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红木桌案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慎”字，白底黑字，几乎覆盖了整面墙。“慎”字周边加了方形的黑框，显得文字愈发突出。
萧沉鱼双腿笔直地跪在桌案前面，已经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可是她依旧盯着那个巨大的“慎”字，身子纹丝不动，像一具木人一般。由于时间太久，双腿早已麻木，毫无知觉。
又过了一阵，身后传来“吱吱扭扭”的声音，宇文玺铭坐在木轮车上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宇文弋罗。宇文玺铭两手推着木轮车来到萧沉鱼身旁，探头望着对方。萧沉鱼恭敬地拜了下去：“属下萧沉鱼拜见相爷！”
“萧大人，你可知老夫为何要责罚你？”萧沉鱼道：“是因为卢大人突遭横祸。”宇文玺铭冷声道：“老夫为何要升拔你做副司正大人，就是见你为人机警，想让你多看着卢兆龙。由你们二人互相帮衬，老夫才可以放心把感察量刑司交给你们。可是你倒好，新官上任才没多久，就让他横死在妓院里。你说说，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的？”
萧沉鱼的头再次磕到了地上，恭敬地道：“属下该死，请相爷责罚。”宇文弋罗插言道：“父亲，卢兆龙横死也不能全怪萧大人，我看他死得很蹊跷，很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宇文玺铭尖声道：“老夫当然知道他卢兆龙死得蹊跷，难道还真的是因为洞房把自己洞死了！”
宇文弋罗被宇文玺铭忽然间的暴怒吓得身子颤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萧大人，案子差得怎么样了？有线索吗？”萧沉鱼抬起头，禀道：“现在抓了当晚服侍的一对妓女，关押在锁狱大牢里，已经严审了一番，暂时还没审出什么。”
宇文玺铭发问道：“死因呢？仵作勘验了怎么说？”萧沉鱼回道：“仵作说是服用了过量的壮阳散，行房之时过于激动引起的猝死。现场的茶碗里发现了壮阳散的残余。”宇文玺铭哼哼两声，道：“胡说八道！这个仵作该抓起来砍头。卢兆龙又不是第一次服用壮阳散，怎么就偏偏引起了猝死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萧沉鱼道：“属下遵命！”宇文玺铭缓和了一下情绪，摆了下手，萧沉鱼方才站了起来。宇文玺铭道：“卢兆龙除了好色之外，办差还是很得力的，对宇文家族也足够忠心。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老夫平日里没少敲打他，不想他最终还是倒在了色字上。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啊！”
沉默了片刻，宇文玺铭道：“萧大人，老夫会向中枢台建议，由你暂时统管感察量刑司。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查清卢兆龙的死因，揪出幕后的凶手。在查办的过程中，你自己也要当心。要想成就大事首先要懂得保护好自己。别像卢兆龙似的，玩个女人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注定是烂泥扶不上墙。”
“属下谨记相爷教诲！”萧沉鱼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里却欣喜异常，这就表明自己距离司正大人的位置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又商量了一阵，萧沉鱼才离开了相府，坐进了轿子里，吩咐道：“去锁狱大牢。”轿子缓缓前行，不消半个时辰，已经来到锁狱门楼前。萧沉鱼直接下了轿子，只见牢头韩伏渠已经弓着身子候在那里。
“属下见过司正大人！”萧沉鱼内心里无比得意，嘴上道：“韩伏渠，你的称呼不对，少了一个‘副’字。”韩伏渠讨好地道：“那还不是早早晚晚的事儿。”萧沉鱼道：“带我去停尸房。”韩伏渠应了声，走在前面引路，不多时来到停尸房门外。
韩伏渠方要上前推门，萧沉鱼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进去。”韩伏渠愣了一下，躬身退到了一旁。萧沉鱼推开房门，立时一股阴冷之气袭了过来。为了保证尸体不腐坏，停尸房里常年放置了大量寒冰，室内的温度极低。
萧沉鱼打了个寒噤，随后取下墙上的一个烛台缓缓向里边走去。身旁的木板上全是一具具挺着的尸体，上面覆盖了白布。
走了几十步，来到了一具尸体前。萧沉鱼换了换手，左手拿着烛台，右手轻轻一撩，白布掀开了，卢兆龙的尸体暴露出来。只见对方上半身裸露着，由于身形消瘦，可以隐约看到两排胸骨。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面带惊诧之色。
萧沉鱼微微探下身子，望着尸体问道：“卢大人，你这副死相难道是死不瞑目吗？人家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现在做了一只风流鬼应该很开心才对呀？”
木板上的尸体面如土色，不发一言。萧沉鱼低伏着身子，秀美的脸几乎要贴到尸体冷冰冰的面颊上，怨毒地道：“姓卢的，你知不知道每一次与你身体接触，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每一次我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总有一日我要报复你！现在我终于不用忍了。以后我再也不用看你这张丑陋不堪的老脸了！”话毕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尖笑声，那笑声里像是埋藏了无尽的压抑和痛楚，此刻终于毫不掩饰地奔涌出来。
经久不息的尖笑声刺破了停尸房里的宁静，搅扰得那些冤死的亡灵难以安息。良久，萧沉鱼收住笑声，目视尸体道：“姓卢的，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喜事。知道我心爱的男子是谁吗？对方是上官家的长公子，潜力世界里赫赫有名的‘翩翩公子’，俊美潇洒、风度不凡。而且对方很喜欢我，说待到将来会把我风风光光地娶回相府做他的正牌夫人。”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强调似的道：“而且我告诉你，我跟他已经行房了。人家的闺房之术非常厉害，每次都让我无比销魂。哪像你，分明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极尽挖苦了一阵子，方才停了下来。
停尸房内不时有阴冷的气流四处涌动，让人不寒而栗。萧沉鱼续道：“姓卢的，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你现在虽然死了，可是依然是一只死王八！待会儿我就要跟我的上官公子约会去，跟他到客栈里大战三百回合，那个销魂啊！而你呢，只能去阴曹地府里找吴知禄去！当初就是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害了一个纯真少女，此刻你们应该受到惩罚。阎王老爷应该将你们二人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样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一口气说完，狰狞的面孔缓缓恢复如常。沉默了片刻，萧沉鱼伸开两只胳膊，望着昏暗的房顶道：“卢兆龙，吴知禄，我现在已经奉命统管感察量刑司，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司正大人，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什么都有了！”
然后她又低头望了眼尸体，丢下一句：“姓卢的，你继续在这里挺尸吧。本姑娘要去跟相好的幽会去喽。”伸出一根食指轻轻一撩，白布“呼啦”一下覆盖住了尸体头部。她一扭纤腰，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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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将近，深山里的倚云庵愈发死寂。后院的禅房里一灯如豆，一位年轻的尼姑盘腿而坐，两手捏着拈花指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只见她双目微闭，整个人如超然红尘之外一般。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她白皙的瓜子脸上，不沾染红尘之中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静坐了一阵，对面的床榻上传来嘤嘤的哭声，虽然很微弱，在这寂静的午夜里却格外清晰。那尼姑睁开眼睛，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眸子，干净而富有神采。她像是犹豫了一下，缓缓下了床榻走到对方面前，见对面的尼姑躺在那里，脸上戴着面纱，泪水缓缓流淌下来，打湿了面纱。
那尼姑轻轻弯腰，缓缓将一根食指伸了过去，碰到了眼角温热的清泪，然后抽回放到面前瞧着。床榻上的洛冰凝醒转过来，睁开眼望着面前之人。只听那尼姑问道：“你怎么了？你的眼里怎么会流出水呢？”洛冰凝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道：“我很伤心，自然就会哭了。人一哭眼睛里就会流出眼泪。”
“眼泪。”那尼姑望着指尖，喃喃问道，“人只要伤心就会哭出眼泪吗？”洛冰凝疑惑道：“绝情师姐，你难道从来没有伤心过吗？从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绝情坐回到了床榻上，像是回想了一下，方道：“我没有流过眼泪。你为什么会伤心？凡人的心不是藏在身体里面吗？怎么会伤到呢？”
洛冰凝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幽幽道：“我若是能像你一样心如止水就好了，没有七情六欲，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绝情犹豫了一下，道：“你，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伤心吗？我想知道。”
“那是因为在尘世里，我爱上了一个男子。我以为他是我的全部，我们山盟海誓、琴瑟相合。本来以为可以结为夫妻，恩恩爱爱地过一世。可是他为了功名利禄抛弃了我，所以我就离开了那里。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以为可以忘掉对方，可是却根本做不到。每每想到他如此负心薄情，我就会伤心难过。”绝情听得非常认真，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洛冰凝坐了起来，用手帕擦拭了眼角的泪痕，问道：“绝情师姐，你有喜欢过人么？”绝情怔了怔：“喜欢？我没有过，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人。大概在我五六岁时，父亲就把我带到了倚云庵。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都没下过山。”洛冰凝吃了一惊，面前的妙龄少女居然五六岁就进了尼姑庵，居然还是被自己的父亲送入尼姑庵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那你父亲为何要在你这么小的时候就把你送入尼姑庵啊？你没有不愿意吗？”绝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在哪里都是一样度日，感觉没什么两样。”对方完全一副与世无争的表情。
洛冰凝面露惊诧之色，望了眼窗外，只见月明如水，遂道：“绝情师姐，难得月色这样好，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吧。”绝情道：“好吧！我也好久没看月亮了。”
二人出了房间，几步走入了院子里，只见一轮水洗过的新月挂在山顶，明晃晃的，耀人眼目。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一草一木皆是清晰可见。二人并排缓步走着，地上投下二人修长的倒影。
洛冰凝不禁深呼吸了一口，轻声道：“这里好安静啊！好像俗世的纷纷扰扰都忘却了。”绝情道：“他也能忘记么？”洛冰凝怔了一下，平静地道：“会的。时间会忘记一切的。”忽又望着绝情道：“师姐，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心如止水的？可以教教我吗？”
绝情淡淡道：“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应该跟修炼‘斩情诀’有关。自打我进入庵中以来就开始修炼这门武功，已经有十多年了。所以现在万事万物在我眼中都是一个样子的，什么生离死别、七情六欲都丝毫影响不到我。你知道庵中的姑子都叫我什么吗？”
洛冰凝并未言语，绝情道：“他们私下里都叫我‘木尼姑’，说我是一具木头雕刻出来的尼姑，连笑都没笑过。我有时候在想，笑能怎么样呢？不笑又能怎么样呢？几十年的光阴，最终不过一堆枯骨而已。”
洛冰凝不解道：“我还以为你是一心向佛呢，原来是修炼了武功的缘故。不过，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奇异的武功，专门用来斩断凡人的七情六欲。你父亲专门让你修炼这门武功，估计是别有目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父亲两三年才上山一次，我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洛冰凝又是一惊不小，天底下哪有父亲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在尼姑庵里的，而且还好几年才来见一次。并且让自己的女儿修炼这么诡异的武功，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见她表情有异，绝情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怪怪的。”洛冰凝道了句“没什么”，恳求道：“你能把‘斩情诀’教给我么？我的心已经伤过一次了，那滋味实在不好受。此生我都不想再受伤了，我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一个人。”
绝情并未立即答复，而是走到了栏杆边，极目远眺。大山在月色的掩映下，呈现出一种苍凉的深灰色。洛冰凝走到她身旁，小声问道：“师姐，你不肯么？”
绝情道：“我在想，如果你说的那个人回来找你呢？修炼‘斩情诀’的人是不能动情的，否则修炼者就会遭到反噬。那种痛苦比伤心要难受一百倍都不止。”
洛冰凝的目光也抛向了远方，像是在喃喃自语：“他怎么可能回心转意呢？他富有才学，蟾宫折桂应该不成问题。等有了功名在身，什么样的女孩儿找不到呢，哪里还会记得我一个飘零的旧人呢？”
停顿了一下，她复又坚定地道：“就算他再回来找我，我也不想理他了。我曾经为他抛弃了一切，可是结果又如何呢。现在我的心里只有痛。再过一段时间，这种痛就会被慢慢抚平，然后什么都不再剩下。”
绝情抬头望着山顶的新月，淡淡道：“你先别匆忙下结论，还是再想想吧。等你真的决定了，我就教你。这样我们一起修炼，平日里还可以互相研讨，或许能达到更高境界。”
“更高境界？那是什么境界？难道没有了七情六欲还不是最高境界？”绝情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父亲交代过的，修炼得越精深越好。”
洛冰凝好奇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父亲了，感觉他太神秘了。”绝情不以为然道：“我的父亲很普通啊，没觉得有什么神秘之处。这十几年来，我统共也就见过他几次。每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他就匆匆离开了。”
洛冰凝的好奇之心又加重了几分，道：“那你的家在何处总记得吧？”绝情回想了一下，道：“在京城里。我只记得是一座非常大的宅子，门口有好多守卫，戒备森严的感觉。”洛冰凝推测道：“看来你父亲是朝中的大官，你是官宦之后。”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洛长河，他现在做什么呢？自己的亲生女儿失踪了，他身为人父都可以无动于衷？
堂堂鹅城太守大人太爱面子了，就连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都要争一口气。为了逼迫她服软，他居然暗地里使用卑劣的手段威胁史书林。一想到此处，洛冰凝的心里就充满了深深的恨意，眼神也渐渐犀利起来。
绝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到了对方犀利的眼神，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目光跟刀子似的，锋芒毕露。”洛冰凝恢复如常，淡淡道：“我联想到了我的父亲，他也是一位朝廷命官，可是用心狠毒，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
绝情依旧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丝毫异样。洛冰凝先是愣了一下，猛然又想起她是修炼了“斩情诀”的缘故，顿时就了然了。
新月无声，宁静地挂在山顶之上，铺洒着清冷的月华。洛冰凝问道：“师姐，你就从没想过下山走走么？看看外面的红尘世界。”绝情道：“你是指显力世界吧？没什么可看的，还不都是一个样。”
“显力世界？这是佛家对红尘世界的称呼吗？”绝情木然道：“哦，我差点忘记了，你是个凡人，这些都不知道。”洛冰凝方要再问，对方转身道：“回去吧！我要回去静修了。”青砖地面上一个萧索的身影缓缓向禅房移动，洛冰凝瞥了眼半空中的新月，提步跟了上去。
萧沉鱼双腿笔直地跪在桌案前面，已经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可是她依旧盯着那个巨大的“慎”字，身子纹丝不动，像一具木人一般。由于时间太久，双腿早已麻木，毫无知觉。
又过了一阵，身后传来“吱吱扭扭”的声音，宇文玺铭坐在木轮车上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宇文弋罗。宇文玺铭两手推着木轮车来到萧沉鱼身旁，探头望着对方。萧沉鱼恭敬地拜了下去：“属下萧沉鱼拜见相爷！”
“萧大人，你可知老夫为何要责罚你？”萧沉鱼道：“是因为卢大人突遭横祸。”宇文玺铭冷声道：“老夫为何要升拔你做副司正大人，就是见你为人机警，想让你多看着卢兆龙。由你们二人互相帮衬，老夫才可以放心把感察量刑司交给你们。可是你倒好，新官上任才没多久，就让他横死在妓院里。你说说，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的？”
萧沉鱼的头再次磕到了地上，恭敬地道：“属下该死，请相爷责罚。”宇文弋罗插言道：“父亲，卢兆龙横死也不能全怪萧大人，我看他死得很蹊跷，很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宇文玺铭尖声道：“老夫当然知道他卢兆龙死得蹊跷，难道还真的是因为洞房把自己洞死了！”
宇文弋罗被宇文玺铭忽然间的暴怒吓得身子颤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萧大人，案子差得怎么样了？有线索吗？”萧沉鱼抬起头，禀道：“现在抓了当晚服侍的一对妓女，关押在锁狱大牢里，已经严审了一番，暂时还没审出什么。”
宇文玺铭发问道：“死因呢？仵作勘验了怎么说？”萧沉鱼回道：“仵作说是服用了过量的壮阳散，行房之时过于激动引起的猝死。现场的茶碗里发现了壮阳散的残余。”宇文玺铭哼哼两声，道：“胡说八道！这个仵作该抓起来砍头。卢兆龙又不是第一次服用壮阳散，怎么就偏偏引起了猝死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萧沉鱼道：“属下遵命！”宇文玺铭缓和了一下情绪，摆了下手，萧沉鱼方才站了起来。宇文玺铭道：“卢兆龙除了好色之外，办差还是很得力的，对宇文家族也足够忠心。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老夫平日里没少敲打他，不想他最终还是倒在了色字上。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啊！”
沉默了片刻，宇文玺铭道：“萧大人，老夫会向中枢台建议，由你暂时统管感察量刑司。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查清卢兆龙的死因，揪出幕后的凶手。在查办的过程中，你自己也要当心。要想成就大事首先要懂得保护好自己。别像卢兆龙似的，玩个女人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注定是烂泥扶不上墙。”
“属下谨记相爷教诲！”萧沉鱼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里却欣喜异常，这就表明自己距离司正大人的位置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又商量了一阵，萧沉鱼才离开了相府，坐进了轿子里，吩咐道：“去锁狱大牢。”轿子缓缓前行，不消半个时辰，已经来到锁狱门楼前。萧沉鱼直接下了轿子，只见牢头韩伏渠已经弓着身子候在那里。
“属下见过司正大人！”萧沉鱼内心里无比得意，嘴上道：“韩伏渠，你的称呼不对，少了一个‘副’字。”韩伏渠讨好地道：“那还不是早早晚晚的事儿。”萧沉鱼道：“带我去停尸房。”韩伏渠应了声，走在前面引路，不多时来到停尸房门外。
韩伏渠方要上前推门，萧沉鱼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进去。”韩伏渠愣了一下，躬身退到了一旁。萧沉鱼推开房门，立时一股阴冷之气袭了过来。为了保证尸体不腐坏，停尸房里常年放置了大量寒冰，室内的温度极低。
萧沉鱼打了个寒噤，随后取下墙上的一个烛台缓缓向里边走去。身旁的木板上全是一具具挺着的尸体，上面覆盖了白布。
走了几十步，来到了一具尸体前。萧沉鱼换了换手，左手拿着烛台，右手轻轻一撩，白布掀开了，卢兆龙的尸体暴露出来。只见对方上半身裸露着，由于身形消瘦，可以隐约看到两排胸骨。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面带惊诧之色。
萧沉鱼微微探下身子，望着尸体问道：“卢大人，你这副死相难道是死不瞑目吗？人家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现在做了一只风流鬼应该很开心才对呀？”
木板上的尸体面如土色，不发一言。萧沉鱼低伏着身子，秀美的脸几乎要贴到尸体冷冰冰的面颊上，怨毒地道：“姓卢的，你知不知道每一次与你身体接触，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每一次我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总有一日我要报复你！现在我终于不用忍了。以后我再也不用看你这张丑陋不堪的老脸了！”话毕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尖笑声，那笑声里像是埋藏了无尽的压抑和痛楚，此刻终于毫不掩饰地奔涌出来。
经久不息的尖笑声刺破了停尸房里的宁静，搅扰得那些冤死的亡灵难以安息。良久，萧沉鱼收住笑声，目视尸体道：“姓卢的，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喜事。知道我心爱的男子是谁吗？对方是上官家的长公子，潜力世界里赫赫有名的‘翩翩公子’，俊美潇洒、风度不凡。而且对方很喜欢我，说待到将来会把我风风光光地娶回相府做他的正牌夫人。”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强调似的道：“而且我告诉你，我跟他已经行房了。人家的闺房之术非常厉害，每次都让我无比销魂。哪像你，分明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极尽挖苦了一阵子，方才停了下来。
停尸房内不时有阴冷的气流四处涌动，让人不寒而栗。萧沉鱼续道：“姓卢的，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你现在虽然死了，可是依然是一只死王八！待会儿我就要跟我的上官公子约会去，跟他到客栈里大战三百回合，那个销魂啊！而你呢，只能去阴曹地府里找吴知禄去！当初就是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害了一个纯真少女，此刻你们应该受到惩罚。阎王老爷应该将你们二人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样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一口气说完，狰狞的面孔缓缓恢复如常。沉默了片刻，萧沉鱼伸开两只胳膊，望着昏暗的房顶道：“卢兆龙，吴知禄，我现在已经奉命统管感察量刑司，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司正大人，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什么都有了！”
然后她又低头望了眼尸体，丢下一句：“姓卢的，你继续在这里挺尸吧。本姑娘要去跟相好的幽会去喽。”伸出一根食指轻轻一撩，白布“呼啦”一下覆盖住了尸体头部。她一扭纤腰，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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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将近，深山里的倚云庵愈发死寂。后院的禅房里一灯如豆，一位年轻的尼姑盘腿而坐，两手捏着拈花指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只见她双目微闭，整个人如超然红尘之外一般。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她白皙的瓜子脸上，不沾染红尘之中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静坐了一阵，对面的床榻上传来嘤嘤的哭声，虽然很微弱，在这寂静的午夜里却格外清晰。那尼姑睁开眼睛，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眸子，干净而富有神采。她像是犹豫了一下，缓缓下了床榻走到对方面前，见对面的尼姑躺在那里，脸上戴着面纱，泪水缓缓流淌下来，打湿了面纱。
那尼姑轻轻弯腰，缓缓将一根食指伸了过去，碰到了眼角温热的清泪，然后抽回放到面前瞧着。床榻上的洛冰凝醒转过来，睁开眼望着面前之人。只听那尼姑问道：“你怎么了？你的眼里怎么会流出水呢？”洛冰凝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道：“我很伤心，自然就会哭了。人一哭眼睛里就会流出眼泪。”
“眼泪。”那尼姑望着指尖，喃喃问道，“人只要伤心就会哭出眼泪吗？”洛冰凝疑惑道：“绝情师姐，你难道从来没有伤心过吗？从来都没有流过眼泪？”绝情坐回到了床榻上，像是回想了一下，方道：“我没有流过眼泪。你为什么会伤心？凡人的心不是藏在身体里面吗？怎么会伤到呢？”
洛冰凝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幽幽道：“我若是能像你一样心如止水就好了，没有七情六欲，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绝情犹豫了一下，道：“你，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伤心吗？我想知道。”
“那是因为在尘世里，我爱上了一个男子。我以为他是我的全部，我们山盟海誓、琴瑟相合。本来以为可以结为夫妻，恩恩爱爱地过一世。可是他为了功名利禄抛弃了我，所以我就离开了那里。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以为可以忘掉对方，可是却根本做不到。每每想到他如此负心薄情，我就会伤心难过。”绝情听得非常认真，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洛冰凝坐了起来，用手帕擦拭了眼角的泪痕，问道：“绝情师姐，你有喜欢过人么？”绝情怔了怔：“喜欢？我没有过，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人。大概在我五六岁时，父亲就把我带到了倚云庵。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都没下过山。”洛冰凝吃了一惊，面前的妙龄少女居然五六岁就进了尼姑庵，居然还是被自己的父亲送入尼姑庵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那你父亲为何要在你这么小的时候就把你送入尼姑庵啊？你没有不愿意吗？”绝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在哪里都是一样度日，感觉没什么两样。”对方完全一副与世无争的表情。
洛冰凝面露惊诧之色，望了眼窗外，只见月明如水，遂道：“绝情师姐，难得月色这样好，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吧。”绝情道：“好吧！我也好久没看月亮了。”
二人出了房间，几步走入了院子里，只见一轮水洗过的新月挂在山顶，明晃晃的，耀人眼目。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一草一木皆是清晰可见。二人并排缓步走着，地上投下二人修长的倒影。
洛冰凝不禁深呼吸了一口，轻声道：“这里好安静啊！好像俗世的纷纷扰扰都忘却了。”绝情道：“他也能忘记么？”洛冰凝怔了一下，平静地道：“会的。时间会忘记一切的。”忽又望着绝情道：“师姐，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心如止水的？可以教教我吗？”
绝情淡淡道：“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应该跟修炼‘斩情诀’有关。自打我进入庵中以来就开始修炼这门武功，已经有十多年了。所以现在万事万物在我眼中都是一个样子的，什么生离死别、七情六欲都丝毫影响不到我。你知道庵中的姑子都叫我什么吗？”
洛冰凝并未言语，绝情道：“他们私下里都叫我‘木尼姑’，说我是一具木头雕刻出来的尼姑，连笑都没笑过。我有时候在想，笑能怎么样呢？不笑又能怎么样呢？几十年的光阴，最终不过一堆枯骨而已。”
洛冰凝不解道：“我还以为你是一心向佛呢，原来是修炼了武功的缘故。不过，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奇异的武功，专门用来斩断凡人的七情六欲。你父亲专门让你修炼这门武功，估计是别有目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父亲两三年才上山一次，我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洛冰凝又是一惊不小，天底下哪有父亲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在尼姑庵里的，而且还好几年才来见一次。并且让自己的女儿修炼这么诡异的武功，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见她表情有异，绝情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怪怪的。”洛冰凝道了句“没什么”，恳求道：“你能把‘斩情诀’教给我么？我的心已经伤过一次了，那滋味实在不好受。此生我都不想再受伤了，我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一个人。”
绝情并未立即答复，而是走到了栏杆边，极目远眺。大山在月色的掩映下，呈现出一种苍凉的深灰色。洛冰凝走到她身旁，小声问道：“师姐，你不肯么？”
绝情道：“我在想，如果你说的那个人回来找你呢？修炼‘斩情诀’的人是不能动情的，否则修炼者就会遭到反噬。那种痛苦比伤心要难受一百倍都不止。”
洛冰凝的目光也抛向了远方，像是在喃喃自语：“他怎么可能回心转意呢？他富有才学，蟾宫折桂应该不成问题。等有了功名在身，什么样的女孩儿找不到呢，哪里还会记得我一个飘零的旧人呢？”
停顿了一下，她复又坚定地道：“就算他再回来找我，我也不想理他了。我曾经为他抛弃了一切，可是结果又如何呢。现在我的心里只有痛。再过一段时间，这种痛就会被慢慢抚平，然后什么都不再剩下。”
绝情抬头望着山顶的新月，淡淡道：“你先别匆忙下结论，还是再想想吧。等你真的决定了，我就教你。这样我们一起修炼，平日里还可以互相研讨，或许能达到更高境界。”
“更高境界？那是什么境界？难道没有了七情六欲还不是最高境界？”绝情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父亲交代过的，修炼得越精深越好。”
洛冰凝好奇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父亲了，感觉他太神秘了。”绝情不以为然道：“我的父亲很普通啊，没觉得有什么神秘之处。这十几年来，我统共也就见过他几次。每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他就匆匆离开了。”
洛冰凝的好奇之心又加重了几分，道：“那你的家在何处总记得吧？”绝情回想了一下，道：“在京城里。我只记得是一座非常大的宅子，门口有好多守卫，戒备森严的感觉。”洛冰凝推测道：“看来你父亲是朝中的大官，你是官宦之后。”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洛长河，他现在做什么呢？自己的亲生女儿失踪了，他身为人父都可以无动于衷？
堂堂鹅城太守大人太爱面子了，就连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都要争一口气。为了逼迫她服软，他居然暗地里使用卑劣的手段威胁史书林。一想到此处，洛冰凝的心里就充满了深深的恨意，眼神也渐渐犀利起来。
绝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到了对方犀利的眼神，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目光跟刀子似的，锋芒毕露。”洛冰凝恢复如常，淡淡道：“我联想到了我的父亲，他也是一位朝廷命官，可是用心狠毒，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
绝情依旧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丝毫异样。洛冰凝先是愣了一下，猛然又想起她是修炼了“斩情诀”的缘故，顿时就了然了。
新月无声，宁静地挂在山顶之上，铺洒着清冷的月华。洛冰凝问道：“师姐，你就从没想过下山走走么？看看外面的红尘世界。”绝情道：“你是指显力世界吧？没什么可看的，还不都是一个样。”
“显力世界？这是佛家对红尘世界的称呼吗？”绝情木然道：“哦，我差点忘记了，你是个凡人，这些都不知道。”洛冰凝方要再问，对方转身道：“回去吧！我要回去静修了。”青砖地面上一个萧索的身影缓缓向禅房移动，洛冰凝瞥了眼半空中的新月，提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