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鹅城街道上的年味越发浓厚,到处都挂满了红绸,张灯结彩的,不时可以听到孩童们放的爆竹声。三三两两的孩童们都穿了新衣,在街边上嬉笑打闹,一派节日喜庆的气氛。

    一辆华丽的马车沿着大街驶了过来,车头上还挑了一盏红灯笼,灯布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萧”字。萧沉鱼、左巧儿二人并排端坐在车厢里,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左巧儿问道:“萧姐姐,你今天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吧?”

    萧沉鱼笑了下道:“没什么事啊!大年下的,听说东市街那边开了一家新茶楼,里面的茶点很不错。所以就想过去尝尝。一个人去也没意思,所以就想到你了。可能你不知道,我在鹅城几乎没什么朋友。”

    “堂堂萧府的二小姐会没有朋友?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萧沉鱼轻叹道:“一言难尽!我这个萧家二小姐是最近一两年才存在的,以前鹅城人恐怕只知道萧家只有一位千金呢。”

    望着对方落寞的神情,左巧儿知道自己不小心触及了对方的一个伤心话题,赶忙以手掩住了口。萧沉鱼望了对方一眼,释然道:“大年下的,不提这个了。我明日就要离开鹅城,今天见你也算道个别吧。”

    左巧儿拉了对方的手,依依不舍道:“元宵节都不在家过啊?真的很好奇你们究竟是去了哪里?那个地方那么令人流连忘返吗?”萧沉鱼疑惑道:“你们?”

    “对呀!萧姐姐你,还有那个路家的狐媚子,她不也是在你说的那个地方吗?”一提起路阮的名字,左巧儿就恨得咬牙切齿。

    萧沉鱼看在眼里,只是淡淡道:“这个三言两语我也讲不清楚。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左巧儿依旧听得一头雾水,本想问问的,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二人闲聊的工夫,马车已经来到东市街,周围人声鼎沸起来。又走了一程,马车停了下来。只听车夫道:“二小姐,如心斋到了。”

    左巧儿当先起身钻出车厢,萧沉鱼也跟了出去。二人进了茶楼大厅,只见一位茶博士早候在那里了,弓着腰道:“萧二小姐,雅间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萧沉鱼点了下头,二人跟着茶博士踩着木梯上了三楼。刚要进入一间雅间,忽见旁边的雅间门开了,两位五旬上下的富家老爷走了出来。萧沉鱼见了其中一位,福了下身子道:“父亲,您也过来凑热闹啊?”

    萧半城笑道:“怎么?如心斋的茶点精致,为父就不能过来尝尝了。倒是你!知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叫上为父呢?一个人偷偷跑来吃独食。”虽然跟着萧沉鱼对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左巧儿身上。

    左巧儿大大方方地俯下身子,言道:“巧儿见过萧老爷!”萧半城道:“巧儿姑娘不必多礼。”萧沉鱼道:“父亲,这是女儿的密友巧儿姑娘。”

    萧半城赞道:“果然是人如其名。小巧玲珑、活泼可爱!你们进去饮茶吧。有个叫如意糕的茶点,一定要点来尝尝。”

    萧沉鱼“嗯”了一声,二人让到一旁,萧半城及另一人缓缓走下楼去。二人进了雅间,茶博士跟了进来。萧沉鱼点了一壶碧螺春和几样招牌茶点,茶博士应声退了出去。

    见茶博士关门出去后,左巧儿向茶桌前倾了身子,面上带着一丝笑意道:“萧姐姐,方才的一幕不是偶然吧?你是特意让萧老爷候在这里等着的。这么做肯定有什么用意吧?”萧沉鱼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说我能有什么用意?我让父亲过来看看萧家未来的少夫人不为过吧?”

    左巧儿听了,羞得满脸绯红,赶忙摊开手掌遮住了脸颊,急道:“萧姐姐,你别说了,羞死人了!”

    茶博士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副托盘,陆续放下了茶壶和几样茶点。萧沉鱼望了眼道:“请问哪一碟是如意糕?”那茶博士手指着一碟淡黄色的茶点,道:“这盘就是。两位小姐慢用。”随即退了出去。

    萧沉鱼起身端起茶壶倒了茶,放到对方面前,道:“巧儿姑娘,这没什么可害羞的。你又不是丑媳妇,生得这样可爱。你没听父亲方才怎么夸你的么?小巧玲珑、活泼可爱,看来你未来的公爹大人对你颇为满意啊!”

    左巧儿又赶忙捂住脸颊,害羞道:“萧姐姐,你别说了!”萧沉鱼端起茶盅抿了口,恢复了常色道:“好了,我不逗你了。说正经的,因为我前几日跟父亲当面提起了你,所以父亲才想见你一面的。”

    左巧儿也恢复了平常神色,讶异道:“你跟萧老爷当面提起我?”萧沉鱼用筷子夹起一块如意糕放到面前的小瓷碟里,点头道:“我跟父亲提议让弟弟尽早成婚,以摆脱路家大小姐的纠缠。父亲同意了我的想法,所以就想马上见见你。”

    “是这样啊!”左巧儿应了一句,眉头一蹙,像是陷入了思考之中。萧沉鱼夹了一块如意糕放到对方的瓷碟里,故意道:“尝尝这如意糕的味道!可是你未来公爹大人推荐的呢。”

    左巧儿并未发声,眼神愣愣的,像是出神了。萧沉鱼尝了一口如意糕,甜丝丝的,入口即化,见对方还在发愣,不禁想捉弄对方一下。

    只见她右手食指轻轻动了一下,对方瓷碟里的那块如意糕自行飞了起来,直接触碰到了对方的嘴唇上。左巧儿正自出神,忽觉嘴唇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瞧,一块如意糕就横在自己面前。吓得她身子往后一缩,惊道:“萧姐姐!”

    萧沉鱼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那块如意糕又重新落入了她的瓷碟里。左巧儿惊魂未定,揉了揉眼睛惊疑道:“这块如意糕怎么回事?它怎么——”一时之间找不到词形容了。

    萧沉鱼故作正经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这么美味的如意糕放在你面前,你却不动筷子。摆明了不是轻视它么?所以它就生气了,自己飞起来朝你的嘴里送去。”

    “瞎说!萧姐姐,你是不是学过耍把戏啊?”萧沉鱼也懒得跟对方解释,干脆就承认了。左巧儿将瓷碟里的如意糕吃了,又品了口茶,方道:“萧姐姐,你为何突然跟萧老爷提议让萧少爷尽早成婚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难道你不想早日成为萧府少夫人么?”萧沉鱼故意逗了对方一下,续道,“没发生什么事,就是想尽早断了路家大小姐的念想而已,省得她早晚惦记。再者说,弟弟一年大似一年,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你们二人成婚后,你可要好好管管,不能由着他整日胡混,没个正形。”

    对方一番言语,让左巧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了萧迟明媒正娶的妻子一般,心中自然是万般欣喜,表面上却依然害羞,小声道:“萧姐姐,瞧你说哪里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萧沉鱼铁定道:“萧老爷和大娘子都点头了,你还担心什么?等出了正月,我就让父亲找人上门说媒,你就等着做新娘子吧!”

    左巧儿顿时开心得什么似的,起身走到萧沉鱼面前,身子福了下去,欣喜道:“巧儿多谢萧姐姐成全。”萧沉鱼两手握住对方的两手,轻轻拉了起来,笑着道:“称呼不对,应该改口叫‘二姑姐’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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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正暖,初春的大地复苏起来。就连河堤旁的几株垂柳也早已按捺不住,一条条全部吐出了嫩芽儿。

    肖六一站在河堤旁,吐纳了几次,抽出随身的佩刀“刷刷”地练了起来。入职感察量刑司几十年来,他的功夫一日也没有落下,刀法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但见刀光四溢,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来回耍了几十式,忽觉身后一阵暗流涌动,像是有一股阴风袭了过来。肖六一身子一个回旋,反手握刀凌空削了回去。凌厉的刀光之下,一道紫色的光影闪动,宇文弋罗显现出来,用一种冷静的目光凝视着他。

    肖六一及时泄去宝刀上面的力道,刀锋堪堪触到对方头顶,及时停滞了下来。“是你!”他略感意外,及时抽回了宝刀,道,“宇文将军——哦不,现在这样称呼你好像不妥吧?”宇文弋罗道:“总捕头随意。”

    只听“苍啷啷”一声,宝刀入鞘。肖六一揶揄道:“那可不行!圣旨上不是已经写明了吗?宇文弋罗晋升上将军,兼任戍卫兵马司司正大人。”

    随即他脸上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道:“上将军,你知道这封圣旨哪里最有趣吗?就是那‘荡逆上将军’中的‘荡逆’二字。这二字应该是‘扫荡逆贼’的意思,可是‘逆贼’指的是谁呢?这岂不是贼喊捉贼吗?真是笑死老夫了!”话音落下后,他忽然间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笑得他腰都直不起来了,只能双手掐腰,眼泪水都挤了出来。

    过了会儿,肖六一才勉强收住笑声,拿袖子擦了脸上的泪水,冲着宇文弋罗问道:“上将军,你不觉得好笑吗?反正这是老夫本年度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哎呀——不能提,一提我又要发笑了!”作势欲笑,勉强忍了回去。

    宇文弋罗只是冷静地看着对方,不发一声。肖六一盯着对方,表情严肃:“上将军,以老夫的推测应该是这样的,宇文氏巧取不成,这回要来硬的了是吧?你们是要将两界尽收于囊中对吧?”

    宇文弋罗缓缓走了两步,伫立于河堤之上,春风轻轻吹拂起了她身上披的紫色披风,整个人更显英姿飒爽,颇有巾帼女将军风范。

    肖六一走到她身旁,逼问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保密吗?你们宇文氏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能瞒得过谁?”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变成今日这个样子并非我所愿。其实在我心里,只想当一个寻常女人,找一位好夫君嫁了,过相夫教子的日子。本来这个愿望我已经实现了,可是却被一人无情地毁了。总捕头,你说我该跟谁诉苦去?”

    她的眼神里充满哀怨。此时此刻,她不再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女将军,而只是一位没了丈夫的妇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怨恨,怨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夺去了她的夫君。肖六一愣了一下,他从未想到“紫衣女将军”居然还有儿女情长的一面,轻声道:“老夫只听说你嫁了一位朝廷命官,好像是位言官。你们——”

    “你怎么不问问是谁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是谁害死了我的方郎?”肖六一一时默然,宇文弋罗接口道:“方郎出身于清流世家,自幼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就成了清流队伍里的名士,对君上和朝廷忠心耿耿,经常上书建言国事。就是这样一位饱学之士居然被君上当众羞辱,免去了官职。我方郎不堪折辱当众撞死在了金阶之下。”

    天呐!居然是宫弼!肖六一不敢相信,面露怀疑之色。宇文弋罗显然看到了他的表情,道:“怎么?总捕头莫非心怀疑惑?”

    肖六一道:“既然令夫君是朝廷命官,而且撞死在金阶之下,应该是轰动事件。我一直在京都任职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宇文弋罗冷笑了几声:“这般一桩逼死一位忠心臣子的丑闻,宫弼会让它公诸于世吗?那岂不是给自己脸上抹黑?”

    微风徐徐,嫩绿的柳条儿随风摆动,透着生机勃勃的春意。目睹对方凌厉的表情,肖六一暗道:“此事老夫并不知晓,所以无从置评。但是这不能成为你们宇文家族阴谋攫取两界的借口。”

    宇文弋罗冷笑了几声,道:“我一个弱女子,要这两界何用。什么最高权柄、领主宝座,我根本不稀罕!我只要我的方郎!我只要他好好活着,每日陪伴在我身旁。”她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像是来自心底的最深切的嘶吼!

    像是发力过猛,宇文弋罗重重地咳嗽起来。她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吞吐着春日里清新的空气。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才恢复如常。

    肖六一将自己的水袋递了过去,宇文弋罗怔了一下,拿起水袋喝了几口,方觉得嗓子舒服多了。

    肖六一默然道:“就因为心里这道解不开的心结,你现在就要代表宇文氏率领千军万马去攻打尚未臣服的拜月城?让潜力世界的臣民们陷入战火之中?方夫人,你的一腔怒火非要千千万万臣民的泪水才能浇熄?”

    “他们我管不着!”宇文弋罗声色俱厉,凛然道,“只要拿下了拜月城,相信洞城、万兽城也会不战而降。到时候他宫弼就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届时我要跟他当面对质!这就是他逼死我方郎的代价!他逼死了我的方郎,我就要覆灭他宫氏家族两百多年的基业!”

    对方凌厉的怒火像是要从两只眼睛里喷薄出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肖六一感慨道:“曾几何时,‘紫衣女将军’的威名何等响亮,一介女儿身驰骋沙场,历下赫赫战功,让普天下多少平凡女子为你自豪啊,又让多少七尺男儿俯首汗颜啊!可是现在——”

    肖六一停顿了一下,痛心疾首道:“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即使千百年后,也要遭受史书笔伐和后人的唾骂!”

    “够了!那些我根本不在乎!我只知道,宫弼逼死了我的方郎,浇灭了我对这个冷冰冰的世界最后一丝希望。我就要报复他!天下人都不曾温暖地待我和方郎,我宇文弋罗又何必去管他们的死活!”

    肖六一懒得再听,上前一把取下她手里的水袋,装作不认识似的扭头就走。宇文弋罗像是被他方才的举动激怒了,嘶吼道:“肖六一!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给我站住!”

    “我不想再听一个女疯子讲话了,如果再听下去,我自己岂不是也变成疯子了。人家方晓儒好歹也是一位饱学之士,怎么会娶一个女疯子做妻子呢?真是想不通。”

    对方别着手,沿着河堤缓缓远去了。宇文弋罗听着他自说自话而且提到了夫君“方晓儒”的名字,忍不住怒火中烧,想施展“万毒心法”攻击对方。

    最终,望着对方萧索远去的背影,她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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