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慵懒，秋意凋零，旷野里一派凋败的气象。征讨洞城的前军行走在荒原上，只见锦旗飘动、枪戟竖立，一股大兵压境的气势。由两万侏儒兵排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万潜力师兵甲。数万大军所过之处，山鸟惊飞，荒原大地为之颤动。
左将军篱落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一身银灰铠甲，左右两旁分别是侏儒兵统领桑吉、猛鬼营首领山鬼，再往后是四面高约九尺的旗帜，上书“双子星篱落”五个黑底白字。旗帜迎风招展，在秋风里猎猎作响。
又向前行进了一个多时辰，一座大山横力在面前，生生挡住了大军的去路。只见一名探马飞跑过来，单跪一膝道：“禀左将军：正前方五里处是翠瓶山，高约三百丈，东西绵延两百余里。此山是进出洞城的第一道天然屏障。山腹之中有一条人工隧道可直通洞城，目前已经被封死，人马无法通过。”篱落微微抬头，目光落到了远处的翠瓶山上。
初冬临近，山上依然透着苍翠之色。山鬼扫了篱落一眼，冲探马摆了下手，对方立刻退了下去。右手边的桑吉试探着道：“左将军，您看大军还要继续向前进发吗？”
三人说话的工夫，速度不经意地慢了下来，坐骑像是有些不耐烦，不停地摇着尾巴。由于大军是紧跟在三人后面，速度自然也跟着慢了下来。
篱落平视前方，忽然幽幽道：“翠瓶山，名字起的不错，听着让人有种想上去游览一番的冲动。只是不知山中风景如何。”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知二位有没有雅兴随本将军过去一探究竟？”桑吉、山鬼二人面面相觑，只听桑吉笑道：“既然左将军心向往之，我等乐意奉陪。”
山鬼哈哈笑了两声：“那敢情好！最好能顺手打点野味，晚上回来下酒。那就美滋滋乐淘淘啦！”篱落当即下令大军原地扎营，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自己化作一道光影飞了出去，山鬼、桑吉二人紧随其后。
顷刻的工夫，三人已经降落到翠瓶山之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姿端庄的柏木，一株株呈伞形，笔直笔直地标枪一般。山下居然是一团浓稠的粉红色的雾，洞城完全消失了。山鬼惊诧道：“邪门！怎么还有这种颜色的雾？老子还是头一回见。”
篱落目光紧锁着山下的浓雾，只见几只山鸟飞了过去，即将触及浓雾的范围时，猛然展翅飞高了许多，越过浓雾飞走了。桑吉心中早已了然，言道：“山鸟蛮聪明的。那根本不是雾，应该是此地山间自然形成的瘴气。山鸟都不敢靠近，说明瘴气有毒。”
“还是桑统领见多识广啊！”山鬼拍了下脑门，犯难道，“这下可麻烦了！若要攻下洞城，大军势必要翻过翠瓶山。若是有这团瘴气阻拦，我们岂不是永远也靠近不了城郭了？”篱落望了望四周，思虑道：“瘴气既然是自然形成的，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有。回去后即刻派探马过来，查清瘴气生成和消散的时间，以备参详。”
桑吉道了声“遵命”，一旁的山鬼手搭凉棚望着被毒瘴锁住的，犯愁道：“他娘的！上官徽这个缩头乌龟龟缩在此处，还真是不容易逮到他。”桑吉道：“事发之前，对方肯定已经想好了退路。狡兔三窟嘛，可以理解。”
篱落站在二人中间，目光里杀气腾腾，坚决道：“此一役若是不能荡平洞城，擒住上官老贼，我篱落怎么对得起长公主殿下？就算他躲到九重天之上，我也要将他抓回来，活生生地带到长公主殿下坟前谢罪。”山鬼即刻道：“由佐阁领大人亲自出马，两界之内还有办不到的事吗？拿下洞城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桑吉也附和了一句。
篱落面露得色：“走吧！我们去打点野味回去喝一杯，顺道商议一下进兵策略。”三人漫步在山林里，入眼之处，除了柏木之外，都是遍地的茅草。别说野鹿、獐子，就是连野兔也看不到一只。山鬼有些急躁，叫嚣道：“野物都跑哪里去了？怎么一只也看不到！”
“万物皆有灵性。许是偷听到你方才要吃它们，所以全部躲藏了起来。”桑吉打趣了一句。山鬼不甘道：“老子还翩翩不信邪啦！”身子一纵，站到了一株柏树的树头上，心念一动，体内的一股潜力化作目力，鹰隼一般四下扫视。终于，在数里之外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只猎物。
山鬼兴奋道：“你们等着，让我将那只野物抓来！”健硕的身躯如离弦的箭一般，迅捷无比。兔起鹘落之间，已经牢牢锁定了不远处的野物，是一只肥壮的野山羊。那野物早已警觉，四蹄飞奔逃窜起来。山鬼直接化作一道光影就落在野山羊的头顶上，笑道：“小畜生！俺们来比比谁跑得快！”那野物仍在拼命狂奔，山鬼一伸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脖子拎了起来。
“哈哈！今晚就靠你打牙祭啦！”山鬼拎着野山羊，施展轻功回到了山巅之上。桑吉瞄了一眼，赞道：“很不错嘛！足足有四十多斤，今晚有口福啦！”三人回到了大营里。
不多时，篱落的营帐里架起了柴火，野山羊被开膛破肚，洗剥干净挂在了铁架子上，浅黄色的火苗子炙烤起来。山鬼手拿一把小刷子，不时给羊肉身上刷酱料。桑吉弄来了两坛老酒，做好开吃的准备。篱落负手立在地图前面，目光落到了地图中，一副愁眉紧锁的表情。
柏木燃烧的火苗子十分旺盛，烤全羊已经冒出了诱人的香气。山鬼自腰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约摸有半尺左右，显得小巧可爱。
桑吉调侃道：“不愧是美食大家啊！还随身自带餐具！”山鬼嘿嘿笑了笑道：“没有被抓之前，老子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走南闯北，吃遍了天下。这把小刀子一直跟着我，用场大着呢！”握住小刀子正要去割肉，桑吉猛地使了个眼色，望向背对着二人的篱落。
山鬼讪讪一笑，赶忙收回了小刀子。桑吉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道：“佐阁领，野山羊已经烤好了。”篱落愣了一下道：“难怪我闻到一股勾人的香气呢，确实有些饿了。”随即坐到了烤全羊前面。
三人面前摆好了酒碗和小料碟子，各自拿起小刀子割肉吃了起来。山鬼早已不顾吃相，满嘴流油，欢快道：“过瘾！不愧是翠瓶山，长出来的野味都格外香啊！真是个好地方啊！”
桑吉趁喝下一碗酒，打趣道：“看来山鬼老兄初来乍到，已经乐不思蜀啦。我看赶明儿拿下了洞城，不如让朝廷封你来当洞城城主，以后可以顿顿吃烤全羊，岂不美哉？”山鬼正要开怀大笑，忽见对坐的篱落手持匕首插着一小片烤肉，目光却扫向了营帐入口的位置，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般。
山鬼冲桑吉递了个眼色，桑吉也望了过去。只见篱落的脸上漾开一层温和的笑容，冲着虚空道：“师父既然来了却不肯现身，莫非是怪徒儿未曾远迎？”桑吉、山鬼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狐疑不定，都在猜想来者何人居然可以当双子星的师父。
一道灰色的光影闪烁不定，显出一位老者。篱落连忙迎了上去，亲昵地拉着对方也坐到火堆前面，重新准备了一副碗碟和小刀子。桑吉仔细瞄了对方一眼，觉得眼熟，却叫不上名字。山鬼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客套道：“章大人！少见少见！”对方正是中枢台行走——章怀，算得上是一位老臣了。
“师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是下午在翠瓶山上打的野味，您老人家尝尝！”篱落亲自将小刀子递了过去，章怀满面笑容，手拿小刀子割下一块吃了，赞道：“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啊！”
篱落介绍道：“你们不知道吧？师父埙吹得极好，当年长公主殿下还正式拜了师呢，硬拉着我也拜了师。没想到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章怀忙摆手道：“佐阁领大人，老夫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师父’啊。让两位统领大人听了，还以为老夫托大呢。”
“师父说笑了，您还是叫我‘篱落’吧。我这吹埙的技艺确是跟你学的嘛。”篱落翻身找出一个梨埙，有模有样地吹奏起来。一曲终了，篱落放下埙道：“还请师父指正。”章怀连连点头，夸赞道：“不错不错！声音清脆，毫无一丝杂音，看样子你私下里下了不少功夫，不枉为师的一番教导啊！”
山鬼、桑吉早已都是人精了，看出二人关系匪浅，连连向章怀敬酒。在篝火的烘托下，营帐内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篱落亲自给章怀倒了酒，顺口问道：“师父，您老这么大年纪不好好待在家里，怎么跑到前线来了？莫不是怕徒儿这一仗打不赢给你老人家丢脸？”章怀端起酒碗喝了两口，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篱落早已了然，直接道：“师父有话不妨直说，他们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不用避讳。”山鬼、桑吉二人识趣地站了起来，作势准备离开。篱落摆手道：“你们坐下，野味还未吃完呢。”
章怀扫视了一下三人，目光最后锁定在篱落身上，郑重地道：“篱落，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你已不是过去长乐宫里不起眼的小女官了，就算做错了事，处处有长公主殿下袒护着你。现在的你身居高位，在朝中的羽翼已经丰满，形成了一股以自己为中心的势力。稍有差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可没有人会袒护你。”
篱落及另外二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章怀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两日前的夜里，蓝衣社召开了一次秘密议事会议，由社首朱明烨召集，参加的都是蓝衣社的核心成员，包括了一位不速之客——大阁领路阮。”篱落似乎已经听出了门道，将酒碗端到嘴边，小心地抿了几口，在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众人商议该如何削弱篱落势力集团。说白了你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忌惮，他们要开始下手对付你了。”话音方落，山鬼冒冒失失地道：“他娘的！朱明烨这个无耻小人，居然在背后放我们冷箭！”
篱落即时瞪了山鬼一眼，对方立时闭口不言。章怀轻咳了一声，又道：“朱明烨暗示是君上授意的，老夫觉得有这个可能。尤其是这次你跟路阮争夺征南大将军之职，上疏保举你的朝臣数量不少，自然也就引起了旁人的猜疑。”
“章大人，不知商量的结果如何？”桑吉小心地插了一句。章怀答道：“决定从戍卫兵马司主官木渊下手，想法子拿掉他头上的戍卫兵马司司正和蓝衣社副社首职务，会采取明升暗降的手段。比如说加入中枢台跟老夫一样，当个中枢台行走，实际上等于是剥夺了他的兵权。”
桑吉暗暗心惊，道：“这一招‘釜底抽薪’厉害！看来他们是想抢夺统兵之权。只要司正大人的位置换人了，我这个副司正也就尴尬了，估计处处要受到排挤也说不定。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柴火即将燃尽，火苗子小了很多，野山羊肉烤得两面流油，油滴滴落到篝火堆里，发出“哧哧”的响声。一直没有说话的篱落发声道：“师父，你说大阁领也在场，那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章怀道：“众人商议后决定让她利用此次平叛找机会揪木渊的小辫子。大阁领明确表示反对，后来我们都走了，由朱明烨单独跟她谈，应该是说服她了。”山鬼纳闷道：“揪木渊的小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章怀思虑道：“以老夫推测，应该是不会让木司正立下战功，最好是能够抓到他一些错处。然后他们就可以大做文章了，说他难以胜任戍卫兵马司主官的职务，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就给调整了。”
“好歹毒！亏他们想得出来！”山鬼忍不住咒骂了一句。篱落盯着面前烤得通红的烤全羊，伸出惊神匕在脊椎附近割了一条肉放到佐料碟子里，反复蘸了放入口中嚼了起来。章怀慎重道：“徒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要退一步的话，那就不必说了，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对方的目的只是想削弱你在朝中的势力，并不是要鱼死网破。如果你不肯退缩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篱落盯着对方尚未开口，山鬼已经抢先道：“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退缩？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就拿此次征讨上官徽，我们还不是打头阵为朝廷拼命！他们那帮人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暗地里使绊子！老子最是瞧不上这种阴毒小人！”话毕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手中的小刀子狠狠插在烤肉上。
篱落将目光移到了桑吉身上，显然是在等他对此事的看法。桑吉望着章怀道：“我有一事要请教章大人。此事究竟是君上的意思还是朱明烨的意思？”话一出口，像是触及了一个禁忌话题一般，营帐内立时静默下来。
好一阵子，章怀才道：“桑统领看问题的角度很刁毒嘛，老夫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以老夫之见，朱明烨占的比重要大一些。当然君上心里肯定也有这一层意思吧。”他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让人听了一时摸不到东西。山鬼急道：“章大人能不能说得明白点，我是个粗人，听不到那些弯弯绕。”
“那好，老夫这么说吧。”章怀长吁了一口气，“老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除了极个别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朱明烨就是一个有私心的人！”山鬼依旧发懵：“右相大人有私心？什么私心？”
“宇文氏、上官氏尚未出事前，宇文玺铭和上官徽二人把持了中枢台。他朱明烨担任大阁领多年，又深获圣心，难道就不想位列台阁吗？他当然想，可是那二人不会给他进阶的机会。如今宇文氏、上官氏接连落败，中枢台等于是他一个人在独掌大局。老夫心里想，他可不愿意跟旁人分权。”篱落插言道：“可是前段时间有消息说，他有意让路阮进入中枢台担任中枢大臣。这不等于是分他的权吗？”
章怀言道：“徒儿，你还是看得不够通透。中枢台不可能由他一人独掌，迟早要派人进去的。与其如此，还不如派一个跟自己一条战线的人进去。想必你也了解，他跟路阮的母亲过去就是上下级，关系非同一般。若是让路阮进入中枢台，不等于进了一个自己人吗？”
桑吉附和道：“不错，右相大人果然打得如意算盘！路阮能够在潜力世界平步青云，十六七岁就担任监事阁堂主，还不是他朱明烨一路提携的。不说别的光是这份提携之恩，路阮能不想着还报吗？”
篱落盯着烧得通红的柏木，面色凝重。山鬼规劝道：“佐阁领大人，当此紧要关头，可千万不能退缩啊！您只要退一步，对方就会进逼一步！对方是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的！”篱落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将手中的惊神匕立在眼前。火光映照之下，匕身金光闪烁，耀眼夺目。
“徒儿，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殊为不易。老夫有句话不知你想不想听？”篱落郑重地望着章怀道：“师父请讲，篱落洗耳恭听。”
章怀感慨道：“人走上仕途，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尤其是你身在如此显赫的位子上，自然而然地就会遭来很多人的羡慕与嫉妒。就比如朱明烨和蓝衣社的那帮人。你可以退让一步，万一对方步步紧逼呢？你还要继续退让吗？”
山鬼即刻道：“章大人一番话乃是金玉良言啊，还望佐阁领鉴纳。”桑吉也趁机道：“属下知道佐阁领大人为了大局着想，不愿与那帮人为敌。尤其是当中间还有另一位双子星路阮。我们可以不去算计别人，那也要自保吧。木司正一向对佐阁领大人颇为敬重，而且多次在危难时刻拔刀相助。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帮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一会儿，篱落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既然对方把剑拔了出来，我们也只好亮剑了。否则的话对方会觉得我篱落好欺负。”一旁的山鬼、桑吉二人方觉松了口气，只听山鬼道：“章大人，您是朝中的老臣，经历的事多，您觉得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章怀思忖片刻，道：“眼下这篇文章，他们的落笔点在木司正身上。老夫觉得首要一点是提醒对方，最近当值要万分小心，不要给对方借题发飙的机会。再一点，务必要如期拿下洞城，最好能活捉上官徽，抢下头功。”
话到这里，对方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想办法阻止朱明烨和路阮同时主掌中枢台。中枢大臣统共只有三位，绝不能让他们二人占两位。”
篱落听了，面色凝重。桑吉点头道：“章大人不愧是朝中老臣，深谋远虑啊，晚辈不胜钦服。路大人若是也晋升中枢大臣，届时他们二人在中枢台一唱一和的，影响力无疑会更上一层楼。”篱落的眼睛眨了下，心中不免忧思起来，如何才能阻止双子星路阮位列台阁呢？又或者是，如何才能将朱明烨从右相大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呢？
左将军篱落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一身银灰铠甲，左右两旁分别是侏儒兵统领桑吉、猛鬼营首领山鬼，再往后是四面高约九尺的旗帜，上书“双子星篱落”五个黑底白字。旗帜迎风招展，在秋风里猎猎作响。
又向前行进了一个多时辰，一座大山横力在面前，生生挡住了大军的去路。只见一名探马飞跑过来，单跪一膝道：“禀左将军：正前方五里处是翠瓶山，高约三百丈，东西绵延两百余里。此山是进出洞城的第一道天然屏障。山腹之中有一条人工隧道可直通洞城，目前已经被封死，人马无法通过。”篱落微微抬头，目光落到了远处的翠瓶山上。
初冬临近，山上依然透着苍翠之色。山鬼扫了篱落一眼，冲探马摆了下手，对方立刻退了下去。右手边的桑吉试探着道：“左将军，您看大军还要继续向前进发吗？”
三人说话的工夫，速度不经意地慢了下来，坐骑像是有些不耐烦，不停地摇着尾巴。由于大军是紧跟在三人后面，速度自然也跟着慢了下来。
篱落平视前方，忽然幽幽道：“翠瓶山，名字起的不错，听着让人有种想上去游览一番的冲动。只是不知山中风景如何。”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知二位有没有雅兴随本将军过去一探究竟？”桑吉、山鬼二人面面相觑，只听桑吉笑道：“既然左将军心向往之，我等乐意奉陪。”
山鬼哈哈笑了两声：“那敢情好！最好能顺手打点野味，晚上回来下酒。那就美滋滋乐淘淘啦！”篱落当即下令大军原地扎营，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自己化作一道光影飞了出去，山鬼、桑吉二人紧随其后。
顷刻的工夫，三人已经降落到翠瓶山之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姿端庄的柏木，一株株呈伞形，笔直笔直地标枪一般。山下居然是一团浓稠的粉红色的雾，洞城完全消失了。山鬼惊诧道：“邪门！怎么还有这种颜色的雾？老子还是头一回见。”
篱落目光紧锁着山下的浓雾，只见几只山鸟飞了过去，即将触及浓雾的范围时，猛然展翅飞高了许多，越过浓雾飞走了。桑吉心中早已了然，言道：“山鸟蛮聪明的。那根本不是雾，应该是此地山间自然形成的瘴气。山鸟都不敢靠近，说明瘴气有毒。”
“还是桑统领见多识广啊！”山鬼拍了下脑门，犯难道，“这下可麻烦了！若要攻下洞城，大军势必要翻过翠瓶山。若是有这团瘴气阻拦，我们岂不是永远也靠近不了城郭了？”篱落望了望四周，思虑道：“瘴气既然是自然形成的，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有。回去后即刻派探马过来，查清瘴气生成和消散的时间，以备参详。”
桑吉道了声“遵命”，一旁的山鬼手搭凉棚望着被毒瘴锁住的，犯愁道：“他娘的！上官徽这个缩头乌龟龟缩在此处，还真是不容易逮到他。”桑吉道：“事发之前，对方肯定已经想好了退路。狡兔三窟嘛，可以理解。”
篱落站在二人中间，目光里杀气腾腾，坚决道：“此一役若是不能荡平洞城，擒住上官老贼，我篱落怎么对得起长公主殿下？就算他躲到九重天之上，我也要将他抓回来，活生生地带到长公主殿下坟前谢罪。”山鬼即刻道：“由佐阁领大人亲自出马，两界之内还有办不到的事吗？拿下洞城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桑吉也附和了一句。
篱落面露得色：“走吧！我们去打点野味回去喝一杯，顺道商议一下进兵策略。”三人漫步在山林里，入眼之处，除了柏木之外，都是遍地的茅草。别说野鹿、獐子，就是连野兔也看不到一只。山鬼有些急躁，叫嚣道：“野物都跑哪里去了？怎么一只也看不到！”
“万物皆有灵性。许是偷听到你方才要吃它们，所以全部躲藏了起来。”桑吉打趣了一句。山鬼不甘道：“老子还翩翩不信邪啦！”身子一纵，站到了一株柏树的树头上，心念一动，体内的一股潜力化作目力，鹰隼一般四下扫视。终于，在数里之外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只猎物。
山鬼兴奋道：“你们等着，让我将那只野物抓来！”健硕的身躯如离弦的箭一般，迅捷无比。兔起鹘落之间，已经牢牢锁定了不远处的野物，是一只肥壮的野山羊。那野物早已警觉，四蹄飞奔逃窜起来。山鬼直接化作一道光影就落在野山羊的头顶上，笑道：“小畜生！俺们来比比谁跑得快！”那野物仍在拼命狂奔，山鬼一伸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脖子拎了起来。
“哈哈！今晚就靠你打牙祭啦！”山鬼拎着野山羊，施展轻功回到了山巅之上。桑吉瞄了一眼，赞道：“很不错嘛！足足有四十多斤，今晚有口福啦！”三人回到了大营里。
不多时，篱落的营帐里架起了柴火，野山羊被开膛破肚，洗剥干净挂在了铁架子上，浅黄色的火苗子炙烤起来。山鬼手拿一把小刷子，不时给羊肉身上刷酱料。桑吉弄来了两坛老酒，做好开吃的准备。篱落负手立在地图前面，目光落到了地图中，一副愁眉紧锁的表情。
柏木燃烧的火苗子十分旺盛，烤全羊已经冒出了诱人的香气。山鬼自腰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约摸有半尺左右，显得小巧可爱。
桑吉调侃道：“不愧是美食大家啊！还随身自带餐具！”山鬼嘿嘿笑了笑道：“没有被抓之前，老子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走南闯北，吃遍了天下。这把小刀子一直跟着我，用场大着呢！”握住小刀子正要去割肉，桑吉猛地使了个眼色，望向背对着二人的篱落。
山鬼讪讪一笑，赶忙收回了小刀子。桑吉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道：“佐阁领，野山羊已经烤好了。”篱落愣了一下道：“难怪我闻到一股勾人的香气呢，确实有些饿了。”随即坐到了烤全羊前面。
三人面前摆好了酒碗和小料碟子，各自拿起小刀子割肉吃了起来。山鬼早已不顾吃相，满嘴流油，欢快道：“过瘾！不愧是翠瓶山，长出来的野味都格外香啊！真是个好地方啊！”
桑吉趁喝下一碗酒，打趣道：“看来山鬼老兄初来乍到，已经乐不思蜀啦。我看赶明儿拿下了洞城，不如让朝廷封你来当洞城城主，以后可以顿顿吃烤全羊，岂不美哉？”山鬼正要开怀大笑，忽见对坐的篱落手持匕首插着一小片烤肉，目光却扫向了营帐入口的位置，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般。
山鬼冲桑吉递了个眼色，桑吉也望了过去。只见篱落的脸上漾开一层温和的笑容，冲着虚空道：“师父既然来了却不肯现身，莫非是怪徒儿未曾远迎？”桑吉、山鬼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狐疑不定，都在猜想来者何人居然可以当双子星的师父。
一道灰色的光影闪烁不定，显出一位老者。篱落连忙迎了上去，亲昵地拉着对方也坐到火堆前面，重新准备了一副碗碟和小刀子。桑吉仔细瞄了对方一眼，觉得眼熟，却叫不上名字。山鬼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客套道：“章大人！少见少见！”对方正是中枢台行走——章怀，算得上是一位老臣了。
“师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是下午在翠瓶山上打的野味，您老人家尝尝！”篱落亲自将小刀子递了过去，章怀满面笑容，手拿小刀子割下一块吃了，赞道：“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啊！”
篱落介绍道：“你们不知道吧？师父埙吹得极好，当年长公主殿下还正式拜了师呢，硬拉着我也拜了师。没想到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章怀忙摆手道：“佐阁领大人，老夫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师父’啊。让两位统领大人听了，还以为老夫托大呢。”
“师父说笑了，您还是叫我‘篱落’吧。我这吹埙的技艺确是跟你学的嘛。”篱落翻身找出一个梨埙，有模有样地吹奏起来。一曲终了，篱落放下埙道：“还请师父指正。”章怀连连点头，夸赞道：“不错不错！声音清脆，毫无一丝杂音，看样子你私下里下了不少功夫，不枉为师的一番教导啊！”
山鬼、桑吉早已都是人精了，看出二人关系匪浅，连连向章怀敬酒。在篝火的烘托下，营帐内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篱落亲自给章怀倒了酒，顺口问道：“师父，您老这么大年纪不好好待在家里，怎么跑到前线来了？莫不是怕徒儿这一仗打不赢给你老人家丢脸？”章怀端起酒碗喝了两口，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篱落早已了然，直接道：“师父有话不妨直说，他们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不用避讳。”山鬼、桑吉二人识趣地站了起来，作势准备离开。篱落摆手道：“你们坐下，野味还未吃完呢。”
章怀扫视了一下三人，目光最后锁定在篱落身上，郑重地道：“篱落，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你已不是过去长乐宫里不起眼的小女官了，就算做错了事，处处有长公主殿下袒护着你。现在的你身居高位，在朝中的羽翼已经丰满，形成了一股以自己为中心的势力。稍有差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可没有人会袒护你。”
篱落及另外二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章怀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两日前的夜里，蓝衣社召开了一次秘密议事会议，由社首朱明烨召集，参加的都是蓝衣社的核心成员，包括了一位不速之客——大阁领路阮。”篱落似乎已经听出了门道，将酒碗端到嘴边，小心地抿了几口，在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众人商议该如何削弱篱落势力集团。说白了你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忌惮，他们要开始下手对付你了。”话音方落，山鬼冒冒失失地道：“他娘的！朱明烨这个无耻小人，居然在背后放我们冷箭！”
篱落即时瞪了山鬼一眼，对方立时闭口不言。章怀轻咳了一声，又道：“朱明烨暗示是君上授意的，老夫觉得有这个可能。尤其是这次你跟路阮争夺征南大将军之职，上疏保举你的朝臣数量不少，自然也就引起了旁人的猜疑。”
“章大人，不知商量的结果如何？”桑吉小心地插了一句。章怀答道：“决定从戍卫兵马司主官木渊下手，想法子拿掉他头上的戍卫兵马司司正和蓝衣社副社首职务，会采取明升暗降的手段。比如说加入中枢台跟老夫一样，当个中枢台行走，实际上等于是剥夺了他的兵权。”
桑吉暗暗心惊，道：“这一招‘釜底抽薪’厉害！看来他们是想抢夺统兵之权。只要司正大人的位置换人了，我这个副司正也就尴尬了，估计处处要受到排挤也说不定。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柴火即将燃尽，火苗子小了很多，野山羊肉烤得两面流油，油滴滴落到篝火堆里，发出“哧哧”的响声。一直没有说话的篱落发声道：“师父，你说大阁领也在场，那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章怀道：“众人商议后决定让她利用此次平叛找机会揪木渊的小辫子。大阁领明确表示反对，后来我们都走了，由朱明烨单独跟她谈，应该是说服她了。”山鬼纳闷道：“揪木渊的小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章怀思虑道：“以老夫推测，应该是不会让木司正立下战功，最好是能够抓到他一些错处。然后他们就可以大做文章了，说他难以胜任戍卫兵马司主官的职务，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就给调整了。”
“好歹毒！亏他们想得出来！”山鬼忍不住咒骂了一句。篱落盯着面前烤得通红的烤全羊，伸出惊神匕在脊椎附近割了一条肉放到佐料碟子里，反复蘸了放入口中嚼了起来。章怀慎重道：“徒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要退一步的话，那就不必说了，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对方的目的只是想削弱你在朝中的势力，并不是要鱼死网破。如果你不肯退缩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篱落盯着对方尚未开口，山鬼已经抢先道：“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退缩？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就拿此次征讨上官徽，我们还不是打头阵为朝廷拼命！他们那帮人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暗地里使绊子！老子最是瞧不上这种阴毒小人！”话毕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手中的小刀子狠狠插在烤肉上。
篱落将目光移到了桑吉身上，显然是在等他对此事的看法。桑吉望着章怀道：“我有一事要请教章大人。此事究竟是君上的意思还是朱明烨的意思？”话一出口，像是触及了一个禁忌话题一般，营帐内立时静默下来。
好一阵子，章怀才道：“桑统领看问题的角度很刁毒嘛，老夫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以老夫之见，朱明烨占的比重要大一些。当然君上心里肯定也有这一层意思吧。”他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让人听了一时摸不到东西。山鬼急道：“章大人能不能说得明白点，我是个粗人，听不到那些弯弯绕。”
“那好，老夫这么说吧。”章怀长吁了一口气，“老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除了极个别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朱明烨就是一个有私心的人！”山鬼依旧发懵：“右相大人有私心？什么私心？”
“宇文氏、上官氏尚未出事前，宇文玺铭和上官徽二人把持了中枢台。他朱明烨担任大阁领多年，又深获圣心，难道就不想位列台阁吗？他当然想，可是那二人不会给他进阶的机会。如今宇文氏、上官氏接连落败，中枢台等于是他一个人在独掌大局。老夫心里想，他可不愿意跟旁人分权。”篱落插言道：“可是前段时间有消息说，他有意让路阮进入中枢台担任中枢大臣。这不等于是分他的权吗？”
章怀言道：“徒儿，你还是看得不够通透。中枢台不可能由他一人独掌，迟早要派人进去的。与其如此，还不如派一个跟自己一条战线的人进去。想必你也了解，他跟路阮的母亲过去就是上下级，关系非同一般。若是让路阮进入中枢台，不等于进了一个自己人吗？”
桑吉附和道：“不错，右相大人果然打得如意算盘！路阮能够在潜力世界平步青云，十六七岁就担任监事阁堂主，还不是他朱明烨一路提携的。不说别的光是这份提携之恩，路阮能不想着还报吗？”
篱落盯着烧得通红的柏木，面色凝重。山鬼规劝道：“佐阁领大人，当此紧要关头，可千万不能退缩啊！您只要退一步，对方就会进逼一步！对方是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的！”篱落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将手中的惊神匕立在眼前。火光映照之下，匕身金光闪烁，耀眼夺目。
“徒儿，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殊为不易。老夫有句话不知你想不想听？”篱落郑重地望着章怀道：“师父请讲，篱落洗耳恭听。”
章怀感慨道：“人走上仕途，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尤其是你身在如此显赫的位子上，自然而然地就会遭来很多人的羡慕与嫉妒。就比如朱明烨和蓝衣社的那帮人。你可以退让一步，万一对方步步紧逼呢？你还要继续退让吗？”
山鬼即刻道：“章大人一番话乃是金玉良言啊，还望佐阁领鉴纳。”桑吉也趁机道：“属下知道佐阁领大人为了大局着想，不愿与那帮人为敌。尤其是当中间还有另一位双子星路阮。我们可以不去算计别人，那也要自保吧。木司正一向对佐阁领大人颇为敬重，而且多次在危难时刻拔刀相助。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帮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一会儿，篱落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既然对方把剑拔了出来，我们也只好亮剑了。否则的话对方会觉得我篱落好欺负。”一旁的山鬼、桑吉二人方觉松了口气，只听山鬼道：“章大人，您是朝中的老臣，经历的事多，您觉得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章怀思忖片刻，道：“眼下这篇文章，他们的落笔点在木司正身上。老夫觉得首要一点是提醒对方，最近当值要万分小心，不要给对方借题发飙的机会。再一点，务必要如期拿下洞城，最好能活捉上官徽，抢下头功。”
话到这里，对方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想办法阻止朱明烨和路阮同时主掌中枢台。中枢大臣统共只有三位，绝不能让他们二人占两位。”
篱落听了，面色凝重。桑吉点头道：“章大人不愧是朝中老臣，深谋远虑啊，晚辈不胜钦服。路大人若是也晋升中枢大臣，届时他们二人在中枢台一唱一和的，影响力无疑会更上一层楼。”篱落的眼睛眨了下，心中不免忧思起来，如何才能阻止双子星路阮位列台阁呢？又或者是，如何才能将朱明烨从右相大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