

    “姑娘,要抓药?”

    春葵:“我想让您帮我瞧瞧腿”

    老大夫借着烛光看清她,见她浑身脏污,没急着问病症,而是先吩咐伙计去打盆净水出来。

    “先坐”老大夫从柜台后走出来,给她搬了个梳背椅,春葵便也没推脱,对他行了一礼,施施然坐下。

    “姑娘不是顺阳人”

    春葵有些诧异,“我确实不是顺阳人”

    “您是怎么知道的?”

    赶上伙计端水出来,他示意她清理一番,才接着开口:“顺阳近日常有女子失踪,大家过了宵禁就会呆在家中闭门不出”

    “还未找到歹徒吗?”春葵将包袱放在旁边的矮桌上,接过伙计递来的白布,询问道。

    老大夫摇头。

    春葵低下眸子,把白布浸没在水中。

    既然府城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情,城门守卫应当加防看守,可她进城时,丝毫没察觉到任何紧张气息,反倒异常平静,进出城门也并不严格。

    春葵用打湿的白布擦拭脸颊,没再开口说话了。

    放任此事,逃不过上面那人不想查或是不敢查……

    等她擦干净,水盆已是浑浊不见底。

    她有些不好意思,同伙计推搡一阵,终是那伙计夺过水盆去后院泼了。

    “我年纪大了,腿疾都不瞧了”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你且先等等,我找别人来给你瞧瞧”

    春葵道了声好,坐在椅子上等待。

    医馆外的灯笼摇晃,光影虚虚亮亮。

    柜台靠近门口,许是风大,桌上几张药方被卷到屋外,春葵站起身走出去。

    药方打了几个旋落到地上,春葵将它捏了起来。、

    背后似有争吵声,她回头看了一眼。

    巷口没有光,只她站的这块稍微亮些,是以并未看清,她遂作罢。

    往回走了没几步,她便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人。

    那人伸手过来被她敏捷的侧过身子躲开。

    她屏着气息往医馆跑,将要踏进去时,手臂被人拉住扯走,口鼻处也被捂了块帕子,连呼喊都没出声,她便被人带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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