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一整日的热气消退后,水面上有清凉的夜风徐徐吹来。靠着荷塘边上摆了一张小木几,上面摆了一套茶具,茶盅里的茶水已经没有了热气。

    路阮坐在一把竹制摇椅上,微微眯着眼睛,仍由夜风轻轻吹拂到脸上,撩起鬓边的秀发。好一阵子,忽见荷塘边一个人影闪了过来。对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做贼似的。那人影远远路过路阮身旁时并没有停下,而是往厢房那边溜去。

    “这么晚才回来跑哪里去了?”路阮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那人影只得停步走了过来,是路静紫!只见对方打扮得颇为俏丽,手里还拿了一把团扇。

    路静紫走到木几旁,有些心虚地道:“大姐姐,你一个人在纳凉啊!”鼻翼动了动,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夸道:“这荷香真好闻!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采莲蓬吃啦!”

    路阮睁开眼睛,表情严肃:“我问你去哪里了?”路静紫在旁边的摇椅上坐了,回道:“哎呀,干嘛那么凶嘛!我能去哪里,不过是跟几个乐师小姐姐出门逛逛夜市而已。你还别说,那几条街还蛮热闹的。改天我也带你去逛逛。”路阮坐正了姿势,不发一言,只是用一种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路静紫被她目光所摄,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路阮冷声道:“路静紫!我再郑重警告你一次,没事不要去朱叔叔那里,趁早收起你的那份心思。若是再让我发现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路静紫听了,生气道:“你居然跟踪我?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路阮露出鄙夷的眼神,讥讽道:“就你那点修为,你能发现得了吗?有时间还不如在家里好好修炼,提升一下自己的潜力修为。来潜力世界的日子也不短了,至今还在第一境界徘徊。亏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名潜力师!”

    路静紫端起木几上的一盅凉茶喝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不屑道:“谁爱修炼谁修炼去!我又不想争天下第一。反正我有个双子星姐姐,而且又是朝中重臣,在京都应该没人敢欺负我吧?”

    路阮被她的一番奇谈怪论气笑了:“你就打算一辈子靠着我?自己也不修炼潜力,就当个小乐师饱食终日?”

    路静紫理直气壮地道:“谁让你是我的大姐姐呢?在这里,我举目无亲,不靠你靠谁。再者说,我们都姓路,身为路家的当家人有责任照顾好每一位路氏族人。所以说把我照顾好是你的责任。”

    “牙尖嘴利!应该找块布将你的嘴巴塞住,看你还能不能嘚嘚个没完!”路阮话未说完,骤然停了下来,目光扫向不远处的荷塘。路静紫也分外好奇,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水面上荷叶田田,像是漂浮着一团轻薄的雾气。只见一只不知什么鸟儿扇动着翅膀朝着二人飞了过来。待到近处,才发现居然是一只造型别致的纸鹤。路阮摊开手掌,那纸鹤落入掌心停止不动。路静紫白了一眼:“这谁啊?大半夜装神弄鬼的,吓我一跳!”

    路阮拆开纸鹤,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子夜时分,天都峰顶,有事相商,不见不散。落款是“双子星篱落”几个字。

    路静紫好奇地扭过头,想看看纸上写着什么。路阮的手指动了下,白纸已经化为了无形,起身道:“你早点回房歇息吧,我要出去一趟。”身子化作一道灰色的光影没入了夜色之中。

    略飞了片刻,天都峰已经映入眼帘,雄奇的寂灭之塔依然悬浮在半空中,耸立在皎洁的月色之下,塔身缓缓转动,述说着久远的秘密。路阮降落到峰顶上,繁华的京都就在自己脚下,到处都是璀璨的华灯,俨然一座永不落幕的不夜城。

    对于篱落,路阮一直有些琢磨不透。二人同属大预言中的双子星,而且现下又同在监事阁当值,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但是私下里却没有多少交情,对方好像神神秘秘的,刻意跟自己保持着距离。这次忽然提出要见面,而且选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路阮正望着漫天星斗出神,忽见一道绚丽的光影划了过来,如一道流星一般。那道绚丽的光影降落到峰顶上,篱落显出了本相。

    对方一身明黄色长裙,表情严肃。略走了几步,已经来到路阮面前。篱落用专注的目光注视着她,开口道:“路阮,你肯定很好奇我今晚找你和选在这个地方见面吧?”路阮道:“篱落姑娘,我在等着你的答案。”

    “天都峰是潜力世界最高的地方,距离夜空里的星月最近。现在又临近午夜,没有人正适合我们谈话。”篱落下意识地望了眼星空,郑重其事地道,“之所以选择在星光之下跟你见面,那是因为我要对你敞开心扉说一些事情。”

    路阮愈发好奇对方究竟要说什么,遂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篱落放慢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我准备向上官家族发难!但是我的力量还不够,希望你背后的保王党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她是上官家族的如夫人,居然要向上官家族发难?路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篱落接着道:“我知道你乍一听根本不相信,可是这是我的心里话,而且蓄谋已久,只是深藏不露罢了。”

    自从查明杀害母亲阮娘子的元凶就是上官氏以后,路阮一直在想着为亡母报仇雪恨,可是无奈上官家族势大,所以才一直没有行动。

    她早就想过联手篱落的,可是对方是上官家族阵营的人,又怎么会跟她联手呢?不想现在却主动送上门来了,路阮心里是期待的,但是不免有一丝疑虑,担心是上官家族使出的计谋,所以不露声色地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付上官家族?坊间传言你们夫妻二人不是非常恩爱吗?”

    “休要提那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提到他只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篱落忍不住狠啐了一口,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你应该知道长公主殿下吧?官方说她是因为不忍亲弟弟离去悲痛欲绝,所以自戕的。实际上并不是。”

    路阮听了异常吃惊,不由瞪大了眼睛。篱落咬牙愤愤道:“长公主殿下因为亲眼目睹了驸马与其他女子在床上行苟且之事,所以才伤痛欲绝吞金而亡的。那一刻,她明白了驸马对她所有的恩爱都是假象,包括儿时的那一场浪漫的邂逅,全部都是处心积虑的大骗局。所谓真挚的爱情是用谎言堆砌起来的。所以,明白一切的那一刻她彻底绝望了!以至于将一枚二两重的金兔硬生生吞了下去。”

    一枚二两重的金兔已经足够大了,常人的喉咙根本难以承受这么大的东西通过。可以想象长公主殿下当时吞金自戕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不知何时,篱落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泪水,她强忍着泪水道:“尤为讽刺的是,那枚金兔还是驸马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因为长公主属兔,所以驸马特意打造了那枚金兔,兔子的眼睛处镶嵌了两颗红宝石。长公主得了金兔后爱不释手,无论到哪儿都贴身带在身边。不想她最终竟选择用定情信物了断了自己。”

    午夜临近,天都峰顶四下无人,显得格外幽寂。她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像是在述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然而每一个字都拨动着讲述者和倾听者的心弦。路阮适时地插言道:“就因为你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所以你要为自己的主子复仇?”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与长公主殿下有主仆之义,亦有姐妹之情。我们是结拜姐妹,小时候也是她收养我的,对我就像亲妹妹一般。可是我这个当妹妹的因为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亲手将姐姐送入了上官府那个魔窟,最终害得她死于非命。我对她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篱落简要讲述了宫氏家族与上官家族联姻及自己做“试婚丫鬟”一事。

    路阮心里明白了个大概,眼前浮现出“翩翩公子”上官涤尘的身影,对方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将虚伪、奸诈演绎得淋漓尽致。遗憾的是至今京都里还有多少怀春少女在做着春梦呢,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上官涤尘的妻子。

    “自从得知上官涤尘的真面目后,在上官府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觉得度日如年。卧薪尝胆这么久,我早已经忍够了,一刻也不想再忍耐下去了。”既然对方已经和盘托出,路阮也就没必要隐瞒了,望着对方冷静地道:“篱落姑娘,太好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跟上官氏也有一笔旧账要算,亡母就是被上官徽雇凶杀害的,已经沉冤一十四年,是时候该昭雪了。”

    篱落听了自然非常惊喜,但是立马又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毕竟对方在谈及一个沉重的话题,遂道:“想不到杀害罗刹娘子的元凶居然是上官徽。上官氏作恶多端,就让我们双子星再次联手覆灭他们,为两界除去这一大祸害。”

    二人的两只手掌击在一处,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代表着两位双子星的正式结盟。路阮道:“距离长公主殿下薨逝已经两年有余,想必你已经做了充分准备,不妨说来听听。”篱落简要道:“可以这么说,京都目前已经掌控在我的手中。包括戍卫兵马司和猛鬼营的兵马足足有十万精锐。还有我已经成功离间了上官家族在树城的兵马,那几万侏儒兵在关键时刻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路阮听了颇为震惊,不想对方已经积蓄了如此惊人的力量,远远超过了蓝衣社的兵力。她想了想,发问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直接控制京都向上官家族发难?”

    篱落摇了摇头,表情凝重:“虽然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兵力,但是依然不能确定可以抗衡上官家族。上官涤尘是蛊仙门的门主,应该隐藏了部分力量。还有上官徽手里应该有一支亲兵,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停顿了一下,篱落补充道:“重要的一点是,现在平叛刚刚结束不久,上官氏成了救驾功臣。如果我们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说法,就会师出无名,舆论上就会对我们不利。”

    路阮陷入了深思之中,见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遂道:“看来你准备在舆论上做文章,打压上官家族。”篱落面露一丝得色:“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跟上官涤尘苟合的女子吗?此人就是现任中枢台行走、感察量刑司主官萧沉鱼。我准备拿她开刀,借以打击上官家族。”

    萧沉鱼!是她!

    路阮又是一惊不小,这位萧家二小姐真是不得了,处处都有她的身影,居然又跟上官涤尘苟合到了一起,难怪她能够在平叛之后扶摇直上呢。篱落见她表情有异,问道:“怎么?你跟她很熟悉?”

    “岂止是熟悉,我与她的渊源深了去了。”路阮好奇地道,“不知你打算以什么由头来打击她?”篱落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目光里露出一丝煞气,扬威似的道:“在宇文家族实施‘落星计划’刺杀太子殿下的时候,萧沉鱼既是知情者,又是该计划的实施者。单单这一条罪状就足以让她粉身碎骨了。我已经拿到了宇文弋罗画押的供词,而且宇文弋罗也在我的手里。人证、物证俱在,她萧沉鱼百口莫辩!”

    天呐!不想她竟然卷入了太子殿下宫辰被刺杀一案。一旦曝光,任谁也救不了她了,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因为“翻身局”一事,路阮在心里非常记恨她,但是从来也没有动过杀她的念头。

    毕竟她是萧迟同父异母的姐姐,而且姐弟二人的关系又很好,自己跟她争的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可是参与刺杀太子殿下乃是弥天大罪,绝无赦免的可能。如果她死了萧迟一定会很伤心难过吧。

    路阮在心里想了各种可能,只听篱落坚定地道:“这条美女蛇,是她间接害死了长公主殿下,所以我绝不会放过她!还有,我希望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将上官家族牵扯到太子殿下被刺杀一案中去。一旦坐实这一点,普天下的臣民都会对上官家族口诛笔伐,届时覆灭他们的时机就到了。”

    不可否认,对方选择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突破口。宫辰在两三岁时就被立为太子储君,四海之内名分早定,颇受臣民拥戴。上官家族一旦牵扯进去,名声必然会受到重创。首先,宫弼和宫氏家族就绝不会放过他们。

    路阮一时有些分心,她在犹豫要不要替萧沉鱼求情,对方毕竟是萧迟的亲姐姐,心里终究有些不忍。

    迟疑间的工夫,篱落再次开了口:“我已经拟好一道奏疏,弹劾萧沉鱼所犯下的重罪。事关太子殿下谋刺一案,相信君上一定会照准的。你回去见到右相大人之后,可以详细讲述我的一系列计划。他是老臣,看看对我们起事还有什么建议。”

    对方语出坚决,看来是不会更改了。路阮只得咽下自己的想法,改口道:“你的奏疏一旦呈上去,就等于宣告与上官家族决裂。我担心他们会不顾一切对付你。”

    篱落显得十分镇定,淡淡道:“我不怕!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你别说,我的内心里还有些许期待,想看看我的那位公爹大人和夫君是什么反应。”

    待聊完正事,篱落最后道:“商议已定,我先告辞了。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会随时来找你。”路阮点点头,见对方化作一道无形的光影钻入夜空之中。

    夜空里的星光愈发透亮,神秘的寂灭之塔一刻不停地转动。路阮仰望着星空,眼前依稀浮现出亡母阮娘子的倩影,幽幽道:“母亲,女儿为你雪恨的日子就要到了。请您的在天之灵保佑双子星此番能够挫败上官家族。”

    事态紧急,路阮准备马上去见朱明烨,将篱落的覆灭上官氏计划详细陈述,自己这边也要立马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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