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喧闹了一日的军械局大营终于安静下来。萧迟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茶壶，壶嘴不时地插入口中抿上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杰作。只见一个一丈多高的圆形怪物立在面前，周身围满了精铁，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路阮和潜灵同时显了出来。萧迟仍未察觉，目光一瞬不瞬地钉在面前的怪物身上。潜灵瞥了眼路阮，咳了声道：“萧师傅，你看谁来了！”萧迟扭头一看，见路阮站在面前，立时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凑到怪物身旁，如数家珍地介绍道：“阮姐姐，你快来看！这是我新打造出来的作品。”
路阮四下看了看，有些发懵，完全不知这个庞然大物是什么东西。萧迟拉着她的手，一手指点着道：“此物名叫‘万弩机’，下面有滑轮，可以在地上平行移动。外面是精铁包裹着的，可以防御。万弩机的肚子里需要几十名兵甲人力操作，随时调整机栝。待到对敌之时，箭矢就会从这些孔洞里发射出来，可以发射火箭、毒箭之类的，杀伤力远远超过之前的连弩。”
听他介绍完毕，路阮算是懂了一点点，伸手触摸着铁壳上的孔洞，感慨道：“果然是巧夺天工的杀人利器。我离开了没多久，你精进了不少呢。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启发的？”萧迟愣了下，“万弩机”的设计主要来自左巧儿带来的《左氏秘笈》，还有葛湛也出了不少好主意。在三人的合力下，才有了这件杰作。
但是，这些肯定不能说出来，否则又会引起对方的误解。萧迟拍了下胸脯道：“当然出自本少爷的巧思啦！你可不要忘了，当初的木艺状元大会我可是得过奖的。那时候不过是小试牛刀，现在才是技艺爆发的时候。”然后又补充道：“阮姐姐，我要赶紧造出几十辆，拉到潜力世界里去帮助你剿灭上官氏。”
“好哇！”路阮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刚好我马上就要征讨洞城了。若是有了它，相信会提早凯旋班师的。”萧迟一听，急道：“阮姐姐，你又要去远方打仗啊？”
潜灵不知何时跑到了万弩机的顶部坐在那里，提醒道：“告诉你！母体大人现在是朝廷敕封的征南大将军，麾下有七万精锐，威风着呢！”
萧迟有些半信半疑地望着对方，路阮镇定地道：“上官涤尘已经落网，还有上官徽龟缩在洞城做困兽之斗。朝廷要一举荡平洞城，捉拿上官徽。我两日后就要出发，临行前特意来见你一面，算是告别。”
萧迟一把将对方拉入怀中，紧紧相拥，在她耳畔叮嘱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要千万小心。不要忘了，鹅城还有一场婚礼等着你我出席呢！你可是女主角，不能缺席的。”
路阮笑了下，松开他的怀抱，凝视着对方道：“你放心，凭我现在的修为，外人根本伤不了我。”萧迟轻轻用手心握住对方的肩头，严肃道：“阮姐姐，你有这种想法才令我担忧呢！要知道你虽然神通广大，但不是天下无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你总懂得吧？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等你凯旋归来之时，我要检查的，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都不愿意的。”
“好，你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萧迟挽着她的手走到两把木椅子面前，扶着对方落了座。他扫了眼万弩机道：“我会加紧赶工，争取尽快将它们造出来拉到战场上，让它们来保护你。”
路阮笑了下，道：“恐怕时间来不及。这里距离京都已有千里之遥，更何况是洞城了。而且此物太过庞大，移动不便。”
萧迟听了，一副偃旗息鼓的表情。路阮安慰道：“不过，用来防御京都还是不错的。距离京都不足三百里的树城还有一伙反贼，他们的动向不明。朝廷已经批准一批凡人兵甲进驻京都城郭外围，加强戍卫。这些利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萧迟又来了精神，欣喜道：“那就好啦！我费心费力造出来的，若是没有用武之地太遗憾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路阮起身准备告辞，叮嘱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萧迟跟着站了起来，轻抚了下对方白皙的脸颊，自嘲道：“我确实要好好休息，不然衰老得很快。阮姐姐，我发现你这几年容颜没有丝毫变化，脸上的肌肤依然是白里透着淡淡的红晕。有时候我自己照镜子，若是没有刮胡须发现自己都老了，沧桑许多。”
“你才不到二十岁，那不叫老，应该是成熟才对。你已不是过去那个小魔王了，而是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子，脸上自然会有变化。”路阮轻抚了下自己的脸颊，“至于我自己，那是因为修炼潜力的缘故。境界越高，潜力师肌体衰老的速度就越缓慢，所以你才看不出来。”
萧迟一脸艳羡的表情：“那不等于是青春永驻了吗？真好呀！”忽又担心起来：“若是再过许多年，我已经两鬓斑白，而你还花容月貌，跟个小姑娘似的。我俩并肩走在一起，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别瞎说，我要走了。”萧迟拉着对方的手，依依不舍地道：“哎！想跟你一起白首偕老看来是不可能了。”路阮也是舍不得离开，狠下心道：“萧迟，我真的要走了。待平定了上官氏，我就跟你一道回鹅城。”
二人再次相拥在一起，然后依依分开。路阮最后深情地凝视了对方一眼，走出作坊化作一道光影消失而去。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人已经回到京都自己的府中。刚一现身，一名丫鬟即刻走了过来：“姑娘，右相大人正在前厅等候，已经来了两刻钟了。”路阮赶忙走了过去。
入了前厅，路阮唤了声“朱叔叔”，朱明烨露出和熙的笑容，放下手里的茶盅道：“去哪儿了？这么晚。”
路阮道：“去见一个朋友，闲话了一阵子。”朱明烨道：“跟我走吧，带你去个地方。”迈步走出两三步，人已经施展羽化而去。路阮只得跟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荒僻的宅院里，直接落到了院中。透过窗户，依稀可见正堂里亮着灯火，好像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路阮满腹好奇，正要询问，朱明烨道：“跟我进来吧。”二人一先一后入了正堂。
进去之后，只见室内坐了十多人，有老有少，有好几位是相熟的面孔，朝堂上经常会面的。见朱明烨进去后，所有人站了起来，纷纷躬身行礼。
朱明烨一一点头致意，随后来到上首的一把椅子上面前，环视了众人一眼，随后道：“这位是谁，想必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到了路阮身上，只听一位老者道：“双子星大名，如雷贯耳，天下谁人不知啊？哈哈！”一句话将室内的气氛带活了起来，迎来了一片恭维之声。路阮只是不卑不亢地冲众人拱了拱手。
朱明烨坐定后，拿手一压，室内立时安静下来。路阮也在一旁落了坐。朱明烨扬声道：“征南大将军到位，人算是到齐了。今天来的都是蓝衣社的骨干成员，我们现在要商议的主题是荡平洞城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路阮坐在一旁，心中满腹疑虑。她并不是蓝衣社成员，怎么会参加蓝衣社的内部议事呢？而且现在征讨洞城尚未开始，大军尚未开拔，怎么就开始议论征讨之后的事了呢？
众人议论纷纷，只听方才那名老者道：“荡平洞城之后，两界算是恢复了平衡局面，按理说该是普天同庆的时候。不过，说句大不敬的话，老拙实在是担忧君上的龙体啊！”朱明烨将目光扫向了马又良身上，随口道：“马监事，你看呢？”
马又良现任戍卫兵马司兵马监监事，稍稍酝酿了一下，沉着道：“君上龙体抱恙相信所有朝臣都看得出来。属下尤为担心的是太子之位长期悬空，难免招引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窥伺！”
只听朱明烨道：“诸位不必忧虑。君上对身后之事已有安排。待平定了洞城以后，自会揭晓。”停顿了一下，对方续道：“本相与两位的看法不同。我担心的恰恰是一个人。她就是监事阁佐阁领篱落，也就是另外一位双子星。”此语一出，立时引起了室内众人的非议。包括路阮也是疑窦丛生。
为何要担心篱落呢？对方虽然是上官家的人，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义灭亲成了倒上官氏的先锋，而且多次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一位国之栋梁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朱明烨坐正了姿势，两手按在扶手上，目光聚焦，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诸位可能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就在前不久，佐阁领与路大人争夺征南大将军一职，居然有猛鬼营首领、戍卫兵马司正负主官为首的多位大臣一起联名上书保举。难道这一点还不能引起诸位的警醒吗？”
见室内众人依然一副一头雾水的表情，朱明烨面上带着一丝愠色，好像随时要发作的样子。路阮试探着道：“右相大人是担心对方功高震主？”一句话说出后，众人立时醍醐灌顶了一般，纷纷点头发声附和。
“也许是对方屡历大功，蒙蔽了众人的眼睛。让我们只看到了她的功劳，而忘记了对方的凶险。”朱明烨用一种缓慢的语调道，“猛鬼营首领、戍卫兵马司司正、还有侏儒兵统领，这三人手握重兵居然同口一词。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已经被佐阁领笼络住了。”
路阮听得暗暗心惊，回想起那晚宫弼对她说的话，看来君上已经开始忌惮篱落的势力了。她甚至怀疑，今晚众人能够聚在一起议事，也是君上授意的，而朱明烨不过是具体执行而已。对方专门将她找过来参加议事，是要开始部署削弱篱落的势力了吗？
室内灯光晦暗，众人的面部表情隐藏在晦暗之中，难以辨识。四周也都弥漫着阴谋的气氛。众人深更半夜聚在一起，有些策划于密室的氛围。路阮内心里很反感这种阴谋的气氛，但是脸上并未表露出来。
忽然，路阮感觉到两道目光正在暗中盯着自己。他一抬眼，那两道目光立即移开了。是坐在门后面一个不起眼位置的老者，五旬上下，生了一张长脸，猛然一看很不协调。对方大名叫“章怀”，现任中枢台行走。
章怀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像是沉吟了片刻，方才抬起头道：“社首大人所言有理。不过，佐阁领大人对朝廷立有大功，而且身上并无犯事，若是处置的话难免引起朝臣们的窃议。那保举的三人确实有私下串联的嫌疑。但是我们若无真凭实据的话，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朱明烨言道：“章大人可能误解本相的意思了。我方才说了要对佐阁领警醒，并不是要处置她。换言之，就是要未雨绸缪削弱她在朝中的势力，不能让她日益坐大。最近几年潜力世界接连动荡不安，宇文氏、上官氏的例子已经是血淋淋的教训。为了君上和江山社稷，我们不得不慎重对待。”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显然是都赞同朱明烨的看法。毕竟宇文氏和上官氏掀起的风波就摆在面前，影响太恶劣了。朱明烨转过头望着路阮，问道：“不知路大人有何见解？”
路阮想了想道：“属下赞同右相大人的观点。如果朝臣的势力过大，难免就会影响到君权，甚至凌驾于君权之上。问题是我们该从何处入手呢？这个削弱的尺度要掌控好，如果太重，有威逼对方的嫌疑；如果太轻，可能达不到削弱的目的。”
先前那位老者附和道：“大阁领一语中的！要知道对方身居高位，而且羽翼已经丰满，对朝廷又有功劳。如果知道朝廷在刻意对付她她心里会怎么想？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呢？经历了两场大风波以后，潜力世界已经千疮百孔，实在禁不起任何波澜了。”
他的话音落下后，室内立时安静下来，偶尔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很显然，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一时之间无有良策。
原本坐着的马又良站了起来，缓缓道：“社首大人、诸位大人：属下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先说出来供大家参考，算是抛砖引玉吧。”朱明烨摆手道：“不必赘言，直说就是。”
“削弱佐阁领不一定要削弱她本人的官职，也可以是她的心腹党羽。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马又良清了清嗓子，续道，“我看可以先从戍卫兵马司司正木渊下手。对方总领潜力世界兵马大权，位置十分重要。据我观察，木司正与佐阁领的私人关系非同一般。只要是佐阁领想做的，木司正都会鼎力支持。这一点很不正常。”
木渊现在仍是蓝衣社副社首，位居朱明烨之下，等于是众多蓝衣社成员的上司。此话一出，无疑等于是向滚热的油锅中投下了一瓢凉水，瞬间炸开了锅。
朱明烨神色阴晴不定，接话道：“这一点本相也注意到了，确实很不正常。当初木渊能够加入蓝衣社，是因为高老将军的亲自保举。老将军一生勤劳王事，惨死在宇文氏手中，对于他举荐的人我们自然是信任的。可是后来蓝衣社内发生了一些事情，本相还是侧面调查了一下，这个木渊居然没有任何背景，好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似的，居然谁也不认识，令人匪夷所思。”
先前那名老者忧虑道：“越是这种来历不明之人，往往越是可怕。老夫赞同马监事的提议，先从木司正入手，拿掉他戍卫兵马司主官的职务，可以到中枢台挂个空衔，明升暗降。这样的话表面上也说得过去。”紧接着又补充道：“还有，他副社首的职务也要拿掉。蓝衣社是效忠于君上和宫氏家族的组织。以他现在的表现和忠诚度已经不合适待在社里了，应该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剔除。”
路阮的嘴角动了动，想发言可是最终没有吱声。一连拿掉木渊身上的两个重要职务，对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警觉呢？
路阮与对方没有过多交集，只是在征讨宇文氏的时候战场上见过，只知道对方潜力高深，应该已经达到了第七境界，武功诡异，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正自思忖，忽听朱明烨的话音传了过来：“路大人，你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路阮没有再隐瞒，直接道出了自己的隐忧。那老者反驳道：“大将军，恕老夫直言，无论我们怎么做，就像是春雨润无声一般，依然还是会引起对方警觉的。能做到这么高的位置，哪一个也不是笨蛋。”
朱明烨听到“大将军”三个字，脑海里白光一闪，立时心里有了主意，嘴上唤了声“大将军”。路阮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是唤自己。朝廷已经明发了诏书，她已是名正言顺的征南大将军，对方口头上也就自然可以称呼她“大将军”了。
“大将军，这个艰巨的差事恐怕要落到你身上了。”路阮以及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对方此言何意。朱明烨胸有成竹地道：“不日大军即将征讨洞城，两军对垒，双方的将士你来我往殊死拼杀，就像对弈一般。大将军手握帅印，总领三军，对麾下的将士有调度之权，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揪对方的小辫子。”
马又良拍了下掌，显得有些过度兴奋：“右相大人高见！利用平叛之机打压对方，确实是个很好的由头，就算对方察觉了也无话可说。要想荡平洞城还是有难度的，大将军不妨将一些棘手的差事指派给木司正。如果他没有圆满完成，届时我们就可以借题发挥了。”室内众人议论纷纷，显然是都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既可以起到削弱篱落势力集团的目的，场面上又说得过去。
“我不同意！”路阮态度坚决地从口中蹦出四个字，算是明确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意见。场上众人皆露出惊疑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聚焦到了路阮身上。朱明烨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然后道：“时候不早了，诸位请回吧，剩下的事由本相跟路大人单独谈谈。”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不一会儿，室内只剩了路阮、朱明烨二人，像是陷入了静默一般，谁也不愿意打破这沉默的气氛。
朱明烨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花架旁停住了，目光锁定在一盆水仙上，缓缓道：“小阮，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背地里算计人，多少有点不够光明磊落，非君子所为。可是，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以你的聪慧，想必已经猜到我为何要召集蓝衣社的成员议事了吧？”
路阮盯着对方，心中已经猜测到是宫弼授意的，但毕竟只是猜测，并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朱明烨扭过脸来，面沉如水：“你猜的不错，是君上亲自授意的，而且点名让你出席。在座的诸位大臣皆是君上的股肱之臣，为君上所倚重。”
果然不出她所料，看来君上的心里确实已经开始忌惮篱落势力集团了。朱明烨续道：“领后娘娘的凤体日渐垂危，随时可能殡天。君上的龙体硬朗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娘娘崩逝，对君上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届时新主上位，承继大统。那位新太子你也见过了，还稚嫩得很，能应付如此纷繁的朝局吗？如果我们任由篱落的势力逐渐膨胀，万一对方起了异心怎么办？”
路阮想说什么，最终却选择了缄默。朱明烨慨叹道：“为了最高权柄能够平稳过渡，为了两界能够长治久安，有时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得不当小人啊！”随即脸上浮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路阮站了起来，发声道：“朱叔叔，你不要逼我，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朱明烨轻轻地出了口气：“小阮，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已经可以施展‘瞬间羽化’，想去哪里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等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见我。”
“好，那我先回去了。”朱明烨“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见面前人影一晃，对方已经消失无踪。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路阮和潜灵同时显了出来。萧迟仍未察觉，目光一瞬不瞬地钉在面前的怪物身上。潜灵瞥了眼路阮，咳了声道：“萧师傅，你看谁来了！”萧迟扭头一看，见路阮站在面前，立时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凑到怪物身旁，如数家珍地介绍道：“阮姐姐，你快来看！这是我新打造出来的作品。”
路阮四下看了看，有些发懵，完全不知这个庞然大物是什么东西。萧迟拉着她的手，一手指点着道：“此物名叫‘万弩机’，下面有滑轮，可以在地上平行移动。外面是精铁包裹着的，可以防御。万弩机的肚子里需要几十名兵甲人力操作，随时调整机栝。待到对敌之时，箭矢就会从这些孔洞里发射出来，可以发射火箭、毒箭之类的，杀伤力远远超过之前的连弩。”
听他介绍完毕，路阮算是懂了一点点，伸手触摸着铁壳上的孔洞，感慨道：“果然是巧夺天工的杀人利器。我离开了没多久，你精进了不少呢。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启发的？”萧迟愣了下，“万弩机”的设计主要来自左巧儿带来的《左氏秘笈》，还有葛湛也出了不少好主意。在三人的合力下，才有了这件杰作。
但是，这些肯定不能说出来，否则又会引起对方的误解。萧迟拍了下胸脯道：“当然出自本少爷的巧思啦！你可不要忘了，当初的木艺状元大会我可是得过奖的。那时候不过是小试牛刀，现在才是技艺爆发的时候。”然后又补充道：“阮姐姐，我要赶紧造出几十辆，拉到潜力世界里去帮助你剿灭上官氏。”
“好哇！”路阮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刚好我马上就要征讨洞城了。若是有了它，相信会提早凯旋班师的。”萧迟一听，急道：“阮姐姐，你又要去远方打仗啊？”
潜灵不知何时跑到了万弩机的顶部坐在那里，提醒道：“告诉你！母体大人现在是朝廷敕封的征南大将军，麾下有七万精锐，威风着呢！”
萧迟有些半信半疑地望着对方，路阮镇定地道：“上官涤尘已经落网，还有上官徽龟缩在洞城做困兽之斗。朝廷要一举荡平洞城，捉拿上官徽。我两日后就要出发，临行前特意来见你一面，算是告别。”
萧迟一把将对方拉入怀中，紧紧相拥，在她耳畔叮嘱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要千万小心。不要忘了，鹅城还有一场婚礼等着你我出席呢！你可是女主角，不能缺席的。”
路阮笑了下，松开他的怀抱，凝视着对方道：“你放心，凭我现在的修为，外人根本伤不了我。”萧迟轻轻用手心握住对方的肩头，严肃道：“阮姐姐，你有这种想法才令我担忧呢！要知道你虽然神通广大，但不是天下无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你总懂得吧？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等你凯旋归来之时，我要检查的，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都不愿意的。”
“好，你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萧迟挽着她的手走到两把木椅子面前，扶着对方落了座。他扫了眼万弩机道：“我会加紧赶工，争取尽快将它们造出来拉到战场上，让它们来保护你。”
路阮笑了下，道：“恐怕时间来不及。这里距离京都已有千里之遥，更何况是洞城了。而且此物太过庞大，移动不便。”
萧迟听了，一副偃旗息鼓的表情。路阮安慰道：“不过，用来防御京都还是不错的。距离京都不足三百里的树城还有一伙反贼，他们的动向不明。朝廷已经批准一批凡人兵甲进驻京都城郭外围，加强戍卫。这些利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萧迟又来了精神，欣喜道：“那就好啦！我费心费力造出来的，若是没有用武之地太遗憾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路阮起身准备告辞，叮嘱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萧迟跟着站了起来，轻抚了下对方白皙的脸颊，自嘲道：“我确实要好好休息，不然衰老得很快。阮姐姐，我发现你这几年容颜没有丝毫变化，脸上的肌肤依然是白里透着淡淡的红晕。有时候我自己照镜子，若是没有刮胡须发现自己都老了，沧桑许多。”
“你才不到二十岁，那不叫老，应该是成熟才对。你已不是过去那个小魔王了，而是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子，脸上自然会有变化。”路阮轻抚了下自己的脸颊，“至于我自己，那是因为修炼潜力的缘故。境界越高，潜力师肌体衰老的速度就越缓慢，所以你才看不出来。”
萧迟一脸艳羡的表情：“那不等于是青春永驻了吗？真好呀！”忽又担心起来：“若是再过许多年，我已经两鬓斑白，而你还花容月貌，跟个小姑娘似的。我俩并肩走在一起，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别瞎说，我要走了。”萧迟拉着对方的手，依依不舍地道：“哎！想跟你一起白首偕老看来是不可能了。”路阮也是舍不得离开，狠下心道：“萧迟，我真的要走了。待平定了上官氏，我就跟你一道回鹅城。”
二人再次相拥在一起，然后依依分开。路阮最后深情地凝视了对方一眼，走出作坊化作一道光影消失而去。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人已经回到京都自己的府中。刚一现身，一名丫鬟即刻走了过来：“姑娘，右相大人正在前厅等候，已经来了两刻钟了。”路阮赶忙走了过去。
入了前厅，路阮唤了声“朱叔叔”，朱明烨露出和熙的笑容，放下手里的茶盅道：“去哪儿了？这么晚。”
路阮道：“去见一个朋友，闲话了一阵子。”朱明烨道：“跟我走吧，带你去个地方。”迈步走出两三步，人已经施展羽化而去。路阮只得跟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荒僻的宅院里，直接落到了院中。透过窗户，依稀可见正堂里亮着灯火，好像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路阮满腹好奇，正要询问，朱明烨道：“跟我进来吧。”二人一先一后入了正堂。
进去之后，只见室内坐了十多人，有老有少，有好几位是相熟的面孔，朝堂上经常会面的。见朱明烨进去后，所有人站了起来，纷纷躬身行礼。
朱明烨一一点头致意，随后来到上首的一把椅子上面前，环视了众人一眼，随后道：“这位是谁，想必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到了路阮身上，只听一位老者道：“双子星大名，如雷贯耳，天下谁人不知啊？哈哈！”一句话将室内的气氛带活了起来，迎来了一片恭维之声。路阮只是不卑不亢地冲众人拱了拱手。
朱明烨坐定后，拿手一压，室内立时安静下来。路阮也在一旁落了坐。朱明烨扬声道：“征南大将军到位，人算是到齐了。今天来的都是蓝衣社的骨干成员，我们现在要商议的主题是荡平洞城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路阮坐在一旁，心中满腹疑虑。她并不是蓝衣社成员，怎么会参加蓝衣社的内部议事呢？而且现在征讨洞城尚未开始，大军尚未开拔，怎么就开始议论征讨之后的事了呢？
众人议论纷纷，只听方才那名老者道：“荡平洞城之后，两界算是恢复了平衡局面，按理说该是普天同庆的时候。不过，说句大不敬的话，老拙实在是担忧君上的龙体啊！”朱明烨将目光扫向了马又良身上，随口道：“马监事，你看呢？”
马又良现任戍卫兵马司兵马监监事，稍稍酝酿了一下，沉着道：“君上龙体抱恙相信所有朝臣都看得出来。属下尤为担心的是太子之位长期悬空，难免招引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窥伺！”
只听朱明烨道：“诸位不必忧虑。君上对身后之事已有安排。待平定了洞城以后，自会揭晓。”停顿了一下，对方续道：“本相与两位的看法不同。我担心的恰恰是一个人。她就是监事阁佐阁领篱落，也就是另外一位双子星。”此语一出，立时引起了室内众人的非议。包括路阮也是疑窦丛生。
为何要担心篱落呢？对方虽然是上官家的人，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义灭亲成了倒上官氏的先锋，而且多次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一位国之栋梁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朱明烨坐正了姿势，两手按在扶手上，目光聚焦，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诸位可能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就在前不久，佐阁领与路大人争夺征南大将军一职，居然有猛鬼营首领、戍卫兵马司正负主官为首的多位大臣一起联名上书保举。难道这一点还不能引起诸位的警醒吗？”
见室内众人依然一副一头雾水的表情，朱明烨面上带着一丝愠色，好像随时要发作的样子。路阮试探着道：“右相大人是担心对方功高震主？”一句话说出后，众人立时醍醐灌顶了一般，纷纷点头发声附和。
“也许是对方屡历大功，蒙蔽了众人的眼睛。让我们只看到了她的功劳，而忘记了对方的凶险。”朱明烨用一种缓慢的语调道，“猛鬼营首领、戍卫兵马司司正、还有侏儒兵统领，这三人手握重兵居然同口一词。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已经被佐阁领笼络住了。”
路阮听得暗暗心惊，回想起那晚宫弼对她说的话，看来君上已经开始忌惮篱落的势力了。她甚至怀疑，今晚众人能够聚在一起议事，也是君上授意的，而朱明烨不过是具体执行而已。对方专门将她找过来参加议事，是要开始部署削弱篱落的势力了吗？
室内灯光晦暗，众人的面部表情隐藏在晦暗之中，难以辨识。四周也都弥漫着阴谋的气氛。众人深更半夜聚在一起，有些策划于密室的氛围。路阮内心里很反感这种阴谋的气氛，但是脸上并未表露出来。
忽然，路阮感觉到两道目光正在暗中盯着自己。他一抬眼，那两道目光立即移开了。是坐在门后面一个不起眼位置的老者，五旬上下，生了一张长脸，猛然一看很不协调。对方大名叫“章怀”，现任中枢台行走。
章怀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像是沉吟了片刻，方才抬起头道：“社首大人所言有理。不过，佐阁领大人对朝廷立有大功，而且身上并无犯事，若是处置的话难免引起朝臣们的窃议。那保举的三人确实有私下串联的嫌疑。但是我们若无真凭实据的话，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朱明烨言道：“章大人可能误解本相的意思了。我方才说了要对佐阁领警醒，并不是要处置她。换言之，就是要未雨绸缪削弱她在朝中的势力，不能让她日益坐大。最近几年潜力世界接连动荡不安，宇文氏、上官氏的例子已经是血淋淋的教训。为了君上和江山社稷，我们不得不慎重对待。”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显然是都赞同朱明烨的看法。毕竟宇文氏和上官氏掀起的风波就摆在面前，影响太恶劣了。朱明烨转过头望着路阮，问道：“不知路大人有何见解？”
路阮想了想道：“属下赞同右相大人的观点。如果朝臣的势力过大，难免就会影响到君权，甚至凌驾于君权之上。问题是我们该从何处入手呢？这个削弱的尺度要掌控好，如果太重，有威逼对方的嫌疑；如果太轻，可能达不到削弱的目的。”
先前那位老者附和道：“大阁领一语中的！要知道对方身居高位，而且羽翼已经丰满，对朝廷又有功劳。如果知道朝廷在刻意对付她她心里会怎么想？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呢？经历了两场大风波以后，潜力世界已经千疮百孔，实在禁不起任何波澜了。”
他的话音落下后，室内立时安静下来，偶尔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很显然，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一时之间无有良策。
原本坐着的马又良站了起来，缓缓道：“社首大人、诸位大人：属下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先说出来供大家参考，算是抛砖引玉吧。”朱明烨摆手道：“不必赘言，直说就是。”
“削弱佐阁领不一定要削弱她本人的官职，也可以是她的心腹党羽。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马又良清了清嗓子，续道，“我看可以先从戍卫兵马司司正木渊下手。对方总领潜力世界兵马大权，位置十分重要。据我观察，木司正与佐阁领的私人关系非同一般。只要是佐阁领想做的，木司正都会鼎力支持。这一点很不正常。”
木渊现在仍是蓝衣社副社首，位居朱明烨之下，等于是众多蓝衣社成员的上司。此话一出，无疑等于是向滚热的油锅中投下了一瓢凉水，瞬间炸开了锅。
朱明烨神色阴晴不定，接话道：“这一点本相也注意到了，确实很不正常。当初木渊能够加入蓝衣社，是因为高老将军的亲自保举。老将军一生勤劳王事，惨死在宇文氏手中，对于他举荐的人我们自然是信任的。可是后来蓝衣社内发生了一些事情，本相还是侧面调查了一下，这个木渊居然没有任何背景，好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似的，居然谁也不认识，令人匪夷所思。”
先前那名老者忧虑道：“越是这种来历不明之人，往往越是可怕。老夫赞同马监事的提议，先从木司正入手，拿掉他戍卫兵马司主官的职务，可以到中枢台挂个空衔，明升暗降。这样的话表面上也说得过去。”紧接着又补充道：“还有，他副社首的职务也要拿掉。蓝衣社是效忠于君上和宫氏家族的组织。以他现在的表现和忠诚度已经不合适待在社里了，应该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剔除。”
路阮的嘴角动了动，想发言可是最终没有吱声。一连拿掉木渊身上的两个重要职务，对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警觉呢？
路阮与对方没有过多交集，只是在征讨宇文氏的时候战场上见过，只知道对方潜力高深，应该已经达到了第七境界，武功诡异，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正自思忖，忽听朱明烨的话音传了过来：“路大人，你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路阮没有再隐瞒，直接道出了自己的隐忧。那老者反驳道：“大将军，恕老夫直言，无论我们怎么做，就像是春雨润无声一般，依然还是会引起对方警觉的。能做到这么高的位置，哪一个也不是笨蛋。”
朱明烨听到“大将军”三个字，脑海里白光一闪，立时心里有了主意，嘴上唤了声“大将军”。路阮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是唤自己。朝廷已经明发了诏书，她已是名正言顺的征南大将军，对方口头上也就自然可以称呼她“大将军”了。
“大将军，这个艰巨的差事恐怕要落到你身上了。”路阮以及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对方此言何意。朱明烨胸有成竹地道：“不日大军即将征讨洞城，两军对垒，双方的将士你来我往殊死拼杀，就像对弈一般。大将军手握帅印，总领三军，对麾下的将士有调度之权，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揪对方的小辫子。”
马又良拍了下掌，显得有些过度兴奋：“右相大人高见！利用平叛之机打压对方，确实是个很好的由头，就算对方察觉了也无话可说。要想荡平洞城还是有难度的，大将军不妨将一些棘手的差事指派给木司正。如果他没有圆满完成，届时我们就可以借题发挥了。”室内众人议论纷纷，显然是都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既可以起到削弱篱落势力集团的目的，场面上又说得过去。
“我不同意！”路阮态度坚决地从口中蹦出四个字，算是明确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意见。场上众人皆露出惊疑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聚焦到了路阮身上。朱明烨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然后道：“时候不早了，诸位请回吧，剩下的事由本相跟路大人单独谈谈。”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不一会儿，室内只剩了路阮、朱明烨二人，像是陷入了静默一般，谁也不愿意打破这沉默的气氛。
朱明烨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花架旁停住了，目光锁定在一盆水仙上，缓缓道：“小阮，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背地里算计人，多少有点不够光明磊落，非君子所为。可是，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以你的聪慧，想必已经猜到我为何要召集蓝衣社的成员议事了吧？”
路阮盯着对方，心中已经猜测到是宫弼授意的，但毕竟只是猜测，并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朱明烨扭过脸来，面沉如水：“你猜的不错，是君上亲自授意的，而且点名让你出席。在座的诸位大臣皆是君上的股肱之臣，为君上所倚重。”
果然不出她所料，看来君上的心里确实已经开始忌惮篱落势力集团了。朱明烨续道：“领后娘娘的凤体日渐垂危，随时可能殡天。君上的龙体硬朗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娘娘崩逝，对君上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届时新主上位，承继大统。那位新太子你也见过了，还稚嫩得很，能应付如此纷繁的朝局吗？如果我们任由篱落的势力逐渐膨胀，万一对方起了异心怎么办？”
路阮想说什么，最终却选择了缄默。朱明烨慨叹道：“为了最高权柄能够平稳过渡，为了两界能够长治久安，有时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得不当小人啊！”随即脸上浮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路阮站了起来，发声道：“朱叔叔，你不要逼我，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朱明烨轻轻地出了口气：“小阮，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已经可以施展‘瞬间羽化’，想去哪里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等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见我。”
“好，那我先回去了。”朱明烨“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见面前人影一晃，对方已经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