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寒夜死一般寂静。宇文弋罗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一个软枕,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褥子,手拿一卷兵书埋头苦读。读了一阵子,宇文弋罗将兵书放下,闭目让眼睛休息。

    外面有零星的炮竹声传来,像是在暗示如今还在年味浓郁的正月里。宇文弋罗忽地睁开双眼,刚巧看到了书籍上的“星星”两个字,登时如触电一般,心里默默地道:“落星计划!为什么偏偏起了‘落星’这个名字呢?”

    想到此处,宇文弋罗快速下了床,穿好衣裳直接出了房门,来到内院里宇文玺铭的寝室外面,只见两位值夜的丫鬟穿得厚厚的,站在房门两侧。

    宇文弋罗冲其中一位道:“老爷睡下了吗?”那丫鬟轻声回道:“睡下了。约摸有两刻钟。”宇文弋罗心想干脆明日再说吧,起身准备走开,忽听房内一个声音道:“是罗儿吗?进来吧。”

    那丫鬟立刻推开房门,入内掌灯。宇文弋罗道:“你们歇着去吧,一个时辰后再过来伺候。”那两名丫鬟福了一下身子,退了下去。

    宇文玺铭并未起身,只是扭头望着宇文弋罗,低声问道:“何事这么紧张?”宇文弋罗忽道:“女儿方才想到一个问题,觉得十分蹊跷,特来请父亲指教。”

    宇文玺铭顿时来了兴趣,坐了起来道:“你说吧!”宇文弋罗斟酌了一下用词,方道:“父亲还记得‘活菩萨’消失前留下的八句大预言吧?第二句是‘天罡落星辰’。而我们这次制订的行动名称叫‘落星计划’?都有‘落星’两个字,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吧?”宇文玺铭的神情凝重起来,稀松的眉毛偶尔颤动一下。

    宇文弋罗方欲开口,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怕惊扰了对方的思绪。沉寂了一阵子,宇文玺铭开了口:“有‘活菩萨’的消息吗?”

    宇文弋罗摇头道:“两界之内都寻遍了,还是毫无音讯。这个老小子估计是钻到云彩里去了。”宇文玺铭立时换成了疾言厉色:“一帮废物!查了这么多年毫无头绪!都该拉去凌迟处死!”宇文弋罗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宇文玺铭的目光射向房门口,像是射向了深邃的夜空之中,感慨道:“看来还真是幂幂之中自有天定啊!卜吉这个老小子真是不简单,把未来的事情都给预测好了。若是能找到他为我们所用,那大事就可期了。”

    “父亲所言甚是!凡事若能未卜先知,自然会胜算大增。恐怕想将他收入囊中的不止我们宇文家。卜吉就是知道大预言一旦放出来,是非也就找上门来了,所以他才提前隐藏起来。既然他是谋定而后动,以他的本事再想找到他绝非易事。”宇文玺铭收回自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干枯的手指,神情有几分落寞。

    宇文弋罗想了想,又道:“大预言的第二句是‘天罡落星辰’,女儿在想这‘天罡’二字是何意呢?既然凡事早已天定,我们应该顺势利导,不可逆天而行。”

    宇文玺铭颔首道:“此言有理!‘天罡’的字面意思是古星名,指北斗七星的柄,源于远古人民对远古星辰的自然崇拜。道教认为北斗丛星中有三十六个天罡星、七十二个地煞星。还有一种说法是星命家指月内凶神。《协纪辨方书》引《历例》:‘阳建之月,前三辰为天罡,后三辰为河魁,阴建之月反是。’你可以在两界之内检索一下,看看有没有跟‘天罡’相关的人或者其它什么。像他们这些算士就是喜欢神神叨叨的,凡事都爱遮遮掩掩,显山不露水,好像不这样就显不出他们的能耐似的。说到底皆是一群腐儒,难成大器!”

    宇文弋罗道:“父亲高见!女儿即刻着手去办!”宇文玺铭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虚无,着重道:“你别忘了!‘天罡落星辰’前面还有一句——宝塔无量阶。按语境推测,这两句应该是连贯着的。你前后仔细推敲推敲,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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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斗用完晚膳就回到了自己房里,拿起一本新淘换来的拳谱仔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还伸胳膊抬腿地比划着。贴着墙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碟炒花生,一碟炒瓜子。

    看到兴奋处,墨斗剥开一粒花生高高抛起,扬起脖子张嘴接住嚼了起来。没一会儿,满地到处都是花生壳。连着又翻了几页,他再次抛起一粒花生仁,赶忙移动身子要去张嘴接,忽见周发闪了进来,一脸的怒气。

    墨斗登时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也不敢张嘴接花生了,小心翼翼地唤了声“父亲”。周发扫了眼四周,放话道:“跟我过来!”墨斗应了声,将拳谱塞到枕头下面,低着头走了出去。二人一先一后穿廊过屋,直接进了东跨院。

    奇怪!大晚上的带我来这里干嘛?墨斗心里好奇,但嘴上却不敢问。入了当家主母的房里,只见萧半城、竹盘英、萧落雁三人皆在,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周发侧身到一旁立着,拿眼睛盯了他一眼,墨斗赶忙上前,恭敬地弯腰施礼:“墨斗见过老爷、夫人!”又冲萧落雁低首道:“大小姐!新春如意!”

    萧落雁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新春如意”。墨斗心里犯起了嘀咕,看今晚这阵势像是不妙啊!八成还是冲着萧迟去的,自己不过就是个管家的儿子,说到底还是个下人。

    还不至于惊动府里的三位主子一起召唤自己。赶巧萧迟今日出门拜年去了,这么晚还不见回来,八成是被亲戚热情地留下了。这下估计是没人来替自己解围了,该怎么脱身呐?

    竹盘英先开了口,是一种如话家常的语气:“墨斗,你平日里都跟着小少爷。最近小少爷都干什么去了?”墨斗最是害怕这位当家主母,平日里只要远远见到她就赶忙躲开的,可眼下是避不开了:“回夫人的话,没干什么。也就是在城里东游游、西逛逛。偶尔出城打打兔子、钓钓鱼。小少爷如今大了,出格的事儿都不干了。”

    “就这些?”竹盘英像是意有所指地追问了一句。墨斗心里发虚,嘴上却不知如何答复。一旁立着的周发低声道:“混账东西!夫人问话,还不如实回答!”

    墨斗吓得身子轻轻一颤,方要开口,萧半城却道:“哎呀!周发,大正月里的,你别吓着孩子。”随即望着墨斗,和颜悦色地问道:“墨斗啊,你跟在小少爷身旁几年了?”

    墨斗如实答道:“回老爷的话,墨斗三岁跟着小少爷,如今差不多十一年了。”萧半城“嗯”了一声道:“你虽然是小少爷的跟班,可是我们萧家上下可从来没把你当下人看待啊。你们俩感情好,像一对小兄弟似的。你又对他很忠心,在外面处处都维护着他。这是小少爷的福分。”墨斗听得云里雾里的,嘴上道:“墨斗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爷、夫人的赏赐,自然应当好好服侍小少爷。”

    萧半城面露欣慰之色,用一种平和的口吻问道:“那我问你,小少爷最近是不是跟路家大小姐见过面?”墨斗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有一块沉铅砸落到了他的心子上。难道老爷、夫人都已经察觉萧迟与路阮之间的暧昧关系了?二人几次见面都是在城外,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见他怔在那里发呆,周发闷声骂道:“混账东西!老爷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墨斗心想先死不承认看看,脸上装出惊讶的样子道:“老爷说的路家大小姐可是输了‘翻身局’的路家?听说路家上下已经举家迁去了离阳城,小少爷又怎么能见到呢?”萧落雁笑道:“小滑头!你蒙骗谁呢?”

    萧半城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右手边的萧落雁,对方立马闭了口。他的目光又落到墨斗身上,依旧是先前的语气:“墨斗,你确定他们二人近期没见过面?”墨斗觉得压力陡然间增了许多,是说还是不说呢?若是说出来那不是对萧迟太不仗义了吗?江湖大侠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自己一向以大侠自居,可不能出卖朋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行!

    墨斗坚决地道:“回老爷的话,他们二人确实没见过面。我敢打包票!”萧半城的身子往后倾了倾,悠哉悠哉地道:“那老夫要将土楼村里的那个小胖头请来了?还有那三个扮演山匪的村民要不要也请来呢?跟你当面对质。”墨斗顿时傻了眼,天呐!看来对方是一切都知道了!

    萧半城望着不远处胆战心惊的周发,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管家!你儿子很不错嘛!事到临头了犹自临危不乱,将来是个干大事的料!比我养的那个小混蛋强多了!”周发哪里还笑得出来,躬着身子道:“老爷恕罪!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哎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真心觉得这孩子不错,是个可造之材!”萧半城转而望着墨斗,缓缓道,“你不用隐瞒了,我们什么都知道。以萧家在鹅城的势力,就是想清查城中有多少只蚂蚁也办得到。更何况是这么点小事了。”

    墨斗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站着。萧半城又道:“墨斗啊,你应该了解路、萧两家的恩怨,你觉得他们二人在一起合适吗?那个路大小姐蓄意接近小少爷,会不会是别有用心呢?她可是路鼎轩的嫡女,能不想着为自己的父亲和路家上下报仇?她又不是观音菩萨,心里难道对萧家没有一点恨意?换做任何一个常人,估计都很难做到吧?”

    墨斗在脑海里回想着几次见到路阮的情形,对方神情冷漠、不苟言笑,但是看着不像是耍弄心机的人。思索了一阵,墨斗方才下了决心道:“老爷,路大小姐不是那种人!”在座几人均是一愣,表情越发复杂起来。

    萧半城沉声道:“或许我的判断有误。但路大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藏着什么心思。人心隔着肚皮,我们谁也不知道。小少爷年纪还小,心思单纯,我们不能让他跟这么一个危险人物走得太近。你跟他关系要好,也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吧?”

    墨斗知道再撒谎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私下里也曾揣摩过,凭着萧、路两家过往的恩怨情仇,二人勉强在一起确实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若是就此分开了,说不定对双方都是好事呢。

    沉默了一阵,墨斗开口道:“老爷、夫人,墨斗方才撒了谎,小少爷与路大小姐确实见过面。而且,小少爷已经喜欢上了对方。”

    此言一出,萧半城的脸色沉了下去。竹盘英、萧落雁二人皆是异常震怒,随时都要爆发出来似的。自己的父亲周发依旧弓着身子,像是一只虾。萧半城像是沉思了一阵,才道:“那个白玉钗也是送给了路大小姐?”墨斗轻轻点了点头。

    萧半城道了声“好”,摆手道:“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墨斗躬身退了出去。他又冲周发道:“你也下去吧,不许为难他。这事都是小少爷惹出来的,不怪他。”周发唯唯诺诺地应了声,也退了出去。

    “这个路家的小妖精!瞧她如今没爹没娘,怪可怜的。没想到她居然胆敢背地里勾引迟儿?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不如趁早收拾了让她到阴曹地府里跟她爹娘团圆去!”萧落雁也是满脸愤怒,附和道:“母亲说的有理!弟弟的性子一向执拗,我们说东,他偏要往西。这次我们不能心慈手软,应该早早料理了那个路家小妖精,让弟弟彻底断了念头!”

    室内的火盆烧得很旺,一块块木炭红通通的,像熟透了的果子一般。萧半城起身坐到火盆旁边,拿火剪划拉了几下,登时火星子乱窜。他转而望着二人道:“你们是什么意思?要杀了路大小姐?”

    竹盘英愤愤道:“有何不可!路家如今败落成现在这个样子,杀个小丫头还不跟宰一只小鸡一样,有什么打紧。省得她祸害迟儿!”萧落雁也道:“为了以防日后纠缠不清,不如杀了干净。反正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就由着他们自取灭亡吧。”

    萧半城将手中的火剪一撂,与铜火盆相碰发出刺耳的响声,厉声道:“我与路老爷赌斗‘翻身局’赢他靠的是赌技,而且赢得堂堂正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后来路家在阎王岭遭遇山匪,死了那么多人。虽然不是我们做的,但是鹅城百姓一定都会想这是我们萧家蓄意谋害对方,要将路家赶尽杀绝。这一笔无头账无论我们怎么解释,还是算在了萧家头上。现在路家大小姐又无声无息地莫名死了,整个鹅城百姓会怎么看我们萧家?他们会说我们萧家冷酷无情,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今后我们萧家还怎么在鹅城立足?”一番话说得二人哑口无言。

    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可以听到木炭燃烧发出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子,竹盘英方才试探着问道:“那依老爷之见呢?我们该怎么办?”萧半城抿抿下嘴唇,淡淡道:“那个小混蛋翻过年多少岁了?”竹盘英登时笑了出来:“亏你还是当父亲的,连自己儿子多大了都不知道。若是教外人听见了,岂不笑掉大牙。迟儿属蛇的,翻过年正好十四岁。”

    萧半城像是思索着她的话,缓缓道:“十四岁,年岁不小了。该娶房媳妇了,再生个一男半女,你我也可以早早见见隔辈人。老话说:成家立业。‘业’是不用他立了,萧家的家业足够他将来折腾的。就缺‘家’还没成了。”萧落雁迟疑道:“会不会太早了些?”

    竹盘英欣喜道:“我看可行!早两岁迟两岁都不打紧,反正迟早都要成家的。趁早成了家,也断了那个小妖精的念头。省得她再纠缠迟儿!”忽又忧虑道:“只是——这一时之间到哪里找合适的人选呢?”萧落雁想了想道:“女儿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非但家世、人品、相貌样样没得挑,若是真做成了,还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竹盘英疑惑地望着萧落雁,好奇道:“你说的是哪家姑娘?”萧落雁忙道:“母亲怎么糊涂起来了。就是太守大人家的嫡女、我的小姑子呀!”萧半城一听也来了兴趣,问道:“那丫头芳名叫什么?年方几何?”

    “洛冰清!‘冰清’二字取‘冰清玉洁’之意。此女是太守夫人洛何氏的嫡出,年方二八,比弟弟大两岁。”竹盘英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满脸喜悦道:“嗯!我看是个不错的人选!老爷觉得呢?”

    萧半城嗤的一声,笑道:“自然是极好的人选!就小混蛋那个顽劣样儿,若是能娶到洛家那丫头,真是我萧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不过,别怪我给你们泼冷水,估计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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