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结束后，室外早已是一团漆黑。萧沉鱼坐着一顶软轿返回自己的住处。长街上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稀疏的炮仗声，算是平添了一丝过年的氛围。对于潜力师和凡人来说，今年的新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潜城之外，双方的兵马已经排开，一场地动山摇的大战一触即发。这注定是一个不安的新年啊！萧沉鱼撩开帘子，看到街道两旁零星开着几间商铺，余下的全部上了门板。往日里热闹非凡的京都好像突然之间冷清了下来。
软轿行到街角处，萧沉鱼示意停了下来，下了轿子直奔对面的一间糕饼铺子，各色桂花糕、芙蓉饼、玫瑰酥要了一些。店老板一见难得有个顾客，殷勤地包扎好递了过来。萧沉鱼丢下一锭银子，那店老板连连拱手称谢：“恭祝姑娘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重新坐到轿子里，萧沉鱼吩咐道：“去锁狱。”走在前面的轿夫应了一声，软轿掉头向锁狱开去。
费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来到了锁狱大牢门口。萧沉鱼拎着点心下了轿子，刚走到牢房门口，只见牢头韩芙渠迎面走了出来。萧沉鱼招呼道：“韩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当值，真是尽职尽责啊！”韩伏渠规规矩矩道：“在司正大人面前，小的岂敢枉称‘大人’。若是让旁人听到，只怕要笑掉大牙了。”
萧沉鱼言道：“我早就不是司正大人了。在你们眼里，我是朝廷的钦犯。”韩伏渠道：“司正大人又说笑了。现在太后娘娘执掌京都，您又是她的心腹。我们这一帮昔日的属下的小命可都攥在您手里呢。您只要打个哈欠，我们可就都要玩完。”
萧沉鱼直接道：“上官小姐在这里吧？我想见见她。”韩伏渠摆了个请的姿势，道：“小的亲自带您过去。”穿过几排牢房，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只见对方的牢门上挂了一块灰色的绸布，遮住了牢房里关押的犯人。
见萧沉鱼面露疑色，韩伏渠道：“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出恭时难免羞怯。所以挂了一块绸布遮挡一下。”萧沉鱼笑了下道：“没想到你这个牢头如此贴心。难怪上官小姐住在牢房里都舍不得走了。”
韩伏渠讪讪地笑了笑，取过钥匙打开了牢门。萧沉鱼挑开绸布走了进去，冲身后的韩伏渠道：“韩大人，我想跟上官小姐单独说说话，你看方便吗？”韩伏渠颔首道：“您请自便。”话毕退了下去。
只见上官涤心没有睡下，正坐在木桌旁对着一面铜镜给自己编辫子。如瀑的青丝上挂了几根俏皮的小辫子，显得活泼有趣。见她进来了，上官涤心瞄了一眼道：“萧姐姐，你来了。坐吧。等我将手中的这根编完了跟你说话。”
一缕青丝在她的手指尖来回摆动，不多时也变了一条辫子。萧沉鱼将点心放到木桌上，自己坐了。上官涤心将辫子甩到脑后，望着对方道：“萧姐姐，我一直想见你一面。看看两界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可惜你我一直缘悭一面。不想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了，那我可要大饱眼福了。”话毕仔细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萧沉鱼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奇道：“上官小姐，我们没见过面。你怎么就认识我？”上官涤心道：“有一次闲聊时，听我哥哥提起过你。说你美得不可方物。我当时还不相信呢。现在看到真人实在是叹为观止。你的容貌真是让普天下的女子心生嫉妒啊！”
萧沉鱼笑了下，揭开点心外面的油纸，道：“我带了一些点心过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种。马上要过新年了，姑且尝尝吧。”上官涤心望着几样点心，击掌开心道：“瞧你说的，我是在坐牢啊，平日里哪里有点心可吃。所以无论哪一种对我都是稀罕物。”随手拿起一块玫瑰酥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块玫瑰酥已经下肚。上官涤心又拿起一块芙蓉饼刚要吃，忽然又递给了对方道：“你也尝尝，这家的点心不错。”萧沉鱼道了谢，接过来放到嘴边尝了一点。对方被囚深牢大狱，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身亡，要不要告诉她呢？
上官涤心吃着芙蓉饼，带着一丝意外道：“萧姐姐，没想到你会来牢里看我。挺意外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啊？”
明晚就是大年夜，在这样一个亲人即将团圆的时刻，告知上官涤尘的死讯，是不是太残忍了。萧沉鱼不经意地望了对方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提。对坐的上官涤心吃完了一块芙蓉饼，将掌心的碎饼屑也全部倒入了口中，然后道：“萧姐姐，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上官家族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噩耗是我禁不住的呢。”
萧沉鱼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哥哥已经身故，大概在十多天前，死在都城里的城主府内。万银蛇你应该知道是谁吧，她殉情而亡。两天前，二人的灵柩已被万归藏拉回树城，看样子他们二人是要长眠在那里了。”
上官涤心听完愣了一下，随手又拿起一块糕饼吃起来。吃了几口后，她忽然两手各拿了一块，左右开弓向口中送去。而且越吃越快，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一时之间，脸上、嘴角上、鼻头上，到处沾满了点心碎屑。
忽然间，她停了下来，两股清泪顺着鼻梁滑落下来，湿润了整个脸庞。
毕竟是亲兄妹，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能无动于衷呢？萧沉鱼出言安慰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别这样憋着。”
上官涤心咽下口中的点心，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默默道：“我们虽为亲兄妹，但是自小到大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因为他是上官家的长公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样样都要学。而我是个疯丫头，反倒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玩耍。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我们兄妹的感情还不错。他每次只要出远门回来，总是给我带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和地方土物。我表面上很开心的样子。其实他不知道，那只不过是我伪装出来的一面。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亲妹妹一直在欺骗他。他妹妹的疯傻病早就好了，这些年来在他面前一直在装疯卖傻。”
萧沉鱼顿时恍然，难怪对方言谈举止如常人一般。之前上官涤尘曾提起过她有个妹妹心智失常，见面后萧沉鱼一直觉得好奇，但是不便问出来。现在听她这样解释，心里才全明白了。
“万银蛇？”上官涤心面露回忆之色，“她真是个傻丫头，居然为了哥哥殉情，实在是不值得。关键是哥哥的心从未在她身上啊？”萧沉鱼望着对方道：“作为他的妹妹，你觉得你哥哥的心在哪位女子身上呢？”
上官涤心一副犯难的表情，随后又摇了摇头：“关于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但是我能肯定一点，哥哥的心里是有你的。或许因为你们都擅于阴谋诡计，算是臭味相投吧。”萧沉鱼笑了下，打趣道：“我好心带点心给你吃，你却出言讥讽我。太不近人情了吧？”
上官涤心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身为两界第一美人，你不会肚量这么狭小吧？”萧沉鱼感慨道：“进入潜力世界以来，我接触过两个男人。一个色胆包天、形容猥琐，最终死在了我手里。另一个风姿绰约、风流绝代，最终也死了。虽然不是我杀的，但是我却是那个递刀的人。自古红颜多祸水，这句话还真是蛮有道理的。上官姑娘，你恨我吗？恨我害死了你哥哥和背叛了上官家族。”
“不恨。我哥哥有今日的结局和上官家族有今日的败亡，都是自找的。怪不得旁人。你不过是一根引火线而已，促成了他们最终走向灭亡。就算没有你，还是会有旁人的。”上官涤心一副洞悉世事的表情。
萧沉鱼幽幽道：“我想你哥哥肯定会恨我的，肯定会恨死了我。估计临终闭眼的那一刻，心里还在恨我。他做梦也想不到，首先背叛她的居然是他最亲密的枕边人。”
上官涤心道：“我好像听过一句话——温柔刀，刀刀致人性命。好了，不说这些了。外界的情形如何？”
萧沉鱼简要描述了一下两军对峙的情形，接着道：“一场山崩地裂的大战随时都有可能打响，这是两个世界的殊死拼杀。不管谁输谁赢，今年都将载入史册，值得每一个潜力师或者凡人铭记。”上官涤心望着面前的点心，默然道：“萧姐姐，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打算。我是死过一回的人。若不是太后娘娘将我救下，说不定我早已死在你哥哥的刀下了。所以我只能誓死追随太后娘娘，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者说，我是刺杀太子殿下的帮凶，宫弼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内心里希望能打赢这一仗，可是我知道这是一种奢望。”
上官涤心道：“我无所谓了。管他谁输谁赢，我都不在意。上官家族做的坏事太多，就连创世大帝都不会宽恕我们的。我就静静地待在牢房里，等着铡刀落下的那一刻。”眼睛瞟了眼牢门的方向，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对方语出平淡，显然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萧沉鱼原本还想劝对方逃走的，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开口了，起身道：“那我走了。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会再来看你。”
“好！萧姐姐，下次来的话，记得带点西瓜籽过来。突然间很馋那东西。”萧沉鱼道了句“我记下了”，抬步出了牢房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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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山后，吕州城气势恢宏的城门楼映入了眼帘。虽然是大年三十，却看到大批的车马赶着出城，随行的各色人等也是行色匆匆，像是奔走逃难似的。萧迟坐在车厢里扭头望着外面，心下不由好奇。这些人都怎么了？大年夜不在家吃团圆饭还要赶着出门去？
等了一阵子，那一批车马过去后，萧迟坐的马车才进了城。行驶在长街上，只见四处关门闭户，没有一点新年的气象。偶尔稀疏的几家门板上贴上了大红色的对联，显得格外扎眼。
来回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家酒楼、客栈开门做生意。萧迟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转过街角时，看到一家小门脸铺子，旗子上只写了一个大大的“面”字。门脸敞开着，一个老妪走了出来，正在自己一个人贴对联。
萧迟下了马车，走过去道：“婆婆，我们是过路的，能在你店里吃碗面吗？”那老妪扭头道：“什么？你们是过路的？现在要吃汤面？”萧迟点了点头，瞥了眼身后的车夫和两名侍卫，道：“我们四人赶了一天的路，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那老妪道：“好吧！等我贴完对联，就给你们煮汤面吃。”萧迟见她有些吃力，直接上了手，两名侍卫也上去帮忙。不一会儿，门上的几幅对联就贴好了。那老妪放下手中的浆糊刷子，后退几步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得意道：“这就算过年啦！能让人穷，不让门穷哟！”立即招呼四人入了铺子里。
铺子面积不大，只放了五六张木桌，左手边是厨灶间，与顾客进食的地方用一道帘子隔开了。老妪热情地招呼四人坐下，道：“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做肉丝面。”萧迟应了声，问道：“老婆婆，刚入城门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往外赶，像是在搬家似的。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老妪道：“小伙子，你有所不知，听说南边要打大仗了。这吕州城距离潜力世界最近，城里的富商大贾们怕战火烧过来，所以都举家迁往内地了。一连几日，城里都跟赶大集似的。能走的都走光了。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懒得逃了也逃不动了。听天由命吧。”长叹了一声，转身进了厨灶间。
车夫嗤的一声，不屑地嘀咕道：“没见识！一群胆小鬼！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再逃也逃不出两界，还是在两界领主的掌控之中。”萧迟感慨道：“想不到两方尚未交战，老百姓就怕成了这样。看来到处都是一片风声鹤唳啊！”
铺子里的柜台上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有些昏沉，照得迎面墙上贴的年画若隐若现。门前的大街上不时有车马闪过，很显然都是举家内迁的百姓。
四人沉默不语的工夫，那老妪已将四碗肉丝面端了上来。可能是知道四人腹中饥饿，全部用了大海碗，盛的满满当当的。
肉丝面尚未放到桌上，一股诱人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车夫慌忙起身，将一碗碗热汤面端到桌子上。那老妪道：“大过年的，没什么好招待。这里有一碟腌肉，给你们尝尝。”
萧迟赶忙称谢，冲车夫递了个颜色。那车夫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元宝塞到老妪手里，道：“老婆婆，这是我们的饭钱。是我家萧公子给的。”
那老妪忙推脱不要：“这么大的钱，我找不开。”萧迟道：“老婆婆，您就收下吧。”车夫也道：“老婆婆你收下吧。我们家萧公子有的是钱，给你就收下吧。”那老妪连连称谢，急道：“那我再给你们炒盘鸡蛋。”自己又下厨去了。
余下三人虽然饿坏了，但是不见萧迟动筷子，自己也不敢动。萧迟道：“我早就说过了。我跟你们又不是主仆关系，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想吃就吃！”自己握住筷子“哧溜哧溜”吃了起来。虽然只是很平常的汤面，此刻在四人眼里也是绝佳的美食。
刚吃了没几口，一股炒鸡蛋的香味传了过来。那老妪端来一盆炒鸡蛋，招呼道：“店里没什么好吃的，你们将就吃吧。”萧迟等人连连称谢，大块地夹起炒鸡蛋往嘴里送。车夫随口道：“萧公子，这几日赶路下来我发现你是个很随和的人，有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想问你。”
萧迟道：“有什么尽管问吧。”那车夫放下筷子，抿了下嘴唇，正色道：“那日在城门外有位姑娘来送你，能不能问一下那位姑娘是何人？”萧迟道：“那是我的阮姐姐。说白了吧，就是我的心上人。怎么啦？”一名侍卫插口道：“那位姑娘大名是不是叫‘路阮’？”
“对呀！”车夫及另外二人睁大了眼珠子，皆露出惊诧之色。那车夫求证道：“就是那位双子星路阮？现任监事阁的大阁领？”萧迟点了点头道：“正是！没想到我媳妇儿的名气蛮大的嘛，连你们都认识她。”余下三人再一次露出惊诧之色，萧迟笑道：“没错！双子星路阮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们商量好了，等这场战争一结束就回老家摆酒成婚。”
那车夫恭维道：“萧公子真是有本事，能娶到双子星做自己媳妇。”萧迟吹牛道：“那有什么！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性情古怪的野丫头呢，整个鹅城的小孩子都不搭理她。只有我可怜她愿意跟她一块玩儿。别看她在人前是威风凛凛的双子星，在我面前她可不敢拿大。我让她站着她就不敢坐着。”
正要继续吹牛，忽见那车夫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背后。萧迟好奇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路阮已经站在自己背后，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冷笑道：“萧公子，别停下来，继续吹你的牛呀！我这个性情古怪的野丫头正在洗耳恭听呢。”萧迟立时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道：“阮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呀？男人嘛聚在一起不就是吹吹牛嘛！”
车夫及另外两名侍卫慌忙躬身施礼，路阮道：“不必多礼。你们一路护送他，我还要感谢你们呢。”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取出了几样精致的吃食和美酒，招呼道：“你们都坐下吧。我给你们带了几样好吃的，还有佳酿。”三人忙推脱已经吃饱，纷纷走出了铺子，给二人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路阮将几样吃食摆好，望着对方警告道：“以后再在人前乱说被我听到了，就割下你的舌头！”萧迟毫无所谓道：“以前我做狗屁倒灶的事你们管，现在那些事我不干了，也就吹吹牛过过嘴瘾。你们还要管，活该我生下来就是被人管束的命？”完全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
路阮反倒被他气笑了，催促道：“赶紧吃东西吧。吃东西还塞不住你的嘴！”萧迟扫了眼，只见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食物，显然对方是精心准备的，遂道：“多谢阮姐姐。我正愁一个人吃年夜饭无聊呢。阮姐姐你来了，那就完美了。”忽地又起身道：“等我一下。”人快速地跑进了厨灶间，取过来一副干净的碗筷摆在对方面前。
二人相对而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路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根本无心进食，偶尔只用挑一点食物放入口中。
萧迟问道：“阮姐姐，是不是在为战事烦恼？”路阮道：“君上已经亲任大将军，统一指挥三路大军，要把千代寒霜彻底根绝。所以这场战争势必会非常惨烈。”
萧迟无奈道：“这也由不得你。任何一个掌权者都是这样。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更何况太后娘娘还强占了京都，你让两界领主的颜面往哪搁？”
路阮给自己倒满酒水，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接着道：“君上为了替我揽功，将虎符赐予了我。原本我跟双子星篱落之间就闹得很不愉快，这下算是火上浇油了。今日君上又单独召见了我，让我在战场上务必擒获千代寒霜和萧沉鱼。”
萧迟听到“萧沉鱼”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煞白的，毫无一丝血色。路阮忧心道：“君上心里还惦记着太子殿下的死仇，一直不肯放过你二姐姐。”萧迟接口道：“是啊！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就连普通的小民百姓遇上了都不会罢手，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两界领主呢！”
二人谈到了一个沉重的话题，连着屋内的气氛也跟着沉闷起来。外面骤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八成是有人准备吃年夜饭了。一阵炮声响起后，接二连三的跑掌声响了起来。萧迟猛然道：“阮姐姐！你看直接让我二姐姐从战场上逃走怎么样？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两界幅员辽阔，就算君上想抓，大海捞针一样也不一定抓得到。”
路阮摇头道：“你还是不了解你二姐姐。她是不会逃走的。她的命是千代寒霜救下的，此刻她满脑子想着报恩呢。你让她当逃兵，她肯定不会答应。再者，只要她还藏在两界里，就一定能找得到，迟早还是会落入君上的手里。”
“只要能先把命保住就好啊！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命一旦没了，就什么希望也没了。”萧迟的话音无比凄凉，显然正在忧虑萧沉鱼的未来。路阮望了对方一眼，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双方即将开战，一旦战争打响，萧沉鱼就等于是瓮中之鳖了，难逃一劫。
萧迟愣愣地站了起来，倚门而立，呆呆地望着外面冷清的长街。路阮也站了起来，陪在他身旁。萧迟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道：“阮姐姐，你方才的话提醒我了。只要我二姐姐还在两界里，就难逃君上的追捕。但是她如果跳出了两界之外呢？是不是就表示她安全了？”
“跳出两界之外？”路阮犹疑地重复了一遍。萧迟像是看到了转机一般，忙道：“以前跟鹅城太守衙门里的何捕头喝酒闲聊时，他说自己追捕犯人时，最远跑到过燕城以西的地方。继续往日落的方向走，那里有一片汪洋大海，一望无际。那个人贩子也是一根筋，抢了一艘小船就往海里划去了，最终消失在翻滚的波涛之间。何捕头只得放弃了追捕。”
路阮陷入了深思之中。萧迟又道：“我当时听完就在想，那片海的尽头是哪里呢？好像无人知晓。除了我们现在已经知晓的潜力世界和显力世界，会不会存在第三世界呢？常言说：陆地有尽，大海无涯啊！”路阮的目光扫向深邃的天空里，像是在寻觅他提出的问题的答案。
潜城之外，双方的兵马已经排开，一场地动山摇的大战一触即发。这注定是一个不安的新年啊！萧沉鱼撩开帘子，看到街道两旁零星开着几间商铺，余下的全部上了门板。往日里热闹非凡的京都好像突然之间冷清了下来。
软轿行到街角处，萧沉鱼示意停了下来，下了轿子直奔对面的一间糕饼铺子，各色桂花糕、芙蓉饼、玫瑰酥要了一些。店老板一见难得有个顾客，殷勤地包扎好递了过来。萧沉鱼丢下一锭银子，那店老板连连拱手称谢：“恭祝姑娘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重新坐到轿子里，萧沉鱼吩咐道：“去锁狱。”走在前面的轿夫应了一声，软轿掉头向锁狱开去。
费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来到了锁狱大牢门口。萧沉鱼拎着点心下了轿子，刚走到牢房门口，只见牢头韩芙渠迎面走了出来。萧沉鱼招呼道：“韩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当值，真是尽职尽责啊！”韩伏渠规规矩矩道：“在司正大人面前，小的岂敢枉称‘大人’。若是让旁人听到，只怕要笑掉大牙了。”
萧沉鱼言道：“我早就不是司正大人了。在你们眼里，我是朝廷的钦犯。”韩伏渠道：“司正大人又说笑了。现在太后娘娘执掌京都，您又是她的心腹。我们这一帮昔日的属下的小命可都攥在您手里呢。您只要打个哈欠，我们可就都要玩完。”
萧沉鱼直接道：“上官小姐在这里吧？我想见见她。”韩伏渠摆了个请的姿势，道：“小的亲自带您过去。”穿过几排牢房，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只见对方的牢门上挂了一块灰色的绸布，遮住了牢房里关押的犯人。
见萧沉鱼面露疑色，韩伏渠道：“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出恭时难免羞怯。所以挂了一块绸布遮挡一下。”萧沉鱼笑了下道：“没想到你这个牢头如此贴心。难怪上官小姐住在牢房里都舍不得走了。”
韩伏渠讪讪地笑了笑，取过钥匙打开了牢门。萧沉鱼挑开绸布走了进去，冲身后的韩伏渠道：“韩大人，我想跟上官小姐单独说说话，你看方便吗？”韩伏渠颔首道：“您请自便。”话毕退了下去。
只见上官涤心没有睡下，正坐在木桌旁对着一面铜镜给自己编辫子。如瀑的青丝上挂了几根俏皮的小辫子，显得活泼有趣。见她进来了，上官涤心瞄了一眼道：“萧姐姐，你来了。坐吧。等我将手中的这根编完了跟你说话。”
一缕青丝在她的手指尖来回摆动，不多时也变了一条辫子。萧沉鱼将点心放到木桌上，自己坐了。上官涤心将辫子甩到脑后，望着对方道：“萧姐姐，我一直想见你一面。看看两界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可惜你我一直缘悭一面。不想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了，那我可要大饱眼福了。”话毕仔细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萧沉鱼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奇道：“上官小姐，我们没见过面。你怎么就认识我？”上官涤心道：“有一次闲聊时，听我哥哥提起过你。说你美得不可方物。我当时还不相信呢。现在看到真人实在是叹为观止。你的容貌真是让普天下的女子心生嫉妒啊！”
萧沉鱼笑了下，揭开点心外面的油纸，道：“我带了一些点心过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种。马上要过新年了，姑且尝尝吧。”上官涤心望着几样点心，击掌开心道：“瞧你说的，我是在坐牢啊，平日里哪里有点心可吃。所以无论哪一种对我都是稀罕物。”随手拿起一块玫瑰酥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块玫瑰酥已经下肚。上官涤心又拿起一块芙蓉饼刚要吃，忽然又递给了对方道：“你也尝尝，这家的点心不错。”萧沉鱼道了谢，接过来放到嘴边尝了一点。对方被囚深牢大狱，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身亡，要不要告诉她呢？
上官涤心吃着芙蓉饼，带着一丝意外道：“萧姐姐，没想到你会来牢里看我。挺意外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啊？”
明晚就是大年夜，在这样一个亲人即将团圆的时刻，告知上官涤尘的死讯，是不是太残忍了。萧沉鱼不经意地望了对方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提。对坐的上官涤心吃完了一块芙蓉饼，将掌心的碎饼屑也全部倒入了口中，然后道：“萧姐姐，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上官家族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噩耗是我禁不住的呢。”
萧沉鱼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哥哥已经身故，大概在十多天前，死在都城里的城主府内。万银蛇你应该知道是谁吧，她殉情而亡。两天前，二人的灵柩已被万归藏拉回树城，看样子他们二人是要长眠在那里了。”
上官涤心听完愣了一下，随手又拿起一块糕饼吃起来。吃了几口后，她忽然两手各拿了一块，左右开弓向口中送去。而且越吃越快，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一时之间，脸上、嘴角上、鼻头上，到处沾满了点心碎屑。
忽然间，她停了下来，两股清泪顺着鼻梁滑落下来，湿润了整个脸庞。
毕竟是亲兄妹，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能无动于衷呢？萧沉鱼出言安慰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别这样憋着。”
上官涤心咽下口中的点心，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默默道：“我们虽为亲兄妹，但是自小到大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因为他是上官家的长公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样样都要学。而我是个疯丫头，反倒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玩耍。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我们兄妹的感情还不错。他每次只要出远门回来，总是给我带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和地方土物。我表面上很开心的样子。其实他不知道，那只不过是我伪装出来的一面。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亲妹妹一直在欺骗他。他妹妹的疯傻病早就好了，这些年来在他面前一直在装疯卖傻。”
萧沉鱼顿时恍然，难怪对方言谈举止如常人一般。之前上官涤尘曾提起过她有个妹妹心智失常，见面后萧沉鱼一直觉得好奇，但是不便问出来。现在听她这样解释，心里才全明白了。
“万银蛇？”上官涤心面露回忆之色，“她真是个傻丫头，居然为了哥哥殉情，实在是不值得。关键是哥哥的心从未在她身上啊？”萧沉鱼望着对方道：“作为他的妹妹，你觉得你哥哥的心在哪位女子身上呢？”
上官涤心一副犯难的表情，随后又摇了摇头：“关于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但是我能肯定一点，哥哥的心里是有你的。或许因为你们都擅于阴谋诡计，算是臭味相投吧。”萧沉鱼笑了下，打趣道：“我好心带点心给你吃，你却出言讥讽我。太不近人情了吧？”
上官涤心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身为两界第一美人，你不会肚量这么狭小吧？”萧沉鱼感慨道：“进入潜力世界以来，我接触过两个男人。一个色胆包天、形容猥琐，最终死在了我手里。另一个风姿绰约、风流绝代，最终也死了。虽然不是我杀的，但是我却是那个递刀的人。自古红颜多祸水，这句话还真是蛮有道理的。上官姑娘，你恨我吗？恨我害死了你哥哥和背叛了上官家族。”
“不恨。我哥哥有今日的结局和上官家族有今日的败亡，都是自找的。怪不得旁人。你不过是一根引火线而已，促成了他们最终走向灭亡。就算没有你，还是会有旁人的。”上官涤心一副洞悉世事的表情。
萧沉鱼幽幽道：“我想你哥哥肯定会恨我的，肯定会恨死了我。估计临终闭眼的那一刻，心里还在恨我。他做梦也想不到，首先背叛她的居然是他最亲密的枕边人。”
上官涤心道：“我好像听过一句话——温柔刀，刀刀致人性命。好了，不说这些了。外界的情形如何？”
萧沉鱼简要描述了一下两军对峙的情形，接着道：“一场山崩地裂的大战随时都有可能打响，这是两个世界的殊死拼杀。不管谁输谁赢，今年都将载入史册，值得每一个潜力师或者凡人铭记。”上官涤心望着面前的点心，默然道：“萧姐姐，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打算。我是死过一回的人。若不是太后娘娘将我救下，说不定我早已死在你哥哥的刀下了。所以我只能誓死追随太后娘娘，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者说，我是刺杀太子殿下的帮凶，宫弼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内心里希望能打赢这一仗，可是我知道这是一种奢望。”
上官涤心道：“我无所谓了。管他谁输谁赢，我都不在意。上官家族做的坏事太多，就连创世大帝都不会宽恕我们的。我就静静地待在牢房里，等着铡刀落下的那一刻。”眼睛瞟了眼牢门的方向，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对方语出平淡，显然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萧沉鱼原本还想劝对方逃走的，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开口了，起身道：“那我走了。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会再来看你。”
“好！萧姐姐，下次来的话，记得带点西瓜籽过来。突然间很馋那东西。”萧沉鱼道了句“我记下了”，抬步出了牢房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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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山后，吕州城气势恢宏的城门楼映入了眼帘。虽然是大年三十，却看到大批的车马赶着出城，随行的各色人等也是行色匆匆，像是奔走逃难似的。萧迟坐在车厢里扭头望着外面，心下不由好奇。这些人都怎么了？大年夜不在家吃团圆饭还要赶着出门去？
等了一阵子，那一批车马过去后，萧迟坐的马车才进了城。行驶在长街上，只见四处关门闭户，没有一点新年的气象。偶尔稀疏的几家门板上贴上了大红色的对联，显得格外扎眼。
来回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家酒楼、客栈开门做生意。萧迟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转过街角时，看到一家小门脸铺子，旗子上只写了一个大大的“面”字。门脸敞开着，一个老妪走了出来，正在自己一个人贴对联。
萧迟下了马车，走过去道：“婆婆，我们是过路的，能在你店里吃碗面吗？”那老妪扭头道：“什么？你们是过路的？现在要吃汤面？”萧迟点了点头，瞥了眼身后的车夫和两名侍卫，道：“我们四人赶了一天的路，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那老妪道：“好吧！等我贴完对联，就给你们煮汤面吃。”萧迟见她有些吃力，直接上了手，两名侍卫也上去帮忙。不一会儿，门上的几幅对联就贴好了。那老妪放下手中的浆糊刷子，后退几步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得意道：“这就算过年啦！能让人穷，不让门穷哟！”立即招呼四人入了铺子里。
铺子面积不大，只放了五六张木桌，左手边是厨灶间，与顾客进食的地方用一道帘子隔开了。老妪热情地招呼四人坐下，道：“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做肉丝面。”萧迟应了声，问道：“老婆婆，刚入城门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往外赶，像是在搬家似的。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老妪道：“小伙子，你有所不知，听说南边要打大仗了。这吕州城距离潜力世界最近，城里的富商大贾们怕战火烧过来，所以都举家迁往内地了。一连几日，城里都跟赶大集似的。能走的都走光了。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懒得逃了也逃不动了。听天由命吧。”长叹了一声，转身进了厨灶间。
车夫嗤的一声，不屑地嘀咕道：“没见识！一群胆小鬼！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再逃也逃不出两界，还是在两界领主的掌控之中。”萧迟感慨道：“想不到两方尚未交战，老百姓就怕成了这样。看来到处都是一片风声鹤唳啊！”
铺子里的柜台上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有些昏沉，照得迎面墙上贴的年画若隐若现。门前的大街上不时有车马闪过，很显然都是举家内迁的百姓。
四人沉默不语的工夫，那老妪已将四碗肉丝面端了上来。可能是知道四人腹中饥饿，全部用了大海碗，盛的满满当当的。
肉丝面尚未放到桌上，一股诱人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车夫慌忙起身，将一碗碗热汤面端到桌子上。那老妪道：“大过年的，没什么好招待。这里有一碟腌肉，给你们尝尝。”
萧迟赶忙称谢，冲车夫递了个颜色。那车夫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元宝塞到老妪手里，道：“老婆婆，这是我们的饭钱。是我家萧公子给的。”
那老妪忙推脱不要：“这么大的钱，我找不开。”萧迟道：“老婆婆，您就收下吧。”车夫也道：“老婆婆你收下吧。我们家萧公子有的是钱，给你就收下吧。”那老妪连连称谢，急道：“那我再给你们炒盘鸡蛋。”自己又下厨去了。
余下三人虽然饿坏了，但是不见萧迟动筷子，自己也不敢动。萧迟道：“我早就说过了。我跟你们又不是主仆关系，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想吃就吃！”自己握住筷子“哧溜哧溜”吃了起来。虽然只是很平常的汤面，此刻在四人眼里也是绝佳的美食。
刚吃了没几口，一股炒鸡蛋的香味传了过来。那老妪端来一盆炒鸡蛋，招呼道：“店里没什么好吃的，你们将就吃吧。”萧迟等人连连称谢，大块地夹起炒鸡蛋往嘴里送。车夫随口道：“萧公子，这几日赶路下来我发现你是个很随和的人，有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想问你。”
萧迟道：“有什么尽管问吧。”那车夫放下筷子，抿了下嘴唇，正色道：“那日在城门外有位姑娘来送你，能不能问一下那位姑娘是何人？”萧迟道：“那是我的阮姐姐。说白了吧，就是我的心上人。怎么啦？”一名侍卫插口道：“那位姑娘大名是不是叫‘路阮’？”
“对呀！”车夫及另外二人睁大了眼珠子，皆露出惊诧之色。那车夫求证道：“就是那位双子星路阮？现任监事阁的大阁领？”萧迟点了点头道：“正是！没想到我媳妇儿的名气蛮大的嘛，连你们都认识她。”余下三人再一次露出惊诧之色，萧迟笑道：“没错！双子星路阮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们商量好了，等这场战争一结束就回老家摆酒成婚。”
那车夫恭维道：“萧公子真是有本事，能娶到双子星做自己媳妇。”萧迟吹牛道：“那有什么！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性情古怪的野丫头呢，整个鹅城的小孩子都不搭理她。只有我可怜她愿意跟她一块玩儿。别看她在人前是威风凛凛的双子星，在我面前她可不敢拿大。我让她站着她就不敢坐着。”
正要继续吹牛，忽见那车夫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背后。萧迟好奇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路阮已经站在自己背后，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冷笑道：“萧公子，别停下来，继续吹你的牛呀！我这个性情古怪的野丫头正在洗耳恭听呢。”萧迟立时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道：“阮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呀？男人嘛聚在一起不就是吹吹牛嘛！”
车夫及另外两名侍卫慌忙躬身施礼，路阮道：“不必多礼。你们一路护送他，我还要感谢你们呢。”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取出了几样精致的吃食和美酒，招呼道：“你们都坐下吧。我给你们带了几样好吃的，还有佳酿。”三人忙推脱已经吃饱，纷纷走出了铺子，给二人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路阮将几样吃食摆好，望着对方警告道：“以后再在人前乱说被我听到了，就割下你的舌头！”萧迟毫无所谓道：“以前我做狗屁倒灶的事你们管，现在那些事我不干了，也就吹吹牛过过嘴瘾。你们还要管，活该我生下来就是被人管束的命？”完全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
路阮反倒被他气笑了，催促道：“赶紧吃东西吧。吃东西还塞不住你的嘴！”萧迟扫了眼，只见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食物，显然对方是精心准备的，遂道：“多谢阮姐姐。我正愁一个人吃年夜饭无聊呢。阮姐姐你来了，那就完美了。”忽地又起身道：“等我一下。”人快速地跑进了厨灶间，取过来一副干净的碗筷摆在对方面前。
二人相对而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路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根本无心进食，偶尔只用挑一点食物放入口中。
萧迟问道：“阮姐姐，是不是在为战事烦恼？”路阮道：“君上已经亲任大将军，统一指挥三路大军，要把千代寒霜彻底根绝。所以这场战争势必会非常惨烈。”
萧迟无奈道：“这也由不得你。任何一个掌权者都是这样。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更何况太后娘娘还强占了京都，你让两界领主的颜面往哪搁？”
路阮给自己倒满酒水，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接着道：“君上为了替我揽功，将虎符赐予了我。原本我跟双子星篱落之间就闹得很不愉快，这下算是火上浇油了。今日君上又单独召见了我，让我在战场上务必擒获千代寒霜和萧沉鱼。”
萧迟听到“萧沉鱼”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煞白的，毫无一丝血色。路阮忧心道：“君上心里还惦记着太子殿下的死仇，一直不肯放过你二姐姐。”萧迟接口道：“是啊！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就连普通的小民百姓遇上了都不会罢手，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两界领主呢！”
二人谈到了一个沉重的话题，连着屋内的气氛也跟着沉闷起来。外面骤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八成是有人准备吃年夜饭了。一阵炮声响起后，接二连三的跑掌声响了起来。萧迟猛然道：“阮姐姐！你看直接让我二姐姐从战场上逃走怎么样？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两界幅员辽阔，就算君上想抓，大海捞针一样也不一定抓得到。”
路阮摇头道：“你还是不了解你二姐姐。她是不会逃走的。她的命是千代寒霜救下的，此刻她满脑子想着报恩呢。你让她当逃兵，她肯定不会答应。再者，只要她还藏在两界里，就一定能找得到，迟早还是会落入君上的手里。”
“只要能先把命保住就好啊！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命一旦没了，就什么希望也没了。”萧迟的话音无比凄凉，显然正在忧虑萧沉鱼的未来。路阮望了对方一眼，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双方即将开战，一旦战争打响，萧沉鱼就等于是瓮中之鳖了，难逃一劫。
萧迟愣愣地站了起来，倚门而立，呆呆地望着外面冷清的长街。路阮也站了起来，陪在他身旁。萧迟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道：“阮姐姐，你方才的话提醒我了。只要我二姐姐还在两界里，就难逃君上的追捕。但是她如果跳出了两界之外呢？是不是就表示她安全了？”
“跳出两界之外？”路阮犹疑地重复了一遍。萧迟像是看到了转机一般，忙道：“以前跟鹅城太守衙门里的何捕头喝酒闲聊时，他说自己追捕犯人时，最远跑到过燕城以西的地方。继续往日落的方向走，那里有一片汪洋大海，一望无际。那个人贩子也是一根筋，抢了一艘小船就往海里划去了，最终消失在翻滚的波涛之间。何捕头只得放弃了追捕。”
路阮陷入了深思之中。萧迟又道：“我当时听完就在想，那片海的尽头是哪里呢？好像无人知晓。除了我们现在已经知晓的潜力世界和显力世界，会不会存在第三世界呢？常言说：陆地有尽，大海无涯啊！”路阮的目光扫向深邃的天空里，像是在寻觅他提出的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