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虽然让人将昭华殿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一遍,又派新的宫人前来侍奉,看似是恢复了她的尊荣,可云嫆依旧没有随意出入的自由,不仅她没有紫玉和紫芙也没有。

    即便是待在寝殿里也有人时时刻刻盯着,更别提从早到晚都守在门外不曾有片刻携带的侍卫,整个昭华殿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颇有要将她这个前朝公主困死在这宫殿之意。

    就连看守的宫人窃窃私语之余都忍不住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

    “这昭华公主被囚禁在这也是可怜,也不知道新帝究竟是如何想的。”

    “还能如何想,一个貌美如花的前朝公主新帝不杀她还能是为了什么?再说了,她锦衣玉食的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不能随意走动罢了,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按理说江山更迭前朝遗孤多数都是处死了事,若是新帝真有将前朝公主纳妃之意,那往后新人进宫公主可如何自处啊?不过我们做奴婢的伺候谁都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陛下年轻气盛往后宫里免不了要有各位主子娘娘,跟着哪个不比跟着一个前朝公主有前途。”

    “行了你小声点,说到底这位公主也是个可怜人,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如今像只雀鸟一般困在这金丝笼一样的宫殿里,看着是主子实际上还没有我们做奴婢的自由。”

    “说得也是,往好听里说是让咱们过来侍奉,可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看着,明摆着是让咱们监视。”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赶紧干活去吧,忘了羽书大人让咱们来的时候吩咐过的了,让咱们少说话。”

    “就你谨慎,知道了。”

    两个服侍的宫女刚走,内殿的屏风后就传来一阵跺脚声,紫玉气不过:“殿下你拦着奴婢做甚,刚才就应该让奴婢冲出去撕烂了她们的嘴,她们也配在背后嚼殿下的舌根?”

    云嫆抿唇笑笑一幅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嗓音温和地说:“你就算冲出去跟她们打一架又能如何,况且她们说的也是事实。”

    紫玉眼眶泛红:“奴婢就是听不得她们这样说殿下,若不是现在……她们连给殿下提鞋都不配。”

    云嫆轻轻垂了垂眸子,唇边笑意苦涩。

    是啊。

    如今连最低等的宫女都能怜悯她了,活得还没有奴婢自由,至于她们刚才的揣度……说者或许是无心的,可仔细想来云嫆的脊背却阵阵生寒。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云嫆略微皱了皱眉,嗓音温和吩咐:“紫芙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殿下。”

    紫芙刚刚应下,还没来得及走出殿外,就看见身着深色一等侍卫袍的羽书从门外走进来。

    来人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见过殿下。”

    看清来人云嫆淡淡开口问:“可是萧珩有话叫你传?”

    羽书是萧珩的贴身侍卫左膀右臂,整个皇宫也就只有萧珩一人能够指使得动他。

    羽书微微颔首,沉声道:“陛下晚上会来昭华殿用晚膳。”

    云嫆神色微怔,明显有些意外和不解,她忍不住反问:“来昭华殿用晚膳?”

    羽书:“是。”

    “话已传到属下就告退了,殿下早做准备。”

    说完,羽书转身退出昭华殿。

    看着羽书离开的背影云嫆皱了皱眉,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不安也紧跟着涌上心头。

    此情此景,她莫名地有些熟悉……熟悉到心中隐隐有些发慌,再加之刚才那两个宫女的揣度……

    她仔仔细细捋了捋这两日发生的事。

    昭国兵败如山倒,若是萧珩想报复她大可将她贬成最低等的宫女做杂役,或者直接杀了一解心头之恨,可他非但没有,还恢复了她的尊荣更不惜以云氏一族做筹码只为拿捏她……

    云嫆心头猛地一跳,凉意爬满四肢。

    莫是想让她成为他的禁脔?

    思及此,她脊背渐渐发凉,手指微微颤抖着蜷缩收紧,青白的指甲戳破掌心都浑然不觉。

    **

    戌时三刻,萧珩依言来了昭华殿,殿外整整齐齐跪了一地,只有云嫆端坐在殿内仿若未闻。

    男人阔步跨进来,冷锐的视线环视着殿内,最终将视线落在坐在内殿铜镜前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形纤弱,一袭浅色宫装勾勒出柔美的线条,细腰不盈一握,无端有种破碎的美感。

    萧珩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随即沉着脸抬腿大步进去。

    见状,跪在地上的紫玉和紫芙都面露急色,生怕这位新君会对云嫆做什么,可当着萧珩的面她们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前日夜里皇宫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宫道上的血迹足足冲刷了三遍才洗净,至今死伤最惨烈的太和殿附近空气中还飘着淡淡血腥味。

    察觉到萧珩的视线,云嫆的心脏不由得沉了沉。

    昨夜在养心殿发生的事她虽还心有余悸,可也做不到像其他人一样跪拜,只缓缓抬起眼睫毛看过去,轻轻抿着唇角。

    对上那人冰冷锐利的视线,云嫆思量片刻还是缓缓起身,压低身子盈盈下拜,还未出声便被萧珩打断:“过来。”

    男人嗓音低磁不容置喙。

    云嫆虽不情愿,可为了不再惹怒萧珩她还是缓步走了过去,立在餐桌旁。

    “离孤这么远作甚,孤还能吃了你不成?”

    萧珩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冷声吩咐:“走近些布菜。”

    闻言,云嫆一直悬着的心稍微落下几分,让她布菜总比上她陪着用膳强。

    这两者间的差距天壤之别。

    云嫆抬步稍微靠近了些依言照做,将桌上的菜依次夹进萧珩面前的瓷盘里。

    葱白的手指轻轻握着筷子,动作有条不紊,皮肤白得晃眼。

    萧珩的视线始终辗转在她身上,不曾移开半分。

    少女肤色莹白细腻如玉,绯红色宫装更加衬得她美艳绝伦,举手投足袅袅娉娉,美得让人心神动摇。

    他从前便想过如此这般艳若桃李的长相,若是穿上同样艳丽的衣裳,也不知究竟是衣裳压过人还是人压过衣裳,今日一见才知,如此这般仙姿佚貌,即便是再浓艳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一样是陪衬。

    他不得不承认,今日这身衣裳比昨日的宫女装扮更适合云嫆。

    有些人生来就该穿锦衣华服受万人敬仰。云嫆便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察觉到了萧珩称得上灼热的视线,云嫆心中那股被强压下去的不安再一次涌了上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眼神的意思,从小到大她见过无数次同样的眼神,但由于从前的身份,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露骨且明目张胆的觊觎。

    像是一头恶狼盯住了窥视已久的猎物,志在必得。

    心头的不安越发强烈,两股强烈的情绪在心中互相拉扯,一端是她身为一国公主的颜面和自尊,另一端是云氏皇族近百人的性命。

    孰轻孰重?

    云嫆心中不安,布菜的手也忍不住轻轻发抖。

    “抖什么?”

    萧珩倏地出声,嗓音低沉。

    云嫆心下一惊,夹菜的手猛地颤了下,筷子上的菜也掉在桌上。

    “你怕我?”

    萧珩拧眉看着她,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危险地意味。

    云嫆的思绪千回百转,掌心渐渐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低头不语。

    “抬起头,看着孤。”

    男人暗如沉夜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再一次沉声命令。

    云嫆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掀起眼睫秋水般的眸子看向萧珩,嗓音尽量平静地说:“陛下拿云氏一族的性命胁迫于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让我畏惧?”

    萧珩眯了眯眼,并未作声。

    不管是两个宫女还是云氏一族的性命,他的确是想让她怕他畏惧他,可却不是如今这般替他布个菜都要发抖的畏惧。

    萧珩心中莫名地掀起一阵烦躁。

    顿了顿,他面色缓和了些收回视线嗓音淡淡道:“不过是布个菜罢了,何至于吓成如此模样?”

    “罢了,坐下,陪孤用膳。”

    云嫆心头猛地一颤,脸几乎瞬间就白了。她退后两步压低身子,斟酌着开口:“民女不敢。”

    萧珩面色一沉,指腹轻轻剐蹭着腕上的串珠,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后退的那两步,眼底已然掀起一股弑杀之意。

    须臾,他倏地冷笑:“民女?你怕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云嫆陡然想起落入萧珩手中那天,他说的话——

    从今往后你便是孤的贴身侍婢……

    萧珩的怒火昨夜她已经领教过一次了,今日暂且不想再惹怒他一次。

    云嫆几乎是瞬间便做出了决定,她压低身子:“是奴婢失言。”

    即便是如此伏低做小,可那根脊梁却始终未曾弯过。

    萧珩心底的燥意更甚,语气森然全无耐心:“坐下,再多说半个字就砍了你的婢女。”

    云嫆脸上顿时浮现出一股怒意,却发不出来只能愤恨地瞪着他,憋得她胸口发闷。

    萧珩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再瞪就先挖了你婢女的眼睛。”

    此话一出,云嫆面上的怒意瞬间散了大半,收回视线时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还杵在那做什么,等我打断你婢女的腿?”

    “?”

    云嫆暗骂了句有病,然后不情不愿地坐在萧珩旁边,拿起筷子继续给他布菜。

    她可不想听见萧珩下一句说要打断她婢女的手。

    见她如此乖觉,萧珩心中的燥意被熨贴几分,便淡声开口道:“吃你的,不必再伺候了。”

    云嫆没作声,默默将夹起来的菜放进自己面前的瓷盘里,低着头小口小口吞咽。

    经过这几次的交锋,她已然渐渐摸透几分他的脾性。萧珩这人虽然性子阴晴不定,可也吃软不吃硬,她若是硬着来非但没她的好果子吃,还会连累身边的人和整个云氏皇族的性命。

    刚才他句句威胁也不过是要警醒她,她可以不怕死继续忤逆他,但他的怒火要发泄,那么死的就另有其人。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昨夜她惹的萧珩如此暴怒,今日萧珩还将紫玉和紫芙送了回来。

    知晓她在意紫玉和紫芙的命,便将她们放在她身边,日日看着用她们的命给她提醒。

    一顿饭云嫆吃得味同嚼蜡,只堪堪填饱肚子便放下筷子。

    冬日里天黑得早,晚膳用完天已然黑透,可萧珩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竟遣散了屋里的奴婢,自顾自靠在案前看起折子来,也没再让她伺候,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云嫆表面不动声色,内里早已心急如焚,这个时辰还不走,是想直接歇在她宫里不成?

    云嫆心中打鼓,萧珩如今的心思她猜不透分毫,也可以说她是不敢猜。

    时辰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三更天那伏在案边看折子的男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云嫆抬头看过去时,萧珩已然负手行至内殿。

    她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可面上却不显:“陛下看完了?可要唤羽书进来替陛下收拾回养心殿?”

    萧珩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眼底隐约浮现起薄笑。

    她的心思太好猜。

    以至于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戳破:“不必,孤今日不回养心殿。”

    云嫆心里“咯噔”一声,瞳孔明显一震:“陛下要歇在昭华殿?”

    萧珩掀起鸦黑的长睫,神色玩味像是在欣赏她的恐惧:“不行吗?”

    云嫆收回视线敷衍道:“现在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陛下自然是想在哪里歇息就在哪里歇息。”

    说着,她起身朝着殿外走:“既然陛下想在歇在昭华殿,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却不料还未曾踏出内殿,手腕就被人牢牢禁锢住,男人神色渐冷:“去哪?”

    云嫆皱着眉头,强忍着不适说:“既然陛下想宿在昭华殿,那奴婢自然是去下人房,奴婢戴罪之身怎配与陛下同榻而眠。”

    “巧言令色。”

    萧珩冷笑了声,手臂用力将她扯里怀里:“孤说你配你就配。”

    说完,就强行将她按在榻上:“睡觉。”

    云嫆本能地挣扎着起身,却不料还没等挣脱,就被萧珩翻身压在塌上。

    黑暗中,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精致但此刻已经被逼红的眼,目光渐渐变得阴鸷:

    “陪孤睡还是被孤睡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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