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能将景王如何呢。

    雪知看着他猩红而透着狠厉狂妄之色的眼眸,心中猜测景王带来的精兵恐怕不止区区五百。

    若不然,他不会如此嚣张。

    眼下,假若她一气之下将景王打入大牢,恐城外精兵攻入,叫逝去的父皇母后泉下难安,又徒增杀戮;假若她隐忍景王,恐令他愈加嚣张……

    嚣张……

    暂且便让他嚣张吧!总好过让这野兽般的人闯入皇宫,以血洗江山……

    雪知并不因为处置不了景王而泄气,细瘦的腰杆挺直,虽有些体力不支,但还是暗中咬牙强撑着,语气坚定,“今日为先帝与先皇后守灵,若是孤处置您,恐怕难以令他们安心。您带着五百精兵入京,已是违反了祖例,现又挑衅并动手伤了五皇叔,孤便收回您手中五百精兵,以示惩戒。”

    景王这五百兵马,个个壮硕善战,她收到自己手中,恐有反噬之危。

    然她并无收用这五百兵马之意,只是想借这队精兵,找出景王在京都内秘密豢养的军队。

    景王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粗犷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颇具嘲讽之意,并讽刺道:“好啊好,你这小儿收走本王五百个兵,本王日后定让你以血来偿!”

    雪知冷冰冰地看着他,并未开口。

    而安王在一旁听闻此言,忽然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他由礼王与瑞王搀扶着,吊着一口气对景王说:“臣……臣弟呕出的血,就替太子殿下还了皇兄的血债吧。”

    景王看了眼地上刺目的鲜红又看了眼安王,愤恨道:“……滚!谁要你的血!”

    雪知见状忙吩咐将将赶至宁德殿的太医为安王诊治。

    安王看了雪知一眼,仗着景王不敢将自己当众打死,推开太医伸来的手,又言道:“皇兄不是……不是想要血偿吗。要大魏子民的血来偿……要大魏皇室的血来偿。臣弟无能,唯有身上流着的一身皇室血假不得……如此、如此也算是替太子殿下偿还皇兄了。”

    景王冷哼一声,脸色铁青,甩袖不再理他。

    而安王则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昏了过去,几名宫人手忙脚乱地将安王抬起,预备送他到偏殿稍作歇息。

    太医正要跟上宫人的脚步时,却被雪知叫住:“太医,安王爷的身子……”

    太医行了一礼后,皱眉答道:“安王殿□□弱,是打娘胎里落下的病根。殿下本就因先帝薨逝而悲恸伤了心肺,又结结实实挨了景王一巴掌……唉……”

    雪知无奈,没想到这位五皇叔身子骨竟如此虚弱,难怪幼时常受景王欺辱。

    对这位除了太傅之外,第一个愿意帮助她的长辈,雪知内心里充满感动,当下叮嘱太医道:“务必好生为安王爷调理身体。”

    太医道是,便随着宫人们一并离开。

    雪知并未用午膳,却不曾觉察到饥饿之感,反而胃口翻滚着难受。

    她照例跪在父皇与母后的牌位之下。

    今日她不单单念诵了地藏经,还求父皇与母后庇佑天下苍生。

    到了夜间,王公大臣们与后宫女眷纷纷回府或回宫休息,只留雪知一人在宁德殿中。

    小桃为她端来晚膳,心疼地看着雪知愈发尖细的下巴,难过道:“殿下受苦了……”

    雪知弯了弯唇,笑容比哭都难看,她接过小桃递给她的筷子,声音微哑道:“这都是孤该做的。”

    小桃轻轻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又如倒豆子般道:“您入宫不过两日光景,先有贤妃娘娘之死,后有观德殿大火……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论哪个都是冲着您来的。今日这位景王殿下更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奴婢实在不敢想,若是您日后登基做了官家,又该是怎样的艰险……”

    小桃皱着眉,试探着道:“殿下,不然……不然我们还是回到我们该在的地方吧。您瞧瞧您现在比之入宫那日憔悴许多,奴婢不想您被困死在这深深皇宫之中啊!”

    雪知沉吟了片刻,问她:“小桃,你悔了么。你若是想回去,孤现在便找个法子送你回去。”

    小桃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个不停,“奴婢不曾后悔过。奴婢心疼您……您自小到大虽养在庵中,没有在锦绣堆中长大,可有师太照拂、有先帝与先皇后疼爱,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奴婢想,若是您不想再背着这样的重担,想来先帝与先皇后……是不会怨怪您的。”

    雪知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替小桃擦眼泪。

    殿中烛火摇曳,映照着殿中二人,高高的灵堂之上,供奉的牌位纹丝不动,却有一滴不知从哪里来的蜡泪,在先皇后的牌位之上滑过,留下一段痕迹。

    “你啊”,雪知抱着小桃,“孤知晓你的一片心意。但你知道么,若是孤在这皇宫一日,那些有心之人便不敢谋窃大魏江山、不敢伤害大魏子民。”

    “可若是孤不在呢……”雪知声音喃喃,原本澄澈水润的杏眸中出现了点点猩红血丝,“也许生灵涂炭,也许百姓苦不堪言。”

    “这是你想看到的么,小桃”,雪知轻声问她。

    小桃只是轻声啜泣,并未回答雪知的问题,大殿之中一时之间静了下来。

    雪知就这么抱着她,眼泪也跟着静悄悄地落了下来。

    普通的十八岁的女孩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华,也许身处深闺,镇日里只学插花、烹茶等雅事;也许三五好友相伴,看遍京都好风光。

    能在父母膝下承欢,能与兄弟姐妹玩笑作乐。

    她不一样,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要守住江山,要造福百姓,还要等太子阿兄回来。

    雪知不怨,更不会恨。

    主仆哭够了,互相拿沾了水的巾帕为彼此擦干泪痕。

    巴海与嘉措恰在此时赶来,嘉措看着雪知欲言又止。

    巴海低声道:“宁德殿外守着的俱是奴婢信得过的宫人,殿下有何想知晓的,大可慢慢问嘉措。”

    嘉措跟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目光单纯而真挚。

    雪知说好,巴海便退下,脚步匆匆不知去向。

    雪知看着嘉措圆溜溜的眼睛,温声道:“你不要怕,孤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嘉措点点头,小声问:“您是要问贤妃娘娘的事么,奴婢定知无不言。”

    言毕,她将早晨那只雪知未来得及查看的包袱交给了小桃,继续道:“小桃姑姑先替奴婢收着。”

    小桃说好,接过小包袱放在膝上。

    “嘉措,宜桐脾气急躁火辣,而贤妃娘娘温婉大方,她究竟是如何入了贤妃娘娘的眼坐上大宫女的位置的呢”,雪知问道。

    嘉措说:“三年前,贤妃娘娘在禁池旁喂鱼,脚下不小心一滑,人也跟着掉进了禁池里,宜桐姑姑见了,毫不犹豫跳进池子里,将贤妃娘娘救了上来。贤妃娘娘打那会儿起才重用宜桐姑姑。”

    “不过……”嘉措迟疑了一阵,又道,“不过宜桐姑姑虽待小宫人们狠辣,但对贤妃娘娘是实打实的忠心耿耿。”

    原来如此。

    雪知又问:“难道她主仆二人之间,就不曾生过什么嫌隙么。”

    嘉措思索了片刻道:“是有的。去岁除夕宴上,宜桐姑姑趁着先帝酒醉之时,欲爬上龙床……所幸贤妃娘娘及时发现,将人扣下,才没酿出祸事来。”

    “贤妃娘娘罚宜桐姑姑在宫门口跪了三个时辰……跪得满膝盖都是血。”

    雪知哦了一声,心中大概知道为何宜桐想要害死贤妃了。

    一个寻常的小宫女当上高位妃嫔身边的贴身宫女,有野心者自是想更进一步一跃成为宫中妃嫔。

    可贤妃拦了她的路,她记恨在心,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了。

    此事就目前来看,不过是主仆之间的仇恨罢了……

    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么。

    没有背后之人的撺掇诱导,宜桐真的会想爬到更高的位置上么?又真的会有胆量杀掉自己的主子么?

    雪知没再问嘉措话,从小桃那拿过小包袱。

    她打开包袱来看,发现里面放着的是几罐口脂。

    嘉措见了这口脂,喃喃道:“这口脂……怎么瞧着这般眼熟呢……奴婢想起来了!这是贤妃娘娘前阵子最喜欢用的口脂!”

    口脂盒十分精美,似是黄铜材质,上面雕刻着不知名的花纹,瞧着十分具有异域特色。再将口脂盒子打开,登时馥郁的香味直冲雪知鼻息之间。

    太香了。

    雪知皱眉,直觉告诉她这口脂不对劲儿。

    她问嘉措:“这口脂是从哪来的?是宫里制造的吗?”

    嘉措皱眉否认,“绝不是宫中的东西。奴婢也不知这口脂从何处来,不过既然宜桐姑姑吩咐奴婢掩埋这些口脂,想必口脂的来处与宜桐姑姑有关。”

    雪知将口脂放到包袱里,吩咐嘉措将包袱保管好,这才问她:“今日到孤这儿做事,可有人给你使绊子?”

    嘉措想起宜桐那嫉恨的面容,小声道:“不曾。奴婢多谢殿下收留。”

    雪知没再多问,只是说好。

    殿中静默了片刻,雪知见烛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起身换了一支新的蜡烛点燃。点燃蜡烛时,雪知一个恍惚间不小心被火苗烧到了手,痛得她轻呼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门外守着的小宫人虾着腰匆匆入殿禀告道:“殿下,燕国长公主求见您,您要见么。”

    燕国长公主。

    是太傅娘子口中的那位贤良淑德且温婉大方的皇姑母。

    她深夜造访,又是为何呢……

    雪知放下手中的蜡烛,用宽大的袍袖隐去她手上被烫的痕迹。

    她低垂眼睫道:“那便请皇姑母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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