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天空里下起了盐粒儿。速度极快,而且越来越密集,啪啪作响。不一会儿,大地上已经落了一层。靠近京都南门附近,一支兵马摆开了阵势。大将军刘弃坐在马背上,望着迎面压过来的一支兵马。

    盐粒停下了,换成了手指头大小的冰雹,越发威猛。将士们头上的头盔被砸得“咚咚”作响。两军相距不过几十丈的距离,刘弃骑马而出,手里握着一杆长枪。对面骑过来两匹马,一位是梁郁,另一位是山鬼。只见山鬼扛着一把银环刀,轻蔑地道:“右将军多虑了,杀这种无名小卒,何劳木司正亲自出马呢?老子几刀之内就能斩下他的首级!”

    两方的马儿相距不过三四丈远,刘弃拱手道:“木兄!还记得在下吗?当初在下跟随皇上与木兄在燕城伏击聂千重的大军,当时我们把酒言欢,好快意啊!不想今日却要兵戎相见。”梁郁望着对方,道:“当然记得。或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刘弃将手中的长枪扎在地上,豪迈地道:“木兄,我知道你修为高深,我远远不是你的对手。但是——”

    一旁的山鬼截口道:“姓刘的!少套近乎!既然知道打不过我们,干脆下马投降!我们到时可以向君上求情,说不定可以留你一条狗命!”刘弃冷眼盯着对方,怒道:“我在跟木兄讲话,你一个从牢里放出来的死囚插什么嘴?”

    “他娘的!你活得不耐烦了!”山鬼手中的银环刀一亮,身后的猛鬼营将士立时嚎叫着冲锋上去。双方兵马甫一接触,立时搏杀起来。山鬼提着银环刀道:“木司正,你留在在后面逮大鱼。像眼前这条小泥鳅就交给我收拾了。”身子一纵弃马飞了起来,双手紧握刀柄,一记开天辟地的架势向刘弃攻了过去。身后的梁郁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冷眼旁观着整个战局。

    冰雹依旧在肆虐,不时地砸中马头,惊得坐下的马儿不时地甩头躲闪。梁郁伸手轻抚了下马头,安慰道:“别怕!有我在这里护着你。”一股无形的潜力即时升腾起来,周身像是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光罩,任凭冰雹恣意砸落下来,可是再也触及不到他本人和坐骑。

    战场中心的山鬼、刘弃二人早已斗得难解难分。只见山鬼越战越勇,直接脱下了身上的战甲,赤着膀子手握银环刀武得虎虎生风,凌厉的刀光向着对方的周身要害袭了过去。十几个回合下来,刘弃已经渐渐不支,枪法出现紊乱。

    山鬼瞅准机会,一记斜劈,对方的腿上挨了一刀。刘弃险些立身不稳,后退几步用长枪拄在地面上。山鬼讥讽道:“大将军,我这个死囚的刀法如何?还看得上眼吗?”话毕哈哈大笑了起来。

    “雕虫小技耳!也敢拿出来献丑!”刘弃鄙夷了一句,挺起长枪主动攻了上来。山鬼抖擞精神,瞪大了眼珠子,吼叫道:“好得很!老子非要斩下你的脑袋不可!”刀法大开大合,越发精妙诡异,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招。

    不远处的梁郁骑在马上,早已看出刘弃的潜力修为比对方低了一截,而且武功也不敌对方,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忽见半空中的刘弃大喝一声,手中的长枪送了出去,完全是以命相搏的杀招了。

    “姓刘的!你想跟老子同归于尽!老子的命可比你的金贵,不上你的当!”山鬼的身子急速倒退。半空中的刘弃一个筋斗翻过来,身形一闪,忽然窜到梁郁面前,握枪直刺他的坐骑。

    那马儿一惊,嘶鸣一声,人立而起。梁郁一手稳稳牵住马缰绳,抽出宝剑格住了枪尖,马前蹄顺势蹬在了对方的肚子上,直接将他踢飞了出去。刘弃尚未反应过来,背后忽然一股阴风袭来,山鬼的银环刀干脆利落地剁了下来,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到了一旁。只见那颗头颅满脸是血,依旧等着山鬼道:“死囚犯!我是败在了木兄手里,而不是——”两眼发直,显然是已经断气了。

    山鬼拿脚踢了踢那颗头颅,像是踢蹴鞠一般,笑道:“大将军!真有你的,脑袋都被剁下来了还能说话。老子不服别人就服你!”随即用刀尖挑着刘弃的头颅,大吼道:“刘弃大将军已经伏诛!不肯附逆者一概免死!”

    不料对方的攻势丝毫不受影响,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山鬼怒道:“既然你们都愿意给大将军陪葬,那老子就成全你们!”一手拎着刘弃的头颅,一手握着银环刀冲入了人多的地方,如砍瓜切菜一般。所过之处,一堆堆的凡人兵甲倒了下去。

    梁郁下了马走到刘弃的无头尸首面前,认真地扫了一眼,随即扬起了手势。接着,震耳的鸣金之声响了起来,潜力师兵马收到讯息后纷纷撤退收兵。方才还喊杀震天的战场一时间停了下来,只剩下冰雹砸落下来的啪啪声。

    对方的兵马也开始缓缓归拢,有序地撤退到了城门口附近。山鬼杀得浑身是血,拎着刘弃的头颅走了过来,诧异道:“木司正,怎么忽然鸣金收兵了?老子杀得正痛快呢!”梁郁扫了眼刘弃的头颅,对方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透出不甘的眼神,淡淡道:“冰雹下得太大,还是先收兵吧。何况有了这颗敌方大将军的头颅,你已经抢了这场大战的头功了。”

    山鬼将头颅拎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得意地笑道:“好俊的一颗头颅啊!哈哈!”惹得身旁的猛鬼营将士们也跟着大笑起来。梁郁道:“山鬼,我忽然想起有点急务要办。你把兵马带回右将军那里去吧。”

    不待对方言声,梁郁已经化作一道光影钻入漫天的冰雹之中。一晃眼的工夫,来到了一座丈余高的坟茔前。由于时间久了,墓碑上的刻字已经有些斑驳。石墩上摆放了几样新放的果品,全部被冰雹砸乱了,滚落了一地。

    这一会儿的工夫,冰雹终于停了,鹅毛雪花接踵而至。梁郁将宝剑插在墓碑旁,弯腰将果品一个个重新捡起来放回到了瓷碟里。他一个人面对那块灰白色的墓碑,目光专注,静静地立在冰天雪地之中。

    猝然间,插在地上的宝剑忽然自行拔了出来,凌空砍向了他。梁郁身形一晃,退到了数丈之外。那柄宝剑骤然间化作漫天的剑影,裹挟着雪花向他夹击而去。梁郁双掌向前一推,雄浑的潜力化作一股凶猛的气浪喷薄而出,如春风化雨一般瞬间消弭了漫天剑影。

    一瞬间,那柄宝剑如离弦之箭一般,带着一道寒芒刺向了他。梁郁居然丝毫不动,不再做任何抵抗。待那剑尖几乎刺进的胸膛时,宝剑忽然停下了。只听“叮”的一声锐响,其中而折,断成了两截落在雪地上。

    一道黑色的光影闪过,篱落显了出来,目光凌厉地望着他。梁郁并没有看她,而是回首望着那块墓碑。篱落诘问道:“身为一名将士,战场上对敌人心存仁慈。战争尚未结束,又丢下自己的士兵不管不问。你有何面目来见高老将军?”

    梁郁像是充满了满腹心事一般,幽幽道:“篱落,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妥。可是我心里有些事情没想明白,所以——”篱落振振有词地道:“有什么事情没想明白?难道你不知道‘君命如山’的道理吗?君上早有明旨,此一役不但要收复潜城,而且要彻底消灭千代寒霜的军事力量,让她以后再也不能犯上作乱。而你却在战场上对敌人心存仁慈,若是被人捅到君上面前,你知道后果吗?”

    雪花纷纷飘落,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洁白。四周没有一丝风,显得格外安详宁静。梁郁依旧望着墓碑,缓缓道:“从军的十多年里,我追随老将军打过很多仗。比如剿灭冰火城党氏兄弟叛乱、追击漠北的悍匪、扫灭祁山的流寇。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死有余辜。我与他们拼杀,毫不手软。可是今天看到刘弃死在我面前时,我竟心有不忍。”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之前你们联合伏击过聂千重?”篱落冷笑了两声,“梁郁!你几时变得这样妇人之仁了?刘弃他们公然反抗朝廷,强占京都,难道这些你都看不到吗?一群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你却可怜起他们来了。你口口声声说追随高老将军多年,难道高老将军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我——”梁郁一时竟无言以对,像是噎住了一般。篱落向前走了几步,缓和了语气道:“梁大哥,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愿意滥杀无辜。更何况他们是一群弱小的凡人。”梁郁回想着方才的一幕,道:“篱落,你没看到方才两军对峙的一幕,当山鬼斩下刘弃的头颅挂在刀尖上炫耀时,他手下的兵士丝毫不惧,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依旧在拼死搏杀。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见篱落一脸不解,梁郁扭过脸凝视着她道:“这说明他们都抱着一个相同的信念,为了显力世界的独立、自治而战。而且,他们都报定了必死的决心,在用性命搏杀。所以他们的大将军死了,他们也不会退缩,依旧会选择继续死战。”

    “够了!”篱落断喝了一声,“我看你是被那些人灌了迷魂汤了!照你的意思,他们以下犯上倒是对的了。那我们这些潜力世界的潜力师是不是该投降了,再让那个千代寒霜成为两界领主统领我们?”

    梁郁立在原地,任凭雪花飘到自己身上,选择了无声的沉默。篱落又进逼了两步,提醒道:“你自己也是一名潜力师。王城被敌人强占,君上被迫蜗居在□□寺里。你却对敌人心怀仁慈,难道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梁郁方要开言,篱落规劝道:“梁大哥,不要再错下去了。我知道一直由潜力师统治两界,难免对待显力世界会有不公平的地方。我们可以在战后去修正,向君上上奏去不断改进。但是我们绝对不允许他们通过暴动的方式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退一步说,假如千代寒霜真的统御了两界,你觉得潜力世界里的潜力师们能归服她吗?她虽然是一名潜力师,却来自于显力世界,代表的是千千万万的凡人。你觉得潜力师们会让那些凡人高自己一等吗?”

    是啊!弱肉强食就是唯一的生存法则。潜力师可以统治凡人,但是凡人却不能反过来统治潜力师。看上去很不公平,但是却根本无法逆转。就算凡人侥幸一时占了上风,迟早也会被推翻的。

    见对方似有所动,篱落继续开解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打败千代寒霜,以战止战,让两界恢复到平衡的局面。然后再去花心思修正法规律条,争取让潜力师和凡人都能得到一个相对的公平。”

    梁郁像是明白了几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大乱方能大治。”篱落见对方终于想通了,心情也舒缓了许多:“刘弃已死。我们不妨向君上主动请缨,明日直接攻取北门。届时你还要做先锋哟!”

    “听闻君上决定明日亲率大军攻取东门,要跟千代寒霜一决高下。我们不去助阵吗?”篱落露出一丝讥讽的口吻:“助阵?轮得上我们吗?右相大人和左将军早就跑在我们前头了。能够在君上面前露脸,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看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免得热脸贴个冷屁股!”对方面露讥讽之色,很显然是对对方非常不满。

    轻薄的雪花纷纷飘落,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寒鸦,停歇在老将军的坟头上,“嘎嘎”地怪叫几声,瞪着单眼珠子瞅着雪地里的二人。

    篱落盯了那只寒鸦一眼,厌弃道:“哪里来的飞毛畜生,胆敢惊扰老将军的亡灵!”裙袖一挥,地上的断剑自行飞起削了过去。只见白光一闪,可怜那只寒鸦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身首分离摔落下来。

    梁郁反过来安慰道:“你还在生他们的气?”篱落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我哪敢呀!人家君臣三人一条心,我哪敢生气呢?君上颁布的榜文贴满了各处军营,虎符也送到了路阮的手中。这不等于在告诉众人左将军路阮虽无大将军的头衔,却有大将军的实权吗?三军将士还是要听从她的号令。尤其是那个朱明烨,一个老男人对路阮暧昧不清。人家都有心上人了,还整日里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大献殷勤。简直不知羞耻!”

    眼见对方越说越生气,梁郁赶忙岔开了这个话题,推测道:“也不知北门何人在防守?”篱落不屑道:“刘弃已死,那个寡妇麾下已经无人可用了。哦,是了。我们的第一美人不是投靠了对方吗?八成是她在那里驻守。我也许久未见这条美女蛇了,明日正好会会她!”

    天空里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楚。两路大军齐发,看来收复京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梁郁抬头仰望天空,眼前不由闪现出一个天真无邪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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