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毒得厉害,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看不到一抹绿色。天空里飘着几块云彩,四下里一丝风都没有。

    由于车队行驶在沙漠里,所以前行的速度十分缓慢。萧迟坐在马车厢里,撩开窗帘扫了一眼外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颜姬将一个牛皮水袋递了过来,道:“喝点水吧。翻过这片沙漠就进入拜月城地界了。穆篱落就算再张狂,相信也不敢在拜月城动手。”

    萧迟接过水袋灌了几口,顿时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然后道:“我是在担忧宁岢姑娘的安危。她带着一千人马去抵抗对方的五千精锐。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颜姬道:“侏儒兵首领桑吉的修为不弱,她不是他的敌手,但愿她能施展遁逃之法成功脱身。否则我亏欠她们姐妹俩的就更多了。”

    忽听一阵急促的人仰马翻声,颜姬身形一闪,人已经来到队伍前头。只见车队前头的沙漠忽然陷了下去,露出了一条深沟。走在前面的几名骑马的教众没留意,连人带马全部陷到了深沟里。向下一看,深沟里装满了锋利的倒刺,人马同时殒命了。

    颜姬立在深沟边上,萧迟也快步走了过来,冷声道:“这些人手段毒辣,为了抓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颜姬望着深沟对面的高坡,淡然道:“他们来了。”

    少时,萧迟也听到了动静,脚下的沙漠像是颤动了一般,像是有一支庞大的军队逼了过来似的。终于,高坡上露出了黑压压的人头,连成了一条线,看上去足足有上万兵马,排成了一条长龙,生生阻挡住了车队的去路。

    居中位置,是一辆华丽的四驾马车,上方还安置了伞盖。桑吉骑马立在马车旁,手提短剑冲着颜姬道:“颜教主,好巧不巧,我们又见面了。你属下的那颗美人脑袋我收藏了。不过说实话,还是不如你项上的这一颗精致啊!”

    萧迟一听立马明白是宁岢身亡了,心中一痛,大骂道:“侏儒鬼!连一名女子你都不肯放过,你将来不得好死!”颜姬为防对方突然袭击,挡在萧迟身前,望着高坡上的马车道:“相国大人,既然来了,那就现身相见吧。”

    车厢前面的挡板被推开,穆篱落一袭翠绿色的轻纱挽在腰间,发髻上插了一支碧玉簪子,不施粉黛,却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只见对方立在伞盖之下,没有去看颜姬,目光扫了一下深沟对面的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了萧迟身上。

    “你就是路阮的心上人萧公子吧?果然仪表不凡,可惜是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凡人。”萧迟不卑不亢地道:“我是凡人不假,但是我有一颗善良的心,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而你呢?自以为自己是潜力师就高人一等。像你这般心如蛇蝎、手段残忍的人,我觉得我要比你高贵得多!”

    穆篱落轻轻一笑,丝毫不动怒,赞道:“萧公子言辞挺犀利的。看来我方才的表述有错误,你是一个言辞犀利的凡人。”颜姬盯着对方道:“相国大人,你动用这么大的阵势去抓捕一帮凡人,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影响你双子星的威名。”

    “这帮人跟泥鳅一样,滑得很。本相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所以还是一次性擒获省心。”穆篱落掷地有声地道,“颜姬,你身兼拜月城城主之职,居然跟朝廷的钦犯搅在一起,是何居心?”

    “真是贼喊捉贼!我倒要请问相国大人,你先是逼死君上和娘娘,后又诛杀新太子,你到底是何居心?”穆篱落的脸上平添了一股怒气,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语气生硬:“颜姬,本相劝你老老实实回你的拜月城去,不要滋生事端。否则的话,这片黄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日光依旧猛烈,像是要下天火一般,遍地的黄沙发烫,马儿像是禁受不住如此高温,不时地抬起蹄子发出不安的嘶鸣声。穆篱落的兵马一字儿排开,军容严整,铠甲鲜明,手中的兵刃发出亮闪闪的白光。

    颜姬瞄了一眼身旁的萧迟,道:“我答应了一位朋友要保护好萧公子。若是我失信于人,我会看不起我自己。”萧迟也望了对方一眼,心中明白她指的是路阮。

    伞盖下的穆篱落把玩着手中的惊神匕,言道:“颜姬,许诺之前你应该审视一下自己的能力。若是自己力所能及,那自然可以承诺;若是自己力所不及,那就不叫许诺了,而是信口开河。”

    “多承相国大人指教。”颜姬意有所指地道,“我不是轻易许诺的人。既然许下了,我就要尽力去兑现诺言,哪怕赔上我的性命。我要让我的那位朋友知道,我在真心实意地付出。”一旁的萧迟明白了,她这是要跟对方以命相搏啊!

    萧迟赶忙伸手拦在颜姬前面,冲着穆篱落道:“穆篱落,颜姑娘她们与此事无关。你放她们走,我跟——”话未说完,忽然哑住了。

    萧迟只觉浑身动弹不得,再也说不出话来。颜姬走到他身旁,小声道:“萧迟,我虽然饮下了忘情水,但是并未忘情。你是我颜姬此生唯一喜欢过的人,我要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我知道你的心早已被路姑娘填得满满的,但是我不甘心。我要用我的付出换取在你心里的一席之地。”

    萧迟木立在原地,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劝止对方。颜姬勇敢地面对穆篱落,道:“穆篱落,你出手吧!”只见绿影一闪,穆篱落已经站到深沟的另一边,道:“素闻拜月教的‘天星水月’大法乃是一门无上秘技,威力无穷。本相正想开开眼界。”

    “好!既然相国大人有此雅兴,小女子必定舍命相陪。”颜姬招了下手,两名教众上前将萧迟扶到了后面。

    只见颜姬忽地展开双臂,大叫一声“天遮!”周身立时散发出一道黑色的光束,像是泼墨一般,迅速形成一个黑色的光罩将二人罩在了里面。穆篱落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像是被罩入了一口巨大的倒扣的黑锅里。

    烈日、黄沙、人马都不见了,到处都是一团黢黑。穆篱落即刻施展羽化,身子化为无形,忽闻一股飓风袭了过来,她手中的惊神匕飞了出去,迎风而上。只听呼啦啦一声巨响,已然刺破了那股飓风。

    连番几股飓风横扫过来,穆篱落轻易就化解了。忽见她周身化作一道绿光,口中咤喝一声“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白光,立时有天光扫了进来。穆篱落稳稳地落在深沟边,方才的幻象已经消失不见。

    “什么‘天星水月’大法,徒有虚名耳!”颜姬落在深沟对岸,忽道:“地陷!”穆篱落只觉脚下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强行拽了下去。二人像是置身地底下,周围到处都是流动的黄沙。

    只见颜姬双掌翻动,将黄沙化作一把“沙剑”握在手中刺了过来。穆篱落手握匕首迎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二人已经斗了几十个回合。猛一分开,颜姬长啸一声,双臂大开大合,身后的黄沙向着对方席卷而去。

    穆篱落意念一动,周身显出一个绿色的光罩,阻隔住了漫天的黄沙。颜姬凝神聚力,发起了连番猛攻,可是始终无法突破对方的护体光罩。

    二人比斗的过程中,身子还在急速下坠,四周越来越黑,像是坠入了深渊一般。穆篱落带着笑意道:“颜教主,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神功。”红唇轻吐,一道绿光钻了出来,像是一条碧绿的小蛇一般,凭空向对方游了过去。

    距离颜姬不足几尺的地方时,那条“小蛇”忽然张开,像是吐出了口中的信子,直接射向对方的脸上。颜姬心神一乱,体内的潜力像是凝滞住了。

    一晃眼的工夫,二人重新回到地面上。颜姬盯着对方,一道血丝自嘴角边渗了出来。穆篱落负手而立,云淡风轻地道:“颜教主,还有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开眼界呢!”

    颜姬微微转身凝望了数丈之外的萧迟一眼,目光里充满依依不舍的柔情,随即又落到裂水旗的吴旗主身上,复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镇定地道:“相国大人稍候,我说过会舍命相陪的。”双臂展开,像是飘来了一股轻风一般,除去她上身穿着的黑色对襟短襦,露出了贴身的粉红色心衣。

    日光之下,颜姬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臂,心衣下的小腹部位也露出一截,凝脂一般的肌肤白得反光,脐眼如一粒可爱的小红豆,窝在曼妙的腰肢中央,若隐若现。下半身着一件齐腰红黄间色曳地窄长裙,衬托得整个人亭亭玉立,妩媚万千。

    对方原本就有“西域妖姬”的称号,姿色妖媚动人。此时猛然间在大庭广众之下除去外衫,让场上的男子都愣住了,目光皆聚焦在了她身上。

    穆篱落也是十分震惊,揶揄道:“颜教主,打不过干嘛要除去衣衫呢?我不是男儿身,美人计对我是没用的。”只见颜姬缓缓升到两三丈的高度,忽地长啸一声,脐眼处射出一道殷红的血丝凝聚在半空之中,而且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酒坛子大小的血球。

    穆篱落不敢小觑,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杀招,立时催发周身潜力全神戒备。只见颜姬大叫一声:“人祭!”那半空中的血球发出“嗤啦”一声巨响,忽然爆裂开来。霎时间,半空中像是下起了一场血雨。

    日光明亮,漫天的血雨向穆篱落的兵马席卷而去。无论人马只要沾到一星半点,立时就无声地倒地而亡了。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最前面的上千兵马已经殒命。与此同时,只见深沟对面的萧迟等人快速调转马头撤了过去。

    由于面前的一幕太过诡异,吓得穆篱落的兵马不敢妄动。只见她催发护体神光,手握惊神匕朝着对方直刺而去。颜姬的脐眼处射出一道红光,如一条红绫一般漫天缠绕裹挟而来。只一眨眼的工夫,那道红绫就穿破自己的护体神光向她的心口袭来。

    穆篱落心下大惊,赶忙飞身躲闪。那条红绫像灵蛇一般奋起直追。眼见不能摆脱纠缠,穆篱落瞬间暴怒,右手掌心射出一股白光,瞬间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那条红绫生生吸了进去。白影一闪,穆篱落凌空站到颜姬面前,冷声道:“好一招‘人祭’!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精血可以流!”

    “人祭”正是“天星水月”大法的绝招,一旦施展,发功者就必须以自己周身的鲜血化为潜力攻击对手。当然,一旦发功者血枯,威力也就弱了下来。颜姬早已跟吴旗主商量好了,一旦遇到不测自己就会使出“人祭”,暂时阻挡对方的攻势,由他负责护送萧迟等人快速离开。

    半空中那道巨大的漩涡如龙卷风一般,越刮越大,彻底吞噬了红绫。忽见穆篱落大吼一声:“混元无极!”那道巨大的漩涡瞬间刮向了颜姬,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像是要将对方彻底吞噬了一般。

    颜姬停止施展“人祭”,双掌向上催发潜力阻挡。在两股巨力交汇之时,颜姬还是未能挡住,被漩涡吞噬了进去。那股漩涡直接击打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漫天的黄沙渐渐归于平静,只见颜姬躺在深坑底部,一动不动,显然是命悬一线了。

    穆篱落站在深坑边,目光扫向了远处。只见言尚庭率领的兵马堵住对方的后路,正在全力掩杀过来。吴旗主护卫着萧迟等人无路可逃,又被逼了回来。穆篱落的兵马又冲了上去,两方夹击,很快击溃了裂水旗的教众。

    双方搏杀了一阵,裂水旗逐渐式微,只剩下一百多人护卫着萧迟等人退了回来。再看四周早已围满杀红了眼的兵将。穆篱落扬声道:“住手!”双方的人马立时停了下来,萧迟冲破阻拦,直接闯了过来,直眉瞪眼地问道:“你把颜姑娘怎么样了?”

    穆篱落瞥了眼身旁的深坑,轻笑道:“她估计是方才打累了,正在深坑里躺着休息呢。”萧迟三两步跑到深坑边,只见颜姬躺在坑底的黄沙上,秀发凌乱,贴身的心衣上沾满血迹,显然是快不行了。

    “颜姑娘!”萧迟大喊一声,直接跳了下去。由于立身不稳,人直接顺着黄沙滚落下去。待来到坑底,萧迟轻轻地将对方搂在怀中,大声呼唤道:“颜姑娘!”连着呼唤几声,颜姬终于醒转过来,瞄了对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遗憾:“我用尽了所有,想不到还是不能让你脱险。看来我要对路姑娘食言了。这可怎么好呢?”

    “颜姑娘,你别说了。都是我害了你!”萧迟早已泪流满面。由于方才施展“人祭”,颜姬周身的精血已经消耗殆尽,此刻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脸上的经络清晰可见,分外可怖,再也不见昔日的绝世容颜。

    颜姬猛然想起了什么,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大声道:“萧迟,你不要看我!我现在跟鬼一样丑得很。”萧迟椎心泣血,难过地道:“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绝世的冷美人。”伸手缓缓掰开对方脸上的手。过去的一双纤纤玉指,此刻已经变成了枯木棒子。

    “是么?比你的心上人路姑娘还美吗?”萧迟想了想,道:“你们各有千秋。你的美是妖艳的美,清冷的美。而她的美是坚贞的美,娴静的美。”颜姬露出凄然的笑容,气若游丝地道:“萧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也不肯说句假话哄哄我。”

    萧迟凝视着对方,轻声道:“我这个人向来油嘴滑舌,而且惯会说假话,有时候能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但是,我不想对你说。”

    颜姬露出会心的笑容,空茫的目光扫向了天际,带着一丝遗憾道:“我好遗憾啊!萧迟,如果我不是拜月教的圣女,如果我可以早些认识你。那或许我就可以轰轰烈烈地和你爱一场了!可惜没有如果。”

    对方的脸色好看许多,好像一下子恢复了精神一般。萧迟明白这是回光返照之相,心中悲痛万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颜姬躺在对方的怀中,轻轻地摇了摇头:“能死在你怀中我已心满意足,别的什么都不苛求了。”只见她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抓住萧迟的臂膀,吃力地道:“萧迟!我——你——”口中涌出一团鲜血,阻挡住了话音。

    萧迟觉得对方手上加力,死死地抓住他的臂膀,忽然泄了力垂落下去。萧迟心一凉,再看对方已经闭目而逝,几根青丝附着在脸上,被嘴角涌出的鲜血黏住了。他轻轻地将对方放到黄沙之上,将那几根青丝撩到耳后,掏出手帕拭去了对方嘴角的血渍。

    擦拭干净后,萧迟又除去自己的上衣覆盖住对方的上半身,随即转头怒视着高高在上的穆篱落。他的目光里充满愤怒,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忽然发出剧烈的嘶吼声:“穆篱落!你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四肢着地,像猴子一般快速爬了上来。

    深坑足有好几丈的深度,周围都是黄沙。萧迟刚爬出一截,脚底打滑又陷落下去。连番尝试了好几次,依旧爬不上来。穆篱落立在深坑边,冷眼注视着对方。萧迟大吼大叫着,口中言语混乱:“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一番折腾,弄得他筋疲力尽,满身大汗,可惜始终无法爬上来。再一次尝试后,萧迟刚爬到一半照旧滑落下去,身子滚到到颜姬的尸体旁。

    他跪坐在尸体面前,仰天嘶吼起来:“颜姬,我萧迟是个没用的废物啊!杀害你的凶手就站在面前,可是我连这个坑都爬不出去,不能为你报仇!”只见他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一声声震天的怒吼。

    烈日当头,黄沙漫地,四野里一片空寂,只剩下一位男子的嘶吼声在四处回荡。由于用力过猛,那声音已经干裂、嘶哑,难以入耳。穆篱落伫立在深坑边,忽听脚下传来沙沙的响声,是沙块塌陷,如水一般的黄沙缓缓向坑底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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