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了公务,鹅城太守府衙门的何捕头离开公事房,慢慢悠悠地往自己家里走去,妻子早上说要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今晚自己可以难得清净清净。何捕头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心里想着买一壶桂花酿和几个小菜回去好好喝上一顿。

    方走到街角,何捕头一摸腰包,才发现连一枚铜钱都没有,自己这个月的酒钱早就报销完了,顿时没了精气神,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像喝醉了酒似的。又穿过几条街,回到了自己屋里。

    甫一推开屋门,一股桂花的香气就飘了过来。还是那股熟悉的酒香啊!何捕头登时一激灵:“怎么屋门没锁呢?难不成是妻子走的匆忙忘记落锁了?又或者是家里遭贼了?”他一手摸到佩刀上,机警地扫了四周一眼。

    屋内一切陈设如旧,只是束腰大桌上摆了几样下酒菜和两副碗筷,当然旁边还摆了几坛子自己的最爱——桂花酿!

    正自犹疑,忽见萧迟闪身从门后走了出来,笑道:“何大哥,多日不见,一向别来无恙啊?”何捕头一看是萧迟,顿时乐了:“呦呵!你个小魔王怎么忽然蹦出来了?你不在,鹅城着实消停了不少啊!”

    二人调侃几句,在桌边对坐下来。萧迟主动给对方的碗里倒满了酒,招呼道:“何大哥,赶紧先干上三碗,过过酒瘾。”何捕头早就按捺不住了,肚子里的酒虫翻腾得厉害,但还是强行忍住了,拿筷子点着酒菜道:“你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儿肯定是有事找我,否则不会白白请我吃酒的。”

    “行行行!你就强撑着,你不喝我喝!”萧迟自己倒满一碗,咕嘟一声喝了下去,然后夹起一块卤肉送到口中。何捕头忙道:“送上门的,不喝白不喝!”端起酒碗干了一碗,自己又拿过酒坛子连倒了两碗,也是一口闷了下去。

    “过瘾!真他娘的痛快!”何捕头夹了几粒油炸花生放入口中,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吃人的嘴软不是。”萧迟遂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道:“何大哥,还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事儿,关于路家的那桩旧案,有什么眉目吗?”

    何捕头闻言,将放到嘴边的酒碗又放到桌上,面色有些凝重,但是并没有马上答复。萧迟感觉对方表情异样,追问了一句:“是不是查出什么了?还是有什么新线索出来了?”何捕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嘴巴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开口。

    萧迟急得跺脚道:“啊呀我的大捕头,你究竟查到什么了快说呀,急死人啦!”何捕头犹豫了一番,才郑重道:“萧迟,你我也算是忘年之交了。说句肉麻的话,我很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可是下面这些话实在不好向你讲,主要是不知该怎么对你说。”

    对方一向是快人快语,此番如此反常,看来确实是有了眉目。萧迟端起酒碗呷了一口,心中不免疑窦丛生,对方言语如此忌讳,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猛然间,萧迟想到了萧落雁,莫非是查到了她的头上。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姐,所以面前之人才不好启齿?

    堂屋内沉默了片刻,气氛显得有些压抑。萧迟还是打破了沉默:“何大哥,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管牵扯到萧家的任何人,都请你如实告诉我。”何捕头放下手中的酒碗,打了个酒嗝,抿了下嘴唇道:“我是捕快出身,凡事都讲求证据。但是,我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对方就是勾结山贼截杀路家的元凶,所以才没有开口。”

    萧迟早已听出端倪,直截了当地道:“这点我明白。不过,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你在怀疑谁?”何捕头又陷入了沉默,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萧迟下了决心似的,言道:“是不是我大姐姐萧落雁?”

    何捕头怔了下,抬头猛然望着对坐之人,表情万分震惊。萧迟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推测是对的,自己的亲姐姐萧落雁就是对方心里的怀疑对象。尽管他不愿相信,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了。

    “既然我都猜对了,那就说说吧。为什么会怀疑到她头上?”何捕头趁喝下一碗酒,打开了话匣子:“现在看来,萧大小姐可不是一般般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说是女中豪杰也不为过。尤其在经商做买卖方面,拥有过人的天赋。鹅城里有个连锁经营的八方钱庄你听过吧?最近我才查清,幕后的大老板就是你的大姐姐。”

    八方钱庄萧迟自然听过,是最近几年刚刚红火起来的,店铺遍布鹅城的大街小巷,专门为顾客存钱和放高利贷,生意相当不错。没想到居然是萧落雁经营的产业,可是跟路家在山道上被截杀有什么关联呢?

    何捕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遂道:“你应该知道,因为鹅城里赌业兴旺,从事高利贷买卖的钱庄自然就不会少。你姐姐凭什么就能把八方钱庄经营得有声有色呢?要知道她并没有依靠萧老爷的人脉关系,而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一直由丈夫洛唤章摆在台前。虽然对方是知府大人的儿子,可是生意场上大家伙还是最看重实际利益,知府大人的薄面不顶什么用。”

    萧迟也好奇了起来,不由望着对方。何捕头续道:“八方钱庄的一大经营特色就是有一支专门训练过的催收队伍。这些人为了催收还不上来的高利贷,往往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坊间给八方钱庄的高利贷起了个名字叫‘阎王贷’。大家伙明明知道凶险,但还是趋之若鹜。因为八方钱庄的贷款门槛非常低。那些赌徒们输红眼了也就顾不得了,最后往往被逼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桌上的几样小菜已经凉透,门边有月色洒了进来。萧迟听得暗暗心惊,小声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大姐姐做的?”何捕头点了点头:“这点我已经做了详细调查,萧大小姐表面看上去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实则内心里异常毒辣,想出了很多刁钻的法子对付那些预期不还的顾客。她还暗中利用知府衙门的招牌,强行打压别的钱庄,逼得两家钱庄的老板生生上吊。由此可见,你姐姐的野心很大啊!”

    萧迟提出了异议:“你说的这些还是跟路家一案没有任何关联。”何捕头没有否认:“不错!之前你跟我讲过那伙山贼已经承认是受人指使对路家下手,而且金主已经预付一大笔银子。关于这一点你姐姐是有这个财力的。八方钱庄经营得有声有色,就算上百万两银子也拿得出。而且那伙山贼也说了,当晚在青楼里的接头人说话的声音是女声,这可以算作一点佐证吧?”

    这些线索看似毫无关联,但是全部叠加到一起,确实都成了萧落雁的疑点。萧迟的眼前浮现出了萧落雁的面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现在居然有些陌生了。

    何捕头又道:“萧大小姐十分贪财,沉迷于奢华享受,我推测萧家的庞大家业她是动了心的,可是碍于自己是女儿身和萧老爷的缘故,所以才一直没有碰。但是她肯定不会拱手让给路家的。”萧迟听得一头雾水:“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推测萧大小姐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萧老爷在翻身局中赢了,那伙山贼就在山道上截杀路家来个一网打尽。如果萧老爷输了,那伙山贼恐怕就会直接入城,在路家的宅子里下手将对方杀光。”萧迟猛然道:“不可能!我大姐姐绝不会这样做!”

    待对方的情绪稍稍平稳后,何捕头才道:“当然,方才这一点只是我的推测。如果要想证实,只能是审问那伙山贼才能知道。”萧迟回忆起了翻身局当天萧落雁的情景,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紧张过,完全像个局外人似的。

    如果不是自己拉对方到场,她是连会馆现场都不会去的。身为萧半城的女儿,她不可能不知道“翻身局”对萧家意味着什么,如果落败无疑将是一场灭顶之灾。可是她为什么能那样镇定自若呢?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一幕幕,确实太过反常了。除非她早已经谋划好了一切,无论赌局结果如何,萧家的庞大家业都还在那里,路家一分一厘都拿不走。

    见萧迟面带回忆之色,眼神里写满震惊,何捕头感慨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却不能事后回想。否则往往就会触目惊心啊!”

    萧迟又给自己倒满了一碗桂花酿,小口地喝了下去,黯然道:“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大姐姐,那实在太可怕了!谁能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居然会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心机和如此毒辣的手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的印象中,她只是有些强势,爱耍大小姐脾气而已。”

    “女人心,海底针!”何捕头不无忧虑地道,“若是萧大小姐坐了你们萧家的掌门人,凭她的心机和手段,萧家的生意必然会更上一层楼的。但是不知又要有多少同行和无辜的人要遭殃了。”萧迟露出坚定的神情:“你放心!有我在,她是当不了萧家掌门人的。”

    桌上的两坛桂花酿已经喝干,何捕头有了几分醉意,起身倒了两盅热茶端了过来,喝了几口道:“萧迟,只要能落实山贼的口供,那就基本能够坐实元凶是萧大小姐。这可是一起事关几十条人命的大案,萧大小姐自然是首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对方是自己的嫡亲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亲情深厚。自己真的要大义灭亲将对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吗?萧迟轻轻吹着茶盅里的茶水,猛然间想到了路阮。若是阮姐姐知道了实情会怎么处理呢?自己要告诉她吗?

    喝下茶盅里的浓茶后,萧迟注视着对方,道:“何大哥,此事让我先考虑考虑。希望你暂时对谁都不要说。”何捕头露出一丝苦笑:“我能对谁说呢?虽然我是公门中人,应该秉公执法。可是这件案子牵扯到知府大人的公子和萧氏家族,我一个小小的捕头根本不敢出头啊!”

    萧迟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明确的决定:应该尽快见到路阮,将实情告知对方。毕竟对方是路家的当家人,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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