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放晴起来,冬日里的日光白晃晃的,带着些许委婉的热度。自宫叠叠嫁入上官府后,长乐宫好像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完全没了往日的生气。

    端赫然快步来到侍卫们居住的地方,直接推开了一扇房门,见梁郁正在低头收拾随身物品,脱口问道:“我听说你把长乐宫的差事辞了?可是真的?”梁郁手上没有停下,答复道:“我向领后娘娘正式推荐了你,娘娘恩准了。从今日起,你就是长乐宫的侍卫统领了,好好当差,别给我丢脸。”

    “梁郁!你这是闹哪一出呢?好好的差事怎么说辞就辞了?”梁郁直起腰,扭头望了眼外面,带着忧伤的口吻道:“人去屋空,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端赫然怔了一下,随手关了房门道:“你指的是篱落姑娘吧?我早就看出你对她有意思了,她现在做了长公主殿下的‘陪嫁女官’,并未嫁人。你还有机会呀!”

    梁郁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机会?娘娘跟长公主殿下如此喜爱她,此番她做了‘试婚丫鬟’,圆满完成了差事。将来娘娘跟长公主殿下必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最起码也是位朝中大员的长子正妻吧。我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能入得了娘娘跟长公主殿下的眼吗?”

    端赫然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不以为然地道:“入不入得了是另外一回事。只要能入篱落姑娘的眼不就行了。娘娘跟长公主殿下如此恩宠她,婚姻大事必会征求她的意见。只要她说钟情于你,那还是有很大希望的。”梁郁放下手中的包袱,适时地回想起了那夜在白玉桥上表白的场景,愣愣道:“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怎么?篱落姑娘已经当面拒绝你了?不应该呀!我瞧你们二人平日里挺聊得来呀。”梁郁又开始继续折叠包袱,吩咐道:“端统领,长乐宫的事就交给你了。虽然长公主殿下不常住这里,但是戍卫事宜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是主上下令敕造的宫殿,若是出了纰漏,传出去影响不好。”

    端赫然听他直接转换了话题,知道他是不想再聊了,遂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直接回老家洞城?”梁郁想了想道:“我可能还会在京都里待一段时间,也可能直接回老家去。都说不定。”

    端赫然问道:“那你住在什么地方?我万一有事去哪里找你?”梁郁瞥了他一眼,道:“我在吉祥巷买了间小院子,从东往西数第五家就是。你若是有事可以到那里找我。”

    说话的工夫,随身物品已经打包完毕。梁郁道:“走吧!你帮我拿几个包袱,从西角门走,不要惊动旁人。”二人出了屋子,一径来到西角门,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包袱等物件放好后,梁郁直接坐进去,摆了下手:“好好当你的差去吧!我走了。”缩头坐进了马车厢里。

    对于长乐宫的下人们来说,是长公主带走了往日的生气。而对于他来说,却是她!随着她的身影悄然离开,恢弘壮观的长乐宫就如一座死牢一般,了无生气。

    梁郁每日置身其中,度日如年。无论走到哪儿,眼前到处都晃动着她的影子。白玉桥边、鹅卵石小径上、栀子花树下、心湖畔……梁郁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只怕要神经错乱了。

    马蹄发出“哒哒”的响声,不快不慢地朝吉祥巷赶去。梁郁埋着头,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定,准备再入上官府。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先守着她,或许一切都还有转机。毕竟眼下娘娘跟长公主还没有正式给她指婚。他决定在府里找机会再次见她,为自己再做一次努力。

    心里这样盘算着,幸好上次没有开罪张珠花,而且还让她得了好处。希望她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将自己的差事留着。

    马车来到吉祥巷里,停在了自己的小院门口。梁郁匆匆将随身物品收拾好了,换了一身下人衣裳,有仔细易了容,确定无误后方才来到上官府的后门。门子还是之前那些人,梁郁入内直接来到厨灶间,见张珠花掐着腰,正在那里颐指气使地骂几个下人。

    等她出完了气,梁郁才凑了上去,唤了声“张管事”。张珠花一见到他,立时满脸堆笑地道:“是阿木兄弟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你再不回来府里可就出大事儿了!”梁郁被她说得糊里糊涂的,张珠花呵呵笑道:“大小姐一日来问我三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快被她缠疯了!还好你回来了,我这回总算可以解脱了。”

    梁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张珠花道:“以后厨灶间的活儿你少干一点,主要精力就是陪好大小姐。想想她也够可怜的,眼瞅着都快到出阁的年龄了还这般疯疯傻傻的。她既然喜欢跟你玩儿,你就多陪着点。”梁郁点头道:“张管事放心!我会陪好大小姐的,该我做的活儿我也一样不会落下。”

    张珠花像是很满意他的答复,笑了下道:“阿木兄弟,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实诚,从来不偷奸耍滑。干活去吧。”一甩手拍子,扭着肥大的屁股一晃一晃走了。

    梁郁当即开始忙碌起来,一直到午饭的时候才闲下来。他照旧打了饭菜一个人跑到柴房里吃,刚扒了几口,就见上官涤心小兔子一般跳了进来,喜上眉梢道:“阿木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让心儿等了好些日子呢!”

    梁郁将小板凳让给她,自己坐在柴堆上,玩笑道:“我也要休息嘛!你难道想让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在你家干活,想把我累死啊?”上官涤心急道:“呸呸呸!不许胡说!我才不要你死呢!”梁郁边吃边道:“心儿,见到新嫂嫂了吧?”

    上官涤心想了想道:“敢情我哥哥的妻子就是长公主啊!我老早就见过了。”梁郁想了下,随口问道:“你的新嫂嫂住在府中的何处?”上官涤心道:“长公主跟她带来的人儿都住在丹若别苑里。平日里除了跟父亲、母亲请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别苑里,鲜少出来的。”梁郁听到这里,顿时心里犯了难,看来又像先前那样想见她一面也不容易啊。

    吃完了碗里的饭,梁郁又道:“心儿,你最近去过别苑吧?有见到之前那位篱落姐姐吗?”上官涤心点头道:“见到了。不过她跟上次来的时候不大一样,不爱说话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梁郁将粗瓷碗放在柴堆上,心里乱想起来。她的心上人娶了别的女孩儿做妻子,二人新婚燕尔,每日里甜甜蜜蜜、如漆似胶,她在一旁瞧着心里能好受吗?一念及此,他忽然就对那位“翩翩公子”产生了深深的恨意。明明知道人家只不过是“试婚丫鬟”,为何还要摆弄手段撩拨一个纯情少女的心弦呢?

    “阿木哥哥,你在想什么?眼神好吓人!”梁郁赶忙转换了眼神,柔声道:“我没事。方才过来的时候那个车夫多收了我半吊钱,现在才回想起来,真生气。”上官涤心“哦”了一声,道:“你吃完了吧?我们出去玩儿!后院的红梅开了,红艳艳的可好看了!我带你去瞧瞧!”

    梁郁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心情,带着歉意道:“心儿,我今儿刚回来,还有很多活要干。等我忙完了再陪你去看红梅吧。”上官涤心略感失落,只得悻悻地走了。梁郁怔了片刻,拿起碗筷向厨灶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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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上的雪未化完,到处都是雪水和冰渣子,极难行走。萧沉鱼换了身男装,紧紧地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由于道路拥堵,马车行进的速度很慢。跟了好一阵子,才见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萧沉鱼抬头一看,是一家“万通钱庄”。来京都也有些日子了,她知道“万通钱庄”是京都里有名的大钱庄,光是分号就有好几十家。

    跟踪了这么多日,看来今日终于有所收获了!

    马车停稳后,先下来一名丫鬟,然后扶着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下来了,打扮得极为花俏,穿着一件貂皮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萧沉鱼在心里冷笑道:“没想到这吴知禄的婆娘买衣裳还真舍得下本钱,紫貂皮的衣裳都敢穿上身招摇过市。”

    只见那吴周氏在丫鬟的搀扶下,入了钱庄的门里。萧沉鱼并未上前,而是回到了感察监里,直接来到郝丛芳的公事房里。郝丛芳正坐在火盆旁烤火,见她进来了忙道:“哎呀!妹妹!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么大冷天你怎么还往外跑哟?”

    萧沉鱼机警地扫了眼身后,也坐到火盆边烤了起来,低声道:“我已经查清楚了!那吴周氏八成将私房钱全部存在了天心街的万通钱庄里。只要我们到钱庄查账,如果发现她的账上数额巨大,那吴知禄就摆脱不了干系。他一个从四品的小官一年最多不过五百两银子,哪来的那么多存钱?”

    郝丛芳沉吟道:“妹妹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拿到了吴知禄的铁证。只要将万通钱庄的账簿拿到手,他吴知禄想赖也赖不掉了。到时候再将吴铜勾结礼乐局的汲步倒手长公主嫁妆的事一并抖搂出来。数罪并罚,够他吴知禄美美喝一壶的啦!”

    萧沉鱼面露阴沉之色:“好!我今晚就向司正大人当面禀报。估计吴知禄一家要提前过个肥年了。”二人正自得意,忽听有人敲门。郝丛芳敛容道:“进来!”一名司员走了进来,躬身道:“禀主事大人:缉捕监总捕头肖六一来了,点名要见萧姑娘。”郝丛芳道了句“知道了”,转而望着萧沉鱼道:“这个愣头青怎么要来见你?你们私下里认识吗?”

    萧沉鱼沉吟一阵,道:“无妨!快过年了,估计是来给我送大礼的。”郝丛芳听得一头雾水,见对方已经起了身,神秘地笑了下道:“姐姐,我先出去了。”快步来到门口,见肖六一立在那里,神情萧索,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见过总捕头!”萧沉鱼走到近前,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肖六一没搭话,向前缓缓走着,萧沉鱼跟在后面。二人走到贴着墙边的一方修竹前。时下万物凋零,唯有竹叶上还剩下一抹深绿色,上面沾着点点残雪。

    萧沉鱼见对方不语,略带调侃的口吻道:“总捕头此来不是让我陪您在这风头上吹冷风的吧?小女子向来体弱,可经不起这样的刺骨寒风。”肖六一嘴角抽动了一下,缓缓道:“萧姑娘说笑了。我瞧你春风满面的,眉梢上都带着喜色,八成是要升官发财了吧?我是收到了风声,提前过来向你道贺呢。”

    萧沉鱼笑道:“总捕头一向执法如山,不苟言笑,怎么也变得这般风趣幽默了?”肖六一敛容道:“萧姑娘,你这一身男装打扮,今晚是准备夜探万通钱庄取账簿吗?”萧沉鱼吃了一惊,冷语道:“你在背后跟踪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许你跟踪那吴周氏,就不许别人跟踪你?”萧沉鱼反问道:“不知总捕头目的何在?”肖六一伸手揪了一片竹叶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望向了半空中挂着的日头,随即道:“萧姑娘好忘性!你触犯了法规律条,并未受到惩处。肖某跟踪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证据,然后将你绳之以法。”

    萧沉鱼知他是故意说的,赞道:“小女子就是佩服总捕头这股子锲而不舍的精神。哪天若是拿到铁证了,别忘了通知小女子一声,也好提前做个准备。”肖六一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丢了过来。萧沉鱼堪堪接住,见是一本账簿,顿时就明白了。

    肖六一略带遗憾道:“你的还未找到,不过别人的倒先找到了。这份是万通钱庄的秘密账簿。上面显示吴周氏的名下有存银达七十多万两。就在五日前,她还新存了二十万两白银的款项。难怪吴周氏穿衣如此考究,人家实实在在是个富婆啊!”萧沉鱼随手翻了几页,如获至宝一般,即道:“还是总捕头手段高明!小女子钦佩之至,在此先行谢过了。”

    肖六一神情冷峻,正色道:“你不必谢我!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并不代表我跟你同流合污了。在肖某眼中,你与卢兆龙跟那吴知禄皆是一路货色,都是在操纵权柄,为所欲为,早已违背了感察量刑司‘天下为公’的准绳。肖某深为厌之!”

    萧沉鱼并未生气,而是微笑道:“这才是人人敬仰的铁面神捕嘛!敢说敢做!敢作敢当!若是不嫌弃,中午留下来吃个便饭如何?这旁边有家小馆子,热锅子做得很地道。”

    “这就不必了。等萧姑娘扳倒了吴知禄、吴铜二人,肖某再来喝姑娘的庆功酒吧。”肖六一最后一个字说完,一手挎在腰间的佩刀上,大步流星地向外面走去。

    萧沉鱼出神地望着对方,浑然没有察觉郝丛芳已经走到了她身旁,瞥了眼走远的肖六一,咂嘴道:“妹妹!这个愣头青都跟你说了什么?”萧沉鱼将手中的账簿卷好,晃了下道:“我方才猜的不错。总捕头果然是送大礼来了!等了却了这桩事,我要好好摆上一桌宴请他。”

    郝丛芳望着她手里的账簿,再瞧她脸上的神色,愈发得糊涂了。萧沉鱼得意地道:“姐姐,待会儿进房里与你细说。”人已经当先向公事房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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