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路二人重新站定,何老会首摆了下手,刚才那名下人将牌具撤了下去。只见他再次抛起了那枚铜钱。这次铜钱是立着飞了上去,像是要贯穿会馆的房顶而出。

    只听“当”的一声,铜钱飞到顶端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物事,随即翻腾着落将下来。即将落到何老会首的头顶上时,他右手握紧筛盅接住铜钱,来回摇动几下盖在了桌面上。

    路鼎轩拿眼睛望向对方,萧半城摆手道:“路爷请先!”路鼎轩道:“路某猜无字的一面朝上。”萧半城犹豫了一下,道:“萧某猜有字的一面朝上。”

    筛盅打开,路鼎轩获胜。萧半城道:“第二局路爷要怎么个玩法?”路鼎轩道:“捡豆子。”所谓的“捡豆子”乃是一种极为简单的赌博玩法,全凭运气。

    由执事官随机抓一把颗粒状的物事,诸如豆子、铜钱、棋子之类。然后用碟碗盖住,不使赌客瞧见。赌客可在“一点”、“二点”、“三点”上自行下注。待下注完毕,执事官揭开碟碗,用一根细竹条做成的小扒子将豆子分组,四个为一组。最后剩余几颗豆子,猜中的赌客即为赢家。

    萧半城爽快道:“好!本局萧某便与路爷赌赌运气。看看这九方财神老爷究竟站在谁的那一边。”立时有下人将“捡豆子”的赌具端了上来。只见一个敞口的木盒里盛了数不清的白棋子。何老会首手握一个白瓷碟舀了半碟白棋子,又随手捏了几粒。

    他将白瓷碟放在赌桌中间,手中的白棋子被他弹射而出。只见几道白光闪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几粒白棋子已经稳稳落入白瓷碟中。何老会首摆手道:“二位请试猜所剩豆子点数。”

    路鼎轩盯着白瓷碟中的棋子,道:“路某猜‘一点’。”萧半城道:“萧某也猜‘一点’。”何老会首将白瓷碟中的棋子倒出来,拿过小扒子分组,结果只剩了一粒白棋子。由于二人未分出胜负,何老会首再次用瓷碟舀了棋子,手中另外只捏了一粒棋子。

    待瓷碟放到赌桌中间,何老会首骈指夹住棋子,“嗖”地一声激射出去,刚好打在瓷碟中,溅出几粒棋子重新飞入了木盒之中。何老会首坐了下来,道:“二位请试猜所剩豆子点数。”

    路鼎轩依旧十分镇定,道:“一点!”萧半城的面色有些紧张,回头望了眼身后的人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何老会首催促道:“萧副会首,请即刻试猜点数。”

    萧半城有些急了,道:“二——二点!”何老会首将棋子倒了出来,再次拿过小扒子分组,连着分出九组,最后还是只剩了一粒棋子。

    萧半城登时脸色一变,颓然地缓缓坐了下去。何老会首再次宣布:“桌面只剩一粒棋子,路副会首猜的正好是‘一点’,此局路副会首胜出!”

    双方的“翻身局”斗成了一比一,只能在决胜局分出胜负了。捡豆子的牌具被撤了下去,何老会首第三次站了起来,将铜钱和筛盅同时抛飞起来。

    那筛盅在半空中自行接住了铜钱,快要落到桌面上时,何老会首闪电般出手,卸去了筛盅下坠的力道,让其轻轻地倒扣在了桌面上。

    不过,众人依然可以听到筛盅内发出的动静。是那枚铜钱尚在自行转动,众人无不惊叹何老会首手上四两拨千斤的绵柔力道。只听何老会首道:“二位请猜来!”路鼎轩再次将目光望向了萧半城。

    对方强装镇定,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开口道:“路爷请先!”路鼎轩简洁明了地道:“无字!”

    萧半城望着对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内心里暗自发虚,生硬地道:“有字!”何老会首打开筛盅,铜钱尚在转动,直到力道渐失才缓缓停了下来,却是无字的一面朝上。

    萧半城双眼瞪着那枚铜钱,像是要将它吞入腹中解恨一般。路鼎轩道:“此局就玩城中三岁孩童都会耍的掷骰子吧。每人三颗骰子,点数大的一方为赢家。不知萧爷可有异议?”萧半城哼哼两声:“既是赌局之前早有约定,萧某又岂敢有异议。开始吧!你我二人就一局定乾坤!”

    何老会首道:“取两副筛盅来。”早有两名下人各端着一个木盘放到了萧、路二人面前,里面分别是一个榆木筛盅和三颗骰子。何老会首站了起来,道:“二位请掷骰子!”

    路鼎轩先站了起来,右手握住筛盅在赌桌上磕了一下,那三颗骰子一震,如飞鸟投林一般自行钻入筛盅之中。他将筛盅拿在面前使劲摇了一阵,随即倒扣在桌面上。

    对坐的萧半城立住身子,盯着路鼎轩,将三颗筛子放进了筛盅内,忽然凌空抛了起来,然后稳稳接住摇了起来。摇了一盏茶的工夫,筛盅轻轻倒扣下来。他轻轻掀开一点筛盅,看到了两个“六点”和一个“四点”。

    坏了!居然不是三个“六点”!

    萧半城内心一颤,开始担忧起来。他的目光扫向一旁的人群里,忽地看到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对方冲他微微一笑,舒心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一般,接着又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暗示什么一般。

    萧半城立时信心百倍,转而望着对坐的路鼎轩。路鼎轩略略低首,掀开一点筛盅,看到了三个“六点”。

    是“豹子”!共计十八点!

    就算对方也是一副“豹子”,本局也只能打成平手。

    路鼎轩面上不露声色,望着对坐的萧半城。对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带着一丝轻蔑,盯着木箱子里的一沓沓银票、房契,忽然开口道:“路爷,不知可允许加注?”

    二人虽然赌的是“翻身局”,但是手里肯定都留了一部分余钱。毕竟都是一大家子人口,如果落败离开了鹅城还要吃穿用度。路鼎轩双手按着桌案,道:“萧爷,有道是‘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必要这般赶尽杀绝吗?”

    萧半城将身子挪了挪,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道:“路爷此言差矣!你我既然赌的是‘翻身局’,而且早有约定,落败的一方永远不许踏足鹅城一步。那也就是说双方此后永无相见的可能,所以这个‘好相见’也没必要了。再者说,萧、路两家本是宿敌,结怨甚深,‘人情’二字就更谈不上了。”

    路鼎轩知道自己是骑虎难下了,无奈道:“就依萧爷吧。”萧半城招了下手,身后的管家周发将另外一个小木匣子端了上来,打开里面是一沓沓银票。萧半城道:“这里是白银三百万两!本来是萧某留作养老的资费,如今全部押上。”

    看来对方是准备孤注一掷,彻底让路家永无翻身的机会了。路鼎轩稍稍犹豫了一下,镇定地道:“萧爷,路某也跟你三百万两。如果路某输了赌局,你可派人立时到我府上取银票。”

    萧半城打个哈哈,轻松地道:“路爷说笑了!您是鹅城里有头有面的人物,大庭广众之下难道还会耍赖不成?”何老会首站了起来,道:“既然二位已经商定,就请揭开筛盅吧!”

    整个会馆里的人无不敛声屏气,睁大了眼睛,盯着赌桌上二人面前的筛盅。不起眼的三粒筛子,此刻却即将决定鹅城两大显赫家族的未来命运。在揭开的那一刻,一方将登顶鹅城首富,另一方将一败涂地,成为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只见萧半城缓缓起身,率先揭开了筛盅,是两个“六点”,一个“四点”,合计十六点数。路鼎轩随后平静地站了起来,随手揭开了筛盅。众人登时望了过去,却是两个“六点”,一个“三点”,合计十五点数。路鼎轩见众人的目光异样,赶忙低头望着自己的三颗骰子,登时大惊失色!

    方才明明是一副“豹子”,十八点数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一颗“六点”却变成了“三点”呢?

    路鼎轩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对方暗中出千了吗?可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自己没有感觉到对方有任何异常举动呀!

    长条赌桌摆放在台子上,周围三尺多的地方全部用围栏围住了。除了二人之外,只有何老会首挨在赌桌旁。何老会首素来为人公正,在鹅城赌坛德高望重,是绝对不会帮着萧半城出千的。但是,那颗“六点”的筛子为什么会变成了“三点”呢?

    路鼎轩拿手指着萧半城,质问道:“萧半城!你!”萧半城志得意满地笑道:“路爷想说什么?萧某好像比你稍稍多了一点数。你我都是赌徒,愿赌就要服输!路爷的赌品在鹅城里尽人皆知,您不会是想耍赖不认账吧?”

    人群里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路鼎轩身上,像是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似的。

    路鼎轩眼神愣愣的,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只得缓缓拱手道:“萧爷赌技精湛,路某愿赌服输!”

    何老会首当场宣布:“现在老朽正式宣布:本场翻身局的赢家是副会首萧半城。打这一刻起,老朽辞去会首之职,对方荣升九方财神会新一任会首!”

    台下登时一片溜须、恭贺、鼓掌之声。萧半城走到台子前面,笑逐颜开地冲台下众人连连拱手。少时,他以手示意,喧嚣的大厅立时安静了下来。

    “路爷,按照之前的赌约,萧某希望在明日正午前,不想再看到路家的人在鹅城里四处走动。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打点行装了吧?”

    路鼎轩严肃道:“萧爷请放心!”萧半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强调道:“记得路爷仿佛还欠萧某一笔银子呢,总计三百万两。”回头冲身后的周发道:“管家!带两名账房随路爷一道儿,将银子当面点算清楚。”

    台下的周发应了声。路鼎轩望向了周发,随和地道:“周管家,少时随路某回府点算银两。”周发躬了身子,道:“谢路爷。”路鼎轩向前走了两步,站到萧半城的身旁,扬声道:“诸位,临行之前路某有几句话说,算是跟诸位道别。”

    萧半城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台下众人议论纷纷,都在好奇一个落败之人要说什么。待大厅中安静下来后,路鼎轩才开了口:“不知诸位留意过鹅城近年来衙门里的公文没有?”萧半城及场上众人登时云山雾罩的,不知他这么问是何用意。

    萧半城不耐烦道:“路爷有话,不妨直言!”路鼎轩接口道:“路某仔细看了,而且还专门做了考究。发现近年来鹅城的治安一年比一年混乱,夺财、凶杀、盗窃类案件逐年增长。诸位可知为何?”

    众人又是一片沉默,根本不解其意。路鼎轩自问自答道:“鹅城虽然是南来北往的通商要道,乃一方富庶之地。然而鹅城人自古以来嗜赌成性、烂赌成风,赌坊更是遍布大街小巷。有外面人戏称我们鹅城干脆改名叫‘赌城’算了,路某以为颇为贴切。”此言一出,引起了场上的一片哄笑声。

    路鼎轩目光一凌,严肃道:“诸位以为好笑吗?‘赌城’的名字很好听吗?路某却根本笑不出来!”他神色冷峻,鹰隼一般的目光直勾勾地扫过场上众人。

    “常言道:十赌九输!人一旦上了赌桌,就没有不输的。即使得意一时,也难保场场不输。输红了眼想翻本却没有本钱怎么办?只能是四处挪借高利贷。如果还继续输下去,就只能是卖儿卖女,甚至铤而走险杀人取财。这就是鹅城治安混乱、凶案连年频发的根本原因!”

    场上登时静得落针可闻。路鼎轩望了眼身旁的萧半城,正色道:“路某此番与萧爷对赌‘翻身局’,并非为了个人名利。而是为了会首的位子,希望他日能借助九方财神会的影响力推陈除弊,改善鹅城风气。过度,是万恶形成的开始!形势已经刻不容缓,我们不能再纵容鹅城里的烂赌之风肆意弥漫下去了!如果那样的话,早早晚晚会害了我们自己。就算害不到我们这一代,也可能会毒害到我们的子孙后代。”对方的话语铿锵有力,场上众人都陷入了深思之中。

    “诸位试想一下,如果鹅城里的孩子们都不想着读书上进,商贩们都不想着本本分分经营,农户们都不想着老老实实种地,而是将过上好日子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赌桌上。长此以往,鹅城还会有希望吗?”路鼎轩环视众人道,“路某虽然矢志改变现状,然而天不遂人愿啊!”

    随后,他又冲着萧半城及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拱手道:“萧会首!还有在场的诸位,路某恳求诸位在夜深人静时,好好回想一下路某方才的言语。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这片故土,它的前途就掌握在你们手中。告辞!”随即大踏步下了台子,朝会馆大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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