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殿的御座之上,宫弼一脸的疲惫与困倦,冲一旁侍立的曹公公道:“宣旨吧!”曹公公应了声,两手摊开一卷圣旨,念道:“戍卫兵马司司正木渊接旨!”梁郁出班,恭敬地跪伏在地,道:“微臣恭聆圣谕!”

    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君上怎么会突然降旨给自己呢?而且毫无征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只听曹公公操着尖细的嗓音道:“奉天承运,君王诏曰:经查,现任戍卫兵马司司正木渊原名梁郁,原系长乐宫侍卫统领。后因长公主被上官氏逼死,其为了替主子报仇,因而化名‘木渊’潜入上官府刺探消息。后在剿灭上官氏叛党中立下大功,殊堪嘉奖。念其对旧主忠心耿耿、勇毅可嘉,现准其恢复原名,加封勇毅侯、赏金万两!钦此!”

    梁郁怔了一下,山呼万岁叩谢君恩,然后才站了起来。站在班列之首的篱落满面春风地道:“勇毅侯,现在君上已经恢复了你本来的身份。你可以除去脸上的面具了吧?”梁郁赶忙揭开自己脸上的面具,真实面孔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一众文武大臣纷纷上前道贺,同时盛赞君上明察秋毫、体恤下臣。朝堂上立时一片君臣和睦的欢庆氛围。

    散朝以后,梁郁直接来到篱落的值班房里,问道:“篱落,今日的圣旨是怎么回事?”篱落笑了下,道:“如今上官氏已经灰飞烟灭,你该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了。难道你想一直戴着面具示人么?”

    “我——其实我早就想摘下的,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由头。”篱落提议道:“梁大哥,你现在也封了侯了,恢复了本来面目。我们今日回一趟槐花村吧。我也顺道拜访一下梁太公和老夫人。”梁郁面露吃惊之色:“今日吗?太突然了吧?”

    “走吧!反正对你我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篱落瞄了眼窗外,面露期待之色,“今日天气很好,说不定槐花村也是个大晴天,我正好可以欣赏欣赏那片槐花林呢。”

    见梁郁还有些迟疑,篱落不由道:“梁大哥,我知道你也许久没回家了,难道就不想见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就一点也不想念他们吗?”梁郁道:“那好吧。我回去换身衣裳,然后去你府里找你。”

    二人约好后,梁郁施展羽化回了自己家中,换了身常服,随即来到了长乐府里。刚等了一会儿,就见篱落换了身明黄色的服饰走了出来,腰间两条丝带自然地挽在胳膊上,宛如落入凡间的仙子一般。

    梁郁一时看得痴了,篱落雀跃道:“梁大哥,我们走吧。”梁郁愣了下,方才回过神应了声。二人走出房门,即刻施展羽化飞了起来,只见一黄一黑两道光影钻入天际之中。

    飞了小半个时辰,槐花村已经映入眼帘。入眼之处是一大片槐花林,葱葱郁郁,一望无际。此时节槐花已经盛开,明媚的日光铺洒在上面,营造出一片惹人怜爱的洁白,耀眼夺目,像冬日里刚刚降下的一场初雪。

    篱落不禁发出惊叹之声:“太美了!梁大哥,我们先去你家里吧,晚点再去槐花林。正好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梁郁“嗯”了一声,篱落故意道:“哎!梁大哥,我这是头一回到你家做客,不知你怎么招待我呀?”

    梁郁知道对方在故意说笑,随口道:“你也知道,我们家不过是个庄户人家,种着几亩薄田。只能用粗茶淡饭来招待你,你若是想吃山珍海味,恐怕没有。”篱落嗔怒道:“梁大哥!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吃货吗?”随即落了下去,梁郁紧随其后。

    二人落到村口,只见一队人马早已候在那里,足足有四五十人,抬着十多个大木箱子,像是预备了各种礼物。领头的一名女官见到篱落后,躬身施礼:“禀相国大人:所有礼物皆已采买齐备。”篱落道:“你们跟在我们后面进村吧。”那名女官应了声,稍稍后退了几步。梁郁诧异道:“篱落,你这是——”

    “梁大哥,你真笨!现在你好歹也是衣锦还乡了,拜见父母总不能空着手吧。”篱落又补充了一句,“再者说,我身为晚辈,拜见长辈空着手合适吗?”梁郁尴尬地笑了笑:“篱落,还是你想得周到。”

    红日当空,整个世界一片亮堂。这么一支光鲜亮丽的人群队伍忽然出现在村子里,早已引起了轰动,到处都是出来看热闹的百姓。梁郁与篱落并肩而行,被众人盯得颇不自在,只顾低着头走路。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阿哥!”是梁桃桃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挎着一个竹篮。梁郁欣喜道:“桃桃!父亲、母亲都在家吗?我正要回去看望二老呢。”

    梁桃桃随即看到了他身旁的篱落,开心地上前拉了对方的手,欣喜道:“篱落姐姐!”忽又觉得失言,连忙改口道:“不对!应该是相国大人!”作势要跪身见礼。篱落赶忙扶起对方,微笑着道:“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

    梁桃桃依旧觉得不妥,拿眼望着梁郁,见对方点了点头,才唤了声“篱落姐姐”。不多时,一行人早已来到梁郁的小院门前,梁桃桃率先跑了进去,扬声道:“阿爹!阿娘!你们看看谁回来了!”梁太公和梁老夫人走了出来,梁老夫人一看到梁郁,立时泪眼婆娑地唤道:“郁儿!我的儿啊!”梁郁赶忙走上前去,母子二人抱在了一处。梁太公到底是一家之主,就算思念儿子,也没有表露出来,冷哼了一声道:“畜生!你还知道回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一抬眼,操起一把笤帚就要暴打梁郁。

    显然是因为对方好几年不回家,梁太公心里早已堆积了一肚子怨气,此时骤然见到对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上来就要教训对方。梁桃桃站在梁太公身旁,赶忙去夺他手中的扫帚,忙劝道:“阿爹快住手!今日还有贵客光临,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自打方才一进门,梁太公一眼就盯在了梁郁身上,根本没去看旁人,此时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位妙龄少女,还有院门旁站了许多人。只见篱落缓缓走到梁太公面前,俯身道:“篱落见过梁太公。老人家万福。”

    梁太公显然不认识对方,不知该如何答复。一旁的梁桃桃夺过他手中的扫帚,小声提醒道:“阿爹,您还记得我以前跟您提过的长乐宫的篱落姑娘吗?她以前是长乐宫的女官,现在已是当朝的相国大人。”

    梁太公听后慌了神,赶忙跪下身去,忙道:“草民不知相国大人光临寒舍,冒昧之处,还请恕罪!”篱落亲自搀扶起了对方,微笑着道:“梁太公请起。我以前与梁大哥同在长乐宫当差,是很好的朋友。这次他回家来,我就跟着一起过来看看。应该是我冒昧才是。”

    梁太公赶忙将篱落请进了屋里,篱落回头冲那名女官道:“将东西抬进来吧。”那女官应了声,随即招呼众人将各色礼物全部搬了进来,堆在里屋摆放妥当,然后才躬身退了出去。

    篱落道:“梁太公、老夫人,这是我跟梁大哥在京都里准备的几样礼物,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心意,还请二老笑纳。”二老自然又是谦虚了一番。众人落了座,梁桃桃端了槐花茶过来,道:“篱落姐姐,这是新制的槐花茶,你尝尝。”

    众人品着槐花茶,热络地闲聊了一阵,不觉到了正午。一大桌吃食早已备下,梁桃桃婆家的人也过来陪客。众人坐了满满当当一大桌,个个面带喜色,好不热闹。

    篱落简要说了梁郁封侯一事,梁太公乐得合不拢嘴,美滋滋地道:“不怕相国大人笑话,老朽年轻时也曾读过一段私塾,有意于仕途。可惜实在不是那块料后来才务了农。不想老朽的儿子现在却封了侯爵,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篱落道:“封侯只是起点。梁大哥身负绝顶神通,胸有韬略,将来我看可以当朝廷的大将军,统御天下兵马,保家卫国。”梁太公自然是无比开心,望着梁郁道:“郁儿,你现在也是大人了,为父也没必要说你什么了。只有两句话要嘱咐你。”

    “父亲请讲,孩儿铭记在心。”梁太公叮嘱道:“现在你已经是朝廷命官,要好好当差,不可辜负了圣恩。第二点就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媳妇好好成个家了。就算你不急,我跟你娘还等着抱孙子呢。瞧瞧你妹妹,年岁比你小,现在孩子都到处跑野马了。”梁桃桃知道梁郁与篱落之间的往事,为了防止二人尴尬,赶忙用话岔了过去。

    这一顿午膳宾主尽欢后,众人又喝了茶,篱落、梁郁二人方才起身告辞。出了村口,二人缓步来到了槐花林里。午后的日光恣意散漫,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漏了下来,形成了斑斑点点的光斑。微风吹拂过来,柔嫩的槐花瓣儿纷纷飘落,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令人不觉沉醉其间,不能自拔。

    梁郁、篱落二人并肩走在林子里,有花瓣轻盈地落在二人身上。篱落摊开左手掌心,一串盛放的槐花自枝头间落下,飞入她的掌心里。她放在鼻翼旁嗅了一下,然后道:“梁大哥,你知道吗?自宫姐姐薨逝以后,今日的午膳是我吃的最舒心的一餐饭食。”梁郁道:“是吗?不过是一些粗陋的乡土风味,我还担心你吃不习惯呢。”

    篱落立在一株槐树下,抬起胳膊稍稍遮住日光,表情凝重:“梁大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这个秘密我也最近几日才得知,藏在我的心里闷得慌。想来想去也只能对你说。”望着对方严肃的表情,梁郁道:“那你说吧。我保证会守口如瓶,不告诉任何人。”

    “关于我的身世之谜已经解开了,我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我原本是姓‘穆’的,单名一个‘萤’字。不过我并不喜欢这个‘萤’字,跟母亲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用现在的名字。”篱落透过枝头的缝隙,眺望着高旷的天际,“所以我现在改名叫‘穆篱落’了。梁大哥,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对方一向心思缜密,想必是找到关于自己身世的铁证了,否则也不会将姓氏加到了自己的名字中。只是这个姓氏太过敏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穆氏叛党。梁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篱落,这个‘穆’字是哪个穆?你们祖上来自哪里?”

    穆篱落回头注视着他,目光敏锐,像是已经洞悉了他心底的想法,正大光明地道:“我祖上发源于塞北,就是两百多年前统治两界的穆氏家族,后来被宫氏家族窃取了江山,最终走向了消亡。”话到最后,她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摄人的恨意和令人胆寒的杀机。

    天呐!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穆氏家族的后人!

    梁郁忽然想到了前几日听到的一件事,关于右相大人当场焚杀了监事阁猎鹰堂堂主顾飙一事,而且暂停了对穆氏叛党的追杀。外人弄不清真相议论纷纷,没想到症结就出在这里。

    穆篱落低下头望着地上的花瓣,面色冷峻:“我母亲还亲口告诉我,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部死在了被追杀的途中。我父亲为了保护我们,被杀手乱刀砍死。我大哥被箭射死的,我二哥也受了重伤。当时就逃到了当年我被遗弃的地方,我母亲为了保存穆氏家族的最后一点血脉,不得已将我丢在了那户人家的篱笆墙下,抱着我受伤的二哥仓惶逃命。可惜我二哥最终还是病死了,母亲因此哭瞎了自己的双眼。十几年来,她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天可怜见,让我们母女最终相见了。”

    她的话音低沉而苍白,字字椎心泣血,发人深省。梁郁异常震惊,没想到她的身世如此凄惨。面前的女子,双手翻云覆雨,两界已在她的股掌之中。她应该无比自负才对,可是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无助。

    梁郁走到对方身旁,内心里挣扎了一番,伸手将对方轻轻揽入自己怀中,柔声安慰道:“篱落,过去的都过去了,多想也无益。好在现在跟你母亲团聚了,正好可以膝下尽孝,让她老人家安享晚年。”篱落一手抓着他的胳膊,身子斜倚在他的胸膛上,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深深地抽泣起来。

    春光正浓,槐花正开得烂漫,有几只蜜蜂嗡嗡地飞了过来,穿梭在花丛之中忙着采蜜。怀中的家人依旧抽泣不停,双肩颤动,温热的泪水淌到了他的衣服上,最终滴落在他的心上。目睹昔日的恋人抽泣不止,梁郁感到自己的心也要碎了,忍不住一手搭在对方的肩上。

    哭了好一阵子,穆篱落才缓缓止住了自己的情绪,离开对方的怀抱。梁郁望着对方,只见对方泪流满面,双眼红肿,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

    他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对方脸上的清泪。篱落看到对方胸前的衣裳已经沁湿了一大块,充满歉意道:“抱歉!梁大哥,弄湿了你的衣裳。”梁郁有意缓和对方的情绪,说笑道:“相国大人,这件衣裳是我新买的,今日头一次试穿就弄成这样。你可要赔我一件。”

    穆篱落破涕为笑,嗔道:“梁大哥,你几时变得这般幽默了。”梁郁讪讪一笑道:“我这人比较古板,不太会说幽默风趣的话。但是我希望你的心情能够好转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绵绵的情意生发出来。梁郁猝然一惊,赶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故意找话题道:“篱落,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篱落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梁郁想了想,劝道:“篱落,这些毕竟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太过久远的事情有其自身的复杂性,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我不希望你活在对往事的追忆和仇恨之中,那样的话你不会快乐的。现在长公主殿下的大仇已经得报,你也达到了权力的巅峰。我希望你往后的日子在一展抱负的同时,能够活得快快乐乐。”

    穆篱落向前走了几步,冷声道:“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你不是我,体会不到那种锥心之痛!”随即望着梁郁道:“梁大哥,你知道吗?我虽然姓穆,但是祖上并不是宫氏家族的嫡亲,而是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听我母亲说,祖上也只是在内务统辖司里做一名寂寂无名的小官罢了。我们这一支不过因为沾了穆姓,却遭到了宫氏家族的穷追猛打。两百多年来,他们血腥地追杀了我们几代人。以至于现在就剩了我们母女二人,几乎绝户!你说说!我的家族究竟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遭受这种莫须有的冤屈?”

    梁郁情急道:“篱落,难道你要借机反杀宫氏家族吗?如果那样做的话,你跟宫氏家族又有什么区别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呢?现在你在朝中已经执掌权柄,而且也终止了对穆氏家族的追杀,何不想想法子让两方化干戈为玉帛呢?”

    “我暂时还不想那么做,但是穆氏家族的族人也不能白白枉死!”穆篱落面露狰狞之色,一甩衣袖,身子化作一道明黄色的光影冲天而去。回想起对方离开时眼神里的恨意,梁郁吓得不禁倒退了两步。

    对方现在已经执掌中枢,手握生杀大权,若是有意为自己的家族复仇,那君上和整个宫氏家族无疑将面临一场血雨腥风,两界之内不知又要有多少无辜人的受牵连。梁郁自然不愿看到那种场面,但是一颗心突突跳得厉害,不由一手扶住一株槐树。

    “阿哥!你怎么了?”是梁桃桃快步跑了过来,见对方脸色煞白,赶忙搀扶住了他。梁郁忙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梁桃桃道:“是阿爹非让我过来找你们。说是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还要留篱落姐姐住下呢。我说人家肯定不会留下的,多少大事等着处理呢,怎么会留在一个小村子里呢。他却偏偏让我过来。”四下扫了一眼,遗憾道:“你看!篱落姐姐已经走了吧!”

    梁郁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槐花林,带着一丝留恋道:“你回去跟爹娘说,就说我公务繁忙,晚上就不留下了。抽空我会再回来看望他们。”梁桃桃挖苦道:“官腔十足!走就走!赶紧走吧!客走主安!”

    “你这话不对。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对于娘家来说,你是客人才对,怎么反倒变成主人了?”梁桃桃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梁郁软语安抚道:“好了,我走之后,爹娘就拜托你照顾了。若是有急事,让本县县主带信给我。等我将一切安顿好了,就接你们去京都里住一阵子。到时哥哥给你买新衣裳穿。”

    梁桃桃立时展露笑颜,嘴上倔强道:“阿哥!你也学坏了,学会拿这些假话哄骗人!”梁郁誓言道:“我说买就会买的,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我要走了。”随即化作一道无形的光影,消失在了槐花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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