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通常被视为忙年的开始,意味着小民百姓开始准备年货、扫尘、祭灶等,准备干干净净过个好年,表达了人们一种辞旧迎新、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

    对于天家来说,每一年过小年的重头戏就是群臣要在晚膳时分集体来到无极殿向领主和领主夫人祝寿,并由中枢台领班大臣献上祥瑞一件,名为“祝寿”,更深层的意思就是身为人臣宣誓效忠于对方,颇具鲜明的象征意义。

    无极殿位于天极宫正殿的正后方,呈圆形结构,暗含着“天圆地方”的意思,象征着天家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严。

    时间在一点一点消逝,距离晚膳时分越来越近。无极殿四周却显得格外静谧,透着一丝不安的气氛。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好几百铠甲鲜明的侍卫匆匆赶了过来。宇文弋罗也是一身甲胄,外罩一件亮眼的紫色披风,腰悬一把宝剑走了过来,瞥了眼庄严肃穆的殿阁,威严道:“速速将无极殿围起来,不得有误!”一名头领模样的军官得令,扬手一挥,一众侍卫分成了好几队,不一会儿将无极殿围得铁桶似的。

    天色有些阴郁,暗沉沉的,唯独殿阁上挂着的一排大红色宫灯,渲染了一丝年节的气氛。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寒风,吹得连排的宫灯四下摇晃。宇文弋罗抬头瞥了一眼,心中思绪万千。

    对于宇文家族来说,今晚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刻!

    或许过了今晚,宇文家族就要成为两界实际上的主宰者了。可是她身为宇文家族的一员,并没有多少兴奋,心里却格外平静,好像只是参与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

    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宇文弋罗心道:“夫君,又过小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不知可有良人陪你对酌呢?”

    一念及此,她对亡夫的思念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算上今年,他已经故去四年多了。可是她总觉得他从未离开,一直就陪在她身旁。寒风拂过脸颊,她茫然四顾,不知他人身在何方。

    思虑了一阵子,只见文武大臣分成两队走了过来,踩着石阶陆续步入无极殿。宇文弋罗整理了一下情绪,卸下宝剑加入了武将队伍里。

    她瞄了一眼,除了几位元老级人物之外,戍卫兵马司司正高越应该排在靠前的位置,然而却不见其人。

    他的位置已经被倪昶顶替了。一众大臣在殿内全部站定,只听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天家驾临无极殿,众臣跪迎!”是近侍太监胡公公。

    除了腿脚不便的宇文玺铭之外,一众臣工全部跪了下去。宇文弋罗用眼角的余光撇到宫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女。踏上金阶,宫弼在宝座上坐定,众人齐声唱道:“微臣等拜见君上!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一众大臣答谢君恩,纷纷站了起来。宫弼缓缓道:“领后娘娘凤体违和,今晚就不过来了,由本君与诸位臣工共度佳节。”随即看了眼身旁立着的胡公公,对方即刻会意,上前一步宣道:“由中枢台左相大人敬献祥瑞!”

    宇文玺铭转动轮椅车出班来到金阶之下,立时有一名太监双手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对方面前。

    宇文玺铭取过托盘里的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双手奉上:“祥瑞在此!微臣等恭祝君上国祚永延、万寿无疆!”身后一众大臣跟着唱了一遍,全部跪了下去。胡公公接过红木匣子单膝跪地呈到宫弼面前,道:“恭请君上御览祥瑞!”

    宫弼面色平静,伸手打开红木匣子,立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匣子底部垫着一块黄色绢布,上面放了几块黄棕色的东西,看着颇为稀松平常。

    如此平常之物,怎么会是祥瑞呢?

    宫弼望着宇文玺铭道:“宇文爱卿,匣中盛放的是何物?”宇文玺铭道:“回君上:此物是一味常见的药材,学名叫‘当归’,具有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润肠通便之功效。常用于血虚萎黄,眩晕心悸,虚寒腹痛,痈疽疮疡,肠燥便秘。”宫弼在口中小声默念了一遍“当归”,又拿起一片看了看,随后丢入木匣子里。

    “此物不过是一味寻常药材,用它来作为祥瑞敬献本君似有不妥。”宫弼面色犹疑,意味深长地盯着宇文玺铭,“而且此物名叫‘当归’,左相大人该不会是意有所指吧?”

    “圣明无过君上!”宇文玺铭直视着对方,已经毫无人臣之礼,“自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接连薨逝后,君上受到打击,身心俱疲,以至于无心处理繁巨的朝政。老臣与一众臣工商议后认为:为了两界的长治久安和黎民百姓着想,请君上暂居无极殿安心养护龙体。待龙体痊愈后再回朝理政。老臣拳拳之心,还请君上鉴纳!”

    宇文玺铭的话音方落,一众文武大臣纷纷附和:“左相大人此乃老成谋国之举,俯请君上鉴纳!”随后拜倒了下去。

    宫弼望着满堂黑压压的文武大臣,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目光落到倪昶的身上,公然问道:“倪大人,想必你的心思也跟左相大人一般了?”

    倪昶义正言辞地道:“启禀君上:左相大人方才所奏乃金玉之言,微臣不胜钦服。请恕微臣直言,如今太子殿下新丧,国本空虚。君上一人系两界安危,更应该保重龙体。否则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君上三思!”

    “爱卿果然是忠君爱国的大忠臣啊!”宫弼望着对方的虚伪嘴脸,不禁挖苦了一句,环视了朝堂上的一众大臣,又道:“今晚为何不见高老将军?”

    宇文弋罗奏道:“禀君上:高老将军前几日赴北郊视察军务,尚未归来。”宫弼无奈地笑了笑:“好!好!好!看来你们是四海之内皆兄弟,把一切都谋划妥当了。今晚是小年夜,本君就是想不答应也不行了。若是不答应,你们是不是就打算直接弑君夺位?”

    “君上严重了,臣等岂敢存有不臣之心,还望君上明鉴!”一众文武大臣又是一阵附和。宫弼闭了下眼睛,随后目光落到上官徽身上,言道:“右相大人,你也是中枢大臣,参赞中枢,此时有何话说?”上官徽恭恭敬敬地道:“此时此刻,老臣无话可说,一唯公议是从!”

    “好一句‘一唯公议是从’!右相大人此言冠冕堂皇,令人无法反驳啊!”上官徽低首道:“微臣惶恐!”

    宫弼呵呵笑道:“你惶恐什么?该惶恐的是本君才对,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有萧蔷之祸了!”转而望着宇文玺铭道:“左相大人,本君有个请求,不知能不能把娘娘接过来与本君一同养病,好歹有个说话的人。”

    宇文玺铭道:“稍晚时候,老臣亲自派人将娘娘接过来与君上团聚。毕竟是过小年,还是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才像过年。”

    宫弼被他戳中伤心事,心中伤感万分。宇文玺铭又道:“还请君上速下一道圣旨,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不待宫弼开口,胡公公已经变戏法似的取出一道圣旨和玉玺。宫弼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赞许道:“胡公公,你真是闻风而动啊!”

    胡公公笑了笑,道:“多谢君上褒奖!老奴毕竟伺候君上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宫弼打开圣旨粗略地看了一眼,内容与方才宇文玺铭所奏一般无二,言称朝事皆以宇文玺铭为首办理,若遇军国大事由对方单独呈奏君上定夺。实际上都是表面文章,对方这是要堂而皇之地取代他了。

    “胡公公!伺候本君用玺吧!”胡公公应了声,将玉玺放入装有印泥的木盒里压了压,双手呈给了宫弼。宫弼双手接过玉玺,像是接过一样千斤重物一般,望着面前摊开的圣旨,重重地戳了上去!

    宇文玺明心里略松了一口气,不卑不亢地道:“君上圣明!”身后的一众大臣纷纷跟着唱了一遍。宫弼幽默了一句:“有你们这帮忠君爱国之臣尽心辅佐,本君想不圣明也难!”宇文玺铭转动轮椅车,公然背对着宫弼发号施令:“宇文将军!倪大人!”

    宇文弋罗、倪昶出班站了出来,宇文玺铭下令道:“君上幽居无极殿期间,戍卫事宜由你二人负责。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由宇文将军立刻联络□□寺高僧,迅速在无极殿周围布下八部天罗阵,以确保君上安全。”

    “微臣领命!”宇文弋罗、倪昶拱手应声。宝座上的宫弼笑了笑,道:“还是左相大人想得周到。这样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无极殿。”宇文玺铭道:“君上稍候,老臣现在就亲自前往东宫迎接娘娘过来。”

    “有劳爱卿了。”宇文玺铭冲宇文弋罗道:“宇文将军,随我一同前去。”宇文弋罗应了声,跟着对方出了大殿,一众文武大臣道了句“臣等告退”,纷纷弓着身子退出大殿。

    趁走下石阶时,宇文弋罗回头瞥了一眼,只见无极殿的殿门已经闭合上了,此时想必就剩了宫弼一人凄然坐在宝座上,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忽听声旁传来宇文玺铭的话音:“罗儿,你在想什么?”宇文弋罗道:“女儿没想什么。君上倒是颇有王者风范,从始至终都没动怒过,有好几次脸上居然还露出了笑色。”

    “这没什么,都在为父的预料中。大势已去,困兽之斗毫无意义。”宇文玺铭特别强调道,“你明日一早火速赶往□□寺,尽快让宗藏大师布下八部天罗阵。要知道君上自己也是一位潜力高深的潜力师,而且有赤金潜龙锏在手,还是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宇文弋罗道:“等接到娘娘后,女儿即刻动身前往□□寺。”宇文玺铭不再言语。

    二人走了一阵,已经来到东宫大门口。入了东宫后,直接来到尹馥日常居住的寝殿外。宇文弋罗上前冲一名侍女道:“麻烦通报一声,就说左相大人有要事面见领后娘娘。”

    不料殿门直接打开了,大宫令崔铭走了出来,见到宇文玺铭施了一礼,道:“禀左相大人:娘娘正在等候大人,请入殿吧。”宇文玺铭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冲宇文弋罗道:“罗儿,推为父入殿。”

    宇文弋罗应了声,走到轮椅车后面,缓缓推动椅背入了大殿。宽敞的大殿内只点了几支素烛,发出微弱的亮光,映射得整座大殿昏沉沉的。一道珠帘打横在那里,依稀可见尹馥端坐在居中的软榻上,只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轮椅车移到珠帘前面,宇文玺铭道:“老臣抱恙在身,请恕不能向娘娘全礼。”身后的宇文弋罗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唱道:“微臣宇文弋罗拜见领后娘娘!愿娘娘芳龄永驻、圣寿无疆!”

    珠帘后面的尹馥发出了虚弱的声音:“不必多礼,请起吧。”宇文弋罗道了谢,站了起来。宇文玺铭平视着珠帘后的尹馥,方欲开口。

    不料对方抢先一步道:“左相大人不必多言,本宫已知晓你的来意。我们这就动身吧。”冲身旁的崔铭道:“崔嬷嬷,都收拾停当了吧?”崔铭回道:“回娘娘的话,老奴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尹馥口中吐出了个“好”字,由对方搀扶着站了起来,穿过珠帘,直接向殿外走去。宇文玺铭突兀地挡在正中间,并未让步。

    待二人出了殿门,宇文玺铭、宇文弋罗才跟了出去,目送对方上了一顶软轿,然后向前走去。身后跟着几十名铠甲鲜明的甲士。宇文玺铭吩咐道:“罗儿,你送娘娘一程吧。完了后即刻回府过小年。天家要过节,我们小老百姓也要过节啊!”

    宇文弋罗应了声,跟在甲士后面。一行人缓缓向前开进,不多时已来到无极殿外。只见一众侍卫将殿阁团团围住,个个铠甲鲜明,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尹馥的轿子停了下来,崔铭搀扶着对方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八名贴身侍女,随身垮了几个包袱,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仪仗。

    宇文弋罗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目送尹馥一行人进入无极殿,随后殿门重重地闭合。她心里很清楚,入这扇门容易,再想出来恐怕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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