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狩猎》

    【本文所有以外语写作的人名】

    【无论加害者,还是受害者】

    【全部源于真实历史上狩猎女巫活动中的当事人】

    【愿受害者安息,愿加害者永远钉于耻辱柱之上】

    “时常有人误以为,

    “狩猎女巫的活动仅仅发生在古老黑暗的中世纪。”

    历史课上,教师指导学生打开课本。

    “但实际上,狩猎女巫,距离我们,从来不遥远。”

    【1782年6月13日,“最后的女巫”Anna Goldi在格拉鲁斯的广场上,遭受处决。】

    【而直到2008年8月27日,Anna Goldi去世的226年后,瑞士议会才宣判她的无罪。】

    …………

    《旧约·出埃及记》 22:18

    “凡行巫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1310年,巴黎。

    格列夫广场,修女Marguerite Porete被绑上火刑架。

    人群之中,母亲捂住了小女儿的眼睛。

    那时候,被紧紧护在母亲怀里的安娜,尚且年幼。

    她不知道,丧钟也在为她而鸣。

    七年后。

    因为贫困,安娜被送往镇上的一户富裕的乡绅家里,当女仆帮佣。

    某个下雪的冬夜,男主人特别准许安娜和他一起享用当天的晚餐。

    安娜捏着女仆裙角,惶恐不安。

    无论是番红花酱烹制的小山羊肉,还是塞了无花果的整只烤鸭,对于一个生活困窘的贫苦小女孩来说,都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平日里,安娜一家都是靠黑面包或豌豆粥充饥的。

    男主人甚至给她倒了一杯希波克拉斯酒:“加了蜂蜜水的。”

    这位富有的绅士笑容温柔亲切。

    安娜咽了咽口水。

    但她谨记母亲教诲,十分小心谨慎。

    这一桌丰盛佳肴,即使男主人一再盛情邀请,安娜也只是谨慎地取用了一碗小麦粥,小心地喝着。

    小麦粥里加了杏仁乳,点缀着少许的肉豆蔻粉,对小姑娘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正当安娜品尝着香甜的小麦粥时,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男主人的手,不动声色地落到了少女的肩膀上。

    安娜浑身一颤,差点失手打碎了陶瓷的汤匙。

    “怎么这么不小心?”温文尔雅的男主人并没有责怪女仆,反而担心起了安娜,“有没有伤到?”

    “让我看看……”

    男人的掌心覆上了少女的手背。

    安娜悚然一惊,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抽出了手。

    她连忙放下碗,低头道:“我……我应该去收拾厨房了,先生。”

    说完,女仆转过身,匆匆离去。

    落荒而逃的背影,仿佛她的身后站着的,并非是一名德高望重的绅士,而是一匹穷凶极恶的狼。

    次日清晨。

    安娜是被宗教审判所的人员带走的。

    因为安娜的男主人指控她,是一名邪恶的女巫。

    …………

    在宗教审判所里,安娜看见了许许多多和她一样,背负“女巫”罪名的女人们。

    而前来审讯她们的教士和牧师,则全是男人。

    据说,来自Beguines and Beghards的修女们也在遭受审判。

    安娜接受了刑讯。

    施刑者不出意料之外,同样也是男人。

    她是个坚强的姑娘,面对严刑拷打,她也坚决否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她的男主人列举了关于她是女巫的两条罪证。

    一条是,他在早晨的牛奶中发现了一枚银针,他认为这是女仆行了巫术。

    事实上,安娜对此毫不知情,她发誓,她决没有动任何手脚。

    另一条是,男主人坚称她每天晚上,都会对着壁炉使用邪恶的魔法——天知道!安娜当时只是在给壁炉添上柴禾。

    安娜凭借自己的坚强与忍耐,挺过了残酷的刑罚,获得了站上法庭为自己辩护的资格。

    这个时代的法国,法院仅接受男性公民的证词。

    安娜只有作为被审判的“女巫”,才能短暂拥有和男性公民同等的权利。

    这一路上,安娜见到的警卫和法官,也都是男人。

    没有一个女人。

    女人都在监牢里,等待审判。

    在审判之前,安娜见到了她的母亲和姊妹。

    父亲没有来。

    母亲擦着眼泪说:“不要怨恨你的父亲,他只是……害怕因为接触女巫而遭到指控。”

    而姊妹们告诉她,格洛丽亚小姐被判为了女巫。

    安娜感到茫然。

    格洛丽亚小姐是一名独自居住的女士,没有结婚,多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单身。

    她是这一带村庄里远近闻名的医师,因为救治了许多病患而受到众人的尊重。

    然而现在,她从前行医的事迹,变成了她是女巫的罪证。

    格洛丽亚被指控她出色的医术是源自于与魔鬼的交易。

    “她是一名女巫。”他们这样说道。

    其中不乏曾经受到过格洛丽亚恩惠的病人。

    安娜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人是她的同类,却那么的不像人类。

    他们比魔鬼更加魔鬼。

    格洛丽亚小姐当初就不该为他们治疗!

    不止是离群索居的格洛丽亚小姐,交际广泛、长袖善舞的丽贝卡女士,也被指控为女巫。

    因为人们怀疑她每周举办的茶话会,其实是sabbat——女巫与魔鬼的集会!

    “上帝知道,”母亲压低了声音,道出了真相,“丽贝卡她只是拒绝了一位贵族的求爱!”

    就这样,安娜带着深深的迷惘,走上了法院。

    法院判处对女仆安娜执行名为“épreuve du bain”的水池考验,来验证她究竟是不是一名女巫。

    水池考验,顾名思义,就是将被指控为女巫的女人,手脚捆绑起来,扔进水池里。

    如果安娜能够浮起来,那么她无疑是一名女巫,证据确凿,要被绑上火刑架。

    如果安娜沉下水池底,那么就证明她并非女巫,而是无罪的——

    只是,这样的“无罪”,往往要付出溺亡的生命代价。

    因为等待女巫浮上水面,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考验。

    究竟要等多久,才能迎来无罪的宣判?

    只有沉入池底的死亡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水池和火刑架,溺亡和被烧死,究竟哪个更可怕?

    年轻的安娜并不知道。

    她选择了逃亡。

    …………

    14世纪的欧洲。

    夜巡的村民们举着火把,在黑夜里一遍遍高喊:

    “狩猎女巫!狩猎女巫!”

    森林里,少女一路奔逃。

    她只能奔跑,拼命奔跑。

    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喉头弥漫着血腥味。

    但她不能停下。

    她的母亲,她的姊妹,全都被判定为女巫。

    只因人们相信女巫的巫术之力会通过血缘继承。

    在处决日,母亲和姊姊牺牲了自己,为最年幼的妹妹,争到了一个逃跑的机会。

    于是背负着女巫罪名的少女,就这样踏上了逃亡之路。

    妈妈对她说,一直奔跑到森林尽头,穿过它,就是另一个国度。

    可是妈妈啊,全世界,到处都在狩猎女巫。

    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跑到,下一个世纪吗?

    少女含泪奔跑,逃往了下一个世纪。

    15世纪。

    1482年,Henricus Institoris起草了《最为深沉忧虑的要求》(BULL Summis Desiderantes Affectibus),被称为“女巫诏书”。

    1486年12月,Henricus Institoris同 Jakob Sprenger一起,写下了《女巫之槌》(Malleus Maleficarum),并于1487年公开出版。

    当时的欧洲,印刷术刚刚被发明出来,这部书得以广泛传播,成为女巫审判中,法官们依据的真理法典。

    《女巫之槌》记录了判明一个女人是否为女巫的多种方法,除了安娜当初险些经历的水池考验之外,还有足足四类主要方法。

    但它们无一例外,同水池考验一样,最终的指向都是“女巫”的审判结果,或者是,也许比火刑更加痛苦的死亡。

    少女只能继续逃亡。

    但16世纪并没有比15世纪更加易于存活。

    1587年,德国,Trèves。

    一场针对女巫的轰轰烈烈的狩猎活动,持续了长达六年之久。

    事件波及22个村庄,足足有368名女性像少女的母亲与姊妹那样,被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

    而来到17世纪,女巫名单似乎变得更长了。

    1647年的Alice Young,1648年的Margaret Jones,1651年的Goodwife Bassett,1653年的Goodwife Knap,1656年的Ann Hibbins,1662年的Goodwife Greensmith,1688年的Ann Glove……*

    流亡了四个世纪的少女,感到彻骨的痛楚。

    她真的能够在这个狩猎女巫的世界,活下去吗?

    想起火刑架上的妈妈和姊姊,如今的她孤身一人,她真的,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少女逃亡的足迹遍布了整片欧洲大陆,却自始至终无法逃出最初的那片森林。

    “她是女巫!她是女巫!”

    “烧死她!烧死她!”

    夜晚的森林深处,火光滔天。

    村民们高高举起熊熊燃烧的火把,狩猎女巫。

    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少女看着他们,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每一张脸都记在了心底。

    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至少一条生命。

    其中为首的,是造成这场灭绝人性的屠杀的始作俑者。

    而少女心中清楚,在更大的范围外,在更广阔的历史里,这样的屠杀,大大小小,接连不断,持续发生着。

    村民们在森林的中央,找了一块空旷的区域,熟练地搭建起了火刑架。

    少女被绑上了火刑架,听他们宣读她作为女巫的罪行。

    在这连篇累牍的判决词中,她多次听到了“forte”以及“puissante”(法语“强大”),他们不断重申着她强大的邪恶力量。

    神啊。

    少女几近绝望。

    如果她当真强大……她又怎会沦落到逃亡?

    如果她当真强大……她为何无法保护她的母亲和姊妹?

    如果她当真强大……她又为何要在这火刑架之上忍受煎熬,甚至被夺走生命?

    如果她当真强大……

    她愤怒的火,一定早早烧光了这群罪恶的暴徒!

    少女流下眼泪。

    泪水在火焰的高温中很快蒸发。

    随着时间流逝,火势越烧越旺,焰苗舔舐着她的肌肤,可少女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被灼烧的疼痛。

    不知何时,判决词的宣读中止了。

    痛苦的哭喊与嘶吼,取代了对她的指控。

    少女挣脱了束缚,屹立于高高的火刑架之上。

    她冷眼旁观,原本围绕着她的人们,在滔天的火光之中,四散奔逃。

    他们逃窜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火势蔓延。

    超出自然之力的火海,将他们一个个吞噬。

    凄厉绝望的哭叫声,响彻整片森林的上空。

    少女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女巫。

    少女抬起头,望着熊熊烈火之中惊恐万分的人们。

    她成为女巫了。

    一直控诉她是女巫的他们……终于,得偿所愿了。

    “如你所愿。”

    从火刑架上诞生的女巫,走向众人。

    …………

    在这片罪恶的大陆上,火刑架被一次次点燃,女巫的罪名与邪恶力量被一遍遍重申。

    无数被冠以女巫之名的女人们,在如同诅咒的审判词中,当真获得了女巫的力量。

    说来奇怪,女巫没有出现的时候,人们热衷于捕风捉影,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然而,当第一个真正的女巫出现,向世人展示了她超出自然的力量之后,“狩猎女巫”的活动,突然停止了。

    人们转而向女巫祈求和平共处。

    然而,为时已晚。

    重获新生的女巫们,她们的怒火蔓延整个欧罗巴大陆。

    一场反向的狩猎,开始了。

    狩猎的目标,直指那些手上沾满无数无辜女性鲜血的,愚蠢的、无知的、罪恶的人们。

    依照古老的法典,女巫们公正地审判了,每一个参与了狩猎无辜女性活动之中的有罪之人。

    女巫使用的法典是——

    同态复仇法。

    …………

    二十一世纪。

    “嘿,你是男孩!不能这样岔开腿坐!要端庄优雅!”

    客厅里,男人一边用吸尘器清洁地毯,一边不忘纠正儿子的坐姿。

    小男孩指着沙发上和妈妈一样岔开腿坐着的妹妹,反驳道:“那为什么妹妹可以?”

    “因为妹妹是女孩……”

    妈妈本来想说女孩的生理构造就是适合岔开腿坐,更利于健康,没想到女儿旋即接话道:

    “而女孩无所不能!”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飞奔着跑出去玩了。

    而男孩则留在家中,跟父亲学习烤饼干的技巧。

    “将来你可是要成为父亲的人!”

    一向温柔亲切的爸爸,只有在这件事上毫不让步。

    “做父亲的,每天都要为全家人做饭!”还有洗衣拖地,打扫清洁,整理收纳……太多了,一件一件教吧。男人心想。

    “现在只是小小饼干 ,”爸爸露出了温柔笑容,耐心引导,“来,让我们重新再尝试一次,好吗?”

    “你难道不想烤出美味的小饼干,给妈妈和妹妹品尝吗?”

    “可是妹妹总是欺负我!”男孩哭泣,“我不想要妹妹!我想要姐姐!”

    得益于长期的淑男教育,男孩哭起来也是细声细气。

    做爸爸的干了一整天的家务,十分疲惫。

    儿子居然还闹脾气,不乖巧配合,男人心中憋着火,正要扬起巴掌教训儿子两下,突然听见了这话,难得有些心虚的沉默。

    “哎呀,妹妹怎么会欺负你呢?女孩只是力气大了点,不是故意的,她跟你闹着玩呢!”

    男人心不在焉地安抚了儿子两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妻子。

    他心想,傻孩子,如果第一个出生的是女孩,肯定不会再生一个你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今天,美国最高法院诞生出了百年历史上,第一名男性大法官。

    现在,这个最高级别的司法部门,由8名终身任职的女性大法官和1名男性大法官组成。

    “男人当法官?”女人嘟囔着,“还真是稀奇,听着怪别扭的。”

    女人不由得想起公司的高管名单。

    因为默认全都是女性,个别的男高管,需要在姓名后用括号标注男。

    这样的括号寥寥无几,但她看着,总觉得还是太多了。

    这时候,厨房里的丈夫终于教训完了儿子。

    他洗了一些妻子爱吃的水果,削皮、切块、组成拼盘,插上了水果叉,端出来,放到了女人面前的茶几上。

    男人跪坐在地毯上,给妻子捏脚捶腿,手法娴熟。

    女人叉起一块苹果放入口中,看着新闻不禁感叹:“现在可真是女男平等了啊。”

    她还是怀念刚刚经历女巫们集体狩猎,大清洗过后的那个时代的男人们,全都温顺可爱。

    -《女巫狩猎》终-

    【我始终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但恐惧的另一面印证着力量】

    【被恐惧、被忌讳的你,拥有着他们所恐惧的,无与伦比的力量】

    -《忌讳成真》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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