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温暖而舒适,带着几分春天的气息。要不了多久,万物即将复苏,预示着又熬过了一个严冬。

    位于潜龙山北侧的山脚下,耸立着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坟包。较为排场的坟墓前面,还放置了石人、石马,呆板的眼神睥睨着这一片坟场。

    靠着坟场角落位置的地方添了一座新坟,在一座座老坟里显得格外醒目。数十名兵甲列在坟前,腰上全部缠着一条白布,显示对亡者的敬意。墓碑前方摆满了祭品,香炉里燃烧的一把线香袅袅升起。

    梁郁一身黑袍,立于墓碑前面,目光悉数倾注在漆黑的墓碑上。良久,梁郁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你们都退下,让我跟老将军说说话。”一众兵甲应了声,齐整地退了下去。

    梁郁跪下身子恭敬地三扣头,然后笔直地跪着,言道:“高老将军,我是小郁子。马上就要开春了,我特意来看看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乱党已被剿灭,君上重返天极殿。您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坟场里一片庄严的肃静,只有微微的风声。梁郁没有再说话,面露追忆之色,又回忆起了多年前追随高越边关厮杀的戎马生涯。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日一般,而昔日里那位忠厚长者已经不在人世,一个人孤单单地埋在了黄土里。

    又过了一阵子,梁郁缓缓站了起来,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目光跟着敏锐起来。他即刻施展羽化飞了起来,不多时来到感察量刑司衙门,冲一名司员道:“萧大人在吗?我要见她。”

    那名司员早已认出梁郁的身份,摆了个请的姿势道:“木大人请!小的带您过去。”引着对方直接来到萧沉鱼的公事房门前,随后上前通报。刚等了一会儿,就见萧沉鱼走出来亲自相迎,拱手道:“木大人莅临感察量刑司,有何吩咐啊?”

    “吩咐不敢当。”梁郁被对方迎入了公事房,接着落了坐。萧沉鱼吩咐属下上茶,梁郁忙道:“不必麻烦了。我马上就走。想请萧大人帮个忙。”萧沉鱼略显好奇:“木大人请说。”梁郁道:“我想进九幽绝狱见见宇文弋罗,还请萧大人行个方便。”

    “对方可是钦命要犯,旁人躲都躲不及呢。木大人怎么想见她了,不怕给自己招惹是非?”梁郁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问问对方。”

    由于梁郁对外的身份依旧是“木渊”,而且因为剿灭聂千重,获得了上官氏父子的信任,被委以戍卫兵马司司正的重任。

    萧沉鱼虽然与对方不熟,但是同属上官家族集团,总要给对方几分面子,遂道:“那好吧。你拿我的腰牌前去,畅通无阻。”从身上取下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

    梁郁伸手接了过来,玩笑道:“萧大人,我就是去跟对方说说话,绝对不会将她放跑的。”

    萧沉鱼盈盈一笑:“瞧着木大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说起话来蛮风趣的嘛!”梁郁拱手道谢,向公事房外面走去。刚走没两步,即刻施展羽化飞了起来。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早已来到九幽绝狱的入口处。梁郁冲守门的牢子亮出萧沉鱼的腰牌,道:“我要马上见钦犯上官弋罗。”

    那牢子道:“大人请,小的这就带您过去。”梁郁跟着对方下到地下第四层,一路上过了好几道关卡,终于看到了一间间铁栅栏铸就的牢房。又向里走了一截,在一间牢房前停住了。那名牢子与另外一名牢子各取出一把钥匙,开启了牢门上的机关。

    “咔嚓”一声响动,牢门缓缓向上移动。那名牢子道:“这位大人,请不要在牢门之内使用潜力,以免触发墙壁上的阵法。”梁郁应了声,目光扫向对面的墙壁,上面是一副奇怪的图形,有点类似先天八卦,不知里面暗含着什么玄机。

    梁郁步入牢门之内,身后的牢门又自行落了下来。只见宇文弋罗靠着墙,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头受惊的小兽一般,完全没了往日里的英姿飒爽。梁郁拱手道:“宇文将军,在下木渊,冒昧打扰了。”

    墙壁上镶嵌着一个铁架,上面摆放了一盏油灯,发出昏黑的亮光。宇文弋罗坐着纹丝未动,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

    梁郁盯着对方,又道:“高老将军已被朝廷追封为‘忠烈侯’,骸骨被迁入了官方的忠烈坟场。在下就是刚刚从老将军的墓碑前赶过来的。”

    角落里的宇文弋罗身子颤抖了一下,人也像是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头,伸手撩开额前的乱发仔细地打量着来人,好半晌方道:“木大人,我能求你件事吗?”

    “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办得到。”宇文弋罗言道:“麻烦你下次去祭奠老将军时,替我也捎上几样祭品,上一柱清香。我宇文弋罗对不住老将军。”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愧意。梁郁点了点头:“这点我可以办到。你放心。”

    宇文弋罗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问道:“木大人,你我素不相识,今日突然造访想必是有什么事吧?”梁郁的脑海里闪过高越的坟墓,沉声道:“高老将军一身公忠体国,堪称辅弼忠臣的表率,不想却死在了宵小手中。我要查明他老人家的死因,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话音方落,对方的身子像是轻颤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梁郁追问道:“据我推断,宇文氏肯定拉拢过高老将军,结果对方断然拒绝附逆,然后你们就下了毒手。”

    片刻之后,宇文弋罗抬起头道:“你猜的没错,高老将军就死在我的手中。我父亲多次言语暗示过对方,可是对方一直不为所动。后来我又出面挑明了拉拢之意,对方依旧言辞拒绝,所以我就杀了对方。”

    对方言语平淡,感觉不像在描述自己杀了一个人,而是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梁郁听在耳中,心头的怒火却如火山爆发一般,随时都要喷薄而出似的。

    宇文弋罗一手扶墙站了起来,目光悠远:“记得我刚入军营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高老将军那时候已经是副将了,亲手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排兵布阵、统御下属、辨识方向等等事无巨细地倾囊相授,等于就是我的启蒙恩师。没有他老人家,就没有后来的紫衣女将军。”

    “可是,你却残忍你杀害了自己的恩师!”梁郁一字一字地道了出来。宇文弋罗愧悔道:“不错,我是杀了自己的恩师。自从高老将军去世后,我的内心深处非常痛苦,像是有一只小虫子时时刻刻在撕咬着自己的心。”

    停顿了一下,她续道:“如果非要给自己找理由的话,只能是我是宇文家族的人,而且有那样一位严父高高在上地压在我头上,时时刻刻耳提面命。我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深深的惧怕,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梁郁厉声驳斥道:“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你说再多也无法掩盖你杀死高老将军的事实。你知道吗?高老将军过去跟我闲聊的过程中,曾经多次提到过你,称你是一位难得的将才,胸有韬略,深谙兵法之道。如果不是出了后来的事,他会推荐你接任戍卫兵马司的下一任主官。”

    宇文弋罗的内心一震,险些立身不稳。她倒退几步到了墙边,眼前全是高越的音容笑貌。好一会儿,宇文弋罗才道:“你今天过来查找真凶是想替高老将军报仇对吧。现在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你动手吧。”

    “我要是想动手,方才你说出自己是凶手的那一刻我就动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宇文弋罗情绪激动,只觉胸口发闷,忽地一口黑血咳了出来。梁郁扫了眼牢房四周,道:“看来你重伤在身,已经伤到了体内潜力的本源。否则以你的修为,这座九幽绝狱困不住你。”

    宇文弋罗用手帕擦拭掉嘴上的血渍,喘息有些剧烈:“就算我能逃走也不想逃了。出了这座大狱,又能去哪里呢?我现在只牵挂着宇文昭荣,他还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对方望着梁郁,露出殷切的眼神。

    梁郁顿时了然,言道:“你是想让我救他出去?”宇文弋罗道:“我知道这很为难,可是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救他。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孩子,与这场叛乱没有任何关系。”梁郁想了想道:“他既然姓了宇文氏,就脱离不了关系。能不能救他我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多谢!”梁郁最后盯了对方一眼,转身向牢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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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明亮,但是天空里并没有日头。不远处是一个寂静的湖,此时湖面上波澜不惊,如一面天然的铜镜一般。湖边开满了色彩斑斓的野花,几只蝴蝶扇动翅膀在花丛中飞舞。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安详。

    聂寒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漫步走在湖边,待对方转过头来时,连面孔都很熟悉。接着她终于明白了,那个人就是自己。奇怪!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愣神的工夫,湖面上忽然刮起了浓雾,像是有风儿推波助澜将浓雾刮了过来,不多时周围全部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湖面、野花、蝴蝶都消失看不见了。湖边上的自己有些茫然,四下张望。

    忽然,浓雾里走出来一个人,是刘皇帝。对方目光淡定,一步一步走到了聂寒霜身旁。聂寒霜看到对方后,惊喜道:“皇上!”刘皇帝淡淡道:“皇后,朕是过来跟你永别的。从今以后朕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了,那是区别于潜力世界和显力世界的第三世界。你要好好活着,宝儿还那么小,需要母亲照顾。”

    “不要!皇上!臣妾不许你离开!”聂寒霜上前要抱住对方。可是双手环抱,每次总是落空,对方每次总是快速退到了两步之外,让她一次次扑空。刘皇帝又道:“皇后,朕是一定要走的,谁也留不住。朕对不住你们母女俩。”身子快速向后方退去。

    “皇上!”聂寒霜大声呼唤,跑步追了上去。刚追出没几步,发现两腿被湖水包围了,自己已经走进了湖里。此时湖面上的浓雾薄了一些,依稀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景象。只见刘皇帝快速倒退,最终消失在湖心深处。

    “皇上!”聂寒霜呼喊了一声,猛然间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口奇异的棺材里,四肢不能移动,像是被固定住了一般。再看四周,飘散着许许多多七彩斑斓的光点,如火树银花一般。如此奇异的景象,聂寒霜从未见过。

    正自惊诧,棺盖缓缓揭开,了凡师太显了过来。聂寒霜诧异道:“敢问师太,这里是何处?弟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了凡面带笑容:“若不是这口七彩琉璃馆,你可能真的就要魂归太虚了。如今你体内的损伤正在被慢慢修复,再过几日你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怎么可能呢?自己修炼“斩情诀”多年,触动情思后身体遭受到反噬之力的破坏,又怎么可能复原呢?见她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了凡伸出一只手举到半空中,只见那些七彩斑斓的光点汇聚过来,像是一群顽皮的鱼儿,迅速将她的五指包裹住了。

    “师太,这是何物?”了凡亲昵地望着那些飞舞的光点,介绍道:“她们是‘潜力光子’,是两界之中的奇花异草散发出来的。若是被潜力师大量吸收,可以起到疗伤和增长潜力的效果。多年以前,老身在此山的山洞内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居然是潜力光子的汇聚之所。经过调查发现,潜力光子喜光,就像很多花草喜欢日光一样。后来老身就造了这口七彩琉璃棺。只要潜力师躺进去,潜力光子就会自动汇聚过来,从而起到加快吸收的作用。”

    聂寒霜听得似懂非懂,仔细审视了对方一眼,赫然发现对方居然也是一名潜力师,而且修为高深,远远超过了自己。

    了凡回忆道:“老身达到第一境界后,痴迷修炼多年,可是修为一直无法提升。后来心灰意冷来到显力世界内盖了这座倚云庵,准备了此残生。却不想在山中机缘巧合,通过吸收潜力光子提升了自身潜力。等到老身的修为达到至高境界以后,发现还是一日日的熬日子,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就在倚云庵长住下来,观云卷云舒,看人来人往。”

    山洞内流光溢彩,像是置身于光的海洋里,又像置身于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聂寒霜忽然想起了方才梦境里发生的可怕一幕,遂问道:“师太,外界怎么样了?”了凡师太在一个石鼓上坐下来,嗟叹道:“我知道你终究要开口问的,你舍不得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的夫君凯旋归来后,于五日后在露台大宴群臣。当天夜里忽然暴毙而亡。你的儿子未满两岁,已经被拥立为新君,择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忽然暴毙而亡呢?聂寒霜挣扎着要起来,无奈四肢根本不能挪动分毫,急慌慌道:“师太!这是谣言!是别有用心散播出来的谣言。皇上向来龙体康健,又打了大胜仗怎么可能忽然暴毙呢?”

    了凡师太表情淡定:“绝情,这是真的,目前显力世界正在举行国丧。天子薨逝,举国齐哀。为了确认这条消息,老身还专门去了一趟皇宫。灵柩暂时停放在泰和殿,估计要过一段日子才能葬入莽山的皇陵。”

    聂寒霜的心里“咚”的一声,想不到他居然先自己一步离去了,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望着了凡急促地道:“师太!是何人下的毒手?是不是聂氏一族的党羽?”

    了凡平静地道:“自从聂千重被擒,聂氏一族已经作鸟兽散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刺杀皇上。据老身推断,杀手应该是上官家族派来的。上官家族是不会允许显力世界落入刘氏家族手中的。”

    是啊!太过常规的手段了!先利用你除掉聂千重然后再把你除掉,显力世界又重新回到了上官家族手中。

    了凡又道:“你看吧。要不了几日,新一任的‘两界观察使’就到了,会彻底接管显力世界的军政大权。刘氏一族依然摆脱不了傀儡皇帝的命运。刘皇帝卧薪尝胆,执着半生,终究什么也没有改变。”

    “不!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他教会了刘氏一族一样东西,就是永远抗争,至死方休。他虽然已经离去,但是他的精神永存,激励着每一个刘氏族人奋勇向前,永不退缩。”了凡笑了一下,自问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与世无争、性情孤冷的绝情吗?你受他的影响太深,感觉就像刘氏一族的一员。”

    聂寒霜两眼发直,关于刘皇帝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最终又沉入脑海深处。好一阵子,她才默然道:“师太,我还有多久能恢复?”了凡站起身,手里拨动着一串珠子,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绝情,你还想再入凡尘之中?前一次,就几乎要了你的性命。你又何必这般执着呢?不如就留在庵中回归原位。”

    “他虽然去了,可是宝儿还在,无人照看。我要回去守着。而且我要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与潜力世界抗争。等宝儿长大后,他不再是一位傀儡皇帝,而是真正主宰显力世界的君王。”

    了凡感慨了一声,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惋惜道:“凡心太重,老身终究是留不住你。再过五七日,你的伤势就会痊愈,到时你就可以出洞下山去了。”转身走了两步,身子化作一道无形的光影向洞口飞去。

    七彩琉璃棺通体透明,像是一整块寒冰雕琢而成,数以万计的潜力光子附着上来包裹着棺身,登时放射出七彩的绚丽光芒。聂寒霜两手紧握,缓缓闭上眼睛,细心感知体内的潜力流转。她在心里深切地呼唤道:“宝儿,不要害怕,母亲很快就回来了。母亲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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