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的墨荷开花时节虽然晚于同类,但还是来到了一年之中盛放的一刻。只见一朵朵、一簇簇的花瓣质薄,颜色黑里透红、有光泽并有绒光,花中心有筒状花。在色彩缤纷的秋菊衬托下,凝重不失活泼,华丽不失娇媚。

    洛冰凝望着成片的墨荷,惊叹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墨荷呢,真是令人目不暇接啊!”聂寒霜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花儿,面色如常。

    洛冰凝介绍道:“这是墨荷,乃菊花中的极品,十分名贵。此花朴质无华,端庄稳重。欣赏墨菊的神韵,惬意舒缓、洒脱娴静、醇味独具、晶莹剔透、隽永鲜活、醇厚如酒。将其融汇到心境中里,自可凝聚起一份自然天成,飘逸出一份清绝品格。”

    “解得好!若是人人家中都栽植一盆墨菊,岂不是人人都变成品性高洁的雅士了?照你这么说,天下就没有作奸犯科之人了。”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女。那女子面容冷峻,眼神里透着桀骜之色。

    聂寒霜望了对方一眼,又望向了洛冰凝。洛冰凝小声提醒道:“这位是贤德宫的主子贤妃,名字叫庄怡云。”然后俯身冲对方施了一礼。

    只见庄怡云已走到近前,微微俯身道:“皇后娘娘万安!”聂寒霜道:“免礼!”庄怡云瞥了眼洛冰凝,望着聂寒霜道:“皇后娘娘,您说臣妾方才的话有道理么?”

    聂寒霜淡淡道:“有没有道理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我幽居深宫,尽心服侍皇上就是,计较这些做什么。”庄怡云望着她满头华贵的头饰,讥讽道:“皇后娘娘说的好轻松啊,显然是超然世外了。可是您的这份洒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您知道吗?”

    洛冰凝阻止道:“放肆!贤妃娘娘,您这是在跟皇后娘娘说话吗?”聂寒霜摆手示意洛冰凝住口,望着庄怡云道:“你来御花园不是赏花的,把你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庄怡云瞄了眼洛冰凝道:“看来你已经知道内幕了,只是不愿对你家主子说罢啦。”洛冰凝不敢反嘴,干脆扫向了不远处的一大丛墨菊。

    庄怡云上前两步,几乎贴到聂寒霜的面前,道:“尊贵的皇后娘娘,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头顶上的凤冠是怎么来的?那是大将军摘了先皇后头上的,然后硬安到了你的头上。”聂寒霜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是大将军命人毒死了先皇后,然后让自己的女儿入宫做了皇后。”聂寒霜依旧面不改色:“那又如何?是人终究要死的,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庄怡云被她的话气得无言以对,好半晌方道:“皇后娘娘,先皇后本来活的好好的,与皇上伉俪情深,而且又待人宽厚,深受宫人们爱戴。可是大将军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当皇后铺路,活生生毒害了先皇后。难道您不觉得很卑鄙吗?大将军身为国之重臣,如此行径,与国贼何异!”

    聂寒霜淡淡道:“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想让我给先皇后抵命?”庄怡云彻底被她气糊涂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衣袖匆匆离去。聂寒霜望向一旁的洛冰凝,道:“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洛冰凝有些心虚地道:“先皇后在后宫里颇有声望,宫人们时常私下里偷偷议论,我就顺耳听到了,只是没敢跟你说而已。听说这位贤妃娘娘跟先皇后十分要好,她不敢去找大将军理论,所以就把气撒到你头上了。”

    聂寒霜转身走了十几步,一丛丛盛放的墨菊已在眼前,淡淡道:“这位贤妃娘娘对先皇后倒是有情有义。只要她心里能出出气,对我多说几句也无妨。反正也碍不着我什么。”

    洛冰凝走到她身旁,悠悠道:“先皇后毕竟是当今皇上的至爱,二人感情甚笃。听宫人们说,先皇后暴毙之后,皇上哭得肝肠寸断,好几次都想自戕跟着去了,幸亏被发现得及时。否则只怕现在龙椅上坐着的就是新帝了。”

    聂寒霜略感疑惑,望着洛冰凝问道:“我问你个问题。男女之间若是真心相爱,不应该是至死不渝么?先皇后如今去了没多久,皇上为何就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而且他每回望着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属于那种含情默默的眼神。这算是移情别恋吗?”

    洛冰凝想了想,答复道:“我看皇上是把你当作先皇后了。之前你不是说在思语宫见到先皇后的画像了吗?还说你们二人非常相像。由此可见,皇上确实对先皇后用情至深。”

    一阵微风轻拂过来,带起了淡淡的菊香。聂寒霜听得似懂非懂,怔在原地。洛冰凝像是犹豫了一下,道:“我有句话憋在心里,不知说了合不合适?”聂寒霜默然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洛冰凝温言道:“绝情,我觉得你应该对皇上好一点,起码不要太冷漠了。他现在正是悲伤难熬的时候,先皇后的薨逝对他打击太大。更何况先皇后还是被——”

    她的话到这里突然断了。她原本想说“先皇后是被大将军害死的”,可是觉得不妥,所以才忽然止住了。

    聂寒霜俯身摘了一朵墨菊拿在手里,并未发声。洛冰凝小声道:“我只是觉得皇上太可怜了。有好几晚上,我都发现他一人默默立在思语宫门外,目光注视着里面,却并未走进来。或许是你的冷漠让他望而却步了。”

    聂寒霜默然道:“自从在倚云庵开始修习‘斩情决’后,我就是这副样子,对谁都是这样。你说让我对他好一点,具体该怎么做呢?”

    “比如说主动跟他说说话,或者偶尔主动去看看他,这样他应该就会很高兴了。”聂寒霜道:“就这些?只要这样做了他就会开心?”洛冰凝道:“那是当然,不信你试试就知道了。”聂寒霜道:“好吧,今天黄昏时分我去看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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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案上摆放着厚厚几沓卷宗和公文,路阮埋首其间,看得脖子有些发酸,遂放下手中的毛笔停了下来。蓝楹推门走了进来,双手将一封密信奉了上来,道:“堂主,这是洞城谍报侍卫送来的加急密信。”

    路阮并未放在心上,道:“又是加急密信!这些人闲着没事总要弄几封加急密信上来,非要增加紧迫感似的。你拆来看看写了什么?”

    蓝楹拆去信封开口处的封浆,取出密信看了,脸色一变道:“信上说他们发现了‘九天罡’的二当家石兽的踪迹。”

    路阮道:“那又怎样?”蓝楹解释道:“堂主有所不知,此人是朝廷的天字号重犯,犯案累累,可是一直未能抓住他,多年来一直毫无踪迹,不想这回终于现身了。在那九个人里,就属石兽武功最高,传闻潜力已经超过了第六境界,身手十分了得。”

    二人谈话间,忽然想起了敲门声。蓝楹赶忙走了过去,复又返回来道:“堂主,衙门口有个人想见你,来人自称是慕掌柜。”路阮心里一惊,是太子殿下过来了?他怎么会到感察量刑司来找她呢?

    愣了愣神,路阮慌忙道:“快请他进来。”蓝楹应声出了门,不多会儿就领着宫辰进来了,对方照旧是一副商人打扮,手里拿着一副精致的小算盘。

    路阮示意蓝楹退下,跪身道:“拜见太子殿下!”宫辰道了句“起来吧”,自己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道:“路姑娘,说好了把我当朋友的。可自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你就再也不去樊笼了。”

    路阮道:“慕掌柜,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最近又添了一桩俗务,公事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有几回经过那里时你的铺子早就打烊了。”

    宫辰埋怨道:“又是公事!好像我身旁的人都有忙不完的公事。路姑娘,我正想问你呢,听说父王让你兼管了感察量刑司。你一个女儿家难道很喜欢这些繁巨的公务吗?”

    “说心里话,不喜欢!但是我还是会认真署理,因为这是我的责任。”路阮缓缓地道,“在十六岁之前,我都是生活在一个安静的小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家族一夜之间遭逢巨变,父亲身亡,族人殒命。这些变故将我推到了当家人的位置上,我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在这个世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位置,每个位置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只要你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你就要承担起来,否则就是不称职,就会连带产生影响。有些影响很小,小到就像踩死了一只蚂蚁,无关紧要;而有些影响很大,大到足可以颠覆两界,万千黎庶再无太平可言。”

    “路姑娘,你这是在变相替父王做说客吗?”路阮听出了他语中的不快,沉默了片刻,依旧不疾不徐地道:“那倒不是。自进入潜力世界以来,我也只见过君上一面,那次会面根本没有提到你。”

    公事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谈话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路阮随手拿起白骨杖,道:“你瞧瞧,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她是希望我找到罗刹娘子刺杀事件的幕后真凶,然后用此物将真凶的胸口刺穿为她雪恨。”

    白骨杖在她手中握着,泛着莹白的光芒,与她光洁的皓腕和纤细的玉指浑然一体。宫辰道:“我能看看吗?”

    路阮递了过去,宫辰接过白骨杖,方一入手,只觉一股刺骨的凉意透了过来,随即道:“父母对待子女,不都是希望他们平平安安的吗?罗刹娘子刺杀一案我也听过,疑团重重,至今未有眉目。英武侯让你去继续追查,不是要将你置于险境之中吗?”

    路阮面露追忆之色,道:“或许吧,按常理来说大多数父母应该都会那么做。可是我母亲并非是一位寻常母亲,她是罗刹娘子,忠肝义胆,嫉恶如仇。既然我是她的女儿,母命难违,无论有多么凶险我也一定要追查下去。”她的眼神里透着无比的坚决和镇定。

    宫辰望着对方坚定的神情,一时有些发怔,好半晌方道:“你这样的女孩儿还真是不多见。在京都里,我见过很多达官显贵的女儿,她们都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动不动就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媚姿态,很是流俗。”

    “慕掌柜,接下来我又要说你不爱听的话了。”路阮斟酌了一下,续道,“你毕竟不是一个做小买卖的掌柜的,而是太子储君,未来的两界之主。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位置,身系两界安危。如果你做的不称职,权柄就不能顺利移交。到时候不知要有多少人冒出来争抢领主宝座,两界就会因此而失去平衡。无论是潜力师还是凡人都不可能再安享太平。你试想一下,他们是不是很可怜?”

    宫辰沉默地低下了头,路阮又道:“慕掌柜,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这些话就当是朋友的一点肺腑之言,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再者,你说自己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是吧?”宫辰不知她突然这样问是什么意思,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想当个凡人,那现在就更要当好太子,以便将来顺利接班,承继大位成为第二十八代领主。”宫辰不解道:“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只要当了太子,那面对的就是纷繁杂乱的政务和波诡云谲的朝局,哪还有心思和时间去做凡人呢?”

    路阮正色道:“太子殿下,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将来不能平稳地掌握权柄,坐到最高的位置上,那势必就会有别人坐上去。到时候那些窜逆者一旦得了势,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一个前朝太子吗?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你,以绝后患。到时候你连小命都没了,还怎么去做一个凡人呢?”

    宫辰眉头紧蹙,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路阮话锋一转道:“如果你顺利接班,坐稳了领主宝座,那还可以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的来到‘樊笼’里当你的掌柜的,体验市井小民的平凡生活。”宫辰抬头专注地望着她,笑道:“路姑娘,你很会劝人啊。”

    “多谢太子殿下夸赞,路阮愧不敢当。”路阮适时地俯了下身子。宫辰笑了下,道:“我该走了,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会好好想想的。记得有空去我的樊笼里坐坐,我给你备了好茶的。”路阮道:“等忙过这几日我就去,想看看那只可爱的鹦鹉了。”

    送走宫辰,路阮又忙了一阵公事,然后才回到了居所。丫鬟端了晚膳上来,是枣仁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路阮吃了几口,问道:“看到朱叔叔回府了吗?”丫鬟回道:“还没看见,应该是还没回来。”

    路阮不再说话,开始用膳。忽听“喵呜”一声,只见雪团儿钻了出来,白光一闪,蹲到了椅子上。路阮放下筷子,生气道:“小顽皮!你还知道回来啊?早知就不放你出笼子,这么多日子你跑哪里去了?”一眼瞥见猫儿脖子上像是挂了个东西。

    她好奇地将雪团儿搂在怀里,触手一摸,发现戴着的像是一个铜圈圈。她摘下铜圈圈,拍了下猫儿的小脑袋,生气道:“我说怎么不回来呢,敢情是改投别家了是吧,这是你的新主子送你的礼物吗?”雪团儿“喵呜”一声,抬头伸出小舌头去舔她的手腕。

    “哼!你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路阮拿着铜圈圈看了看,发现像是中空的,里面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她起身找到一根平日里戴的银钗捅了进去,铜圈圈的另一头立时冒了出来。伸手一抽,一根纸卷抽了出来。

    路阮心下好奇,展开纸卷摊在桌面上,立时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借着烛灯的亮光,熟悉的话语、一撇一捺似曾相识的笔迹跃然于纸上,还有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深深情意,让路阮不禁动容。她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纸卷,凝望良久,两滴清泪悄然滴落在纸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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