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渐亮了起来,篱落扫了眼牙床的方向,见床上的人依旧熟睡着,遂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又轻轻带上房门。

    鸣鸾胳膊弯子里挎了个包袱,方要言语。篱落赶忙做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走远了两步,方道:“长公主殿下还在睡着,当心吵醒了她。”

    鸣鸾道:“姑娘,该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篱落回头扫了眼房门,刚要走下台阶,见梁郁一人走了过来,穿了一身便服。篱落报以微笑,喊了声“梁大哥”。

    梁郁言道:“篱落,我今儿不当值,送你们一程吧。马车已经在门口备好了。”看来对方已经听说了她当长公主殿下的“试婚丫鬟”一事。篱落道:“梁大哥,就不麻烦你了。那地方距离长乐宫又不远,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

    梁郁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双手放在身前也不是,放在身后也不是,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还是让我送送你们吧。”鸣鸾见状,轻声劝道:“姑娘,梁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就让他送送吧。”篱落不再坚持,道了句“那好吧”。

    篱落、梁郁二人并排而行,鸣鸾带着几名侍女拿着打包好的包裹紧随其后。一行人来到大门口,早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那里。

    鸣鸾先将包袱放好了,才扶着篱落坐进了马车里。驾车的放下帘子遮挡日光,准备起行。梁郁打头,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夹了下马肚子缓缓朝前走去。

    鸣鸾侧身坐着,恍然道:“我说车厢里怎么凉丝丝的呢,敢情是放了冰块的缘故。”篱落扫到角落位置放了一个小铜盆,里面放置了一大块晶莹的冰块,偶尔有一丝日光漏进来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鸣鸾轻轻打着一把团扇,见篱落表情有些凝重,轻声道:“姑娘,你在想什么?”篱落淡淡道:“没想什么。就想着该如何完成领后娘娘交代的差事。”

    鸣鸾试探着道:“听闻天家嫁女自古就有派遣‘试婚丫鬟’的成例,不想此次下嫁长公主殿下,居然会挑中姑娘。”

    篱落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鸣鸾赶忙低首认错:“鸣鸾该死!不该胡言乱语。”篱落平静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娘娘说的对,关于长公主殿下的‘试婚丫鬟’人选,我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长公主殿下待我情同姐妹、恩深义重,只要她将来的婚姻能够幸福美满,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鸣鸾犹豫了一下:“那姑娘你自己呢?”篱落费解道:“我——”眼前的帘子被微风轻轻撩起,透过缝隙依稀可见骑在马上的梁郁。对方挺直腰杆,端坐在马背上,目不斜视地望着道路前方。

    “我们当奴婢的不过是长公主殿下的附属罢啦,哪儿能想那么许多。”此言一出,像是成了二人的禁忌话语,车厢里立时静默下来。

    不多时,只听驾车的“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想是已经到了上官府门口。鸣鸾先下了马车,扶着篱落下来了,迎面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口立着一对铜狮子,张牙舞爪,甚是威风。门头上立着一块白底描金匾额,上书“敕造上官府”几个遒劲大字,昭示着主人家显贵的尊荣。

    篱落走到梁郁面前,道:“梁大哥,多谢你来送我们一程。天热,赶紧回去吧。”梁郁努了努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终究没有道出口。篱落刚走上台阶,铁钉大门就开了,只见一位五十余岁的妇人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女。

    那妇人走到篱落面前,福了下身子道:“是篱落姑娘吧?可把姑娘给盼来了!一大早老夫人都念叨好几回了。对了!老身是老夫人身旁的,大家都叫我‘贺嬷嬷’,在府中倚老卖老当个管事。”随即又冲身后的几名侍女吩咐道:“你们还呆鹅似的杵着做什么?还不将篱落姑娘的一应物品拿进去。”

    那几名侍女慌忙走到马车边,帮着鸣鸾卸下包袱。贺嬷嬷引着篱落进了府里,口中啧啧赞道:“早就听闻长公主殿下身旁有位女官,不但人长得天仙儿似的,而且精明干练,是长乐宫里第一得力之人。不想今日却有幸见着了。”篱落赶忙谦逊道:“嬷嬷谬赞了。”

    贺嬷嬷一边走着,一边简要介绍府中的房舍布局。只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果然有相府气派。贺嬷嬷道:“上官家的宅子大,一时半会也难以熟悉。姑娘日后待久了自然就了然了。我们快去‘丹若别苑’,老夫人正等着要见你呢。”

    篱落疑道:“嬷嬷,你是说上官夫人要见我?”贺嬷嬷咋呼道:“那可不!一大清早就在那儿等着了。丹若别苑已经收拾妥当,姑娘这三个月就住在那里。”篱落不禁有些疑惑,自己虽然是以“试婚丫鬟”的身份来的,说到底不过是长公主身旁的一位女官而已。

    初来乍到,堂堂右相夫人居然要亲自接见自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贺嬷嬷像是猜到了她心中的疑惑似的,讨好似的道:“何止是老夫人重视姑娘,就连大少爷也对姑娘的到来分外上心。这丹若别苑是大少爷亲自设计建造的,平常下人连靠近一步都不许的。此次听说姑娘要来,马上就精心布置了一番以便姑娘来了住进去呢。”

    是他!上官家的长公子上官涤尘?

    那位风一般的男子?

    潜力世界里最负盛名的“翩翩公子”?

    篱落听着一时有些恍惚,回头看了眼,见鸣鸾两手空空的跟着,身后跟着好几名侍女拿着她们的随身包袱。

    走了约一刻钟的工夫,终于看到了贺嬷嬷口中所说的“丹若别苑”。只见迎面一道错落有致的青砖琉璃瓦墙,将别苑与府邸隔开了。入口处是一扇六边形的孔门,一左一右立着两名家丁。

    甫入别苑,只见满眼的一片鲜红。主道两旁栽植了大片的石榴树,满树的石榴花夹杂在翠绿的叶子中间,红艳艳、娇滴滴,煞是夺目。

    贺嬷嬷介绍道:“我家大少爷不喜寻常的梅兰竹菊之类,唯独钟爱石榴花。因石榴书上别称‘丹若’,所以才给别苑起了这么个名儿。”篱落欣赏着枝头的石榴花儿,随口道:“上官公子喜好不落俗流,必是另有高雅意趣。”

    又略行了几十步,到了别苑正堂。只见一块木质匾额,上面刻着“丹若小舍”几个古朴小字。贺嬷嬷指使众人道:“你们将姑娘的一应物品放入房里。”又冲篱落道:“姑娘,请随老婆子进去吧。”

    篱落点了点头,跟着她走入了正堂,室内布置得简约而雅致,有棋桌,有琴案,还有煮茶品茗用的矮几。

    贺嬷嬷撩开左手边垂下的一扇竹帘子,道:“姑娘,请进。”篱落低首走了进去,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素雅,慈眉善目,手中拨动着一串黄色的佛珠,想必就是当朝右相大人的正妻、一品诰命夫人殷佩了。

    篱落赶忙跪身行礼:“小奴篱落拜见老夫人。”身后的鸣鸾也跟着行礼。殷佩道:“快起来。”仔细打量了篱落几眼,冲身旁的贺嬷嬷夸赞道:“到底是长公主殿下调教出来的人儿,你看这模样、气度、做派,搜遍整个上官府,只怕也找不出可以比肩的。”篱落赶忙谦逊了几句。

    殷佩又让看了坐,拉着篱落的一只手,亲切地道:“老身便叫你‘落丫头’吧。既然到了府中,就像在长乐宫中一般,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告诉贺嬷嬷。老身上了岁数了,喜欢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佛堂里,一应琐事全都交给贺嬷嬷料理,倒是辛苦了她。”

    贺嬷嬷戏谑道:“姑娘但凡有缺,只管来找老婆子。否则日后被老夫人知道怠慢了姑娘,老婆子可是要挨板子的。”几句话让谈话的氛围轻松了起来。

    又聊了好一阵子,殷佩起身道:“落丫头,那你便安心住下吧。尘儿这几日外出办差未归,等他回来了我让他过来看你。”篱落福下身子,道:“老夫人慢走!”殷佩在贺嬷嬷、侍女们的簇拥下自去了。

    待那一拨儿人离开后,鸣鸾方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一品诰命夫人必定威严无比,不想却这般平易近人,如邻家老奶奶一般。”篱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鸣鸾四周望了望,开心地道:“姑娘,我刚才留心看了,这丹若别苑应该是整座府邸里最清净之处了,闹中取静,而且修建得颇为雅致。看来那位尚未谋面的上官公子对姑娘确实很上心啊!姑娘只管放宽心住上三个月,权当是去好友家里小住了。”

    篱落沉默无言,缓缓走到门旁,望着满院子的石榴花出神。耀眼的日光照得花儿鲜红欲滴,如美人的朱唇一般,妩媚迷人。

    什么样的男子才会独独钟爱石榴花呢?篱落的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好奇,同时也多了几分期待,想快些见到他。方才听殷佩说他外出办差未归,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府呢?

    回府之后他会马上来见自己么?

    还有就是,他是对自己这位“试婚丫鬟”上心呢?还是对即将下嫁上官府的长公主殿下上心呢?

    篱落不禁在心里笑话自己犯傻,上官家的长公子自然是对天家的长公主上心了。一旦娶了长公主,那可就是潜力世界里唯一的驸马郎,何等风光!何等荣耀!

    篱落啊篱落,你只不过是一名二人用来“试婚”的小丫鬟,充其量不过是长公主殿下与未来驸马郎正式大婚前的一道既定序曲罢啦,岂敢心存妄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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