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春心脏骤停,仰面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稍微定神对上牧野双眸。

    牧野站在她摇椅后,微微俯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两厢对视,她屏住呼吸——

    直到牧野慢悠悠起身,方才缓缓吐出气。

    她没回答,牧野也不甚在意,不知从哪提来把凳子,大剌剌往摇椅旁一放,一屁股坐上去。

    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一时间,周围又恢复到,听得见树叶簌簌的安静。

    略略偏头,她在摇椅上晃荡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得见牧野的侧脸。

    眉弓立体,骨骼冷感十足,直鼻高挺,线条利落分明。

    此刻,他眉舒目展,清晰凌厉的面部线条在昏暗灯光的氤氲下,柔和不少。

    鸦羽似的头发,微微泛着路灯暖黄的光泽,

    借着路灯光亮,季知春似乎看到他眼下有股淡淡青黑。

    不动声色地挪挪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

    果然,牧野懒散地撑着摇椅的扶手,漫不经心地打个哈欠,眼睑微微耷拉,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李女士昨日讲述钱奶奶的担忧,看起来不无道理。

    顿了顿,她没忍住问出口:“总裁也这么忙吗?”

    她印象里的总裁感觉还好啊。

    牧野淡淡瞥她眼:“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样的?”

    顿了顿,她认真思考下,总裁啊...

    “身穿笔挺的黑色定制西装,在商战中叱咤风云,没事儿就追一追他的落跑妻子‘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她摩挲着下巴,补充道:“时不时还要掏出一张黑卡,追妻火葬场,告诉他的妻子,这个商场随便刷。”

    她自顾自认可着,转眸瞧见牧野居高临下斜瞥向她:“怎么?总裁没事做?”

    “我看小说里的总裁——”

    牧野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一针见血:“你看的更像是普法栏目剧。”说到这,他顿了顿:“也不全是,老钱世家还是有钱有闲。”

    说的也没错,她噎了噎,没继续辩驳下去。

    瞧着牧野闲散的样子,她撑起身子,犹豫片刻,认真问出那个在心里别了很久的疑问:

    “总裁...也交五险一金吗?”

    似乎是被她这个问题问到无语,牧野莫名巧妙地笑了下:“开公司,第一个交五险一金的,就是我。”

    这样啊,那没什么事了,她往后一躺,摇椅晃着:“原来宇宙尽头是五险一金啊。”小声嘟哝着:“再厉害也得交五险一金。”

    “季知春。”这三个字喊的字正腔圆,略一偏头,牧野侧过头正对着她,神色晦暗不明,却有种莫名的认真。

    这份情绪感染到她,她半支起身子,严肃起来。

    只听牧野缓缓开口:“我呢,除去五险一金,还有很多、很多、高价商业保险。”

    所以?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牧野扬扬下巴,一股子骄矜的神态:“所以——”

    他拖长声音,掷地有声地吐出三个字:

    “我很贵。”

    暗暗夜空,盛夏晚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昏黄路灯下,季知春半支着身子,认真听着眼前牧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他很贵。

    啊——

    他很贵。

    可是...

    她极为诚恳地疑问:“这些不得等你死....”意识到不对,她顿住,换个委婉点的说法:“受到不可抗力的伤害,才有钱吗?”

    静静地对视片刻,她有些懊恼,这句话说得太唐突,不应该,正犹豫怎么找补回去。

    牧野却突然笑开,眉眼生动,他转过头看向前方:“季知春,你还和以前一样,说话,”像是特意停顿下:“呕哑嘲哳。”

    愣了下,她回过味,是骂她说话难听。

    翻个白眼,顺势躺下:“你也不差,挺像汉代西南部的一个古人,叫什么来着?”

    “哦,夜郎。”

    听到身旁那一声嗤笑,她也不在意,继续仰头看着那片天,悠哉悠哉地晃着。

    许是牧野同样交五险一金,所以才觉得二人距离似乎也没那样远。

    这样也还不赖。

    夜空温和,晚间清爽,风也凉凉。

    次日清晨,季知春还拥着被子沉沉做着好梦,李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卧室门口炸开:

    “季知春!你那箱破烂,我给你扔了!”

    吓得她一激灵,“蹭”得坐起:“什么东西?”

    “你高中那些东西,都毕业那么多年了,还留着干什么?”李女士声音遥远,似乎在往门口走去。

    她赶忙下床,赤脚追上去:“我收拾到卧室书桌柜子里。”

    李女士拖着个巨大纸箱动作停下:“你留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想!”

    对持片刻,李女士一甩手:“你收拾好,我不管,收拾不好,明天它们就在废品站!”

    吐出口气,她还真怕李女士脾气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扔废品站去。

    抬眼看下时钟,刚刚七点,起得比她上班还早。

    认命拖着纸箱,慢吞吞往卧室走去,收拾好书桌下的柜子,她开始整理东西。

    一件一件,承载都是她高中时期的回忆,

    青春最年少的时候,意识不到,总是抱怨学业重,课业多,

    可到现在看来,那个时候是最好的时候,

    做什么都肆意明媚,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真的开心快乐。

    越长大,那样纯粹的快乐越来越少。

    如果让她能够重来一次,那她——

    也是不愿意的。

    抬手端起放在最上边的纸盒子,那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小本子,各式各样的卡片,和笔,以及——目光落在角落方块拼成的小巧粽子挂链。

    那是牧野在高考完后,又快到端午,送给她的小礼物。

    高中嘛,唇畔不自觉浮现丝笑意,她将纸盒子,放在最上层。

    书籍、习题本,她一本一本,一件一件,收纳到柜子里。

    “啪”得下,本子跌落到地面上,伸手捡起,本子上笔锋锐利的“解”字,

    她要合上本子的手停下。

    笔触锋利,最后一竖,像是把剑要劈开纸张似的。

    往后翻了翻,这一本都是熟悉的瘦金体,写下最详细的解题思路。

    这是牧野给她讲题的本子。

    高中时,她数理成绩一直算不上太好,李女士原是想给她报上补习班,但高中学业繁忙,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上。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牧野莫名其妙地担起给她辅导的责任。

    在高中午休、课间,所有能见缝插针的地方,牧野总是坐在她位子,慢悠悠地给她讲题。

    但更多时候,是被她气到失语,咬牙切齿地在本子上写下最详细解题思路。

    那时天蓝风清,白云悠悠,一切都过得那样慢。

    翻到本子后面,自己肆意的笔迹和姜蒁略显工整的笔迹出现在最后两页。

    不由失笑,学到最后,本着有难同当的原则,她领着姜蒁,小心翼翼地问牧野,能不能带上姜蒁?

    牧野当时盯着她足足五秒,勉强答应,后来连牧野的两个朋友,齐云飞和陈钰也加入到这次补习。

    原本一对一的辅导,变成小学小组,牧野大少爷脾气也肉眼可见地坏了起来。

    手指划过自己的字迹,勾起笑,

    真怀念啊,那个时候。

    旭日初升,穿过阳光落在她身上,合上本子,将纸箱里最后一件东西装进柜子。

    恰巧,床头手机在此刻震动两下,拿起手机,是姜蒁的消息:

    【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早起上班。】

    【我迟早炸了公司.jpg】

    【咱们这周五中午约吧,去市中心吃那家新开的淮扬菜。】

    轻轻勾勾唇,正巧周五还要去做实验,提前回去,睡两天懒觉,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几下:

    【行。】

    【周五见。】

    说来也奇怪,她高中时候的时候梦想,是成为一个考古学家。

    在她设想的24岁,就算没成为一个考古学家,也应该是一个披着精致卷发,身穿休闲舒适的衣服,坐在街角的咖啡店码码字的文青。

    姜蒁高中时候的梦想,就比她简单多了,就像单纯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

    实在不行,和她同样成为个文青也行。

    可她猝于专业选择,姜蒁败于老爹不给力。

    两人都是朝八晚五的社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真是有难同当。

    ......

    周五,淮扬菜馆内,季知春颇为无语地看着对面穿着无袖背心,笑得前仰后合的姜蒁,颇为无语:“姜蒁,我觉得朋友是应该听我倾诉烦恼,而不是幸灾乐祸的,更何况——”

    姜蒁笑得更大声,她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是你,非得问!”

    “你等等,”姜蒁捂着肚子,笑得趴在桌子上:“我有点岔气。”

    捏着筷子的手都要攥碎了,姜蒁才抽出张纸,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我是觉得那么多年了,他对你怎么还是那样有趣?”

    “有趣?”她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你管这个叫有趣?”

    “那不然呢?打情骂俏?”眼看季知春马上要发作,姜蒁话锋一转,:“但是啊,知春。”

    “你见过,牧野对别人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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