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寒假很短,放到大年初八已经是学校大发慈悲,兼之教育局的严格规定。假期一过,虞渺月这一批高三学生就回了学校,校园里只有教室跟他们一个年级。年味还未散去,街头巷尾仍旧播放着“恭喜发财”,热闹是别人的,不属于苦命的高三学生。

    虞渺月上楼时路过空荡荡的高一高二楼层,羡慕地打量着那一排贴着窗花的玻璃窗,叹出一声九转十八弯的气。

    丁思悠走在她身边,打趣道:“你在唱戏呢?”

    “生活不易,不如唱戏。”虞渺月捏着嗓子,唱起一段黄梅戏:“树上的——”

    丁思悠赶紧捂嘴:“打住打住,过年陪我爷爷奶奶连着看了几天戏剧频道,我现在听见这开嗓脑子里就全是二胡跟琵琶。”

    虞渺月耸肩,无辜求饶,两人闹了一小会儿,丁思悠才放过她。

    老王已经在班里等候多时,念在学生们还没从新年的氛围里调整过来,老王十分仁慈地将上午前两节课都改成了自习。其他两个年级的人都不在,不用做课间操,虞渺月睡过了整整二十五分钟,被丁思悠唤醒时,人还迷离迷瞪的。

    之后是老王的两节连堂,挑了寒假作业里的重点题型讲解。虞渺月越听越困,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其他的同学大概与她感同身受,最适合裹着被子在家躺平一整天的季节,他们还得到教室来度过非人哉得到一天天。

    老王实在没辙,剑走偏锋,关掉了教室的空调。

    空调还是去年夏天申请来的。夏天热的不正常,四月份开始就逼着人穿起了短袖,学生们怨声载道,就连老师也有些吃不消,顶着燥热坚持上完课,连堂都不拖,着急赶回办公室吹凉风。平日里学生们都避之不及的办公室摇身一变成了最完美的避暑山庄,时不时就三五人结伴去办公室门口乘凉,临到上课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尤其在其他中学陆续都按上空调之后,声讨声越发强烈,学生家长也要求改善教学环境,一层层申请打上去,批下经费再采购安装,直到冬天才将空调按上。

    裹着羽绒服吹空调是最催眠的一件事。

    虞渺月险些又要睡着,一道凉风挂过她的脖子,愣生生将她冻清醒了不少。

    老王敲敲讲台,苦口婆心道:“大家再坚持坚持,我知道你们都辛苦,但这人生的分水岭就在眼前,熬过这一阵,前途就是一片光明。这几天呢我跟你们其他任课老师商量过,就不给你们额外布置作业了,但大家回去之后还是得好好巩固知识,积累错题经验。一周过后我们正式开学,会有一次考试,考完之后没多久就是全市安排的模拟考,这次的考试非常关键,各大院校也会留意你们的模考名次,大家还是不能太放松。”

    他看了看时间,知道这帮小兔崽子也没有继续听课的心情,又差不多该吃饭,干脆直接放人:“行了,你们去吃饭吧,午休好好睡一觉,下午的课都给我精神一些啊。”

    “老王万岁!”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笑闹声此起彼伏,确是冲刷走不少冬日里的凉意。丁思悠本都打算跑了,瞥见虞渺月还坐在座位上没动弹,猛然想起高二不在没人陪虞渺月吃饭,索性凑过来问她:“要不一起去食堂?”

    虞渺月冲她笑笑,一脸抱歉:“我去外面吃。”

    丁思悠一脸“原来我是个小丑”的表情,调侃道:“放假都要来陪饭啊。”

    “不是,他说他弟弟跟同学约了出门玩,家里人不放心让他去接,就是顺道。”

    丁思悠挑挑眉:“嗯嗯,顺道。”

    虞渺月绷了会儿表情,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那我走啦,你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吗,我给你带。”

    “雀巢速溶,我要拿铁。”丁思悠也没跟她客气。

    虞渺月比了个“OK”。

    霍星炎的原定计划是继续去奶茶店打工。年初五之后,走亲戚的形成陆续歇下来,属于年轻人的舞台这才开始,奶茶店的生意也比刚过年那几天好一些。人手不够倒班,店主前两天就给霍星炎打了电话,问他能不能过来帮忙,报酬好商量。这个年过不过,霍星炎都无所谓,只是这七天霍鑫跟沈怡都在家,两边因为二婚的缘故,只要去沈家跑一趟,霍家这一头的亲戚因为霍星炎的消极,基本不怎么来往。缺少了过年必备项目,一家子一起待在家里的时间反倒长了。

    霍星炎破天荒地没跟霍鑫吵架,但也算不上给了多好的脸色。父子俩相互视对方作空气,霍星炎只在吃饭的时候才露面,其余时候都窝在他狭小的房间里,只有霍沣廷能敲响他的房门。

    沈怡依旧在尝试着调和父子俩的关系,可不知道霍沣廷跟她说了什么,她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

    过了年初七,霍鑫跟沈怡假期结束回去上班,霍沣廷趁机约了去同学家里玩大富翁。沈怡担心他玩得太野忘了时间,只能拜托霍星炎照顾他。

    霍星炎又没办法去打工,干脆早上跟着霍沣廷一起出门,去图书馆看书。

    他坐在阅读区,手里捧着一本《国画之美》的书,参与编写的专家名单里,排在第一位的人叫宁翰之。

    那是霍星炎的外公,宁盈与宁缺的父亲。

    前段时候,宁缺又来找霍星炎,没再带霍星炎永远会拒绝的生活费,只给了他一个选择,还有一个未来。

    宁缺告诉他:“老头子让我问你,愿不愿意跟着他学画画。我们宁家人身上都带着艺术细胞,老头子记得你小时候画过的画,你的天赋远胜过我们,是最能继承老爷子衣钵的人。姐姐性子倔,可你不该被耽误。霍鑫支持不了姐姐还有你,但宁家可以。”

    宁缺的来意很简单,说服霍星炎转学去苏城。

    早几年宁翰之就想过把霍星炎接过去读书,在他看来,把孩子交给霍鑫养,这颗珍珠早晚要没入砂砾。但当年宁盈为了霍鑫跟家里闹得几度不欢而散,断了联系。老爷子也有脾气,这么些年霍鑫从没想过带上霍星炎拜访二老,老爷子拉不下脸,只能让宁缺给霍星炎打些生活费,指望着霍星炎主动找他。

    可谁知道,霍星炎跟宁盈一样固执,情愿永远黯淡下去。

    宁翰之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耽搁,否则霍星炎这一辈子就毁了。他让宁缺打听过,霍星炎无心念书,以他的成绩,多半上不了优秀的大学,最好的出路就是读专科学一门手艺。但宁翰之再清楚不过,霍星炎那一双手最该拿起的,是画笔,不是扳手。

    儿孙的前途永远比面子重要,宁翰之打发宁缺来做说客。宁缺同老爷子说,霍星炎不一定会答应,他只能尽可能试试。宁缺每年都来见霍星炎,霍星炎对未来的憧憬几乎趋近于零,宁缺不认为自己能劝得动霍星炎。

    可宁缺没想到,今年霍星炎竟然松口,说要考虑考虑。

    说考虑几乎等同于同意,宁缺当即回了苏城跟老头子报告这个消息。霍星炎转学之后还有很多要安排,给他报艺考集训,文化课也得请老师专门辅导,宁翰之夫妇俩都是大学教授,这点门路还是很容易找的。

    霍星炎已经在图书馆里发了一上午呆,手机里还有宁缺每天分享来的进度。苏城那边接受高三转学生,如果霍星炎愿意,过了年直接转过去也不是不行。

    霍星炎当然没同意,时间太匆忙,他不能真的过了年就人间蒸发。

    宁翰之妥协,却也告诉了霍星炎,他晚去一个学期,那整个暑假都得封闭集训,先把艺考这一关给过了,再去考虑文化课的事。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迅速地定了下来,霍星炎没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做了决定。他不打算告诉霍鑫,他已经是法定的成年人,有自主的权利,霍鑫已经管不了他,他也不想继续在做这一家三口之外的不速之客。

    可对于虞渺月,霍星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无法用任何事扰乱虞渺月的心情。虞渺月如果知道他要走,一走就该是一年不能时常联系,约定好的“明年”不复存在,答应过的一切都会短暂地成为泡影。

    但霍星炎不能为了她留下。

    宁缺也好,宁翰之也好,他们说的不无道理,他荒废自己,实则也是在消耗别人。他厌恨霍鑫,与他相互折腾便也罢了,却不能将同样的烦忧带给虞渺月。若是没有十足的底气,他又凭什么说陪她一起。

    虞渺月永远都是热情且向上的人,她身边的人,都该是前途光明,奔赴未来与梦想的追光者。

    她说,你该试一试。

    宁缺有一句话,说在了霍星炎的心坎上。他说姐姐宁盈追求爱情而放弃了物质,可霍鑫屈从于物质,他们终究没能走远。这世上三餐四季,所有人都免不了做一个物质的俗人。像他们这般追求着艺术与爱的人,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霍星炎问他:“小舅舅,我该怎么办?”

    而宁缺只看着他,一脸笑意:“小伙子,我没有姐姐勇敢。我失败了,可我是幸运的。”

    霍星炎的问题,没有人回答,最该在他迷茫时指点迷津的人,与他割裂了关系。霍星炎偶尔会想起弥留之际的宁盈,可宁盈向他讲述了许多,唯独没有告诉他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霍星炎想,他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梦想,就算做了与过去背道而驰的决定,也是被人推着走的结果。可若是说他该有什么梦想,那大约是他想站在虞渺月身边,可以把陪伴的时长延长到永恒的人。

    陷入了宁缺最不希望看见的,追求爱情的死局,可他跟宁盈不同,宁盈追着霍鑫,而霍星炎决定了暂时离开。

    一年就可以。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很久,他设定好的闹钟提示着他该去陪虞渺月吃饭。

    他把《国画之美》放回架子,去了一趟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与往常一样,从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依然是霍星炎。

    在虞渺月知道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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