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格外燥热,小院外面秋蝉的叫声此起彼伏,衬托得寝室内愈发宁静。沈如侧身躺在一张简易的床具上歇晌,呼吸声有些沉重,是多年来留下的咳疾所导致。房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一个小脑袋。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子,奶白色的肌肤,加上一对水汪汪的眼珠子,一看就是个小美人坯子。

    小姑娘穿了一件湖绿色的长裙,只是有些旧了,颜色很淡。只见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缓缓来到床具边,踮起脚跟仔细观察床上的妇人,确定对方睡熟之后,脸上忍不住一阵窃喜,不禁握住嘴巴又返身往外走去。

    出了房门,小姑娘又轻轻带上房门,然后快走两步立时向院门口跑去,如出笼的小鸟一般欢快。轻轻合上院门,小姑娘顺着碎石小径拐弯抹角向前走去,不时遇到几位府里的下人,她都敏捷地躲藏在一旁,生恐被人发现。

    不多时,来到一扇圆形的对开木门旁,小姑娘机警地四下瞅了一眼,确定四周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闪了进去,反手又关上木门。

    正值初秋,院子里一派秋日里的景象,到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中间穿插了各色的野花,开得倒也繁盛,几只花蝴蝶穿梭其间,抖动着五颜六色的翅膀。小姑娘望着眼前的一切,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她正值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年纪,可是却终日被锁在那所小院里,不能踏出院门一步。

    她知道自己居住在一所非常大的宅院里,可是却不明白母亲为何不让她踏出院门,每每问到这个话题,母亲总是低头不语,而且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告诫自己不许踏出院门半步。小姑娘嘴上答应,可还是趁着间隙偶尔偷溜出来四处走走。

    日光正好,一只彩色的花蝴蝶径直朝着小姑娘飞了过来。小姑娘很兴奋,随手掐了一朵黄色的野花招蜂引蝶。不想那只花蝴蝶倒也不怕人,居然就停在了花心里,不停地扇动着翅膀。小姑娘开心极了,方欲伸出手去摸一摸花蝴蝶的翅膀,不料对方早已飞走了。

    小姑娘望着花蝴蝶越飞越远,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接着看到园子的西南角像是有一株果树,上面提溜大褂地挂满了果子。小姑娘丢下野花,赶忙跑到近处一看,发现是一株梨树,枝头上挂满了秤砣般大小的青皮鸭梨,看上去十分诱人。

    小姑娘围着梨树转了一圈,发现枝头顶上挂着几个鸭梨,隐隐透着浅红色,想必是熟透了,吃起来肯定格外香甜。小姑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里想着该怎么样把那几个鸭梨摘到手里,带回去给母亲尝尝鲜。

    思索了片刻,正好四下无人,自己不妨爬上去摘下来。打定主意后,小姑娘找到一截竹竿,想着不用爬到树顶上,可以直接用竹竿将鸭梨敲下来,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万一被外人发现可就不得了了。

    小姑娘将裙子掖了掖,以便爬树。虽然有些费力,好歹也爬了上去。爬到两丈余高的地方时,那几个泛着红晕的鸭梨已经越来越近。小姑娘站到一个稳当的枝杈骨节处,右手取出身后的竹竿伸直了上去,对着一个鸭梨敲了一下,居然没有掉下来。小姑娘本想再往上爬高一点,可是枝头很细,再往上有些危险。

    小姑娘只得用力敲了一竹竿,一个鸭梨终于掉了下去,也不知道摔碎没有。不过也没办法了。小姑娘仔细查找,又锁定了另外一个泛着红晕的鸭梨,方欲准备敲打,忽听身后一声咤喝,吓得她险些摔落下来。

    “好大胆!哪儿来的小贼?居然敢闯进萧府的园子里偷梨子?”小姑娘回身向梨树下望去,只见有六七个小孩,除了居中站着的一位女孩子稍长一点,剩下的都与自己一般身高,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只见那位稍长的女孩穿着十分华丽,两手戴着银镯子,胸前挂着一串亮闪闪的珍珠,发式也十分好看,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两旁簇拥着站了两个小女孩和四个小男孩,穿着普通,像是她的丫鬟、跟班。

    见她一声不吭地站在梨树上,一位胖乎乎的小胖子上前两步,拿手指着小姑娘叫嚣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是哑巴吗?你是从哪儿跑来的野丫头?居然敢偷吃大小姐的梨子?枝头上的梨子要专等熟透了摘给大小姐吃的。你好大的胆子!”

    很显然,居中站着的衣着华丽的女孩就是他口中的“大小姐”了。小姑娘两手抱着树枝,一动不动地用双眼打量着对方。树下的“大小姐”也迎上了她的目光,眼神里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分感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怔了片刻,那小胖子再次叫嚣道:“野丫头!你还不赶紧下来?不然我马上把管家叫来,让他将你送入官府!”小姑娘立时有些害怕了,万一惊动了管家,自己的母亲必然也会知道,那样自己可就大祸临头了。

    “好,你们容我先下去,我们有话慢慢说。”小姑娘说完,开始一点一点下去。那小胖子吩咐身旁的几名男孩,命令道:“你们散开点,防着这个偷梨子的小贼别开溜了!”那几名小男孩领命,分别站到梨树的三个方位,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小胖子冲着“大小姐”邀功似的道:“大小姐,这个小贼敢偷摘你的梨子,非要好好教训她不可!”“大小姐”没有搭话,目光注视着小姑娘一点一点爬了下来,双脚落到了实地上,三名小男孩立时将她围住了。

    小胖子立时道:“大小姐,我们过去瞧瞧这个小贼。”“大小姐”走了过去,几步来到小姑娘面前,盯视着对方道:“你是谁?为什么会来我家?”小姑娘道:“我不是贼,我就住在府里。我叫‘萧沉鱼’,你呢?”

    “大小姐”听了一愣,身旁的小胖子赶忙介绍道:“这就是萧府里的落雁大小姐,还不赶紧施礼,一点规矩都不懂!”萧落雁走到对方身旁,上下打量着对方,诧异道:“你也姓萧?而且也住在萧府?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

    小胖子也仔细打量着萧沉鱼,拍了下手恍然道:“大小姐,我知道这野丫头是谁啦!”然后冲着对方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萧落雁听了格外吃惊,小胖子肯定地道:“这是我偷听府里的婆子们碎嘴时说的。她们母女就住在府西边的一处偏僻的小院里,平日里鲜少出来,所以大小姐没见过。”

    秋日里的日光虽然退却了夏日的锋芒,依旧热度不减,萧沉鱼又经过方才爬上爬下的,浑身的衣衫早已湿透,生恐回去晚了母亲歇晌醒了找不到自己,忙道:“我就打掉了一个梨子,在那边的草地里。你们放我走吧。我娘醒了找不到我该着急了。”说罢就要往外走。

    “不许放她走!”小胖子威风凛凛地道,“你私自闯入园子,又偷摘大小姐的梨子,说走就走?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萧沉鱼也来了气:“你又是谁?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我姓萧,萧老爷是我的父亲。那我就是府里的二小姐!”

    半晌不吭声的萧落雁突然冒出来一句:“二小姐?那你岂不是我的妹妹了?我在府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自己有个妹妹?”一众人纷纷附和,异样的眼神包围着萧沉鱼。

    小胖子得意地道:“萧沉鱼,想必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那我就告诉你。你娘不过是府里的一名丫鬟,因为老爷醉酒一时不慎才临幸了你的母亲,接着就有了你!但是你母亲在府里没有正式的名分,萧家的族谱上也没有你母亲的名字。所以你这个萧府二小姐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萧沉鱼听得糊里糊涂,有些生僻的字眼还不理解,但是“冒牌”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怒气冲冲地道:“你胡说!我不是冒牌货!”小胖子也气了,搓搓手道:“大小姐,你瞧这个野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要是不好好教训一下她,指不定她什么时候又跑进来偷梨子!”

    萧落雁双手抱着胳膊肘,冷冷道:“偷摘几个烂梨子我倒不稀罕,居然敢冒充本大小姐的妹妹,是该好好教训教训!”小胖子得了令,上前就推了萧沉鱼一把,将对方推倒在地上。余下几名男孩也纷纷上手,不时地打一拳、踢一脚。

    萧沉鱼蜷缩在地上,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但是却咬紧牙关没有哭出来。小胖子忽然瞅见不远处有个水泡子,忙道:“我们的二小姐热死了,我们把她丢进水泡子里洗洗澡去!”几名男孩立时上手将地上的萧沉鱼拉了起来,推搡着来到小水泡子边。

    水泡子不大,也就两三丈见方。小胖子死劲一推,萧沉鱼就摔进了水泡子里,溅起了一片水花,好在水不深,刚刚淹到萧沉鱼的腰部。小胖子及几名小男孩全部蹲到水泡子边,用手撩水往她身上泼去。不多时,萧沉鱼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头发也像刚水洗过一般。可是她依然没有苦,只是咬紧牙关立着,用两手遮挡着脸部。

    岸上的萧落雁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幕,好半晌方道:“停手!”众人得令赶忙停了下来,掐着腰围站在水泡子旁。萧落雁上前两步,俯视着水泡子里狼狈不堪的萧沉鱼,居高临下道:“你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给我记住:以后老老实实待在那个小院里,不许踏出半步,否则让我抓到了绝不轻饶你。还有,你永远不可能成为萧家二小姐。因为萧家只有一位嫡女大小姐,那就是我萧落雁。”

    话语清亮,充满了无限的傲娇自信。每一个字都清晰都传入了萧沉鱼的耳朵里,她就木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萧落雁懒得再看她一眼,起身方欲离开,小胖子慌忙走了过来,双手捧上方才萧沉鱼打落的那个熟透的鸭梨,讨好地道:“大小姐,你看这个梨子如何处置?”

    萧落雁瞥了眼萧沉鱼,一手将鸭梨拨拉掉地上,一脚狠狠地踩了上去,鸭梨顿时支离破碎,然后冲着萧沉鱼道:“像你这种人,只配吃这种烂梨子,拿回家跟你娘分了吃吧。”随后扬长而去,小胖子及余下众人慌忙跟了上去。

    待众人走远了,萧沉鱼才敢爬到岸上,可是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跟个泥猴似的,若是被母亲发现了那还得了。想了想,还是决定赶紧回去小院找一套干净的衣衫换下了,希望能瞒天过海吧。

    慌里慌张地出了园子,一路上跑回到小院门口。萧沉鱼轻轻推开院门,只见母亲沈如就站在几丈之外的廊檐下,用一种严肃的眼神扫视着自己。萧沉鱼的心子一下子像是揪了起来,害怕到了极点!

    “啊母亲!”萧沉鱼大喊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方才居然是南柯一梦。她坐了起来,触手一摸,鬓边的秀发都被汗湿了。她醒了醒神,见自己身处华丽的寝室内,自己爱着的男子就躺在自己身旁,露出宽厚的臂膀。

    萧沉鱼靠着床靠坐着,方才梦境里的一幕幕在自己脑海里回放。这是儿时发生过的一件真事,后来多次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每次只要梦到都能将萧沉鱼吓得醒过来。对于自己来说,那一次自己不但遭受了一堆同龄小孩的欺辱,而且一向温柔的母亲第一次动手狠狠责打了自己。

    所以,那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块烙印一般永久地烙在了自己的心底里,成了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只是,自己很多年没有再做过这个梦了,现下怎么又再一次跳出来了呢?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吗?

    萧沉鱼一想到这里,心里忽然莫名地慌乱起来。她下意识地双手乱抓,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依靠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上官涤尘的后背,对方醒转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她道:“沉鱼,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揉了揉眼睛,方才发觉对方脸色异样,像是很害怕似的。

    上官涤尘坐了起来,扫视了一遍室内,发现一切如常。萧沉鱼赶忙依偎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好像落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上官涤尘一头雾水,小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怕成这样?”

    萧沉鱼眼神发直,默然道:“我做了一个小时候经常重复做的噩梦,所以就吓醒了。我感觉是不好的征兆,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上官涤尘失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沉鱼,怎么你的官越做越大,胆子倒越来越小了。一个梦就把你吓成这样?”手指一弹,一道无形的潜力射出,圆桌上的一盏琉璃灯亮了起来。

    借着暧昧的灯光,可见寝室内布置得奢华、考究,香炉里散发出一丝淡淡的熏香,扩散在斗室之内。

    见怀中的美人无语,上官涤尘将锦被拉起裹住对方裸露的香肩,柔声道:“你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讲讲你刚才做的梦,我来给你解解。”萧沉鱼凝视了对方一眼,徐徐讲述了梦境里的情景,然后道:“回到小院之后,碰巧就被我母亲发现了。她直接将我带进寝室里,先是狠狠将我骂了一番,然后又让我捋起裙子,露出两节小腿肚子,用一根藤条狠狠抽打小腿肚子。”

    话到这里,怀中的萧沉鱼浑身一颤,像是小腿肚子又被抽打了一般,回忆道:“当时我痛恨极了,想不到一向温柔的母亲如此严厉,像是要吃人一般,而且居然会想到这么狠辣的法子来责打我。藤条抽打小腿肚子实在太疼了,我只是被打了几十下,后来小半个月都没能下床走路。后来每次梦到这个梦,我的小腿肚子就一阵阵发凉。”

    上官涤尘将对方的一双玉腿搂到自己身上,另一手环抱住对方的纤腰,然后道:“打在你身,痛在娘心。我想你母亲的心里应该更疼。”

    萧沉鱼点头道:“后来稍大一些我明白了。母亲因为自己在萧府里没有名分,我也就成了个野孩子。她是担心我出去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毕竟大娘子早就看我们娘儿俩碍眼了,恨不得找个机会除之而后快呢。”

    上官涤尘宽慰道:“所以你母亲才会发那么大火,而且还下重手打你,他是为了保护你啊!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女儿平安长大更重要。所以她宁愿让你记恨她。”萧沉鱼道:“这些在我十多岁时就明白了。那时候我已经基本搞清了自己的身世,自己是一位没有被公认的萧府二小姐,跟府里的小丫头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些陈年往事嘛,偶然回忆起来了也属正常。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上官涤尘言语安慰道,“再者说,凭你我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两界之内还有谁是我们的敌手呢?所以你根本不会有什么厄运,要有也是好运连连。”

    听了对方一席话,萧沉鱼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上官涤尘又道:“沉鱼,我先私下告诉你,左相大人正在暗中谋划下一盘大棋。这次我们要一举将路阮、朱明烨等人全部消灭,实现对潜力世界的绝对掌控。”他做了一个抓手的手势,补充道:“两界的未来是属于你跟我的,所以我们不可能再有厄运。我们会鸿运当头,最终成为两界的主宰者!”

    一番话掷地有声,彻底扫去了萧沉鱼心头的阴霾,不禁紧紧吸附到对方身上,柔声道:“上官,我萧沉鱼这辈子就跟定你了。你要怎样便怎样,我什么都依从你。”上官涤尘挤出一丝坏笑,得意地道:“既然如此,请恕小生无礼了。”翻身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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