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鸣鸾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方桌边,目光游移般扫视着屋子,简单的几样摆设,寒酸地摆在原处。门外夜幕已经罩了下来,黑黢黢的,透着一丝不安的气息。梁郁通过篱落带话给她,让她今晚过来家里一趟。

    看来她潜入无极殿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对方是要跟她做最后交代。柳鸣鸾的心子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对这桩未知的差事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可是她又很清醒,知道此行凶险万分,稍有差池就会落入宇文家族的手里,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为何,柳鸣鸾却丝毫不惧,内心里甚至有些雀跃,巴不得早一些进入无极殿。她下午来的很早,从市集上带了几样食材,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精致的小菜等着他回来吃。现下小菜都做好了放在铁锅的笼屉里。等他回来添上一把火热热就可以开吃了。

    方桌上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发出“嗤啦”一声响,柳鸣鸾的右眼猛地也跟着跳了一下。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今晚会是自己跟他的最后的晚餐吗?自己此次潜入无极殿充当蓝衣社的探子会有去无回?

    顾不得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会勇往直前。她早已在心里做了决定,要为他豁出一切去做一件事。即使他依旧不接受她的爱意,应该也会永远在心底里记住她吧?柳鸣鸾拄着胳膊肘,一手托腮陷入胡思乱想之中。

    直到胳膊有些发酸时,柳鸣鸾才回过神来,见梁郁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旁,正温和地望着她。柳鸣鸾起身,声音带着一丝雀跃:“梁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都没听到一点动静。”

    梁郁笑道:“进来时见你在眉头紧皱,像是在认真思考心事,所以就没敢打扰。再者说,以我现今的修为可以来去如电,不惊起丝毫涟漪。你没发现也很正常。”

    柳鸣鸾“哦”了一声,道:“还没用晚饭吧?你先坐下喝点水,我做了几样小菜,马上就端过来。”

    梁郁净了手,坐到方桌旁。没一会儿,见对方端了几样小菜过来,主食是玉米馒头和绿豆粥。梁郁直接吃了起来,柳鸣鸾吃的很慢,不时瞟一眼对方。待梁郁三个馒头都吃下去了,她一个馒头还剩下小半截。

    “梁大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梁郁遂道:“那好吧。蓝衣社通过运作买通了一位廖姓女官,她是负责管理无极殿的宫人的。最近刚巧有一位宫女患了咳疾,需要找人填补她的缺。所以我们就将你推荐了过去。”

    随后他自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张递了过来。柳鸣鸾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足足有好几千字。起头的地方写着“陈莲儿”三个字。

    梁郁郑重道:“这是你的新身份,包括籍贯、以前在何处当差等等,你全部都要牢记在心,防止上官氏的人盘查。总之,从这一刻起你就要把自己当作‘陈莲儿’。”柳鸣鸾点头道:“我记住了。”

    “还有一点,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了,你该怎么做?”柳鸣鸾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我不会吐露一个字的,唯死而已。”梁郁露出吃惊的眼神,望着面前这位花季少女,不想她柔弱沉静的表象之下居然是如此刚毅、果决。

    “什么时候入宫?”梁郁道:“明日下午入宫,廖女官会带你过去的。如果通过了宇文氏的盘查,然后就可以进入无极殿当差。进去后千万不要急着完成任务,自保为上。等他们放松警惕后,你再伺机行动。”

    “我知道了。”柳鸣鸾注视着对方,道,“梁大哥,我今晚想歇在你这里,明早再回上官府。”梁郁本想找话拒绝,可是此时此刻居然不忍开口,沉默了片刻方道:“好吧,还像上次一样,你睡里屋,我睡外面。”

    “嗯。”柳鸣鸾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入了厨屋洗刷去了。又过了一阵子,二人都相继洗漱后,梁郁在方桌和长条板凳合拼成的“床”上躺了下去。

    梁郁枕着自己的胳膊,一时间没有睡意。方才有好几次他都想开口问对方为什么想去无极殿,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对方体内的潜力刚达到第二境界,武功又低,一个人深入虎穴确实太危险了。但之前确是他挑的话头生生将对方送入了虎口之中,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心了呢?

    高几上的油灯亮着,发出微弱的黄光。梁郁抬手准备熄灭油灯,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小,好像每一步都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夏夜一般。梁郁有些诧异,双手拄着桌面坐了起来。

    借着淡淡的黄光,只见柳鸣鸾□□地站在他面前,光洁浑圆的胴体散发出一种少女特有的魅力。梁郁一时愣住了,待回过神来赶忙别过头,惊慌道:“鸣鸾姑娘,你——”

    柳鸣鸾的回答波澜不惊:“梁大哥,我知道此去无极殿九死一生。所以临行前,我想把一样珍贵的东西交给你。”

    梁郁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是要将自己的处子之身送给他啊!看来这个女子确实痴恋着他啊,而且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梁郁异常震惊,下了桌子站到地上,方桌上的一块白色的被单子凌空飘了起来,缓缓落下如一件白色的披风一般披到对方身上。梁郁上前几步,伸出两手捏住被单子的两边向中间一拉,遮盖住了对方曼妙的胴体。

    “鸣鸾姑娘,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保护你的,所以你不用担心。相信我!将来,你会找到一位真正喜欢你的男子,嫁人生子。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

    柳鸣鸾目光聚焦了对方脸上,语声果决:“此生,我不会再喜欢上别的人了。梁大哥,我要把身子给你。难道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你都不能满足我么?非要让我带着遗憾离开?”

    望着对方殷切的眼神,梁郁轻轻地将对方拥入怀中,用一种嗟叹的口吻道:“抱歉。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资格。我不配!”最后三个字像是带着深深的愤怒,声音略显凝重。

    柳鸣鸾不解,让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胸口上,问道:“那姑娘呢?你连姑娘也不喜欢了吗?”梁郁木然道:“我说过了,余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她在内。如果我还喜欢她,对她就是一种亵渎。”听到他这话时,柳鸣鸾心里居然生出一丝窃喜。是因为他不喜欢她也不喜欢篱落,所以她感觉到受了平等对待么?

    柳鸣鸾轻声呢喃:“梁大哥,你多抱我一会儿可以么?此去无极殿,我会谨慎小心的,争取完成蓝衣社布置的任务。你等我的好消息。”

    梁郁没有言语,感觉到对方的两只胳膊缓缓加了力道,将他紧紧箍在了怀中。他不禁低了头,见对方闭上双眼,睫毛微颤,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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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军大帐内,架着几口铁锅,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将整个大帐内照得亮如白昼。迎面悬挂着的一张宽大的行军地图,旁边放着一架陈列台,上面横放着一把没有剑鞘的寒光森森的宝剑,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夺人的凶光。

    朱明烨立在地图前面,右手频繁指向地图中的某一处位置,下方站着几名将军,不时地讨论几句。驰援大军已经逐渐接近拜月城地界,那就预示着随时可能碰上宇文氏的大军,双方的血腥厮杀随时可能上演。

    商讨了一阵,朱明烨不经意地瞥了眼坐在后座的路阮,对方的眼睛盯在地图上,可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很显然心思已经神游天外了。朱明烨故意道:“左将军,对我军明日的行军路线你有何看法?”

    路阮愣了一下,慌忙站起身来,但是方才自己走神了,根本没注意他们在商讨什么,自然就无从应答,一时间有些窘迫。

    朱明烨招了下手:“诸位将军,今儿就先议到这里。若是遇到突发情况,我们还要随时调整部署。”

    几位将军纷纷道:“属下告退!”随后开始走出大帐。朱明烨走到路阮面前,眼神示意她坐下,方道:“阮阮,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萧迟生死未卜,路阮自然是牵肠挂肚,但是这些自然不能说出来。

    “朱叔叔,我没事,就是身子有些不适。”朱明烨笑了下,随即正色道:“我看不像。”路阮闻言疑惑地望着对方,朱明烨方要开言,忽见对方的体内一道白光窜了出来。

    是潜灵!依旧化作路阮儿时的样子,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潜灵顽皮地走到朱明烨身旁,学着大人讲话的口吻道:“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母体的修为已达第七境界,臻至绝顶,又怎么可能身子不适呢?她是在担心那位军械营的小兵呢!”

    “就你知道!还不赶紧回到我体内!”路阮白了潜灵一眼,对方像是有些害怕,赶忙躲在了朱明烨身后。

    朱明烨故作疑惑之色:“小兵?哪个小兵?”路阮知道瞒不住了,遂将私自携带萧迟入军营中以及失踪一节简要说了。

    朱明烨听完并未言语,而是重新坐到地图下方的一把椅子上。路阮小声道:“朱叔叔,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妥,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您要骂就骂我吧。”朱明烨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问道:“你心里很在乎他吗?”

    路阮郑重地点了点头。朱明烨道:“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不过他是一介凡人,没有武功。若是遇到危难根本无法自保。你现在重任在肩,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分心去保护他。”路阮沮丧道:“我已经尝到苦果了。他已经失踪了半个多月,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也不要太悲观,说不定他只是迷路了呢。这样吧,你明天从军械营里派几个人沿途走远一些,四处打听打听。”

    说完这几句后,朱明烨又强调道,“那位紫衣女将军十多岁就入了兵营,久经沙场历练,而且潜力高深,可以说是我们的劲敌。因此我们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这个时候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路阮道:“大将军请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朱明烨站起身子,盯着地图上的拜月城三个字,忧虑道:“据线报传来的消息,拜月城中的拜月教起了波澜。‘擒月使’问依依手持阴阳拜月令代替教主发号施令,数万教众到现在还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根本不知该如何御敌。我看这里面大有名堂。他们的教主八成是被问依依控制住了。”

    “难不成问依依也暗中倒向了宇文家族?她是故意采取不抵抗战略,想将拜月城拱手献给宇文弋罗的大军?”

    朱明烨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拜月教上层并无我们的人,所以真实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是从种种迹象分析,很有这种可能。听说这个问依依在教中人缘颇好,属于八面玲珑的那种。这种人往往私藏野心,但是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拜月教的几万教众执行不抵抗策略。就算驰援大军赶到了也是于事无补。一万多兵马怎么跟对方的七万精锐硬抗呢?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朱明烨思索了一阵,又道:“你跟另外一位双子星商量的如何了?如果她能说服上官氏,争取到上官家族的力量,那我们剿灭反叛势力的胜算就会大很多。”路阮答复道:“朱叔叔放心,我已跟篱落正式谈过了,相信这两日就会有回复。”

    朱明烨听了略略宽心:“既然大预言早有批示,想必她会成功的。只有这样你们二人才会合体到一处,共同对付叛军。”路阮心里有些担忧,但是并未说出来。朱明烨读懂了她的表情,问道:“你想说什么?”

    “朱叔叔,我心里有隐忧。即使我们争取到了上官家族。难道您就不怕赶跑了一只野狼又来了一只猛虎吗?到时我们用什么力量来驱走这只猛虎呢?”

    朱明烨负手走到一口铁锅前,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语声沉重:“你的担忧不假。可是目前除了上官家族,我们已经没有外援可以依靠。当此紧要关头,如果我们不依靠上官家族,宇文氏就会迅速鲸吞两界。”

    路阮接口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们要留一手,防备这只猛虎咬人。”朱明烨面露欣慰之色,道:“阮阮,你比我相像的还要通达透彻。我敢断言,你将来的成就必然在你的母亲之上。”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路阮才告辞出了大帐。待对方离开后,朱明烨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瘫坐到了椅子上。面前之人与阮娘子生得太像了,一颦一笑,包括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的相像,几乎让人无法分辨。

    每次与她单独对话时,朱明烨总是有些恍惚,分不清面前站着的人究竟是谁。是路阮还是阮娘子?

    其实,方才在潜灵道出那个小兵萧迟前,朱明烨老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当得知他忽然失踪后,朱明烨的心里非但没有跟着焦急,反而有一丝窃喜。他究竟在窃喜什么呢?

    这两日,朱明烨每每想到这里,都感到阵阵后怕。他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一丝畸形的情愫在滋生,像一株长满了毒刺的藤蔓一般,肆意生长蔓延开来。起因是他追了多年阮娘子,然而始终不可得。对方嫁人生子,随后遭遇刺杀,香消玉殒。

    但是,他心底对她的爱并没有因为她的死亡而终结,反而愈发浓烈。斯人已逝,自然无法追寻。现在她的女儿却长起来了,长成了跟昔日恋人一模一样的样子。朱明烨的那颗心又活了过来,有时候会蠢蠢欲动。

    可是,他又多次警告自己不行!

    对方是昔日恋人的女儿啊,比他矮了一辈。他怎么能对对方想入非非呢?那岂不是成了衣冠禽兽?

    虽然朱明烨的潜力高深,已经远远超过一般的潜力师,可是他却不能控制这种畸形的情愫在自己的心底里恣意生长。

    而且,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这一丝畸形的情愫已经在自己的心底里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无法轻易根除。所以在行军途中,除了必要时候,他都刻意与对方保持着距离。因为只要一见面,他就觉得自己心底的那株参天大树剧烈地摇晃起来。

    朱明烨瘫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喘息着,脑海里依旧在胡思乱想——朱明烨,难道萧迟失踪了,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路阮了吗?

    她是你昔日恋人的女儿,你当真敢下手吗?那样的话你还是人吗?

    禽兽不如!心底里仿佛冒出了一个严肃的声音在正告他!

    朱明烨忽然甩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由于力道甚大,嘴角沁出了一道殷红的血丝。自任职监事阁大阁领以来,朱明烨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但是每一回他都成功地趟过去了。

    可是这一回,他心里有些胆怯,害怕自己战胜不了自己心底的畸形的情愫。他觉得那道畸形的情愫已经化成了他的心魔,随时随地都在侵扰着他,引诱着他,让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又沉思一阵,朱明烨伸手拭去嘴角的血丝,唤道:“来人!”一名贴身随从走入大帐,躬身道:“大将军有何吩咐?”朱明烨道:“将军械营的姜校尉传来,本将军有事找他。”那名随从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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