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星亦无月。

    偏偏天幕滚雷,雨势滂沱,急风卷着柳树枝条,雨点子打入泥地里,击出小坑,再渐渐积成深浅不一的水洼。

    最西郊有一间隐蔽的宅子,天角一道闪电陡然劈下,照亮窗边两人的嘴脸。

    坐于案前的一人打扮要富贵些,是胡家的长子,名胡添。

    他粗声问:“事情都办妥当了?”

    身侧的人语气谄媚:“妥当的。您放心,陶家已经将那姑娘药倒送过来了,此刻只需将人妆点的赏眼些,再调教几句,届时别惹了秦世子不快即可。”

    毕竟是要给世子献上去做投名状的,谨慎些为好。

    胡添不放心,要自己再去看一眼。

    他推门出去,顺着廊道拐入后院,耳边时不时有惊雷炸起,风卷着雨点打在身上。

    胡添走到最末的一间耳房门口,啐了一口唾沫,暗道晦气,心下只盼这鬼天气,莫要坏了他的好事。

    他推开门,借几盏微弱的灯烛判断着方向,朝里间的床榻处走去。

    榻上躺着一个女子,身上只着轻薄的绫罗纱衣,厚重乌黑的长发用一支雕花的玉簪束起来,屋外疾风骤雨,她身子发冷,手边却无锦被。

    陶千照睫羽发颤,胸腔处只有轻微的起伏,若不细看,只怕会被认作夜雨中前来索命的鬼魂。

    她很紧张,手心脊背已经沁出薄汗。

    自从听到门外传来声响,那阵脚步声渐渐逼近,陶千照便警觉起来,她能感觉到四肢绵软,力气似乎在恢复,却仍旧远远不够。

    那人更近了。

    陶千照缓缓动作,伸手抽出了发间的玉簪,攥在手里静待时机。

    胡添手里拿一支蜡烛,脸在跳动的火光下变幻着光影,颇为瘆人。

    他走到榻边,正欲凑近细细去打量这副似娇花的身子,一阵带着脂粉香气的风打乱烛光,窗外骤然划出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惊恐瞪大的眼睛。

    陶千照倏尔跃身而起,借着灯烛,一手捂紧他的嘴,一手握簪死死抵在他的脖颈处。

    她压低声音威胁:“你若出声,我便杀了你。”

    与此同时,手上用力更深,玉簪几乎要刺破胡添皮肉。

    胡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顺从地不断点头,却被陶千照钳制着,动作小心翼翼。

    陶千照提出条件:“送我走出这间屋子。”

    脖颈偏侧的玉簪锋利,好像下一瞬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脖子,胡添不敢反抗,心下无比懊悔自己独自进来,一时间竟没有他法,只得照做。

    他再次点头,开始小幅度地挪动步伐。

    陶千照跃下床榻,跟着胡添缓缓迈步。

    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胡添恍然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意图转身脱离她的控制。

    陶千照瞳孔放大,手中簪子猛然使力,虽迟一步,但在胡添脖颈自肩膀处,划出了一道晃眼可见的血痕。

    她趁此机会尽力逃离,但身上本就不多的力气经过这一番折腾,逐渐开始流失,体内残留的药效发作,隐隐有些头脑发晕。

    陶千照心下急道不妙。

    胡添被威胁已是暴怒,男人力气本就要占些优势,他几个大跨步上前,钳住陶千照的肩膀,手中用力,将人掀翻在地。

    他手里抓着匕首,怒目圆睁:“你个小贱人竟敢挟持我,秦世子对你这张脸感兴趣,本来还想将你献上去,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还是直接杀了的好!”

    陶千照倒在地上,方才那一下,似乎脚踝被扭,此刻已经开始发疼。

    她敏锐地捕捉到胡添话里的信息。

    秦世子为何人?

    胡添蹲下来,脸上带了些阴狠的笑:“杀了你不够解气啊,不如我先将你这张脸先划破,再卖入黑窑子如何?”

    他笑着,抬手用力捏住陶千照的下巴,匕首闪着银光逼近。

    屋里的窗子不知何时被打开,呼啸的风雨开始灌入屋内,带了些泥土的味道,和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气。

    陶千照在匕首即将划破脸颊的最后一刹,她陡然发力,竟生生挣脱桎梏,闪身后退几步。

    胡添大怒:“贱人!我要杀了你!”

    匕首飞速地过来,用的是要她命的力气,身后有一张木桌,陶千照侧身避过,一脚踢开旁边圆凳,反手将桌上的茶盘抓起来扔去。

    屋内昏暗,胡添始料不及,被脚下凳子绊了步子,踉跄几步竟是直接摔倒在地。

    他一条腿还卡在圆凳两条木腿之间,匕首脱手飞出去,恰巧被茶盘打中,飞向偏侧梁柱夹缝处。

    陶千照心下不停思量着对策,她万不要丧命此地。

    胡添将椅子提起来扔到一旁,双眼充血,他拔高声音朝屋子外大喊:“胡万六!给老子过来!这么久没听到动静是死了吗!”

    陶千照心头一凉,没想到此人还有帮手。

    她攥紧手里的簪子,咬紧下唇。

    胡添身后便是那扇大开的窗户,只能奋力一搏了。

    陶千照凝力冲过去,胡添暴怒失了理智,急急纵身来抓她,陶千照侧首用簪狠手刺下,恰好刺中他一只手。

    她背靠墙壁借力抬腿,一脚踢向胡添下腹,却被他趁机抓住脚踝,刚好是方才扭伤的地方。

    陶千照被疼得龇牙咧嘴,两人被这一脚的力气带的向后跌去,她心里有些绝望起来,身体内实在没有力气能让她折腾了。

    然而胡添突然瞪大眼睛,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些什么声响,嘴里便开始向外流血。

    他身后便是梁柱。

    陶千照一惊,将他翻身转到侧面,不久前还要刺到她身上的那柄匕首,此刻正明晃晃地插在胡添腰背处,且没入了整片刀刃,只有握柄还露在外面。

    胡添死了。

    陶千照霎时心慌起来,胸腔内的一颗心狂跳不停,指尖开始发颤,随即而来的是整个躯体的颤抖。

    然而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房门处再次传来动静。

    约摸是他的帮手来了,陶千照咬了咬舌尖,逼自己冷静。

    一道身影渐近,逐渐变的清晰起来。

    比之更近的,是这人的声音。

    轻佻,戏谑,不以为意。

    “陶姑娘这是,杀人了啊。”

    尾音有意上扬,语气轻飘飘的,却短短几个字定下她杀人的罪责。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线,陶千照有了判断,来人不是胡添的帮手,但同样是个不怀好意的人。

    她还跌坐在地,眼下只能尽力忽视脚踝更深的痛楚,和药效发作的眩晕,挣扎着站起来。

    “公子误会了,人不是我杀的。”

    她瞳色沉沉,一双眼紧锁着他的身影。

    裘止听完此言,似乎觉得好笑,不紧不慢地踱步朝她而来,站在她面前微微俯首,低眸看着她的眼睛。

    “这间屋内只你二人,陶姑娘这话,在下认为不可信。”

    四下昏暗,但他凑的颇近,陶千照看清了他的模样。

    眉弓轮廓在夜色下更见深邃,眼尾微扬出些弧度,是一双狭长的凤眸,鼻骨挺拔,薄唇含笑,面上分明笑着,却瞧不出一丝善意。

    陶千照被他的视线扰得烦乱,这感觉,像被盯上的猎物,无处挣扎,无处求生。

    她主动后退两步,似乎只是随意一问:“公子知道我的身份?”

    裘止注意到她的动作,笑答:“自然是知道的,今夜陶姑娘杀人,我不知你身份,如何去报官呢?”

    他语气尤似专门咬重“杀人”二字的感觉,听上去,在他这里,已经断定胡添是受陶千照亲手所杀。

    他接着道:“杀人要偿命,陶姑娘还是快些想好,去了府衙该如何辩驳吧。”

    陶千照被他说得心头怒起,方才胡添死在眼前带来的慌乱竟散去了一些。

    她反驳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公子就应该明白,此事我受害在先,况且人非我所杀,哪怕你将我送入府衙,我也不会认这杀人的罪名。”

    她眼眸明亮,字字清晰,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

    可惜影子斜不斜,如何是她一介孤女做得了主的。

    裘止收起面上戏谑的神情,压眉看她:“胡添已死,是否为你所杀重要吗?”

    “哪怕府衙不定你的罪,那胡家呢,胡家势大,他们施压于官,抑或是私下追责,你觉得,你能左右这一切吗?”

    他话罢,便不再多言,一双狭长的眼注视着陶千照的神色,等着她的反应。

    陶千照攥紧手,一时无法否认。

    她的思想认知下,是作何恶受何罪的,那些复杂阴暗的权势压迫,从来不在她考量的范畴,可眼下,她却不得不正视权势下,她会等到怎样的审判。

    裘止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手,循循善诱道:“你不能左右他们,但我能,我能助你揭过此事,只需你答应我一事。”

    陶千照问:“何事?”

    裘止:“你祖母月前离世,旁人只道她突发脑疾,可我如今告诉你,她是因胡家而仙去。”

    此话落入耳中,尤似天边闪电裹挟急雷猛然劈开夜色,炸响在陶千照耳畔。

    在原身记忆中,祖母是在家中无人时,倏尔突发脑疾离世,可分明老人家素日里身体康健,怎么会突发此疾?

    她忍着头晕,艰难思量。

    陶千照明白过来,对方想用祖母一事,逼迫她去答应那件事,而今夜之事,他偏等胡添死了再进来,不过是为了再拿一个把柄,时刻用来威胁她而已。

    眼下状况已见分晓,除了暂时答应下来,她别无他法。

    陶千照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裘止笑道:“我要你以祖母受胡氏迫害之名,去鸣鼓诉冤,余下的,我会解决。”

    鸣鼓诉冤?

    陶千照的脑中愈发混沌起来,这具身体此前中的迷药还在起效用,她自床榻上醒来自此刻,这身体已经再难支撑了。

    眼皮困顿,她本想再同眼前这人要求,将她先带离此处,却不想眩晕一阵强过一阵,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裘,名单字一个止。”

    待依稀听到他的回答,陶千照恍然身形一晃,软绵绵地倒下去。

    却没有着地,被裘止及时抬手捞进臂弯里。

    天角夜幕不停劈着闪电,裘止低眸,看着怀里昏迷的陶千照,一时间静待在原地,没有言语。

    身后倏尔有人出声:“主子。”

    片刻沉寂后,裘止低声吩咐:“带她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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