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州市井，从酒馆茶巷，到达官显贵，都在谈论岐山昨夜之势，如同一场报复，惹的人心惶惶，而当今新皇，态度模糊。
岐山，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陈周听着过往之人的议论咂舌，心里愈发不安，天谴降下，必然死伤无数，百尸换一命，如同沉重的负累，让她在这世上拷上枷锁，倒不如痛快死去。
急切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直扬起百丈高的沙尘，扑打在陈周脸上，待她发觉之时，铁骑竟已来到了她面前，眼见那人用尽全身力气勒马，一只手把她拉至一侧。
“简直吓死我了。”
转头望去，是一个女子，玲珑目中含情，胭脂唇上一点。
“裕州乃祭司管辖之地，如今也成了当今圣上掌中之物，我手上圣旨，耽搁宣旨你吃罪得起？”
马上之人锦绣外袍，骄傲蛮横，面白无须，只一眼，便能认出他是皇宫的太监。
“公公莫急，您消消气，我们二人初次来到这里，还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陈周恭敬道。
那太监却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不懂规矩？那就让大爷我教教你们规矩！来人呐！”
“大人手中可是圣旨？责罚草民事小，耽误皇命罪责可就大了。”
陈周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大胆！威胁我？”
阿苍见势不妙，拽起陈周就要开溜，而伴侧的侍卫手里的剑却如同一道凌厉的风，挡在二人跟前，突然，持剑之人如同遭遇雷击，身体扭曲，手中的剑也被一把弹开。
队中有人说道，“林公公，有如此力量不像是寻常平民。”
“危言耸听。”
“林公公，别忘了，这里是岐山，岐山脚下，什么怪事没有？如今要紧事可是这个。”
那人指了指林公公手中的圣旨。
马上之人扯了扯缰绳，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阿苍拍了拍陈周的肩，“你们人间的官员都这么颐指气使？”
陈周腿软了大半，险些站不住，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公公远去的方向，除了马蹄踏过的飞尘，再看不清那人的轮廓。
“走吧，”陈周说道，“今天，务必要打听到岐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二人来到了酒楼。
阿苍寻了一个偏僻座位带陈周坐下，
陈周目光瞟向了不远处的桌子，上面摆着酒肉，坐在桌前的几人穿着锦绣绸缎，看起来像哪家的公子，喝多了耍酒疯，
“听说了吗？岐山昨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昨夜电闪雷鸣，直劈岐山！紧接着，岐山上就着起了大火，火势蔓延直到深夜，纵昨夜大雨如注，火势却不降半分！”
“还有还有，昨夜岐山只死了一个人，你说奇怪不奇怪，偏偏领头的那个死了，都说是修炼中走火入魔，可昨夜这等玄乎，那道劈向梨香院的闪电可是人人都看见了！”
“莫不是做了坏事遭报应了？”
阿苍见陈周的脸色越来越白，不过一夜，为何事态竟扭转至此？
陈周手握酒杯，越来越紧。
“看见刚才那些骑马的了吗？那是皇宫里的太监，这么急是去宣旨的！”
“可不嘛，咱们这位新皇，根基未稳，恐怕最怕的就是岐山的人来一句有违天命，让他这个皇帝当的不爽。”
“只可惜，岐山都是些道貌岸然，财迷心窍的家伙，说的可好听，为百姓谋福利，实际上，皇帝一道圣旨，一句保岐山今后荣华富贵，地位高崇，就什么都解决了。”
话音刚落，一盏酒杯磕到了他们的桌子上，吓得几人直接站起来，
“谁？谁敢挑衅老子！”
中间那个束高髻的人站起来，挥舞着拳头，
陈周站了起来，阿苍赶紧打圆场，
“哎呦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
那人顿时收了手，上下扫了阿苍一眼，
“哪来的美人？啊……”
说着便双眼迷离地伸出双手向阿苍摸去。
阿苍见他这副样子，痛骂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色鬼托生的吧，真让人恶心，我呸！”
那人被啐了一口，看起来更兴奋了，去抓阿苍的衣服，却被一只手狠狠地箍在原地，
那人吃痛，“唉唉唉，疼疼疼，放开放开，一会断了……”
陈周眼神凄厉，“如果还想要这双手，现在，道歉。”
那人拧着身子想要挣脱，发现无济于事，
“我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送开，姑奶奶，我鬼迷心窍，我有眼无珠……”
陈周送开了他的手，迎面却来了一阵拳风，陈周用另一只手抵住，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
那人在地上痛苦挣扎，其余的人看见却不敢吭声，陈周用脚踩着他的膝盖，
“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管岐山的，是金灼，现在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他杀了……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
陈周又逼问了一番，方把那人松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跑了。
“陈周啊陈周，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最有逼供的天分。”
陈周抬眼，“当你是在夸我。”
阿苍沉默了一会，说道，“岐山原来，不是管祭祀的圣地吗？怎么在皇帝的手里。”
“如果刚才那人说的是真的，那金灼，一定不清白。”
阿苍随即定了一间房，扶着陈周上了楼。
“你哪来的钱？”
“放心，下界的时候从要好的神官身上拿了一个玉葫芦，幸亏岐山的商人识货。”
“对了陈周，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多亏你的照顾。”
“感谢姑奶奶我吧，想当初，你求爷爷告奶奶，换来了五湖四海众神的冷眼，还不是本姑娘帮的你？”
“对了，从那以后天庭那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有啊，没了大半的法力，现在和凡间游走的小仙也没什么两样，不过……”
“不过什么？”
阿苍索性倒在陈周旁边，
“不过这样也挺好，本来在天庭，我不过一个小小地方的湖仙，说不上什么话，还老被玄冥那个烦人精欺负，和你在一起，虽然没有法力，但是自由得多。”
“玄冥？海神？”
“是啊，仗着自己是海神，天天对准我开炮，说什么我一个小小湖仙放荡惯了，粗蛮无礼，行为乖张，我替我们那的百姓说句话，就说我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陈周一句一句地听着，她也与水神玄冥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初对他的印象只是礼制之内，不容侵犯，却也彬彬有礼，没想到他还有怼人的时候。
“你那玉葫芦，是不是也是他的？”
阿苍说到一半，吐了吐舌头，
“嘻嘻。”
陈周看着阿苍这副模样，不禁想起她也是一个仙人，只不过在天庭不受重视，但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安生日子可过，如今，却因为救锦州百姓，她也受到了牵连。
陈周的语气变得沉重，
“对不起啊，我也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阿苍怼了陈周一下，
“你也是为了帮锦州的百姓，说起来，咱们俩也算是知己，我曾经也因为这个问题和玄冥争吵过，他说我太幼稚，不知道如何做一个仙子，我说他太不仁义，哪有皇帝犯错惩罚百姓的道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神仙本来就是人气汇聚天地灵气化的形，如果说受了几年的香火就对百姓苦难置若罔闻，神仙也不过是神仙而已。”
“失去了百姓的信赖和崇敬，神仙与冰冷的神像有何异。”陈周自言自语一般，“你这番话和玄冥说过吗？”
“说过，玄冥说我是月湖百姓的依靠，刚刚成仙，有人气是正常的，我说他脑子坏掉，忘本了。”
陈周开始对这位月湖仙子刮目相看了，这番不知天高地厚，和自己当初执意要救锦州一模一样，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果然还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种一意孤行，连累了太多太多的人，想当初阿苍的这些话，她也用其来为自己争辩过，只是换来了一句，
“机缘有数，无论你干预过多少次，大厦将倾，无人能改。”
想到这，陈周心里渐渐发酸，她逐渐感觉到，命运就像是一个滚滚巨轮，逐渐逼近她，准备对她进行倾轧。
这一切，就算是别人居心叵测，她也是导火索。
日出东山，薄雾浓云，如同一层薄纱自由坠落在山里树间，日光从陈周的床边移到了她脸上，一日不见师父一日她便不能安宁，倒是阿苍，真像是如释重负，沉沉地睡了一晚上。
陈周对坐窗前，清脆的鸟鸣如同玉碎，滚落山谷之间，微微听见几声回响，落入陈周心里，碎玉便化作坚石。
闭上眼睛，眼前尽是一声声怨怼，一句句泣诉。
陈周叫醒阿苍，两人一起出了门。
岐山的怪像如同君王军队的铁蹄，踏遍了国都附近的每一寸疆土，如今谁人不知，岐山开坛向上天祷告祈求百姓平安，却惨遭天谴，新君振长策御宇内，君权之下，伏尸百万。
陈周一路跟随，听了不少过往之人对岐山俯首新君的猜测，不知不觉拐到了一处暗巷，里面似有人声。
“快走快走。”
陈周带着阿苍躲到一处断墙后面偷听，悄悄查看，发现不止一人，而那几人带着天字的腰牌。
“岐山的？”
“嗯。”
阿苍和陈周打着手语。
“他们抬的那是什么？”
“尸体。”
暗巷多风，尸体上一块白布被吹的欲掀欲落，陈周仔细看去，看见了那死人额头上三角形的伤痕。
陈周手里捏了一把汗，趁几人不备，冲上前去，几招过后，几人纷纷被点了穴。
陈周掀开白布——“果然是薛老大！”
阿苍不解道，“薛老大是谁？”
“岐山的厨子。”
那几人站立不动，却吓得哆嗦。
陈周拾起巷边一根粗木棍，比着其中一人的胸膛，
“说，怎么回事？不然，这根棍子，马上就能穿透你的心脏。”
那人吓得咽了口唾沫，
“薛老大……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劳心劳力的，死了不正常？”
陈周用力怼下去，“听说，薛老大有一个儿子，如今在朝中做官，你说，如果他看见薛老大如此惨状，会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陈周另一只手指了指薛老大身上的瘀血，又指了指脖子上的勒痕。
“快说，不然，你就真的没命说了。”
陈周放低声音，压迫感极强。
那人对上陈周的眼睛，“当然是因为他一时想不开，你不要多问。”
阿苍气的握紧了拳头，“你！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
那人冷笑一声，“你倒不如杀了我，别以为我认不出来你是谁，到时候，我回禀了金师兄，而你身为岐山的叛徒，谁死到临头，可就不一定了。”
陈周听罢，放下了棍子，说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不会杀你，去啊，告诉他们，让他们来向我索命。不过……你们可能得先睡一觉了。”
说完，从陈周袖中飞出一阵白烟，几人应声倒地。
天气犹如淬火的铁水，逐渐冷了下去，伴随着的，是夜晚的降临。
薛府的大门咚咚响起，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厮，面色匆匆地回到宅院深处。
“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砚草草地穿衣，来到厅堂，便看见他父亲的尸体搁置在地上，差点没站住。
陈周说道，“我们是在岐山脚下一处暗巷截到了薛老大人的尸体。”
“然后呢。”
薛砚的手抓着薛老大的手，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声音愈发颤抖，在风中如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一吹即碎。
“然后就发现……”
薛砚红着眼睛，瞪着陈周，“这到底，是谁干的？岐山为什么只字不提！！”
“我们怀疑……”
“说！！”
“薛老大人是死于天字院人之手。”
陈周向薛砚复述了一遍事情发生的经过，
薛砚颤抖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瞒大人，我也是岐山的人，薛老大人曾经在岐山时对我颇有照顾，故而不忍见大人死于非命。”
“你也是天字院的？”
“是。”
“那你如今怎么敢站在我面前！”
“大人，我曾经犯了错，下了水牢，若非薛老大人相救，我早就……”
薛砚眼中垂着一抹痛惜。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陈周面不改色，“我需要大人的帮助，查清师父的起因。”
“你和金灼是一伙的！”
“我们曾经师出同门，但如今，我和岐山形同陌路。”
“你不会是……”
薛砚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陈周点了点头，薛砚面露惊讶之色，
“你就是那个向天祷告的祭师？”
“所以我需要大人。”
薛砚的眼睛中尚有余泪，除去大片的悲伤，还有一瞬间的惊喜。
“说，怎么做。”
“我需要走进官场，我要弄清楚金灼和官员，抑或是皇帝，究竟有什么关联。而且，我会尽全力，查清楚薛老大人的起因。”
薛砚面露难色，“可我也只是五品官员，你又如何会指望我？”
“无妨，我虽然没了通仙的本事，还有吃饭的饭碗。”
薛砚了然。
陈周又说道，“如果大人信得过我，我愿意为老大人操持丧礼。”
薛砚说道，“好，当初你独自祷告之时，锦州百姓都对你感激不尽，我那时便暗下决心，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做官，我也要为百姓谋民生。”
陈周浅浅笑着，“多谢大人。”
那又如何呢，战争还是爆发了，当初围在岐山脚下的百姓，不知道是不是好好地活着，明明才过去不久，回忆却漫长地如同刀割血肉，等血先流尽，恐怕才会结束。
薛砚安排陈周住在西厢房，随后带着陈周和阿苍在府里转转。
眼前廊亭有数，房屋廖廖，再怎么说也不该是五品官员的府邸，陈周看向薛砚，而且从进门开始，家中除了一名小厮再不见别人。
“我父亲为人老实忠厚，后周时我本来想刻骨读书考取功名，后来接连落第，如今新君继位，我也算是落了个一官半职，靠着朝廷的俸禄苟活，也不敢忘他教我节俭养德，我原来，想把这间屋子，就给我父亲，他跟我说今年中秋他就回来养老，如今怎么会……”
薛砚说着说着，掩面痛哭，阿苍见状，拍拍他的后背，连忙安慰。
陈周站在一侧，“薛老大人一生纯朴，素来与院中人较好，你功成那天，听说他很高兴，在岐山的后院摆了一桌酒，拿出自己私藏的女儿红，把我两个师兄都灌醉了，他自己也醉的不像样。”
薛砚情绪平缓了些，“我娘早逝，他早早就去岐山谋了份生计，我一月才能见他一回，从来银子衣食都不少寄，也不知道他那时候过得怎么样。”
“天字院的人，都很喜欢薛老大人，都说他做的饭最好吃，有时候连着我师父也吃醋。”
薛砚破涕为笑，“是吗。”
陈周点点头，阿苍一脸错愕，陈周捏了捏阿苍，夜色越来越沉，府外的打更人让陈周意识到，已经三更天了。
陈周和阿苍回到西厢房，阿苍说道，
“我刚才就想说，薛砚刚上任不过一月，那时候你还在牢里吧，你咋知道薛老大请喝酒？”
“我不知道啊。”
阿苍更怀疑了，“啊？”
“我只需要安慰好薛砚。让他信任我，然后，带我见到想要的人。”
阿苍抿了抿嘴，“不过我觉得薛砚也挺可怜的。”
“是啊，所以，他帮我们，也是在帮他自己。”
陈周沉默了一会，又说，“不过，薛砚怎么会有金灼的玉佩。”
阿苍说，“那块刻着玉兰花的？”
“对，以前听他说过，那块玉佩是金灼的妹妹送给他的，自从金家出事后，他一直在打听他妹妹的下落，不过最后都是雁过无痕，石沉大海，所以，那块玉佩，绝不可能送给别人。”
阿苍说，“照你这么说，金灼有可能不知情？”
“有可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接触到达官显贵，我必须弄清楚，如果不是金灼，那么和朝廷相勾结的究竟是谁，决不能让他在岐山兴风作浪。”
黑夜里，院墙之上，玄衣男子手持短箭，直直地射入了西厢房的窗户。
岐山，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陈周听着过往之人的议论咂舌，心里愈发不安，天谴降下，必然死伤无数，百尸换一命，如同沉重的负累，让她在这世上拷上枷锁，倒不如痛快死去。
急切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直扬起百丈高的沙尘，扑打在陈周脸上，待她发觉之时，铁骑竟已来到了她面前，眼见那人用尽全身力气勒马，一只手把她拉至一侧。
“简直吓死我了。”
转头望去，是一个女子，玲珑目中含情，胭脂唇上一点。
“裕州乃祭司管辖之地，如今也成了当今圣上掌中之物，我手上圣旨，耽搁宣旨你吃罪得起？”
马上之人锦绣外袍，骄傲蛮横，面白无须，只一眼，便能认出他是皇宫的太监。
“公公莫急，您消消气，我们二人初次来到这里，还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陈周恭敬道。
那太监却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不懂规矩？那就让大爷我教教你们规矩！来人呐！”
“大人手中可是圣旨？责罚草民事小，耽误皇命罪责可就大了。”
陈周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大胆！威胁我？”
阿苍见势不妙，拽起陈周就要开溜，而伴侧的侍卫手里的剑却如同一道凌厉的风，挡在二人跟前，突然，持剑之人如同遭遇雷击，身体扭曲，手中的剑也被一把弹开。
队中有人说道，“林公公，有如此力量不像是寻常平民。”
“危言耸听。”
“林公公，别忘了，这里是岐山，岐山脚下，什么怪事没有？如今要紧事可是这个。”
那人指了指林公公手中的圣旨。
马上之人扯了扯缰绳，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阿苍拍了拍陈周的肩，“你们人间的官员都这么颐指气使？”
陈周腿软了大半，险些站不住，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公公远去的方向，除了马蹄踏过的飞尘，再看不清那人的轮廓。
“走吧，”陈周说道，“今天，务必要打听到岐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二人来到了酒楼。
阿苍寻了一个偏僻座位带陈周坐下，
陈周目光瞟向了不远处的桌子，上面摆着酒肉，坐在桌前的几人穿着锦绣绸缎，看起来像哪家的公子，喝多了耍酒疯，
“听说了吗？岐山昨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昨夜电闪雷鸣，直劈岐山！紧接着，岐山上就着起了大火，火势蔓延直到深夜，纵昨夜大雨如注，火势却不降半分！”
“还有还有，昨夜岐山只死了一个人，你说奇怪不奇怪，偏偏领头的那个死了，都说是修炼中走火入魔，可昨夜这等玄乎，那道劈向梨香院的闪电可是人人都看见了！”
“莫不是做了坏事遭报应了？”
阿苍见陈周的脸色越来越白，不过一夜，为何事态竟扭转至此？
陈周手握酒杯，越来越紧。
“看见刚才那些骑马的了吗？那是皇宫里的太监，这么急是去宣旨的！”
“可不嘛，咱们这位新皇，根基未稳，恐怕最怕的就是岐山的人来一句有违天命，让他这个皇帝当的不爽。”
“只可惜，岐山都是些道貌岸然，财迷心窍的家伙，说的可好听，为百姓谋福利，实际上，皇帝一道圣旨，一句保岐山今后荣华富贵，地位高崇，就什么都解决了。”
话音刚落，一盏酒杯磕到了他们的桌子上，吓得几人直接站起来，
“谁？谁敢挑衅老子！”
中间那个束高髻的人站起来，挥舞着拳头，
陈周站了起来，阿苍赶紧打圆场，
“哎呦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
那人顿时收了手，上下扫了阿苍一眼，
“哪来的美人？啊……”
说着便双眼迷离地伸出双手向阿苍摸去。
阿苍见他这副样子，痛骂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色鬼托生的吧，真让人恶心，我呸！”
那人被啐了一口，看起来更兴奋了，去抓阿苍的衣服，却被一只手狠狠地箍在原地，
那人吃痛，“唉唉唉，疼疼疼，放开放开，一会断了……”
陈周眼神凄厉，“如果还想要这双手，现在，道歉。”
那人拧着身子想要挣脱，发现无济于事，
“我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送开，姑奶奶，我鬼迷心窍，我有眼无珠……”
陈周送开了他的手，迎面却来了一阵拳风，陈周用另一只手抵住，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
那人在地上痛苦挣扎，其余的人看见却不敢吭声，陈周用脚踩着他的膝盖，
“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管岐山的，是金灼，现在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他杀了……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
陈周又逼问了一番，方把那人松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跑了。
“陈周啊陈周，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最有逼供的天分。”
陈周抬眼，“当你是在夸我。”
阿苍沉默了一会，说道，“岐山原来，不是管祭祀的圣地吗？怎么在皇帝的手里。”
“如果刚才那人说的是真的，那金灼，一定不清白。”
阿苍随即定了一间房，扶着陈周上了楼。
“你哪来的钱？”
“放心，下界的时候从要好的神官身上拿了一个玉葫芦，幸亏岐山的商人识货。”
“对了陈周，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多亏你的照顾。”
“感谢姑奶奶我吧，想当初，你求爷爷告奶奶，换来了五湖四海众神的冷眼，还不是本姑娘帮的你？”
“对了，从那以后天庭那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有啊，没了大半的法力，现在和凡间游走的小仙也没什么两样，不过……”
“不过什么？”
阿苍索性倒在陈周旁边，
“不过这样也挺好，本来在天庭，我不过一个小小地方的湖仙，说不上什么话，还老被玄冥那个烦人精欺负，和你在一起，虽然没有法力，但是自由得多。”
“玄冥？海神？”
“是啊，仗着自己是海神，天天对准我开炮，说什么我一个小小湖仙放荡惯了，粗蛮无礼，行为乖张，我替我们那的百姓说句话，就说我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陈周一句一句地听着，她也与水神玄冥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初对他的印象只是礼制之内，不容侵犯，却也彬彬有礼，没想到他还有怼人的时候。
“你那玉葫芦，是不是也是他的？”
阿苍说到一半，吐了吐舌头，
“嘻嘻。”
陈周看着阿苍这副模样，不禁想起她也是一个仙人，只不过在天庭不受重视，但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安生日子可过，如今，却因为救锦州百姓，她也受到了牵连。
陈周的语气变得沉重，
“对不起啊，我也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阿苍怼了陈周一下，
“你也是为了帮锦州的百姓，说起来，咱们俩也算是知己，我曾经也因为这个问题和玄冥争吵过，他说我太幼稚，不知道如何做一个仙子，我说他太不仁义，哪有皇帝犯错惩罚百姓的道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神仙本来就是人气汇聚天地灵气化的形，如果说受了几年的香火就对百姓苦难置若罔闻，神仙也不过是神仙而已。”
“失去了百姓的信赖和崇敬，神仙与冰冷的神像有何异。”陈周自言自语一般，“你这番话和玄冥说过吗？”
“说过，玄冥说我是月湖百姓的依靠，刚刚成仙，有人气是正常的，我说他脑子坏掉，忘本了。”
陈周开始对这位月湖仙子刮目相看了，这番不知天高地厚，和自己当初执意要救锦州一模一样，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果然还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种一意孤行，连累了太多太多的人，想当初阿苍的这些话，她也用其来为自己争辩过，只是换来了一句，
“机缘有数，无论你干预过多少次，大厦将倾，无人能改。”
想到这，陈周心里渐渐发酸，她逐渐感觉到，命运就像是一个滚滚巨轮，逐渐逼近她，准备对她进行倾轧。
这一切，就算是别人居心叵测，她也是导火索。
日出东山，薄雾浓云，如同一层薄纱自由坠落在山里树间，日光从陈周的床边移到了她脸上，一日不见师父一日她便不能安宁，倒是阿苍，真像是如释重负，沉沉地睡了一晚上。
陈周对坐窗前，清脆的鸟鸣如同玉碎，滚落山谷之间，微微听见几声回响，落入陈周心里，碎玉便化作坚石。
闭上眼睛，眼前尽是一声声怨怼，一句句泣诉。
陈周叫醒阿苍，两人一起出了门。
岐山的怪像如同君王军队的铁蹄，踏遍了国都附近的每一寸疆土，如今谁人不知，岐山开坛向上天祷告祈求百姓平安，却惨遭天谴，新君振长策御宇内，君权之下，伏尸百万。
陈周一路跟随，听了不少过往之人对岐山俯首新君的猜测，不知不觉拐到了一处暗巷，里面似有人声。
“快走快走。”
陈周带着阿苍躲到一处断墙后面偷听，悄悄查看，发现不止一人，而那几人带着天字的腰牌。
“岐山的？”
“嗯。”
阿苍和陈周打着手语。
“他们抬的那是什么？”
“尸体。”
暗巷多风，尸体上一块白布被吹的欲掀欲落，陈周仔细看去，看见了那死人额头上三角形的伤痕。
陈周手里捏了一把汗，趁几人不备，冲上前去，几招过后，几人纷纷被点了穴。
陈周掀开白布——“果然是薛老大！”
阿苍不解道，“薛老大是谁？”
“岐山的厨子。”
那几人站立不动，却吓得哆嗦。
陈周拾起巷边一根粗木棍，比着其中一人的胸膛，
“说，怎么回事？不然，这根棍子，马上就能穿透你的心脏。”
那人吓得咽了口唾沫，
“薛老大……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劳心劳力的，死了不正常？”
陈周用力怼下去，“听说，薛老大有一个儿子，如今在朝中做官，你说，如果他看见薛老大如此惨状，会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陈周另一只手指了指薛老大身上的瘀血，又指了指脖子上的勒痕。
“快说，不然，你就真的没命说了。”
陈周放低声音，压迫感极强。
那人对上陈周的眼睛，“当然是因为他一时想不开，你不要多问。”
阿苍气的握紧了拳头，“你！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
那人冷笑一声，“你倒不如杀了我，别以为我认不出来你是谁，到时候，我回禀了金师兄，而你身为岐山的叛徒，谁死到临头，可就不一定了。”
陈周听罢，放下了棍子，说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不会杀你，去啊，告诉他们，让他们来向我索命。不过……你们可能得先睡一觉了。”
说完，从陈周袖中飞出一阵白烟，几人应声倒地。
天气犹如淬火的铁水，逐渐冷了下去，伴随着的，是夜晚的降临。
薛府的大门咚咚响起，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厮，面色匆匆地回到宅院深处。
“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砚草草地穿衣，来到厅堂，便看见他父亲的尸体搁置在地上，差点没站住。
陈周说道，“我们是在岐山脚下一处暗巷截到了薛老大人的尸体。”
“然后呢。”
薛砚的手抓着薛老大的手，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声音愈发颤抖，在风中如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一吹即碎。
“然后就发现……”
薛砚红着眼睛，瞪着陈周，“这到底，是谁干的？岐山为什么只字不提！！”
“我们怀疑……”
“说！！”
“薛老大人是死于天字院人之手。”
陈周向薛砚复述了一遍事情发生的经过，
薛砚颤抖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瞒大人，我也是岐山的人，薛老大人曾经在岐山时对我颇有照顾，故而不忍见大人死于非命。”
“你也是天字院的？”
“是。”
“那你如今怎么敢站在我面前！”
“大人，我曾经犯了错，下了水牢，若非薛老大人相救，我早就……”
薛砚眼中垂着一抹痛惜。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陈周面不改色，“我需要大人的帮助，查清师父的起因。”
“你和金灼是一伙的！”
“我们曾经师出同门，但如今，我和岐山形同陌路。”
“你不会是……”
薛砚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陈周点了点头，薛砚面露惊讶之色，
“你就是那个向天祷告的祭师？”
“所以我需要大人。”
薛砚的眼睛中尚有余泪，除去大片的悲伤，还有一瞬间的惊喜。
“说，怎么做。”
“我需要走进官场，我要弄清楚金灼和官员，抑或是皇帝，究竟有什么关联。而且，我会尽全力，查清楚薛老大人的起因。”
薛砚面露难色，“可我也只是五品官员，你又如何会指望我？”
“无妨，我虽然没了通仙的本事，还有吃饭的饭碗。”
薛砚了然。
陈周又说道，“如果大人信得过我，我愿意为老大人操持丧礼。”
薛砚说道，“好，当初你独自祷告之时，锦州百姓都对你感激不尽，我那时便暗下决心，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做官，我也要为百姓谋民生。”
陈周浅浅笑着，“多谢大人。”
那又如何呢，战争还是爆发了，当初围在岐山脚下的百姓，不知道是不是好好地活着，明明才过去不久，回忆却漫长地如同刀割血肉，等血先流尽，恐怕才会结束。
薛砚安排陈周住在西厢房，随后带着陈周和阿苍在府里转转。
眼前廊亭有数，房屋廖廖，再怎么说也不该是五品官员的府邸，陈周看向薛砚，而且从进门开始，家中除了一名小厮再不见别人。
“我父亲为人老实忠厚，后周时我本来想刻骨读书考取功名，后来接连落第，如今新君继位，我也算是落了个一官半职，靠着朝廷的俸禄苟活，也不敢忘他教我节俭养德，我原来，想把这间屋子，就给我父亲，他跟我说今年中秋他就回来养老，如今怎么会……”
薛砚说着说着，掩面痛哭，阿苍见状，拍拍他的后背，连忙安慰。
陈周站在一侧，“薛老大人一生纯朴，素来与院中人较好，你功成那天，听说他很高兴，在岐山的后院摆了一桌酒，拿出自己私藏的女儿红，把我两个师兄都灌醉了，他自己也醉的不像样。”
薛砚情绪平缓了些，“我娘早逝，他早早就去岐山谋了份生计，我一月才能见他一回，从来银子衣食都不少寄，也不知道他那时候过得怎么样。”
“天字院的人，都很喜欢薛老大人，都说他做的饭最好吃，有时候连着我师父也吃醋。”
薛砚破涕为笑，“是吗。”
陈周点点头，阿苍一脸错愕，陈周捏了捏阿苍，夜色越来越沉，府外的打更人让陈周意识到，已经三更天了。
陈周和阿苍回到西厢房，阿苍说道，
“我刚才就想说，薛砚刚上任不过一月，那时候你还在牢里吧，你咋知道薛老大请喝酒？”
“我不知道啊。”
阿苍更怀疑了，“啊？”
“我只需要安慰好薛砚。让他信任我，然后，带我见到想要的人。”
阿苍抿了抿嘴，“不过我觉得薛砚也挺可怜的。”
“是啊，所以，他帮我们，也是在帮他自己。”
陈周沉默了一会，又说，“不过，薛砚怎么会有金灼的玉佩。”
阿苍说，“那块刻着玉兰花的？”
“对，以前听他说过，那块玉佩是金灼的妹妹送给他的，自从金家出事后，他一直在打听他妹妹的下落，不过最后都是雁过无痕，石沉大海，所以，那块玉佩，绝不可能送给别人。”
阿苍说，“照你这么说，金灼有可能不知情？”
“有可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接触到达官显贵，我必须弄清楚，如果不是金灼，那么和朝廷相勾结的究竟是谁，决不能让他在岐山兴风作浪。”
黑夜里，院墙之上，玄衣男子手持短箭，直直地射入了西厢房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