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缓缓西斜,倚云山呈现出一种深绿色,平添了几分垂垂老矣的气象。一连修炼了几个时辰,洛冰凝陪着绝情出了禅房,来到空旷的院子里。

    绝情道:“‘斩情诀’的心法口诀你应该大致明白了,这几日修炼下来有什么感觉?”洛冰凝抿了下嘴唇,道:“说不上来。心法口诀我大致都懂了,但是好像没什么明显的感觉。唯一有一点很奇怪。”

    “是什么?”洛冰凝怪异道:“我修炼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经意地跳入我的脑海里,而且特别逼真,但是我的心并不难受。之前每次只要一想起他,心里就非常痛苦。”绝情淡淡道:“或许跟你修炼‘斩情诀’有关吧。我倒没有这种体会,可能是因为我从未喜欢过别人的缘故。”

    洛冰凝望着对方的面容,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忽听绝情发声道:“山下有人来了。”洛冰凝好奇地向山下望去,只见一排长长的队伍开了过来,打头的几人敲着铜锣,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然后是十几名侍女,紧接着是一名武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殿后的是百十名甲胄鲜明的官兵。

    “好大的阵仗!想必车里坐着的是大官!”洛冰凝好奇道,“看样子是往倚云庵来的。奇怪!这样的显赫人物怎么会跑来我们这座小庵呢?”绝情道:“确实有些古怪。我在庵中十多年了,鲜少有外客来的。”

    只见那队伍果然在山脚下停住了,马车里走下来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华服,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威风凛凛。随后一行人簇拥着那名男子缓缓拾级而上。洛冰凝望着绝情的脸色略有异样,遂道:“怎么?你认识来人?”

    绝情道:“正是家父。”洛冰凝笑道:“看这阵仗,你爹爹的官儿可比我父亲大多了。”绝情并未搭言,扭头朝禅房里走去。

    洛冰凝愣了一下,快步跟入了房里,试探着道:“你父亲来了,你怎么不下去迎接一下呢?不是说好几年没见了么?”绝情道:“待会儿自然会见到的,不必心急。”

    洛冰凝不禁愕然,心想“斩情诀”这门武功果然厉害,连父女亲情都可以斩断。明明是一对父女,却像陌生人似的。

    她不禁有些担忧,自己若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也会变得这般冷酷无情么?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绝情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平静地道:“若是后悔了,现在停止还来得及。”自生母病故之后,洛冰凝在世上已无挂心的亲人,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她低了头,迟疑道:“我没有后悔,只是有点不适应。”

    说话间,忽见庵主了凡走了进来,二人赶忙起身施礼。了凡道:“绝情,随我来一趟,你父亲来了要见你。”绝情应了声,跟着了凡出了禅房,来到一间僻静的静室里。只见方才的那名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望着灰色的砖墙。

    了凡微微低首,单手施礼道:“贫僧见过大将军!”那男子回过头来,和善地道:“小女在庵中十多年,有劳师太教诲。聂某感激不尽。”来人姓聂,上千下重。

    绝情俯身施礼:“女儿拜见父亲!”聂千重的目光方才落到绝情的身上。了凡道:“你们父女多年不见,正好共话亲情。贫僧就不打扰了。”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聂千重忽地闪电般出手,骈指点到了凡背上,对方浑身一震,蛇一般软倒了下去。绝情只是瞥了眼地上的了凡,并未显出诧异之色。

    聂千重欣慰道:“霜儿!看来你的‘斩情决’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火候。为父方才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师太只是昏厥了过去,并无大碍。”冲门外唤了声:“来人!将师太扶下去歇息。”立时有两名侍女走了进来,将了凡扶了出去。

    聂千重在木塌上坐了下来,缓缓道:“霜儿,为父将你丢在这个小庵中十多年,你心里肯定有怨怪为父吧?”

    聂寒霜不疾不徐地道:“女儿不敢!父亲既然这么安排,必有原由。”聂千重面露欣慰之色,伸手压了压,示意对方坐下,方继续道:“霜儿,为父今日是来接你下山的。到了京城后会直接安排你入宫。”聂寒霜不由怔了一下:“入宫?”

    聂千重点头道:“皇后前段时间因病薨逝了。为父已经安排好了,让你做皇帝的继后。霜儿,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母仪天下了。”

    聂寒霜一惊不小,像是难以置信。聂千重起身道:“我们父女二人都是来自于潜力世界的潜力师,并非凡人。为父是‘两界观察使’,首要职责就是掌控显力世界朝廷的权柄,防止他们有任何异动,影响到两界的平衡。为父现在身居大将军之职,掌控显力世界里的几十万兵马,可是还远远不够。所以要派你入宫,成为皇帝的枕边人,窥测皇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聂寒霜心道:“绝心说的不错。没想到父亲果然是大官。”

    聂千重面露一丝苦笑:“霜儿,你终年躲在倚云山上,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为父在显力世界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在潜力世界里根本就排不上号。就像显力世界里的刘皇帝一样,他表面看上去是显力世界的至尊,可是实际上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朝中大事皆由为父决断。他只能听之任之,不敢有丝毫反抗。”

    “刘皇帝。”聂寒霜在口中默念了一遍。聂千重接口道:“过不了多久,他会成为你的夫君。先帝刚驾崩没几年,刘皇帝是以太子之尊顺位继承的。”

    “夫君”!聂寒霜的脑海里闪过这个陌生的词汇,长这么大自己从未与异性男子接触过,不想现在要直接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做妻子了。

    正自愣神间,一双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聂千重盯着她,嘱咐道:“霜儿,这下你知道为父为何要让你在倚云庵里潜心修炼‘斩情诀’了吧?”聂寒霜想了想,摇了摇头。

    “为父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你对任何男子动情。刘皇帝刚刚二十出头,也算是个俊俏儿郎,而且心思细腻。听宫人们说,先皇后解语夫人在世时,经常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的。”聂寒霜似有所悟:“父亲是担心女儿会爱上刘皇帝?”

    “霜儿,你千万不要忘记自己身上的家族使命。为了整个家族的荣耀,为父正在谋划一盘大棋。首先就是要掌控好刘皇帝,只要拿住了他就等于将显力世界牢牢握在了手里。”

    聂寒霜道:“女儿记住了。”聂千重见她面色犹豫,像是有什么话还没说出来,遂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聂寒霜道:“女儿可以入宫做刘皇帝的继后。不过女儿想带个人跟我一起入宫,做女儿的贴身丫鬟。”

    聂千重面露疑色:“此人是谁?”聂寒霜道:“她是庵里新来的姑子,唤作‘洛冰凝’,是个凡人。平日里女儿同她还说得上几句话。”聂千重想了想道:“可以。你赶紧收拾一下,为父就在山下等你。”聂寒霜应了声,出了静室回到禅房里,见洛冰凝正在床榻上闭目静坐。

    她上前拉了对方一下,洛冰凝睁开眼道:“你们父女多年未见,这么快就说完了?”聂寒霜瞄了对方一眼,道:“父亲来接我下山,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落冰凝略感诧异:“去哪儿?去你家里?”

    “不是!父亲准备让我做皇帝的继后,我想让你做我的丫鬟,陪我一起入宫。”洛冰凝不由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何要带我一起入宫?”

    聂寒霜道:“那里不比这里,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深宫里人多,是非自然就多。而且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心里有点害怕。在庵里,也就跟你还说得上话。所以我想让你陪我去。你愿意吗?”

    望着对方的眼神里带有殷切之色,洛冰凝依旧拿不定主意,道:“太突然了。而且我遁入空门,本身就是想找个清修之地了却余生。皇宫可是天下间最热闹的场所,我不想去。”聂寒霜并未规劝,只是淡淡道:“那好吧。我走了。”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衣物。

    忽见几名侍女拿着鲜艳的衣裳、钗环、鞋子走了进来,其中一名侍女福了福身子,道:“三小姐:老爷吩咐了,三小姐今日离庵算是还俗,要穿寻常女儿家的衣裳。”聂寒霜道:“那你们来吧。”几人开始上下齐手,宽衣的宽衣,描眉的描眉,束发的束发,不多时一位官家的千金小姐就打扮出来了。

    聂寒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浑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唇红齿白、妩媚动人,与先前清修的姑子简直判若两人。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聂寒霜,道:“三小姐,我们走吧。”聂寒霜回望了一眼洛冰凝,道:“绝心,我要走了。”洛冰凝望着对方,一时无言。

    聂寒霜方走到门边,忽听一个声音追了上来:“慢着!我跟你去!”聂寒霜停住了,回头望着对方,脸上难得显出一抹愉悦的笑容,稍纵即逝。聂寒霜吩咐道:“你们帮她也换一身衣裳。”两名侍女应了声,方要去找衣裳,洛冰凝道:“不必了。就穿我自己先前的吧。”已经快速换了衣裳,由侍女束了发式,立时也变了个样儿。

    二人出了禅房,只见一众姑子都躲在旁边看稀奇,还不时地指指点点。洛冰凝走在聂寒霜身后,小声道:“三小姐,我们要不要去跟师太道个别?”聂寒霜想起方才了凡被父亲突袭晕了过去,只怕现在还未醒过来,干脆道:“不必了。如今我们已是红尘中人,见了反倒给她惹了一身俗世尘埃,就不打搅她老人家了。”

    出了庵门,聂寒霜由两名侍女搀扶着走在前面,洛冰凝跟着几名侍女紧随其后。即将顺着石阶缓缓而下时,聂寒霜回望了眼身后的倚云庵,建筑呈青灰色,掩映在苍茫的倚云山里。她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奇异的情愫,说不上是留恋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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