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精钢铸就的地牢内,贴着墙竖着的铁架上四仰八叉地捆绑着一个人,约摸五旬上下的年纪,蓬头垢面,上半身袒露出来,布满了一道道疤痕。那人耷拉着脑袋,显然是早已不堪折磨,小命也只剩下了半条。

    角落位置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燃烧着牛油,冒出凶猛的火苗子,四下乱窜。两名精壮的大汉站在铁锅旁烤火,另一名负责记录的人端坐在一个小木桌前记录着什么。

    只听一名汉子道:“可不要小瞧这老头。宇文氏没有垮台之前,他可是潜城城主,那时候风光得很呢!”另一名汉子感叹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啊!正三品的高官一下子变成阶下囚啦!”

    说话间,只见山鬼一身常服,迈着悠闲的步子慢悠悠走了进来。那两名大汉赶忙迎了上去,讨好地唤了声“大哥”。山鬼瞅了眼铁架子上的前任潜城城主谷茗,随口问道:“怎么样?我们的城主大人都招了吗?”

    一名汉子拿过文书手里的文字记录递了上去,回道:“这老小子不禁打,刚抽了几鞭子就杀猪似的嚎叫,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招出来了。我们兄弟俩还没打过瘾呢!”

    山鬼接过审讯记录粗略地瞄了眼,随后翻了几页,目光在一个关键词上停住了。他思考了片刻,摆手道:“你们都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地牢。本官要亲自审讯我们的城主大人。”那三人应了声,快步退了出去。

    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铁锅中的火苗子受了惊吓似的,四下乱窜。山鬼从木桶里舀出一瓢冷水兜头浇了上去,昏死过去的谷茗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茫然地盯着面前之人。山鬼放下葫芦瓢,自我介绍道:“谷大人,在下山鬼,有几个问题想跟你核实一下,希望你如实回话。”

    谷茗抬起头望着山鬼,有气无力地道:“大人,我一定知无不言。只求你们不要再打我,我实在是吃不消了。”山鬼“嘿嘿”笑了两声:“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敢担保你肯定不会再受皮肉之苦。”

    “多谢大人。”山鬼瞄了眼审讯记录,发问道:“这个‘落星计划’是怎么回事?你简要说说。”

    谷茗粗重地喘了口气,挣扎着道:“这是宇文玺铭亲自制订的计划,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派遣杀手刺杀太子储君宫辰。后来经过一番周密部署,杀手组织‘九天罡’在城北的花鸟市场成功刺杀太子殿下,在潜力世界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山鬼当时被囚九幽绝狱,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遂道:“我看这上面的口供显示,你们第一次讨论落星计划时萧沉鱼也在场对吧?她也参与了该计划的讨论?”

    谷茗颔首道:“不错!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清了,时间太久。当时参与讨论的人都是宇文家族集团的核心人员。”

    话音方落,忽见眼前一团明黄色的光影闪动,篱落现身出来,鹰隼一般的目光扫到了谷茗脸上。

    山鬼递过审讯记录,报喜似的道:“大人,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这里有意外发现。”篱落接过审讯记录认真阅读,只听山鬼兴奋地道:“这条美女蛇阴谋参与刺杀太子殿下一案。若是抖搂出来,够她喝一壶的!”

    篱落阅完审讯记录,盯着谷茗问道:“萧沉鱼只是参与了讨论吗?”见谷茗没有马上回答,山鬼提高嗓门,怒喝道:“大人问你话呢!哑巴啦!”

    谷茗吓得脖子一缩,忙道:“回大人的话,萧沉鱼还参与了落星计划的具体实施。宇文玺铭亲自指定由宇文弋罗和萧沉鱼负责。宇文弋罗在江湖上寻找杀手组织充当杀手,萧沉鱼利用感察量刑司主官的身份调查太子殿下的行踪。在行刺当天,萧沉鱼带人在外围观察动静,协助九天罡最终完成了刺杀行动。”

    “太好啦!”山鬼显得无比兴奋,“单凭这些足够给那条美女蛇治罪了!诛灭九族都是轻的!我觉得可以立马整理好审讯记录,然后给领主上奏折。”篱落摆手示意对方禁言,面色凝重:“此事先不要张扬,现在还没到出手的时候。”

    山鬼不解道:“我们还要等什么呢?相信当日参与讨论的不只谷茗一人,肯定还有宇文家族集团的其他党羽。只要我们将他们抓来落实口供,萧沉鱼就是想抵赖也赖不掉。太子殿下被刺杀一案一直悬而未破,只要我们的奏折呈上去,君上肯定会大发龙威。那可是他亲生的儿子啊,还是宫氏家族未来的希望。君上能放过萧沉鱼吗?”

    篱落在地牢内踱了两步,望着铁锅里欢腾的火苗子,沉吟道:“只要奏折呈上去,萧沉鱼自然在劫难逃。我现在在想另外一个问题。既然萧沉鱼与上官涤尘早有勾连,那么关于落星计划是不是上官涤尘也提前知道了呢?假如他提前知道,明明有一伙歹徒意欲行刺当朝太子却默不作声,这个罪过也不小。”

    山鬼立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顺着她的话道:“您的意思是顺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将上官家族也牵连进去。妙!实在是妙啊!”话毕还深施了一礼。

    篱落面露得意之色,伸出一只手放在灼热的火苗子上烤着,浑然没有知觉。山鬼咂咂嘴,犯难道:“不过,这个事情不大好办。能不能将上官家族牵涉进去,萧沉鱼是关键人。若是她不肯松口,那线索到她那里就断了。”

    篱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暗道:“你不了解这条美女蛇。最近我派人仔细调查了她的身份背景。她出生在显力世界的豪门家族,却因为母亲身份卑贱没有名分,所以一直生活在阴沟里,非常可怜。所以在她的内心里一直渴望出人头地,能够受到旁人的尊重。”

    “哈哈!没想到潜力世界‘第一美人’居然有这么辛酸的过去,老子倒是有些同情她了。”篱落续道:“但凡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人,都是非常自私的。为了功名利禄可以抛弃一切。她现在的地位和名望来之不易,为了保全它们说不定她会反咬上官家族一口。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山鬼幸灾乐祸道:“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二人互咬才好看呢!”篱落瞥了眼铁架子上的谷茗,想了想道:“还有一部分宇文家族集团的党羽关押在监事阁的牢房里,我出个异地审讯的手谕将他们全部提出来。然后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严加审讯,重点是落实他们的口供。尤其是牵涉到萧沉鱼的关节,务必要查有实据。”

    “好!我立刻挑选精干人员和挑选审讯场所。”篱落又思索了片刻道:“既然是宇文弋罗和萧沉鱼实施的落星计划,那宇文弋罗的口供也十分重要。对方现在关押在九幽绝狱,那里是萧沉鱼的地盘。我要想个办法见到对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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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天白日,一辆宽大的马车快速前行,后面跟了数十名骑马的侍卫。萧迟坐在车厢里,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开了口:“阮姐姐,你是不是不情愿跟我来拜月城?这眼瞅着就快到了,你怎么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一路上也没见你说过几句话,你究竟怎么了?”

    路阮抱着胳膊肘,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闻言道:“我没有闷闷不乐,只是心里在想事。”萧迟往她身边贴了贴,温言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嘛。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是脑子灵光,说不定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呢。”

    车厢的侧帘偶尔被风儿刮起,外面是一派春意盎然的勃勃生机,偶尔可以瞧见几只鸟儿一闪飞过。

    路阮默然道:“这件事只有我自己来做,你帮不了我的忙。算了,不说了。”从夫宜生的口中她得知了杀死母亲的元凶——上官徽。可是对方现在位极人臣,背后的上官家族集团势力庞大,这个杀母之仇该如何报呢?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她,让她一度寝食难安。萧迟没有再追问,握了她的手道:“以你现在的声望和地位还有费解之事,看来确实是个大难题,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也不要操之过急,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再复杂的锁,总有一把钥匙可以将它打开的。”

    路阮听了,勉强笑了一下:“这几句话蛮有水平的,肯定不是你的原话。”萧迟笑了笑,坦然承认:“这是我参加木艺状元大会时,一位老木匠师跟我说的,当时觉得蛮有哲理的,所以就记在了脑子里。”

    说话间,忽听车夫的声音传了过来:“禀大阁领:拜月城到了。我们要直接入城吗?”萧迟一听,赶忙钻出车厢跳了下去,一座恢弘的城门楼子就在眼前。路阮也已经下了马车,萧迟拉了她的手道:“我们步行进城边走边逛吧。这里是边疆,应该没有几个人认识你。”路阮想了下,轻轻地点点头。

    穿过城门,摩肩接踵的人群映入眼帘,小贩子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萧迟指着一头高大的骆驼道:“阮姐姐!你瞧!是骆驼耶!人还可以骑在上面。”路阮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萧迟想了下,快速走到一个牵着骆驼的人前面,低声讲了几句,随后又将路阮拉了过来:“阮姐姐,我们也坐坐。”路阮不好扫了对方的兴致,携了他胳膊一闪身,二人已经坐到驼背上。

    在老人的牵引下,骆驼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前行。萧迟道:“阮姐姐,既然到了这里就暂时别想那些烦心事,不妨先痛痛快快地玩玩。”路阮“嗯”了一声。

    二人逛了一阵,才来到拜月教总坛,萧迟向一名教众说了要见“揽月使”颜姬,那名教众见二人气度不凡,即刻禀报去了。

    不多时,两名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过来,一名女子道:“揽月使让小女子先带萧公子、路姑娘安顿下来,稍晚时分她会过来见你们。”随后引着二人进入一处别院。接近晚膳时分,二人被请到了客厅里,一盘盘珍馐美味端了上来,只是颜姬还未露面。

    萧迟冲那女子故意道:“揽月使呢?是她邀请我们来的,到现在还不露面。再不出来本公子就回去了。”只听门外一个清幽的声音道:“你要去便自去,我可没有邀请你。这回我邀请的是路姑娘,你不过是跟着来混吃混喝的。”

    只见颜姬款款而入,一身紫色的装扮,发式也变了,与先前大不相同。萧迟嘻嘻笑道:“颜姑娘,你我好歹也算朋友一场,这么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我脸上有些挂不住啊!”

    颜姬根本没看萧迟,而是走到路阮面前,躬身道:“拜月教颜姬见过大阁领!”路阮站了起来道:“揽月使,不必客气。”

    二人随后入了席,颜姬亲自给路阮、萧迟斟满了酒,道:“教主本来要亲自过来为大阁领接风洗尘的,可是她老人家有伤在身,不便会客,所以就委托我代劳了。还望大阁领切勿见怪。”路阮客套道:“严重了。是我们叨扰了才对。”

    二人互敬了一杯酒,然后重新落座,直接把萧迟晾在了一旁。萧迟也没闲着,抓起一块烤羊排大快朵颐,嘴上感叹道:“哎!看来无论是显力世界还是潜力世界,都是当大官的好啊!像我这种升斗小民,无论到了哪里根本就没人理会。回去之后我要发愤图强用功读书,争取将来也博个功名混个一官半职的。”路阮嗤笑道:“你若是真能那样,萧老爷和萧夫人只怕要高兴坏了!”

    “来!第二杯酒敬你!”颜姬起身,两手端了一盅美酒。萧迟懒懒地站了起来,调侃道:“咿呀!终于想起我来了,让本公子受宠若惊啊!”

    颜姬冷声道:“萧公子,难道不应该你先敬我吗?若不是我一路给你熬药喝,恐怕你的脑壳都发烧烧糊涂了。现在哪还有机会跟着心上人一起出门甜甜蜜蜜地旅行。”

    萧迟扫了眼路阮,嘻嘻哈哈地笑道:“有道理!那这一盅算我敬你。先干为敬!”用罢晚膳,颜姬偶尔瞟一眼,像是有话要说,但是有有些难以启齿。路阮看出了对方的心思,直言道:“颜姑娘,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颜姬扫了眼正在品茶的萧迟,试探着道:“路姑娘,我能不能单独跟萧公子聊几句?”路阮道:“当然可以。你们聊吧,我到院里随便走走。”随即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萧迟有些微醺,玩笑道:“颜姑娘,你莫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对我说?那可不行啊,若是被阮姐姐知道了,她会吃醋的。”

    不待他讲完,对方已经走到他面前,一下子紧紧拥抱住了他。萧迟立马酒醒了大半,手里的茶杯险些失手摔了出去,故意调侃道:“揽月使,你这拜月教的欢迎仪式有些特别,一般人恐怕不习惯。那个……赶紧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颜姬并未言语,只是默默地紧紧抱着他。几根青丝触到了萧迟侧脸上,麻酥酥的感觉,一股淡淡的幽香袭了过来。

    萧迟没有再说话,一手端举着茶杯,感觉到手臂渐渐发麻。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颜姬松开了他,重新坐回到自己方才的座位上,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萧迟赶忙换了手端着茶盅,喝了一口茶水,一时间竟有些口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颜姬先开了口:“大典明日下午举办,你们参加完后就可以返回京都。”

    萧迟没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放下茶盅道:“哪有这样对待来客的,我刚来还没玩够呢你就下逐客令了?”

    “作为朋友我自然希望你们多待几日,可是你的心上人现在身居高位,俗务缠身,恐怕一刻也不能停留。方才用膳的时候,我见她心事重重的,想必是有疑难之事未能解决。”

    萧迟道:“是啊!一路上都是这样,话都没说几句。还是在鹅城的时候好,整日里无忧无虑的,大把的空闲时间。”

    “萧迟。”颜姬忽然郑重其事地喊了他名字,对方略感惊讶:“怎么?”颜姬迟疑了片刻,方道:“明日晋升大殿上,待我饮下忘情汤之后,就永远不会再记得你了。若是日后有缘再见面就会跟陌生人一样。所以我这算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萧迟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怪道:“忘情汤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那你会不会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呢?”

    “不会!只会忘记关于你的所有记忆。此汤是教中长老调制出来的秘药,每一任即将成为圣女的教众都要饮下,永远割舍内心里的男女之情。”颜姬话到这里,抬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萧迟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想来对方已经对自己动了真情,所以成为圣女之前必须要彻底忘记。

    但是如果这当口说出来气氛就会很尴尬,所以他故意装傻充愣,打个哈哈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都是你们拜月教的事。不过,这个忘情汤倒是蛮有趣的。对于那些伤情之人来说倒不失为一剂良药。对于一段不堪回首的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彻底忘记。”

    “萧公子,你装傻充愣得真是时候。”颜姬站了起来,扫了眼室外,“我要走了。你去陪路姑娘吧。明儿大典开始前会有人来接你们。”随即化作一道紫色的光影,倏忽间消失不见了。

    萧迟愣愣地坐了一阵子,回想着对方方才的话语,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有些不舍又有些失落。好像自己要失去一位好友似的。又发了会儿呆,他才起身来到院子里,见路阮一人立在一株硕大的榕树下,身影略显寂寥。

    夜空里硕大无极,星光满天,每一颗星星都显得格外耀眼夺目。萧迟迈步走了过去,路阮觉察到他来了,随口道:“你们聊完了?”萧迟担心对方误会,赶忙解释:“阮姐姐,你别误会——”

    不料对方截口道:“你不用解释,我也没有误会。她喜欢你很正常,就算是两界之主也不能阻止一个人喜欢令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萧迟十分诧异,不料对方已然全部知晓了,不得不承认女人的感觉就是细腻。

    萧迟道:“她方才说明日饮下忘情汤以后,就会忘记关于我的所有记忆。以后我们再见面,就会像陌生人一样,互不相识。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汤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路阮望着对方,道:“我看得出来,你有点失落。”萧迟没有否认:“我们是朋友,而且她还救过我的命,心里多多少少有点难过。”

    对方主动走到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温言道:“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不过这是拜月教的教规,数百年来皆是如此。她是拜月教的一员,自然也要遵守。”二人四目相对,好多话不用讲明,双方已然全部读懂。

    萧迟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她光洁的手背上,感慨道:“还好你们监事阁没什这样的规矩。没有规定说谁只要当了大阁领就要喝一碗忘情汤,那我可就赔大发了。”

    路阮顺着她的话,故意道:“你还别说,还真有条规矩,我忘了告诉你。”萧迟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想让自己的心情好转,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你说说,本公子洗耳恭听。”

    路阮没有继续下去,抬起头望着满天星光,幽幽道:“萧迟,我们好好看看星星吧。”萧迟“嗯”了一声,轻轻挽住她。二人的头紧贴在一处,目光望向了深邃而幽静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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