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浓郁,早已过了晚膳的时间,宇文玺铭端坐在书房靠窗边的一张小方桌前。小方桌三尺见方,当中间是一幅盘龙的彩画。

    旁边侍立着管家,只见几名侍女陆陆续续端了托盘进来,一样样地上了金针菇、白菜、冻豆腐、香菜等配菜,最后上了一个铜火锅,放在方桌中间。

    一众侍女全部敛声屏息地退了出去,管家弓着身子:“相爷,您看还缺点什么?”宇文玺铭的鼻翼动了动,扫了眼火锅道:“是鸡肉火锅吗?”

    管家道:“是的。是相爷您吩咐的,说是牛羊肉吃腻了,想改改口味。这是一只刚从农庄里逮来的老公鸡,长了两年,肉质不老不嫩,正好用来做汤锅。”

    宇文玺铭又道:“大小姐还没回来吗?去冰火城都好几日了。”管家答道:“已经去了三日,想是该回来了。”宇文玺铭摆了下手,管家躬身退了出去,随手轻轻地带上房门。宇文玺铭头一筷子夹起鸡心放到口中,饶有滋味地品着,夸道:“乍然尝尝,鸡肉火锅也蛮好的。”

    连吃了几块鸡肉,开始下配菜。宇文玺铭握着一把银色的小酒壶自斟自饮,火锅的热气蒸腾起来,吃得越来越开怀。又一盅美酒下肚,只听房门外传来一声“父亲,女儿回来了”,是宇文弋罗的声音。

    “进来。”宇文弋罗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木盒子,外面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白布。宇文玺铭照旧吃自己的,宇文弋罗道:“父亲,女儿回来晚了,给父亲从冰火城带了一样礼物,算是赔罪。”

    宇文玺铭心想追杀“九天罡”大当家的事大概已经了了,心情登时舒畅许多,开口道:“是什么礼物?打开让为父瞧瞧。”

    宇文弋罗望着满桌子的吃食,又道:“父亲,您正在用膳,还是等你进完膳再看不迟。”宇文玺铭鼻孔里出了点气,语气略微生硬了一些:“放到桌上打开。”宇文弋罗不敢忤逆,将一碟冻豆腐往旁边挪挪,腾出地方放下木盒。

    宇文玺铭自顾喝着小酒,宇文弋罗拆开白布,取下盒盖,里面赫然躺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宇文玺铭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宇文弋罗道:“父亲,这就是‘九天罡’的大当家——魑魅!”宇文玺铭闻言放下手里的酒盅,探过身子仔细瞄了一眼,调侃道:“不错!长得蛮有风情的。谁能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天罡’杀手组织,他们的头目居然是一位颇有风情的女人。此女也算是一号人物啊!”

    宇文弋罗立在一旁并未发声,宇文玺铭忽然间心情大好起来,望着宇文弋罗道:“罗儿,你带的这件礼物为父很喜欢,今晚估计能多吃一碗饭。哈哈!”

    桌上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照旧夹着火锅里的鸡肉放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宇文弋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想父亲对着人头怎么吃得下去呢?

    书房里热气蒸腾,火锅里的汤汁、鸡肉、配菜乱炖在一起,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宇文玺铭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哈哈笑道:“这有何妨?为父看着这颗漂亮的人头,心情大好,胃口自然就跟着大开,吃起来就感觉特别香!”宇文弋罗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反胃,轻轻地后移了一步。

    宇文玺铭趁吃下一块冻豆腐,问道:“为父听说你将另外的八天罡埋在一处,还特意选了一块风水宝地。”

    宇文弋罗道:“是的。这是他们的二当家——石兽临终前的遗愿。女儿想了想也无碍的,于是就答应了他们。”宇文玺铭扫了眼木盒里的人头,吩咐道:“待会儿将这颗人头也取走葬在一处,让九天罡黄泉路上结个伴。不管怎么说九天罡有大功于宇文家族的,我们不能薄待了他们。”

    “女儿即刻照办。”宇文弋罗上前拿起盒盖方欲盖上,不料宇文玺铭摆了下手,斟了一盅酒端在手里,对着人头道:“大当家的,你也算是一位女中豪杰。黄泉路上一路走好。老朽敬你!”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后冲人头亮了亮手中的空酒盅。

    “盖上吧。”宇文弋罗盖上盒盖,又用白布紧紧包了,道:“父亲若是没事,女儿先退下了。”宇文玺铭道:“你去吧。去厨灶间弄点吃的,好好歇息,明儿还有正事商议。”宇文弋罗拎着木盒走了出去,招手换了一名侍卫过来,吩咐了几句,那名侍卫抱着木盒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宇文弋罗换了一身衣裳,缓步进入寝室的暗阁里,对着亡夫的灵牌跪了下来:“夫君,你的罗儿回来了。有夫君在天上庇佑,罗儿此行十分顺利。”如话家常地絮叨了一通,宇文弋罗才站起身子,道:“夫君,罗儿改日再来看你。”

    出了暗阁,宇文弋罗喝了几口清茶,随后躺到了床上。一连几日的奔波,着实有些疲惫。不料眼睛刚一闭上,已经死去的大天罡魑魅就跳到了眼前,一脸怨毒地盯着她。

    宇文弋罗丝毫不惧,凭空道:“大当家的,你想来找我索命吗?若是你一个人来,肯定不是我宇文弋罗的对手。还是你们九天罡一起来吧,那样或许还有几分胜算。”手指一弹,烛台上的五根蜡烛悉数熄灭,周围顿时陷入墨一般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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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极宫养心斋是一处专供君王闲逸的所在,位于正殿以北,相对幽静。领主宫弼一人斜躺在床榻上,身后靠着一个软枕,一副入定了的神情。

    床榻边的书案上随意摆着几卷书籍,烛台上只有一支素烛亮着,发出微弱的光亮,照得整个养心斋一片死寂。宫弼就那么痴痴地躺着,面色如灰,两鬓已添华发。他的眼神里晦暗无光,一如这阴霾的冬夜一般。

    一个月之内,亲生的儿子、女儿先后薨逝。身为父亲的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试问天下哪个父母能承受这般沉痛的打击呢?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两界之主,终究还是有血有肉的人。此时此刻,他万念俱灰,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门外想起了胡公公的声音:“启禀君上:监事阁大阁领朱明烨求见。”宫弼迟疑了片刻,弱弱地道:“让他进来吧。”

    稍后殿门开了,朱明烨低首缓步而入,恭敬地施了大礼。宫弼道:“爱卿不必多礼,找个凳子坐下,你我君臣说说话。”朱明烨口中称谢,端了一个方凳坐在床榻前。

    宫弼漫不经心地望着对方,问道:“爱卿,这么晚了入宫有事吗?”朱明烨斟酌了一下,慎重地开言道:“禀君上:关于太子殿下谋刺一案,元凶现已查明。”宫弼闻言眼神里有个东西瞬间亮了一下,立时坐正身子审视着对方,等着对方继续禀报。

    “据微臣这段时间暗中调查,当日太子殿下被害以后,身旁的护卫并未全部罹难,而是侥幸存活了一个活口。此人名叫‘何占奎’,是一名三等侍卫,畏罪潜逃了。从他口中得知,谋刺太子殿下的元凶一共有九人,八男一女,领头的正是一名女子。据微臣推断,此九人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九天罡’。”宫弼面色沉郁,发问道:“这个何占奎现在何处?本君想见见他。”

    朱明烨道:“此人现被关在监事阁后山的地牢里,除了微臣之外,无人知晓。”宫弼作势准备下床,道:“你带路,本君现在就去。”

    朱明烨道了句“遵旨”,伺候对方更衣,然后道:“君上,需要人伺驾吗?”宫弼道:“不用。就你我二人前去,以免走漏风声。这座天宫里到处都是旁人的耳目,本君都不知道谁还可以信任了。”穿上龙靴向窗边走去,朱明烨赶忙尾随其后。

    只见两人的身影一闪而逝,化为了两道光影透过窗户缝隙,冲天而去。约摸一刻钟的工夫,二人在潜龙山南面落到实地上。

    穿过一截羊肠小道,来到一处石洞前面。朱明烨开启机关,二人步入一截长长的甬道,随后来到一处地宫里。

    走到一处石壁前,立着两个木桩子似的侍卫。朱明烨上前比了个奇怪的手势,二人也不言语,各掏出一把奇怪的钥匙插入石壁上的锁孔内。只听“咔”的一声,像是有两块带齿轮的石块咬合在一起。

    随着声音停止,石壁缓缓向里面退去,露出一个方形的洞口。朱明烨道:“禀君上:何占奎就关在下方的地牢里。”当先走了进去,宫弼紧随其后。走过一道石阶,终于看到了一间间封闭式地牢。穿过两排,朱明烨打开一间地牢的牢门,宫弼低首走了进去。

    地牢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一盏油灯亮着。朱明烨跟了进来,冲何占奎道:“何占奎!还不速速参拜君上!”坐在地铺上的何占奎一骨碌翻起来,三跪九叩行了面君大礼:“罪人何占奎叩见君上!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起来吧。求生是人的本能,你并没有错。何况那些歹人的力量远远超过你们,就算你当时挺身出来,也照样扭转不了局面。还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宫弼的话语平易近人,让人听着颇为舒适。

    何占奎依旧跪着身子,直起了腰道:“小的身为太子殿下身旁的贴身侍卫,在主子遭逢大难之际,自己为了保全性命伪装假死,实属罪大恶极。就算君上洪恩宽宥,小的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宫弼走了几步,坐到地铺上,缓缓道:“何侍卫,跟本君说说太子被害前的情形,本君想知道。”

    “喏!”何占奎面露追忆之色,“那伙歹人甫一闯入铺子里,左图大人就发现不对劲,慌忙上前阻拦,立时就交上手了。小的及埋伏在铺子旁边的几名侍卫也赶了过去,两拨人在铺子里厮杀起来。接着,外围的几十名侍卫也赶了过来。厮杀过程中,太子殿下蜷缩在柜台后面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盯着双方缠斗。”

    宫弼的表情显得颇为平静,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何占奎续道:“双方的打斗持续了一炷香的工夫,就只剩了左图大人还护在太子殿下身旁,也被一名歹人刺穿胸膛倒了下去。接着,好像是一名身材肥大的歹人提着刀上去,一刀捅进了太子殿下腹中。可怜太子殿下从始至终一声未出。”

    听到这里,宫弼问了一句:“太子什么话都没说吗?就这样落气了?”何占奎摇头道:“太子殿下被刺了一刀后,并未马上落气。待那群歹人逃离后,有位姑娘赶了过来,扶起了太子殿下。当时太子殿下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可是并未说完就落气了。”

    宫弼嗟叹道:“生死有命,或许太子命中该有此劫吧。临终前还见到了她喜欢的人,倒也走得不算孤单。”一旁的朱明烨听了心里一愣,太子殿下居然喜欢上了阮阮?

    “谢谢你告诉本君这些。”宫弼缓缓站起身子,目光落到朱明烨身上,问道,“爱卿打算如何处置何侍卫?”

    朱明烨拱手道:“目下路阮还是太子殿下谋刺一案的疑凶,微臣打算让何侍卫出来作证,洗刷对方的不白之冤。至于何侍卫所犯之罪,依当朝法规,应当处以极刑。”

    宫弼回望了跪伏在地的何占奎,沉声道:“确实要尽快洗刷路大人的不白之冤,否则百年之后,本君有何面目见她的母亲‘英武侯’?相信这也是太子最愿意看到的。还有,待何侍卫作证后,你来暗中运作保全他的性命,让他跟自己的家人远走高飞吧。太子谋刺一案死的人够多了,何必再牵扯一条无辜的亡魂呢。”

    “遵旨!”宫弼又道:“本君先回宫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办吧。”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出了地牢,缓缓离去。昏暗的灯光下,倒映出一代君王行将迟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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