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关起来的那些日子里，吃得倒是还不错。来给我送饭的人告诉我，除夕就有人接我到县太爷家里去。
左右不过只有五天了。
我那时几乎是要认命了，然而在心底里又存有一丝幻想，期待着欧阳蘅芷能从天而降，兑现他的诺言。我也想过，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他没出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要拿他给我的匕首，捅到他心窝子里去。
大概是我被关的第三天，有人来找我了，是我绝对意想不到的人，李铭钰的母亲，员外夫人。
她带着斗篷，一看就是买通了下人偷偷进来的，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李铭钰？
我其实对他并没有半点期待，毕竟前世，他父亲婚事后，他也并未表现得有多矢志不渝。
“你儿子怎么了？”
我说这话时有些怕，又有些惊喜。这个男人究竟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员外夫人很生气，揪住我的衣袖：“他为了你直接闯到衙门里去了，说是你们两个已经定终身。他拿着你一块素帕子，就说是定情信物。”
她说这话时，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听见这话时，并没有多开心。那一刻我好像是欧阳蘅芷上身一样，只觉得这样的举动天真又好笑。除了成全他一个深情的名声之外，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
“那你要我做什么？”
员外夫人个子很小，比十三岁的我还要矮上一截。她拉住我的衣袖仰面看我，“你去见我儿子，你告诉她你是自愿的，让他不要在挂记你。”
我忽然觉得李铭钰的天真多半随他母亲。我忍不住想到那回我清晨跑下山，和她母亲浅浅的照面。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想嫁给县太爷当小妾。”
他母亲发怒了，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指甲隔着布料嵌进我的皮肤。
“我好好一个儿子，就因为你坏了心思。你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自身难保，何必还拖我儿子下水？我儿子日后可是要金榜题名的，你这样绊住他前程，不是作孽吗？”
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为所动。
我冷漠地看着她，她继续长叹几句，说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人。也许是知道我不吃硬的，她又开始说：“我知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你不如今生多积福积德，来生投胎投个好人家。”
她话说完，我就反抓住她的手，“你记得你说的话，若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替我设个祭坛，日日为我诵经祷告，烧香祈福。如若不然，我活着死了都会想办法缠住你儿子不放。”
她听见我这么说，眼睛发直看着我。她看出我的死志，浑身气焰都消下去，收回手，又探头：“倒也不必……”
“好，我答应你就是。”
她领我出来之后，又来了两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她们给我罩了一件大氅，又拉我上了一顶小轿。我没想拉开轿帘想看看外面时，又会被她们拉上。
我闭上眼，等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员外府里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到李铭钰家里。
李铭钰和我一样都被关了起来，关他的那把锁比我那把大的多，他住的屋子也比我那间小房间大得多。
我们俩才几天没见，他却像换了个人。头发也是乱的，眼眶也凹陷进去，跟被人吸干精气似的。他一见到我，整个人都扑过来，抓住我的手：“陆姑娘。”
然后，他才想起来要给母亲问好。
“母亲，你真的把陆姑娘带来了。”
“带来了，你这回肯乖乖吃饭了吧。”
他抓住我的手，“陆姑娘这么瘦，肯定也没吃好，我和她一起吃。”
我左瞧右瞧，听见他说话都像中邪了一样，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
他母亲扫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上菜吧。”
从我进门开始，李铭钰就没松开过我的手。
“陆姑娘，是不是他放过你了。他是不是愿意成全我们了？”
我揉了揉他的脸，理清他飘在脸上的头发，“先用膳吧。”
那一瞬间，我想到若是我们俩成亲，我是不是就会变成这般温柔如水的人？
等菜摆上桌，大大小小算起来有十六道菜。李铭钰把自己面前的海参粥推到我面前，冲下人发脾气：“怎么陆姑娘没有？”
转头又哄我快吃。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多好东西，每一样东西要么鲜香爽脆，要么软糯酥滑。我吃着吃着就开始哭。
“陆姑娘，你哭什么？”
“原来我们之间差的这么大。”我哽咽着说，“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说我配不上你。”
“我确实是配不上的。”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只知道我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我一听这话就笑了出来：“我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就到了没我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你往后还要金榜题名，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比我漂亮的姑娘要招你做夫婿。”
李铭钰听了直接捧起我一双手：“姑娘以为我是因为贪恋美色，才非姑娘不娶？”
“此话不假，我确实是见色起意，自从那日在善均寺见到姑娘笑脸，我就打定主意此生非姑娘不娶。”
“所以你就做出直接上衙门说我们俩私定终身的蠢事？”
我一拍筷子，直接站了起来。
李铭钰一时没回过神，“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羊入虎口。”
“可你这样做能有用吗？”
“李铭钰，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根本没办法和县太爷争什么。”
“你若真想帮我就该早日高中，届时哪怕你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回家，又有谁敢说你什么？”
“届时？那你如今不还是要嫁人？”
“他这是强抢民女。天道好轮回。他日你为官做宰，斩他个贪官。若那时你还有情有义，我们之间的缘分总断不了。”
李铭钰被我说懵了，就连我也快被自己绕晕了。
我抓住他的手，“你记着要为我报仇，要替我出这一口恶气。”
他点了点头，眼神中恢复不少神智。我站起来，他也没再拦我。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几眼，知道这次八成就是诀别。心里头一边感叹时运，一边又觉得值得。
那时我想，若是再来一世，兴许我们俩就能凑齐姻缘和情分，结为夫妻了。
临出门，李铭钰母亲拉住我，她先是给我道谢，又给我塞了一个三角符咒。
“这是我在善均寺求得，你拿着它。若是真有个万一，也可助你早登极乐。”
我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神佛，将那符咒撕个粉碎，笑了笑，“哪有什么极乐，神佛都是骗人的。”
我又求她给我一把锁我房间的备用钥匙，我向她保证今夜会乖乖回去，不会把她和李铭钰牵扯进来。
李铭钰心软这点大概也随她母亲，他母亲不嫌麻烦，不过两个钟就给我做好，送来一把。
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想找欧阳蘅芷，找我唯一的生机。我向路人打听芸娘的住处，但又怕人认出来，干脆直接蹲在布庄不远处的小巷里。
是芸娘先注意到我的，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你偷偷跑出来了？”
我没说话，她看了看左右，直接裹住我的身子，拉着我往大道上走。我一路低着头，等再抬头的时候就是在芸娘家里了。
她刚到家就拉我坐下，“这几日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在采办，我认识个买炮仗的，他除夕一早会去县太爷府上。你到时候想办法坐上他的牛车，当天晚上你就能出城。”
我摇了摇头，“先不说我那日肯定被看得严严实实的，都不一定能逃出来，就是真能逃出来，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又能跑到哪里去？”
“我隔日就会去接应你，你怕什么？”
我万万想不到芸娘竟愿意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摇了摇头：“我要真跑了，县太爷不会放过我们，牛车可跑不过捕快。”
芸娘叹了口气，一掀眉毛：“你，我到底以为你和你娘不一样。”
“你是不是也觉得嫁给县太爷吃饱穿暖，算是好事？”
“你看到你娘给你爹做了半辈子白工，活活累死的下场，还不醒悟吗？”
她抓紧我的手，“男人没有好东西，做妻如此，做妾如此，又能比做鸡好到哪里去？”
“你娘当初就是不听我劝，前脚还和我海誓山盟，后脚听见你爹求娶，就巴巴跟着去了。你看看她，现在充其量只是个累死鬼而已。”
我低下头，把脑袋放在她的手上，“不，我没这么觉得。我从来就没觉得男人可靠过。”
没人靠得住，我只能靠自己。
除夕那天早，凌潇熙替我梳妆打扮。我做梦都想不到几时还能得她这么伺候一回。
“这事是你爹做得不厚道，要怪就只能怪你命苦。”
陆婉晴也进来看我，从那日我向她亮刀之后，她就开始有些怕我。
“你过来。”凌潇熙朝她招手。陆婉晴小步走了过去，随后凌潇熙就甩了她一巴掌。
我和陆婉晴都瞪大了眼睛。
“二姑娘，我知道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娇惯到大，这十几年来多有对不住的地方。这一巴掌，算是我对女儿迟来的管教。”
说着，她又甩了自己一巴掌，“我平日里苛待二姑娘也不少，这一巴掌是我自罚。”
我看着她们俩每个人脸上一个鲜红的手掌印，轻笑出声，回头看镜子里我鲜亮的脸孔，“你说我的命不好，但我这个人本来就是半点不信命。”
左右不过只有五天了。
我那时几乎是要认命了，然而在心底里又存有一丝幻想，期待着欧阳蘅芷能从天而降，兑现他的诺言。我也想过，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他没出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要拿他给我的匕首，捅到他心窝子里去。
大概是我被关的第三天，有人来找我了，是我绝对意想不到的人，李铭钰的母亲，员外夫人。
她带着斗篷，一看就是买通了下人偷偷进来的，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李铭钰？
我其实对他并没有半点期待，毕竟前世，他父亲婚事后，他也并未表现得有多矢志不渝。
“你儿子怎么了？”
我说这话时有些怕，又有些惊喜。这个男人究竟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员外夫人很生气，揪住我的衣袖：“他为了你直接闯到衙门里去了，说是你们两个已经定终身。他拿着你一块素帕子，就说是定情信物。”
她说这话时，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听见这话时，并没有多开心。那一刻我好像是欧阳蘅芷上身一样，只觉得这样的举动天真又好笑。除了成全他一个深情的名声之外，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
“那你要我做什么？”
员外夫人个子很小，比十三岁的我还要矮上一截。她拉住我的衣袖仰面看我，“你去见我儿子，你告诉她你是自愿的，让他不要在挂记你。”
我忽然觉得李铭钰的天真多半随他母亲。我忍不住想到那回我清晨跑下山，和她母亲浅浅的照面。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想嫁给县太爷当小妾。”
他母亲发怒了，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指甲隔着布料嵌进我的皮肤。
“我好好一个儿子，就因为你坏了心思。你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自身难保，何必还拖我儿子下水？我儿子日后可是要金榜题名的，你这样绊住他前程，不是作孽吗？”
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为所动。
我冷漠地看着她，她继续长叹几句，说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人。也许是知道我不吃硬的，她又开始说：“我知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你不如今生多积福积德，来生投胎投个好人家。”
她话说完，我就反抓住她的手，“你记得你说的话，若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替我设个祭坛，日日为我诵经祷告，烧香祈福。如若不然，我活着死了都会想办法缠住你儿子不放。”
她听见我这么说，眼睛发直看着我。她看出我的死志，浑身气焰都消下去，收回手，又探头：“倒也不必……”
“好，我答应你就是。”
她领我出来之后，又来了两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她们给我罩了一件大氅，又拉我上了一顶小轿。我没想拉开轿帘想看看外面时，又会被她们拉上。
我闭上眼，等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员外府里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到李铭钰家里。
李铭钰和我一样都被关了起来，关他的那把锁比我那把大的多，他住的屋子也比我那间小房间大得多。
我们俩才几天没见，他却像换了个人。头发也是乱的，眼眶也凹陷进去，跟被人吸干精气似的。他一见到我，整个人都扑过来，抓住我的手：“陆姑娘。”
然后，他才想起来要给母亲问好。
“母亲，你真的把陆姑娘带来了。”
“带来了，你这回肯乖乖吃饭了吧。”
他抓住我的手，“陆姑娘这么瘦，肯定也没吃好，我和她一起吃。”
我左瞧右瞧，听见他说话都像中邪了一样，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
他母亲扫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上菜吧。”
从我进门开始，李铭钰就没松开过我的手。
“陆姑娘，是不是他放过你了。他是不是愿意成全我们了？”
我揉了揉他的脸，理清他飘在脸上的头发，“先用膳吧。”
那一瞬间，我想到若是我们俩成亲，我是不是就会变成这般温柔如水的人？
等菜摆上桌，大大小小算起来有十六道菜。李铭钰把自己面前的海参粥推到我面前，冲下人发脾气：“怎么陆姑娘没有？”
转头又哄我快吃。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多好东西，每一样东西要么鲜香爽脆，要么软糯酥滑。我吃着吃着就开始哭。
“陆姑娘，你哭什么？”
“原来我们之间差的这么大。”我哽咽着说，“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说我配不上你。”
“我确实是配不上的。”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只知道我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我一听这话就笑了出来：“我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就到了没我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你往后还要金榜题名，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比我漂亮的姑娘要招你做夫婿。”
李铭钰听了直接捧起我一双手：“姑娘以为我是因为贪恋美色，才非姑娘不娶？”
“此话不假，我确实是见色起意，自从那日在善均寺见到姑娘笑脸，我就打定主意此生非姑娘不娶。”
“所以你就做出直接上衙门说我们俩私定终身的蠢事？”
我一拍筷子，直接站了起来。
李铭钰一时没回过神，“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羊入虎口。”
“可你这样做能有用吗？”
“李铭钰，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根本没办法和县太爷争什么。”
“你若真想帮我就该早日高中，届时哪怕你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回家，又有谁敢说你什么？”
“届时？那你如今不还是要嫁人？”
“他这是强抢民女。天道好轮回。他日你为官做宰，斩他个贪官。若那时你还有情有义，我们之间的缘分总断不了。”
李铭钰被我说懵了，就连我也快被自己绕晕了。
我抓住他的手，“你记着要为我报仇，要替我出这一口恶气。”
他点了点头，眼神中恢复不少神智。我站起来，他也没再拦我。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几眼，知道这次八成就是诀别。心里头一边感叹时运，一边又觉得值得。
那时我想，若是再来一世，兴许我们俩就能凑齐姻缘和情分，结为夫妻了。
临出门，李铭钰母亲拉住我，她先是给我道谢，又给我塞了一个三角符咒。
“这是我在善均寺求得，你拿着它。若是真有个万一，也可助你早登极乐。”
我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神佛，将那符咒撕个粉碎，笑了笑，“哪有什么极乐，神佛都是骗人的。”
我又求她给我一把锁我房间的备用钥匙，我向她保证今夜会乖乖回去，不会把她和李铭钰牵扯进来。
李铭钰心软这点大概也随她母亲，他母亲不嫌麻烦，不过两个钟就给我做好，送来一把。
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想找欧阳蘅芷，找我唯一的生机。我向路人打听芸娘的住处，但又怕人认出来，干脆直接蹲在布庄不远处的小巷里。
是芸娘先注意到我的，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你偷偷跑出来了？”
我没说话，她看了看左右，直接裹住我的身子，拉着我往大道上走。我一路低着头，等再抬头的时候就是在芸娘家里了。
她刚到家就拉我坐下，“这几日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在采办，我认识个买炮仗的，他除夕一早会去县太爷府上。你到时候想办法坐上他的牛车，当天晚上你就能出城。”
我摇了摇头，“先不说我那日肯定被看得严严实实的，都不一定能逃出来，就是真能逃出来，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又能跑到哪里去？”
“我隔日就会去接应你，你怕什么？”
我万万想不到芸娘竟愿意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摇了摇头：“我要真跑了，县太爷不会放过我们，牛车可跑不过捕快。”
芸娘叹了口气，一掀眉毛：“你，我到底以为你和你娘不一样。”
“你是不是也觉得嫁给县太爷吃饱穿暖，算是好事？”
“你看到你娘给你爹做了半辈子白工，活活累死的下场，还不醒悟吗？”
她抓紧我的手，“男人没有好东西，做妻如此，做妾如此，又能比做鸡好到哪里去？”
“你娘当初就是不听我劝，前脚还和我海誓山盟，后脚听见你爹求娶，就巴巴跟着去了。你看看她，现在充其量只是个累死鬼而已。”
我低下头，把脑袋放在她的手上，“不，我没这么觉得。我从来就没觉得男人可靠过。”
没人靠得住，我只能靠自己。
除夕那天早，凌潇熙替我梳妆打扮。我做梦都想不到几时还能得她这么伺候一回。
“这事是你爹做得不厚道，要怪就只能怪你命苦。”
陆婉晴也进来看我，从那日我向她亮刀之后，她就开始有些怕我。
“你过来。”凌潇熙朝她招手。陆婉晴小步走了过去，随后凌潇熙就甩了她一巴掌。
我和陆婉晴都瞪大了眼睛。
“二姑娘，我知道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娇惯到大，这十几年来多有对不住的地方。这一巴掌，算是我对女儿迟来的管教。”
说着，她又甩了自己一巴掌，“我平日里苛待二姑娘也不少，这一巴掌是我自罚。”
我看着她们俩每个人脸上一个鲜红的手掌印，轻笑出声，回头看镜子里我鲜亮的脸孔，“你说我的命不好，但我这个人本来就是半点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