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铺洒在东跨院里,几名侍女立在房檐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竹盘英没有梳妆,面容憔悴,坐在床上靠着靠枕,满脸愤愤之色。此时,房门开了,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里面摆了几样吃食。

    那侍女将托盘端到床边的小几上,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好歹吃一点。早膳和午膳都没吃,这样下去身子恐怕挨不住。”竹盘英面无表情,伸手一挑托盘底部,各种吃食哗啦啦地摔落一地,乱七八糟地洒在床边的红地毯上。那侍女道:“夫人,您这么做又是何苦呢?不管怎么样,总要按时进食呀。何况您的身子本来就不好。”

    竹盘英冷冷道:“打今日起,我什么也不吃,趁早死了干净。省得活在世上碍那个老东西和小东西的眼!”那侍女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得蹲身收拾地毯上的吃食,一抬头看见萧落雁走了进来,连忙起身福了一下,唤道:“大小姐!您来的正是时候,赶紧劝劝夫人。”

    萧落雁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坐到床沿上道:“母亲,这是何苦呢?就算跟父亲置气,饭还是要按时吃的。”竹盘英控诉道:“雁儿,你是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怄我呀!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个路家的小妖精,现在却偏偏要把对方娶进门。以前光是那个小东西闹腾,现在不知怎么了?那个老东西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那个小妖精喜爱有加,说是萧家少夫人的不二人选。真不知道那个小妖精都给他们父子俩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那侍女已经麻溜地地收拾完了,端起托盘抬步刚要出门,碰巧遇见萧迟迈步进来,只得退到一旁,口中唤了声“小少爷”。床上的竹盘英一见到萧迟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叫嚷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现在你称心如意了,以后就跟那个路家小妖精一起过日子吧。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要把你娘扫地出门了。”

    “母亲,没有任何人要把你扫地出门,完全是你自己在无理取闹。还有,虽然您是长辈,但是要放尊重一点。阮姐姐有名字,她不叫‘小妖精’。”萧迟的回答不卑不亢。竹盘英听了越发动了气,侧过身子叫嚣道:“雁儿,你都听见了?这个小东西就是用这种口气跟他娘说话的?她要不是小妖精,为何能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太守府家的大小姐你不喜欢,一木坊的左小姐你还是不喜欢。为什么就偏偏喜欢她?我看她就是个千年的狐狸精,天生的一个狐媚子,专会勾引人!”

    “母亲!”萧迟气得大吼一声,声音都变了。萧落雁赶忙挡在对方面前,数落道:“够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这一年多你一直在外面野,母亲为你担了多少心,身子骨一直不好。难道你非要将母亲气出个三长两短才安心吗?”

    萧迟望着竹盘英一脸的憔悴,强行忍住了怒火,立在门边一声不吭。萧落雁拉开房门冲方才那名侍女吩咐道:“你再去小厨房弄点吃的过来。”那侍女点头去了。

    “我不吃!你就是端来了我也不吃!”竹盘英依旧一副决绝的样子。忽见萧半城阴着脸走了进来,萧迟、萧落雁匆忙施了一礼。只见萧半城迈步走到床前,无奈地叹了口气,质问道:“竹盘英,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眼见竹盘英还在气头上,萧落雁很担心父母二人又吵吵起来,慌忙走到萧半城身旁劝道:“父亲,您就少说两句——”话未说完,不料萧半城反手劈脸打了一巴掌,直接将她打翻在地,一缕血丝挂到了嘴角上。

    这突然间的惊人举动,直接将萧迟和床上的竹盘英惊傻了。萧落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左脸颊上一个清晰的手掌印,一副将哭欲哭的样子,显然是委屈到了极点。床上的竹盘英匆忙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萧落雁面前查看,扭头叫道:“萧半城!你疯了!”

    “萧落雁,自你呱呱坠地到你长大成人,然后出阁嫁人。为父从来没打过你吧?”萧半城依旧阴沉着脸,“可是,今天为父动手打了你。为父还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为父宁愿没有你这个女儿。”

    竹盘英将萧落雁搀扶起来,闻言面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嘶吼道:“萧半城!你在胡说什么!我看你是真疯了!”萧半城冷冷地瞥了萧落雁一眼,对方默默无言,用一只手掌覆盖住了被打的脸颊。

    “竹盘英,你还不知道你养的好女儿私下里都干了什么好事吧?那我今天就给你说道说道。”萧迟立时明白了对方是要提及萧落雁勾结山匪残杀路家一事。竹盘英满脸狐疑,依旧理直气壮地道:“雁儿都怎么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站在竹盘英身后的萧落雁像是预感到了,垂下了头。萧半城在房里走来走去,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最后拿手点着萧落雁道:“你养的这个好女儿,表面上貌美如花、娇惯霸道,实际上贪财如命、心如蛇蝎!”

    心如蛇蝎!多么强烈的字眼!居然是一个当父亲的用来形容在自己女儿身上。竹盘英已经彻底懵了,难以置信地道:“雁儿究竟怎么了?你这个当父亲的要这样说她?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豁出这条老命跟你没完!”然后回身安慰道:“雁儿不哭,万事有当娘的给你做主。”

    萧半城直勾勾地盯着萧落雁,冷声道:“萧、路两家的翻身局后,路家第二日便合家迁出鹅城,在蛇王山的山道上遭遇了一伙山匪,导致路家死了几十条人命。就连路老爷也身受重伤,没多久就身故了。”

    竹盘英反问道:“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嘛?这些跟雁儿有什么关系?”萧半城像是颇为激动,浑身都颤抖起来,拿手点着萧落雁道:“是她!就是她!是你的好女儿干的好事!她在翻身局之前就联络好了那帮山匪,路家那几十条人命都是她害死的!”

    竹盘英听了大为震惊,回望着萧落雁,像是在用目光询问对方。她显然根本不相信,扬声反驳道:“萧半城!你胡说八道!雁儿常年待在城里,怎么会认识蛇王山上的山匪呢?根本是无稽之谈!”

    良久无言的萧迟走了过来,直视着萧落雁道:“萧落雁,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萧落雁的目光愣愣的,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是我勾结的山匪,可是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对方完全是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

    室内的萧迟等三人神态各异,目光全部聚焦到了萧落雁身上。只见对方拿开自己的手,脸上的手指印依然清晰可见,回忆道:“早在翻身局开始前,我就已经联系上了那伙山匪,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萧家获胜,就在路家迁出城的路上动手。如果萧家落败,那伙山匪就会直接闯入城中将路家灭口。总之,不管赌局的结果如何,我要让萧家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对方的话语清晰而连贯,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室内三人的耳中。萧落雁随后道:“后来萧家赢下了翻身局,我买通了路家的一名家丁,获得了路家出城的准确路线和时间,然后告知了那帮山匪。这才有了路家在山道上遭遇山匪的一幕。如果不是那位路家大小姐,路家的人现在早就死绝了!身为萧家的长女,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萧家,我有什么错?”

    萧半城冷笑了几声:“萧落雁,你口口声声为了萧家,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吧!你是看萧迟顽劣,将来也当不了萧家的掌门人。而你这个萧家长女正好可以接管萧家的全部产业,满足自己的私欲,让自己成为富婆。”不料自己的心思完全被对方看透了,萧落雁一时间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萧迟摇着头,难以置信地问道:“萧落雁,你是首富之家的长女,又是太守府的少夫人,手中的银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你到底要那么多银钱干嘛?”

    “你懂什么?萧迟,你只知道东游西荡,整日里干一些狗屁倒灶的坏事!这么多年来,你有干过一件正事吗?”萧落雁面露鄙夷之色,“对于一名真正的商人来说,永远不会嫌手中的银钱多。你就是把全天下的银钱都给我,我也不会嫌多!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有拥有了更多的钱,你才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回答坦然、直接,丝毫没有掖着藏着。只见她走到萧半城面前,又道:“父亲,你说的一点也不假,我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通过萧家几代先人的积累和苦心经营,萧家才有今日的威望和产业。身为萧家的儿女,应该将萧家发扬光大。可是,您觉得萧迟是那块料吗?他有资格做萧家未来的掌门人吗?”

    “不错!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做生意你弟弟确实不如你。”萧半城冷嘲热讽道,“为父早已知道,你利用萧家大小姐和太守府少夫人的身份在鹅城里做生意,各个行业均有涉及。只要能赚银子,你什么都敢做!甚至连贩卖婴幼儿、走私盐铁这种违法的事你都敢干!现在鹅城的生意场上谁人不知你‘萧大掌柜’呢?你确实很有经商才能,为父确实应该将萧家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你。”

    话到这里,他刻意探身凑到萧落雁耳边,提议道:“萧大掌柜,你干脆派几个杀手将为父和萧家全部灭口,这样你不就马上可以接管萧家的庞大家业了?”

    话音方落,竹盘英连忙插言道:“萧半城!你乱说什么?雁儿是那样的人吗?我倒觉得雁儿没有做错。萧、路两家原本就是死敌,彼此争斗了好几代人。既然是敌人,就不应该手软!翻身局之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有什么错?若是当时根除干净了,哪有今天路家的小妖精又重返鹅城的事?现在好了,路家卷土重来,而萧家却名誉扫地。你现在到街市上听听,外人都是怎么议论萧家的?”

    听着竹盘英的一番言论,萧半城彻底无语了,后退几步坐到一把椅子上,然后道:“你们听着:萧、路两家是有纷争不错,而且争斗了百余年。但是那只限于生意场上,两家都是有底线的,就是绝不动两方的家人。”犀利的目光再一次盯上了萧落雁,几乎是吼叫着道:“可是她呢?暗地里私通山匪,害死了几十口路家的人。那是几十□□生生的人啊!我萧半城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儿?”脸上表情极度扭曲,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萧落雁抖了下衣袖,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针锋相对道:“父亲,你既然如此心善,为什么还要在翻身局上出老千呢?你虽然没有杀他们,却夺走了路家的全部产业,将他们逐出了鹅城。这么做跟杀了他们有何区别?依我看,你这是当了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萧迟大叫一声:“萧落雁!你闭嘴!”

    萧半城以手拦住萧迟,望着萧落雁道:“让她说下去!”竹盘英自然也觉得萧落雁所言欠妥,正要劝阻,萧半城暴跳如雷一般,命令道:“都别吭声,让她把话说下去!”

    “既然父亲想听,女儿就知无不言了。”萧落雁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父亲,您是一个赌徒,在鹅城赌坛叱咤多年,可是却始终没有达到赌的最高境界。赌的最高境界是什么?那就是‘六亲不认’。做生意又何尝不是这样?既然人在赌场和生意场上,就要心狠手辣,不能给对手留余地。所以尽管诛灭路家的计划失败了,但是女儿认为自己做的没错。女儿现在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多花银子雇佣一批江湖上的顶尖杀手,将那位路家大小姐和路家的人彻底根绝。所以才让路家今日咸鱼翻了身。”

    “你!”萧迟匆忙上前,冲着萧落雁的脸高高扬起了自己的手掌,可是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没有抽打下去。

    萧落雁望着萧迟,面露一丝苦笑道:“怎么?父亲给我左脸来了一巴掌,你要给我右脸也来一巴掌?萧迟,想打你尽管打。反正你的心上人现在是潜力师,身披双子星光环,又蒙两界领主和左相大人看重,两界之内还有谁敢招惹她呢?就连我公公在她面前都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只要她稍稍动个小拇指头,我萧落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人啊!有时候不认命不行啊!现在不得不承认,人家路家大小姐命好啊!”

    “萧落雁,你让我感到恐惧。我没想到自己的亲姐姐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萧迟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给我的印象是蛮横、霸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娇惯一点也无伤大雅。可是我觉得你现在已不是个正常人了,因为你为了一己私欲可以随意草菅人命。更为可怕的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毫无顾忌。”

    萧落雁听着对方的话,露出嗤之以鼻的笑容。萧迟又道:“当我得知勾结山匪残害路家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你后,我的整个人都懵住了。我的内心里还在一遍遍否定,不相信这个结果。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亲姐姐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直到阮姐姐告诉我你亲口承认的那一刻之前,我还在心里抱着幻想,希望这一切都是我们无端猜测。”

    “弟弟!看来我这个当姐姐的让你很失望了对不对?”萧落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而且我杀的不是别人,还都是你心上人的亲戚,还有她的父亲你未来的岳父。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想替你的心上人报仇啊?”

    萧迟咬紧牙关,眼神里怒火中烧,不由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手骨节处发出“咯咯”的爆响声。萧落雁故意凑到他身边,对着他的一只耳朵亲昵地道:“弟弟,我知道你对自己的亲姐姐下不了手的。因为你跟父亲一样,也做不到六亲不认、心狠手辣。”随即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容,如疯如狂一般。

    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萧落雁,我要亲手将你交给路家大小姐处置,也算是给死去的路老爷和路家一个交代。至于路家的人要杀还是要剐,全凭他们。”竹盘英听了,脸色煞白,一下子扑到萧半城脚下,哀求道:“老爷!你不能那么做,雁儿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这样把她交给路家,她不是死路一条吗?”

    见对方无动于衷,竹盘英又火速爬起来窜到萧迟面前,两手抓着对方的两只肩膀,凄惨兮兮地哀求道:“迟儿,你跟路家大小姐关系好。你去求求她,求她放过你大姐姐。大不了母亲答应你们二人的婚事。你看这样可以吗?”萧迟只是愣在原地,也是缄口不言。

    “母亲,不要求他们。反正事情我做下了,也承认了。以路家大小姐的能耐,想杀我随时都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我绝不会低头求饶,否则那就是不是我萧落雁!”对方完全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气势。萧半城仰起脖子,万般无奈地感慨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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