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贵如油的春雨毫无征兆地普降下来,丹若别苑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院子里的石榴树经过雨水滋润,迫不及待地都吐出了嫩芽儿。只见青樱拉着柳鸣鸾小跑着来到廊檐下,赶忙拿出手帕子擦拭淋湿的秀发。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下起来了。这老天爷真是反复无常。”青樱小声埋怨了一句,回身见篱落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青樱邀功似的道:“姑娘,我买了福顺斋的点心,丫鬟等一下拿过来。刚出炉的新鲜着呢。”

    篱落没有回应,望着一旁的柳鸣鸾。对方脚上的鞋面也被雨水打湿了,脸上一副痴呆呆的表情,好像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似的。

    “青樱,你去奶妈那里哄哄誉儿。我有话跟鸣鸾单独说。”青樱小声嘟囔:“又故意将人家支开。”还是应了一声,取过一把雨伞撑着向上官誉的寝室走去。篱落望了眼柳鸣鸾,道:“鸣鸾,你随我来。”

    柳鸣鸾跟着对方入了厅房里,坐到一把圈椅上。篱落望着对方,心中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实在是难以启齿。柳鸣鸾瞥了对方一眼,开口道:“姑娘,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鸣鸾听着。”

    篱落将两手握在一处,望着对方言道:“鸣鸾,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合适的对象——”不料柳鸣鸾马上打断了她,急声道:“我不嫁!”三个字简练而决绝!

    篱落试探着继续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对方是京郊蓼县县令的二儿子,人品、学识都极好的。”

    柳鸣鸾截口道:“不管他是谁!就是当朝太子殿下我也不稀罕!”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恨。篱落一时倒不知如何接话了,柳鸣鸾梗着脖子,发问道:“姑娘,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要我嫁人?你是嫌弃我要赶我走么?”

    篱落忙道:“看你想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可是女儿家总要嫁人的嘛,一天大似一天,你总不能待在上官府里一辈子当丫鬟吧?”

    “我愿意!我情愿一辈子待在姑娘身旁。”篱落郑重地道:“可是我不愿意。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否则我会于心不安的。”柳鸣鸾早已急了,语声悲悲切切:“姑娘,你是在逼我嫁人吗?”

    “我不是逼你。你可以先听听对方的情况,然后找个机会跟对方相看一下,说不定会喜欢的。”柳鸣鸾一骨碌站了起来,急慌慌道:“总之!我死也不嫁!”

    随后一扭身,快速冲入了雨帘之中。她听到篱落在后面唤自己,可是此时也顾不得了,快速跑到角门,冒雨跑到了长街上。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如断了丝线一般。长街上偶尔有三两个匆忙躲雨的人影,小商贩们都想方设法找到地方避雨了,平日里拥挤不堪的街市上显得空荡荡的。柳鸣鸾愣怔了一下,该去哪里呢?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发现,偌大的京都竟然一时找不到落脚之处。忽然间,她想到了长乐宫,可是面对一帮熟人,她这副模样实在不想回去。秀发和上半身的衣衫早已淋湿,黏糊在身上很不舒服。

    对了!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打定主意后,她又冒雨小跑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跑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那条熟悉的巷子口。柳鸣鸾停下来喘匀了,心想着不知此时梁大哥可在家中。

    深入巷子一截,早已来到低矮的院门口,上面挂着一把铁将军,看来对方不在家。柳鸣鸾贴着木门边蹲了下来,望着眼前连绵不断的春雨,心情坏到了极点。

    为什么?为什么?姑娘为何要突然安排自己嫁人呢?按说青樱还比自己大几个月呢,为什么就不先安排她呢?

    胡思乱想了一通,心里也没有个确切的答案。就这么站一会儿蹲一会儿,除了中午在巷子口买了点吃食,柳鸣鸾一直守在院门口。

    天空开始下黑时,雨才缓缓地收住了,湿气四处蒸腾起来,冷飕飕的。柳鸣鸾开始浑身发冷,不得不走来走去给身体取暖。

    也不知挨了多久,巷子里的人家都熄灯睡觉了,柳鸣鸾又冷又饿,感觉浑身都虚脱了,才瞧见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鸣鸾!”对方唤了一声。柳鸣鸾欣喜道:“梁大哥,你回来了。”梁郁见对方不停地呵着手,秀发凌乱、衣裳也湿哒哒的,赶忙开了锁道:“快随我进去!”

    二人入了堂屋,梁郁让他坐下,自己跑到厨屋将火盆端了过来,手指一弹,像是有一个火星子自他的指尖激射了出来,顿时引燃了火盆里的柴火。

    “你先烤烤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柳鸣鸾“嗯”了一声,视线全部落在对方身上。没一会儿的工夫,梁郁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走了出来,道:“屋里就剩这个了,你将就着吃吧。”

    火盆里的火苗子燃烧得很旺,柳鸣鸾感觉浑身暖和多了,接过面碗道:“梁大哥,许久未吃到你煮的东西了,不想今日倒有口福。”

    梁郁笑道:“尝尝我的厨艺退步了没有?”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在手里,见对方显然是饿了,连女儿家的矜持都丢在一旁,吃得很快。

    梁郁问道:“鸣鸾,你不是在上官府里吗?怎么搞得这般狼狈?”柳鸣鸾抿了下嘴唇上的汤汁,道:“我是从上官府跑出来的,实在没地方可去,就只能来你这儿了。”梁郁诧异道:“你怎么了?发式都乱了,这可不像往日里什么都井井有条的柳鸣鸾。”

    没一会儿的工夫,一碗汤面就吃光了。柳鸣鸾将面碗放到木桌上,道:“梁大哥,我今晚能住你这里吗?我不想回上官府。”梁郁顿时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试探着问道:“你跟篱落置气了?你来我这里她知道吗?”

    柳鸣鸾小声道:“她不知道。”梁郁急道:“那还了得!你赶紧回上官府去,否则她会急坏的。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屋里乱糟糟的,你一个女儿家住这里也不方便。”

    柳鸣鸾盯着对方道:“梁大哥,你的眼里就只有篱落姑娘,从来就没有我。你也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就一味的向着她。反正我跑出来害她担心了就是我的错。”

    梁郁被她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只得端起茶杯装作喝水。柳鸣鸾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净口吐到了门外,随即放下茶杯向外面走去。

    梁郁赶忙追了出去,忙道:“你要去哪里?”柳鸣鸾住了脚,道:“随便找个地方住。反正我今晚不想回上官府。”抬步又要走,一只宽厚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梁郁道:“你睡里屋,我睡外面。”

    柳鸣鸾终于转怒为笑:“梁大哥,你怎么又肯收留我了?就不怕瓜田李下了?”梁郁道:“还能有旁的法子吗?你一个女儿家留宿在外,万一出事了呢。现在世道乱得紧,听说好多囚犯都越狱逃了出来,到处寻衅滋事。”

    二人重新坐到火盆前,梁郁又添了几根劈好的柴火,问道:“你们俩真的怄气了?是什么事说给我听听。”柳鸣鸾两手握着手里的茶杯,望着明黄色的火苗子,委屈地道:“梁大哥,你知道姑娘今晨跟我说什么吗?她居然逼着我嫁人,连对象都物色好了。”

    不料对方听了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道:“这是好事嘛!老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家总要嫁人的嘛,总好过你在上官府里当一名丫鬟。篱落这是为你着想啊。”

    话刚说完,就发现对方脸色刷的一下变了,恨恨地凝视着自己。梁郁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赶忙移开视线,拿火剪挑着火盆里的柴火。

    堂屋里一时沉寂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良久,柳鸣鸾才吐出了一句,话音有些低沉:“梁大哥,这事你是不是提前就知晓?或者是你们二人商量好的?”

    梁郁连忙摆手否认:“我也是刚刚才听你说的,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呢。”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瞄了对方一眼,见对方一脸沉思状,像是在思考他的话语的真实性。

    梁郁试探着道:“鸣鸾姑娘,你已过了碧玉年华,我觉得该找个合适的男子成个家安顿下来了。你与篱落情同姐妹,她给你物色的对象必然是极好的,不如你——”话未说完,忽觉一道锋利的目光扫向他脸上,如芒刺一般扎得他很不舒服。

    对方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入定了一般,敏锐的目光悉数投到了自己身上,意味深长地道:“梁大哥,你心里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谁,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么?难道这样很有意思?”

    “我……鸣鸾……你……”梁郁一时情急,连语言都组织不好了,最后只得干脆住了口。柳鸣鸾语重心长地道:“梁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姑娘。可是对方已为他人妻,你为什么就不肯面对现实呢?”

    梁郁的心思被她说破了,面上更加局促不安,干脆选择了逃避:“鸣鸾姑娘,时候不早了,不如你休息吧。”作势就要起身,柳鸣鸾却急声道:“梁大哥,你坐下,我的话还没讲完。”

    梁郁的身子刚刚起来,不得不又坐了回去。柳鸣鸾正色道:“梁大哥,你看着我!”梁郁微微抬头,有些胆怯地望着对方。柳鸣鸾道:“梁大哥,自打在长乐宫里我就喜欢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一下我呢?”

    望着对方殷切而诚挚的眼神,梁郁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开口:“鸣鸾,你是个好姑娘。但是对不住,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是因为姑娘的缘故吗?”对方的话音有些打颤。梁郁答复道:“不为什么,更不是因为篱落姑娘。像你说的,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上官夫人了,我还敢心存妄想吗?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喜欢任何人,而且我已经失去了喜欢人的资格。”

    见对方一副言辞凿糟的样子,看样子不是假话。柳鸣鸾还想再问什么,对方已经起身走了出去,没有再给她开言的机会。

    柳鸣鸾简单洗漱了一番,就进了里屋,发现床铺已经铺好,换上了干净的枕头、床单和被褥。她宽衣躺了上去,听到外物一阵响动,随后也安静了下来,看来对方也睡下了。柳鸣鸾道:“梁大哥,你睡在外屋冷吗?要不要多添一床被褥?”

    隔了一小会儿,传来了对方的回话:“以我现在的修为,就是睡在千年冰窟里,也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你别乱想,早些睡吧。”

    接着像是听到了对方翻身的声音,不一会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入眠了。柳鸣鸾睁着眼睛,茫然地凝视着虚空的黑夜,却丝毫没有睡意。

章节目录

祸国双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朱泽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朱泽举并收藏祸国双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