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伊豆已经春暖花开,天城山一带还是春寒料峭的光景。徒步穿越幽深的旧天城隧道,映入眼帘的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不远处水声淙淙,寒天桥隐没于翠绿的山林,偶尔还能听见野鹿的叫声。继续往前走,茂密的枝桠便遮天蔽日一般迅猛地从头顶横扫过来,而后又发觉是人手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只有通往山间温泉旅馆的岔路整洁而未留有任何草叶树枝,高级料亭隐蔽于绿茵之间,两旁的灌木隐约透出修剪过的痕迹,绿樱的枝条已然冒出可爱的花苞,树干也刷了白漆,让人看出来这附近是由专人打理过的。虽说这儿离繁华的东京并不十分遥远,但降谷还是切身体会到了一种远离尘世喧嚣的空寂之感。

    从东京赶过来的时候天也还早,一路十分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因为这次外务省高层要在伊豆举办温泉博览会,接待来访的外国贵宾,甚至内阁厅房长官也亲自陪同,其间要在附近最有名的会馆见面,顺便进行互惠条约商讨,恐怕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大伙儿都小心翼翼,戒备森严。大抵觉得无论高雅还是低俗,娱乐场所都是容易动手的,即便要杀人也可以轻松些,降谷虽然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长期逗留,考虑到上司的苦心,还是听从了命令。

    降谷跟着穿着考究和服的男侍应生走进旅馆前门,就瞥见檐廊下悬挂着的黑白舞妓照片,都是曾出演过《伊豆的舞女》的明星们,甚至川端康成本人的照片也夹杂于其中。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倚着门说话。有看起来二十多的,也有看上去只有初中年纪的,都涂白了脸,一身和服盛装,头上用细工花簪插得花里胡哨,也像是主司跳舞的那类。女子们也注意到了来访的陌生人,齐刷刷向降谷投来好奇的目光,用略带欣赏的眼神打量了他几眼之后,又自顾自地说话去了,像是把他当成了外国人。

    穿过檐廊便是旅馆招待贵宾用的茶室,只见一位穿着考究的女子已经在走廊上等候多时了。

    女子看上去四十来岁,气质温和,容貌端庄,身上的和服素雅又不失华贵,一见到降谷,便躬身相迎,脸上笑容和煦:

    “是安室先生吧,请往这边走。”

    女子姓京田,说话带着京都腔,态度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降谷跟随女子来到事先约定好的茶室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门迎接,一位女佣打扮的女子也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劳您久等了。”降谷向对方致意。

    “刚才忙着接电话,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男人约摸三十多岁,长相斯文,戴着金丝边眼镜,眼角下有颗痣,说不上十分英俊,但也颇为儒雅,给人一本正经的印象,是一眼望去便知会讨女人喜欢的类型,甚至令人想起商务公司里老实本分的底层小职员。不过,虽说面相老实,一开口却是相当圆滑,介绍说带路的女子京田是这家旅馆的老板娘,又说自己也才到旅馆不久,上司得晚些时候到。降谷知道男人大抵也是做过潜入搜查工作的,因而对对方的长相气质与实际为人的差异并没有太在意。

    几人在走廊上寒暄了一阵,随后女佣便将二人让进了茶室。房间相当整洁典雅,女佣手脚麻利地点燃了香薰,便到一旁的水房去烧水沏茶去了。

    趁京田女士去水房检查茶点和茶具的功夫,屋里的两人交换了写有暗语的名片。男人是外事情报部安排过来的人,化名为清水,以外科医生的身份来到伊豆,因为长官任命的缘故,职位要比降谷高一些。清水说自己不是第一次来伊豆,还打趣说学生时代便因为憧憬着文豪笔下的舞女“熏子”,度假的时候就亲自来过几趟。可惜“薰子”没找到,还差点惹上了风流债。

    “毕竟是小说人物嘛,总有虚构性。”降谷笑道,“但是电影都拍得不错。”

    “噢,山口百惠女士演的舞女倒是让人挺喜欢,那片子我连着看了好多遍。”

    “这么说,清水先生对伊豆也是相当有情结了。原来就看您一表人才,如今又事业有成,想找什么样的女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京田女士一面插话,一面将沏好的乌龙茶端到客人面前,像是自来熟一般同两人闲聊起来。

    “哪里哪里。这话妳该对安室君说,至于我嘛,天天拿着手术刀,一直都是孤家寡人啊。”

    清水对此报以自嘲般的一笑,降谷也只好客套起来:

    “实不相瞒,我也是孤家寡人。若不是受到邀请,也是没有勇气一个人来的。”

    若非故意卖弄,清水绝对算得上一个艺妓情结相当重的人,趁着谈电影之际,又谈起关于艺妓的小说和名流。

    “岩崎女士也是相当不容易,年轻时要作为艺妓帮着政府对付欧美,现在还要和美国人打官司。怎么着也算是日本的大功臣了,不能因为一部小说毁了一世清誉吧。”

    “西方人确实写不好日本的东西。”降谷不禁对此表示赞同。

    当时,社会各界正因为美国人写的《艺妓回忆录》这部小说闹得沸沸扬扬,随后各大报社又刊登了已隐退的国宝级艺妓岩崎峰子【注2】状告小说作者的消息,就连降谷这样没时间欣赏花柳界【注3】艺术的人,看到新闻后也产生了无法抑制的不满。此前就有挪威人捣鼓出来了三文鱼寿司,并被许多日本餐厅当作本国料理大肆追捧,他本就对西方人搞的这种欺世盗名的食物不屑一顾,更别提西方人诠释的艺妓文化了。

    “啊,对不起,没能顾及妳的感受。”像是担心一旁的京田女士不快,清水恍然大悟似的道歉。

    的确如此,要说那部小说惹得众怒四起,甚至惊动了花柳界名流的原因,莫过于不少人认为美国人把妓馆写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女子仍端坐着,面上犹带温柔的笑容,只开玩笑似的说:“想必作者取材的时候没来我们这儿,否则怎么着也不至于写成那种东西。”

    谈话期间,降谷得知女子本身是京都人,京田在那一带算是地主旧姓,家大业大,原本也是艺妓出身,结婚以后便在京都经营妓馆,后来在伊豆这边也开了附带艺妓服务的山间旅馆,平时不常来这,一来便是要亲自从雏妓中挑人,或是从舞妓中挑选合格的艺妓。

    说到手里的艺妓,京田女士脸上便露出些微自豪的神色。清水听完便开始询问对方今年的新人资历如何,人数几何云云,降谷不是没陪同上司在京都的会馆出席过高层聚会,自然也是习惯这样的流程的。不过只因为临时的会见而遇见陪客的艺妓一两次,只当对方是为了谋生不得不出来做这样的行当,对她们在聚会上的陪衬习以为常、视若无睹罢了。

    大概因为知道做这行的女子们“概不见生客”的行业规定,清水并没有如何催问,反倒是京田女士显得十分热情,主动介绍起妓馆的情况来,大体说了这样一番话:最近几年经济不景气,艺妓也就越来越少,全国不过几百人,而这里离京都较远,平时多有不便,再加上近些年来迪斯科大行其道,许多女孩宁愿去舞厅跳舞也不愿来妓馆吃苦了,雏妓也就大大减少,年龄大些的又十分精明,快满三十便懒得赴宴跳舞了,所以即便不是艺妓的姑娘们也会在大型宴会时受托赶场,偶尔还会掺杂一些在夜总会打工的女性,这样一来,纯正的艺妓就显得格外珍贵,会优先介绍给贵客们。一方面,妓馆对待新人也视为己出,平时严格管教,各门功课都请最好的老师来教,学成之后便和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差不多了。

    “这么说,怕是连恋爱都不行?”清水似乎有意开玩笑。

    “原则上来讲必须纯洁如雪,但也并非毫无例外。”京田女士莞尔一笑。

    两人的对话言辞暧昧,让人觉得先前那番对美国人小说的抨击也颇具讽刺意味。女子此番拐弯抹角的答复倒是不难理解,光看其态度也能猜个大概:妓馆的年轻姑娘虽不同于一般烟花柳巷的女子,甚至备受呵护,但也不能说完全守身如玉。

    如此一来,清水那句玩笑话就成了明知故问的试探。降谷不以为意,他没心思想女人,只想尽快从这一个月的任务中脱身,好回东京去继续调查暗黑组织的事。两人喝着茶听着京田女士娓娓道来。纵然没听过这样的说辞,但对女子话中的弦外之音已经了然,觉得对方无非是想用手里的筹码讨好客人罢了。聊着聊着,清水逐渐表现出一种长期混迹于风月场所的自在随意,开门见山地问起今年新晋艺妓的名单,要老板娘把人叫过来。

    “哎呀,这怕是比找‘薰子’还难了……”女子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

    “是啊,都还没见过面,这么突然叫人家过来,别吓着人。”降谷不愿艺妓们来打扰,便故意打趣。清水那张斯文白净的脸无疑让他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仿佛看见嫖/客在认真挑选妓/女。但想来这类妓馆所提供的乐趣恐怕最终与吉原、歌舞伎町之流并无二致,对方好不容易来一趟,怕是不能败兴而归的,作为同僚也就不好再坚决阻挠了。

    “不见面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再说我同安室君也是初次见面,还不知道喜好如何,便只好出此下策了。”

    清水说得既露骨又委婉,像是拿照顾同伴的喜好当借口,眼看心思已经被敏锐的女子看穿,甚至干脆整个拿出了男人的厚脸皮。

    京田女士听完只是笑,表现出那种出身花街柳巷的女子的老练,仿佛早已对此种场面习以为常、对男人心思了如指掌,也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二人并非来消遣的普通权贵,就连辩解也像是在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这几天碰上外国客人增多,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多了起来,恐怕人手不够,新人也忙着赶场跳舞,故而担心不能随叫随到。若是想要尽兴,不妨先按照喜好挑选。

    “这不是在问妳么。许久没来了,不知新人里头哪个漂亮。”清水温和地把她的话顶了回去。

    “漂亮?”

    女子似乎被男人温和面容下的威压感惊得一愣。

    “既然是艺妓,样貌应该都不错的吧。“降谷喝着茶不冷不热地插话。

    “这就请放心了。论姿色,新人里一概没有平庸的,更有甚者,那种美貌是拍电影、做明星也绰绰有余的。”京田女士微微一笑,换上郑重语气,“就是不知对您二位来说,什么样的性子才是好的。若非您喜欢的类型,我们也不敢贸然引见。”

    “年纪不大不小、心地单纯的好,单纯的反正没什么坏处,说话不絮叨的好,不笨手笨脚不烦人的好。”清水说着,拿出那种熟客的态度来,顿了顿,又直言相告:“当然,没有在别的贵客那里留宿过最好。”

    清水这番话说得既隐晦又直白,还带着露骨的暗示。降谷知道这可能是为了取悦长官而作出的安排,但还是从清水那张斯文的脸上看出男人毫无遮掩的欲望,甚至觉得对方可能想利用职权满足私欲。但话已至此,老板娘也不便再推辞,就说好。

    说得跟相亲似的。降谷这样想着,觉得清水尽管看上去年轻斯文,骨子里却有种中年男人的恶趣味。

    “虽然只有我们几个人,但是晚宴的时间不短,恐怕还是不轻松,日后若是有需要,这边也会关照一些的。”

    听降谷这么说,京田女士稍微紧绷的脸颊放松下来。

    虽说艺妓们概不见生客,但若有贵客想挑人,也并非毫无办法。喝完了茶,说了一些关于旅馆的事情后,京田女士就叫女佣取来贴有姑娘们照片的相册给两人过目。降谷随便翻了几下,只见上面的都是已经出道几年的艺妓,没有见到新人舞妓的身影。

    “还是不成。”清水有些不满,“这不是说了要新人吗。”

    “实在抱歉,因为还没来得及定下来出道的人选。”京田女士低头致歉。

    “倒是没有那么急,我们还有一下午的时间。”降谷说。

    清水又说光有漂亮的新人也不行,还要为上司挑一位成熟点的艺妓。话音刚落,几人就被茶室外的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

    “阿菊姐!阿菊姐——”

    走廊上传来年轻女子尖细急切的呼叫声,像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急事似的。女子喊人的声音并不小,是在整个走廊里回荡萦绕的程度,加之周遭十分安静,便显得更加吵嚷。

    “实在抱歉,失陪一下。”京田女士皱着眉,起身迅速拉开障子门走了出去。清水和降谷也下意识跟着起身走到门外。

    “妳这孩子,在这干什么呢!”

    “我……”

    当下正是旅游淡季,是客人最少的时候,长廊上一片寂静。关山樱的枝叶带着粉白的花苞从檐廊外伸进来,在眼前含苞待放,有只白猫从墙根擦着身子悄悄走来,灵巧的身体一闪而过。降谷随着京田女士的视线望去,看见相隔一个包间的走廊尽头高高伫立着一个没有梳妆的年轻女子,看上去约摸十八九岁,披散着一头黑发,身上只穿着质地单薄的襦绊,腰上绑了根红腰带,裙裾在擦得发亮的榉木地板上展开。

    大概因为意识到注视着自己的还有两个陌生男人,年轻女子像被噎住了一般说不出话,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让人得以看清她的装束——可以说十分不得体。腰带绑得乱七八糟,裙裾也凌乱地散开来,露出下面一双白皙修长的腿,脚下踩着双半旧的人字拖。

    估计是有什么急事,顾不得收拾就跑出来了。

    但除开这些,女子不光容貌生得极美,身姿也挺拔高挑,娉婷袅娜,楚楚动人。再加上在这幽深的山间温泉旅馆遇见,丝毫看不出其出身和来历,更给人宛若神女的印象。清水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女子。听老板娘生气呵斥的语气,再看女子那刻意拖地的裙裾,虽说已经猜出了大半,降谷还是没有贸然将女子认作风尘女。

    走廊尽头房间的纸门被“刷啦“一声拉开,从屋里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妳,别傻愣着,像什么样子!”

    “但是这信……“

    女子说着就被对方拉着衣袖拽进了屋里,女子腰间乌黑的发束随着她的动作而像柳枝一样随风摆动了几下,随后推拉纸门被迅速拉上,隔绝了男人的视线。

    这时降谷才注意到刚才那女子衣袖下面藏着一封信。女子以这种不得体的样子出现在眼前的时间很短,但即便是一闪而过,那片晃动的黑发和白净的肌肤还是过于耀眼,似乎有种朦胧的诱惑感。

    “哎呀,真是失礼了,那孩子明明在舞蹈室的,不知怎么就跑了过来。”京田女士像是松了一口气。

    “跳舞吗……今年多大了?”清水盯着被拉拢的推拉纸门若有所思地问。

    “刚才那孩子么?还有几个月快十八了,只不过还是舞妓。”京田女士含笑解释,又稍稍观察二人的脸色,“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冒失失的,让您见笑了。”

    “噢,差点以为是您的千金呢。若是舞妓,便没问题了。”清水像如释重负似的打趣道,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又问降谷的意见。

    降谷看出了清水的心思,回忆起刚才那美貌少女的姿容来,也打心底觉得实在是娇艳动人,是叫人见之不忘的类型,就说女孩不错,就是不知道舞跳得怎么样。

    “那您二位大可放心,这孩子是个舞蹈天才,日本舞现代舞都能跳得很好。”京田女士从容答道, “这孩子从小就是最引人注目的,说着想去当什么明星,奈何家里有了变故,十几岁就送到我这来学艺了。不过既然来了,自然就是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

    “我看岂止是做明星呀,都能做整个日本的‘看板娘’了。想必您把她们培养得很好。“清水露出赞许的笑容感慨着,但金丝边镜框下那双温和的眼睛却让人看不出任何温度,“妓馆里有这样的绝色女子,又是新人,先前没介绍给我们也是因为舍不得了吧。”

    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也更像在责备老板娘。降谷看出清水是会利用职权为难对方的人。

    京田女士面露难色,拿出拉家常一样的随和来,“您说笑了。并非我故意藏着掖着,要是一般的客人也就算了,但这回实在不敢冒险,不放心的。那孩子还没有出道,先前大多都是赶场跳舞,所以几乎没有陪酒的经验,再有,说来也叫人笑话,那孩子喝醉了要打人的。”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舞妓,跳舞又幸苦,喝醉了难免一时冲动,降谷没觉得有什么新奇之处,反倒是清水露出吃惊又玩味的神情,饶有兴趣地继续听老板娘娓娓道来。

    “打人的舞妓,听起来够匪夷所思吧,不过也就那么一次。明明还没有成年,不知怎的就让人灌了酒。不过,那孩子平时倒是很听话,几乎不出差错,再加上人也机灵,学什么都很快,工作很卖力,总能让客人多打赏一些,替妓馆赚了不少,便没怎么和她计较。所以那次只让她道了歉,扣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事情就算解决了。”

    “平时很听话,喝醉了才打人,想来也是和我们一样,压力太大了吧。”降谷调侃道。

    “因为是挺开朗的孩子,所以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京田女士说着,灰蒙蒙的眼眸中漾出一种类似慈爱的光辉,“总之再三警告过了,叫她不许再犯,客人那儿也是千叮万嘱,千万不能给她灌酒。”

    “是吗,看上去倒不像是会打人的类型啊,没想到会那样,倒是挺可爱的。”清水笑了笑,“哎呀,叫人越来越好奇了。”

    “力气大啊。”京田女士无奈地说,“原先就是个野丫头,说是练过一点空手道,上回就借着酒劲儿对客人耍酒疯,两个人才拉住了。“

    看女子的神态,的确像在谈论自家女儿一样亲切自然,就连先前生气也没有如何责骂,然而降谷还是莫名感受到了一丝不可言喻的悲哀。不知何故,他对刚才的小舞女陡然生出一种惋惜的心情,老板娘越是强调其卓越之处,他就越是感到一种花朵终将零落泥淖的伤感。

    片刻之后,清水吩咐京田女士去找刚才看见的舞女说陪酒的事,把人支开了。

    “怎么样,看来我们也要挨打了,不过那样的美人,就算挨顿打也值得嘛。”听着老板娘离开的脚步声,清水的语气开始带有放肆意味,“费用问题,我想上级会好好解决的。”

    降谷不置可否:“既然喜欢的话,就请叫她过来好了。若是长官满意的话,自然就更好。”

    “是啊。真是为艺术所生的、活生生的艺术品啊。”清水发出了一声诚挚的感慨,“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降谷问。

    “只看一眼,便能将那女孩同一般的风尘女子区分开来。然而正是她属于妓馆这点,让人觉得可惜。”清水的神色陡然变得认真起来。

    清水的声音充满真情实感,并没有显露出先前那般刻意掩饰欲望的虚伪。

    虽然在降谷看来,不幸也好有意也罢,沦落风尘的女子之间并未有本质区别,清水还是平淡地说出了理由,大体是说,女孩的舞妓身份不大方便。降谷表示不解,清水便坦然相告:家里的妹妹以前去京都祈园游玩时,对日本舞很是着迷,从东京艺术大学毕业后就开了间舞蹈室,专门教人跳舞,不分性别资历,给钱就教。甚至还特意花钱去祇园请来已经隐退多年的老艺妓做舞蹈师傅。若是先前的舞女有幸生为良家千金,而非职业舞妓,想来把人请去比看着那些老师傅更能吸引学徒。无聊时还可以请她陪同妹妹在伊豆游玩一番,顺便教教跳舞。

    “噢,日本舞师傅若是年轻漂亮是更好些。 ”降谷说,“正所谓英雄不问出身,若是真的有需要,就和那孩子说说好了。只要钱给够,恐怕没有不愿意的吧。”

    “那不行的,要被人往坏处想的。终归是还在陪酒的年轻艺妓,和一般的舞蹈师傅不一样的。现在会跳日本舞的人虽不少,跳得最好看的还属艺妓们,但尤为可惜的是,偏偏是这类人,看似高雅,实则在行业协会里是最低贱的。”

    清水无不遗憾地说着,话里话外透露出对花柳界的熟悉和对小舞女的惋惜。降谷甚至还听出了一丝鄙夷的口气。这种对风尘女子高傲的鄙视和带着爱怜的把玩心态,委实让降谷感到了一丝矛盾感。

    然而,怜惜也好,鄙视也好,一切关心皆属徒劳。降谷有这种感觉。他把这种突然的多愁善感归结于妓馆女主人以煽情的口吻介绍了小舞女的生平所致。若是对方仅仅以普通艺妓的身份出现在眼前,恐怕他压根不会去在意。然而未满十八岁的少女委实称得上是个孩子,若是普通人,恐怕还在学校里念书,是受法律保护的人群;与此同时她们在花柳界内又被视为可以陪男人喝酒的女人——这种现代文明与近世习俗的交织碰撞带来的矛盾感刺激着他,使他蓦然感到不安。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先前没问吧。”降谷提醒清水。

    “不要紧的。明天再问也不迟嘛。”清水以轻松的语气回应,“好不容易能来一趟,尽管玩好了。”

    降谷不愿因为任务在玩乐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金钱,便说自己囊中羞涩。

    “不不,那钱不是我们说了算。正因为上面说了‘随便玩,随便干’这话,才敢订这么贵的旅馆的。”

    “上面的人说的?“

    “是的,正是如此。”

    “包括请艺妓的钱?”

    “那是自然。”

    清水笃定地说。那张斯文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与其气质格格不入的轻浮,降谷将之看作是欲望的消解得到承诺后的怡然自得。很显然清水是被那美貌的舞女勾起了兴致。一方面,降谷认为即便被赋予了对少女为所欲为的权力,也不应该对其产生情/欲。换句话说,他在心中从未把自身的情欲当回事,对女人的欲/望也不必在那个小舞女身上满足。但同时,他又没有立场、没有闲心去保护那个注定受到玷/污的少女,故而清水打定了主意想染指那少女也好,亦或只是开玩笑也好,他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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