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女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的大将军散尽了真气，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千里迢迢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在泪水朦胧下他渐渐模糊的面容变得支离破碎。
“我一定会尽力医治好你的。”她泣声安慰着他，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太迟了。”他看着她已哭花的妆容，竟是温柔地笑了起来。
“我临死前，有个最后的愿望。”
“你说……”
“帮我找孙悟空报仇。”
“……孙悟空……”
他听到她的声音遥遥地传来，他费劲最后一丝力气握上她冰冷的手，然后呢呢地念着她的话语。
“对，孙悟空……”
好累。
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紧攥着她的手缓缓垂下。
“不要，大王。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擦下滚热的泪，趁着泪水还没有再度蔓上的间隙，她能看到他泛红的眼尾还挂着一滴泪珠。
是不甘心吗？还是他也会舍不得自己？
后来怎么样了？
是了，她将已褪为真身的他轻柔地放回那大红的婚床上，然后静静地用泛凉的指尖从他的眉滑至他的嘴唇。她俯下身贴在他的胸膛上，曾经的日夜，无论她怎样辗转难眠，可只要被他搂在怀里听听他的心跳，她总会噙着笑甜甜入睡。
可是，那样的时光，再不会有了。
她想，她一定要将孙悟空碎尸万段。
再后来，她好似嫁给了谁。
锦茜红妆，蟒暗花泽。她对着梳妆镜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搭上那人的手。恍惚中，她好似见到了她的大将军。
她的大将军温柔地将她的手收进掌中，轻轻一拽，就将她拉进怀里。
她泫然欲泣，惹得那人皱起眉头。
“活宝贝，今日大喜，哭什么？”
她想，都怪孙悟空。
否则，今日替她轻拭泪水的，本该是她的大将军。
她委曲求全，躺在老龙王的怀中，可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她的大将军。
她想，她的将军会不会怪她？不会的，她不得已的献媚顺从，她的将军那样疼爱她，一定不会责怪她，一定会理解她。
后来怎么样了？
机关算尽终成空，她落寞地拂去神猴将军像上的蛛网。她好多年没回来看他，这里竟已是这般荒凉。
当地藏王允许她进入转世轮陪伴她的大将军时，她多开心呀。
她许久没有这般真心地笑过。很快，她就可以再次见到她朝思暮想的大将军，她的夫君。
可是，他的心中，只有佛经。
“我不许你再读佛经啊。”她从他手中夺过佛经狠狠地扔在地上时，她突然后悔了。
她想，她怎么可以这样凶她的将军呀。
“你疯啦，干嘛扔我的经书。”她的大将军面有愠色，冲她甩甩手，然后就跳下去捡了经书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的大将军就这样走了，又再度扔下她一个人了。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她的大将军还太小。不认得她，不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出了转世轮祈求地藏王让她见一见成年后的大将军。
这次，你总该认得我了吧。
她看着面前摇晃着竹签筒的香客，她雀跃的心再度冷了下来。
为什么……还是佛殿？
她听到他的声音迢迢传来，转头去看，他身披袈裟，正坐在须弥座上看着自己。
她就这样看着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大将军，你做了伏虎罗汉？”
她已渐渐看不清座上人的面容。
这是她的大将军吗？这是同她许下至死不渝的誓言的大将军吗？
“所谓情之为物，无非虚空梦一场。”
情？梦？
所以，她费尽心机，只是做了一场梦？
“女王，你真好。”
“我不会辜负你，女王。”
“丝丝，千世万世，无论成仙成妖，我们都至死不渝。”
“等我啊，我一定会回来。”
他昔日的话语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可是说出这些话的他，如今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愿。
我真的很好吗？我若真的这般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还是忘记了我。
木鱼阵阵，禅音声声。
她再度抬眼，面前平摊的佛经刺得她心口作痛。
“要不然，我念给你听？”黄眉老祖跪坐在她身旁，空旷的佛殿将他掩盖的犹豫无限放大。
她不敢转头去看黄眉老祖。
她想起黄眉老祖多年前来到万妖国寻万妖金丹，还是她下的王命，令梦魔他们用尽一切手段引他堕入魔道。
要不然，黄眉老祖本不应至此。
她叹息。
她满手血腥，行凶作恶，终究作孽太多，此生怕是洗不清罪孽了。
“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为黄眉老祖做些什么。
她早已不奢求祈求别人的原谅。
黄眉老祖不再说话了。
只是偶尔劝她歇一歇，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
身旁没了喘息时，她会偷偷抬头去看高台上伏虎罗汉的佛像。可也只是偷偷一眼，她便又紧闭双眼，然后深深地低下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错，既然我已入妖道，根本就无需稀罕仙佛之名。”
“你别这么傻好不好！”
“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是我连累了你。”
她又笑了起来。她的畅然使得浑身散发出的妖气都变得朗清，身旁落下的雀鸟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
她摊开手掌，一只雀鸟不畏生地落在她的掌心上。她将雀鸟收进手中，轻轻摸着它的头，好似曾经，她的大将军总是喜欢揉着她的发一般。
那是秋分，从早上开始便稀稀落落地下着雨。她想，明年人间一定会有一个好收成。
小小的雀鸟再次落到她的指尖上，紧紧抓着她温暖的指尖不敢松开。
那人带着轻柔的风走到她的身边。
这样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那些个日夜，他的气息霸道地包裹着她的妖气，将她所有的清醒都吞噬殆尽。
她瞥见他的衣角，金红混合的袈裟。她有些眩晕，思绪不自觉地攀上回忆。
“我已参透红尘。所谓情之为物，无非虚空梦一场。”
与他有关的回忆汹涌而来，温柔的，苦痛的，相互交织，蔓上她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肤。
她沉喘一口气，平息了四百年的妖气抵抗着她的拼命压制，四处乱窜。指尖上的小雀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慌乱，鸣啼一声便飞出了殿外。
怎么办，她要如何才能学得如她的将军那般，轻易便能放下那些过往呀。
她抬眼，那张熟悉的面孔依旧那般俊美。
她觉得，她此时应该转过头不再看他。可是，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他来，原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今生今世她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并非日日都渴求相见，却是日日都守着与他相关的回忆过活。
思念，更甚。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已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了些湿濡。
“罗汉，可好？”她问过后，便痴笑起来。如今他已得偿所愿，又哪里会有什么不好。
她笑自己痴傻。一千四百年，终是只有她一人困在这所谓虚空的梦中无法解脱。
可是，她想，哪怕他真的放下了自己，不要自己了，能不能也不要再对自己那般落落穆穆。
“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还是哪样？还是这般见豕负涂是吗。
将军你……原来，还是觉得我脏呀。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想不到如何回应他这番话。
纵使佛妖殊途，可是她只是想在他身边，多看他一眼，他也这样厌恶自己，是吗？
百念灰冷。
她不知为何，突然发笑。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又是她昔日送他离去的场景。
“等我啊。”她想，他眼中有愧疚，有感激，有躲闪与担忧，可是偏偏没有她渴求的那份爱。
不要走啊，将军。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将军。
“珍重。”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他语气凝重。
珍重。
她想，她应该再不会见到她的将军了吧。
若是散尽这此身妖气，她是不是就能干净一些。
她倚在门庭，花开花败又几载，她已数不清了。她只觉一缕混着清新香甜的灵气围绕在她的身旁，裹着她渐消的妖气。
“你说，我会有来世吗？”
面前模糊的人影擦去她唇边的鲜艳。
她已听不清那人的回答是什么。
万妖女王睁开眼的刹那，她感到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她盯着头上的覆海，妖艳的花借着藤曼扭着身姿攀附在上面，日积月累，也渐渐遮盖了原本在覆海上刻画的狰狞蛇形。
她喉中干涩，想起身去倒一杯水来，可是身体的疲乏最终打消了她的念头。她只好咽了咽唾液以缓解喉咙的不适，闭上眼再次陷入混沌。
她想，醒来时念着他也就算了，何故连梦中也满满的都是他，徒让她心碎。
眼角覆上温热，她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活物喘息的声音。
她再度睁眼，转头去瞧，却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将擦拭着她眼角的指腹落至她的面颊，然后一下下抚摸着。
“你醒了。”通臂猿猴此时正坐在塌沿，见她醒了，他放下一直为她擦拭冷汗的手帕，然后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再捏上她的脸颊。
“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将军。
万妖女王没有应答他的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通臂猿猴放下心般长舒一口气，然后对着自己露出干净的笑。她脑中有些混乱，可看着他笑了，她也情不自禁地勾了唇角。
她想，她的将军，终于算是开心起来了。
万妖女王从被中伸出手，想要握上他弄的自己有些发痒的手。可是就在她将要触碰他的肌肤时，脑中霎时闪过的梦中的一段段片段，却让她停顿了手上的动作。
“所谓情之为物，不过虚空梦一场。”
“施主，你别再受你的心魔作祟了，快回去吧。”
“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心魔。他此时对自己的体贴与温柔，也是她臆想出来的吗？
她的心口好似突然被人用钝器活生生剜去了一块，还是被人用上了铁锈的刀具慢慢地割划着，不肯给她一个痛快。鲜血流潺，带着她心口的痛苦爬至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让她痛不欲生。
然而，她从来不能拒绝通臂猿猴的温柔。
她渴求他的垂怜，渴望他能将对众生的慈悲之心分出丝毫给自己。
可是，他嫌她脏呀。
万妖女王红了眼，犹豫片刻，打算收回手的刹那，通臂猿猴却反手攥上她温热的手不肯放开。
万妖女王诧异，却还是随了他。
她怔怔地看着通臂猿猴紧握自己的手，他松了些力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便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时常在想，这双能抡起擎天柱的手，为何是这般温柔呢。
她收紧手中的力气，指腹便碰上他毛茸茸的手背。
“怎么不同我说话？”通臂猿猴原本还怕她醒来后同自己哭闹，他还纠结了好一阵，要不要就前几日的事同她道个歉。可是他一向心高气傲的，实在羞于开口认错，那一句担心就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为什么不讲话吗？要说些什么呢？
她兀地感觉头痛欲裂，随后细眉紧锁，她空闲的一只手抚上作痛的额头，她忍不住哼出声。
“怎么了，女王？”通臂猿猴看到她原本恢复了血色的脸瞬时苍白，有些心疼，想要抽回手起身去唤药仙，可她却不自觉攥紧了他的手不让他脱身。
“女王。女王？”通臂猿猴轻唤着万妖女王，另一只手贴上她的额头。
她蹭着他的手心，慢慢感觉舒服了些。
她想，她的大将军，果真是她的灵丹妙药。
见她舒展了眉头，通臂猿猴松了一口气，抚了抚她的眉眼，笑容再度攀上他的唇角。
以前倒是不曾这样细致打量她的面容。第一眼看去，只觉她美艳动人。可是如今仔细看来，倒觉得她有些乖巧，病态之下，又平添几分脆弱。
无端端地让他起了一丝想要护她在怀中的感觉。
通臂猿猴情难自禁，伸手探入万妖女王的身下，托着她的肩，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
她的身子真软。通臂猿猴这样想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近，可这般想要怜惜的感觉，他倒是第一次。
万妖女王迷迷糊糊地靠在通臂猿猴的怀里。
好累。
她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梦中，她的大将军散尽了真气，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千里迢迢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在泪水朦胧下他渐渐模糊的面容变得支离破碎。
“我一定会尽力医治好你的。”她泣声安慰着他，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太迟了。”他看着她已哭花的妆容，竟是温柔地笑了起来。
“我临死前，有个最后的愿望。”
“你说……”
“帮我找孙悟空报仇。”
“……孙悟空……”
他听到她的声音遥遥地传来，他费劲最后一丝力气握上她冰冷的手，然后呢呢地念着她的话语。
“对，孙悟空……”
好累。
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紧攥着她的手缓缓垂下。
“不要，大王。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擦下滚热的泪，趁着泪水还没有再度蔓上的间隙，她能看到他泛红的眼尾还挂着一滴泪珠。
是不甘心吗？还是他也会舍不得自己？
后来怎么样了？
是了，她将已褪为真身的他轻柔地放回那大红的婚床上，然后静静地用泛凉的指尖从他的眉滑至他的嘴唇。她俯下身贴在他的胸膛上，曾经的日夜，无论她怎样辗转难眠，可只要被他搂在怀里听听他的心跳，她总会噙着笑甜甜入睡。
可是，那样的时光，再不会有了。
她想，她一定要将孙悟空碎尸万段。
再后来，她好似嫁给了谁。
锦茜红妆，蟒暗花泽。她对着梳妆镜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搭上那人的手。恍惚中，她好似见到了她的大将军。
她的大将军温柔地将她的手收进掌中，轻轻一拽，就将她拉进怀里。
她泫然欲泣，惹得那人皱起眉头。
“活宝贝，今日大喜，哭什么？”
她想，都怪孙悟空。
否则，今日替她轻拭泪水的，本该是她的大将军。
她委曲求全，躺在老龙王的怀中，可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她的大将军。
她想，她的将军会不会怪她？不会的，她不得已的献媚顺从，她的将军那样疼爱她，一定不会责怪她，一定会理解她。
后来怎么样了？
机关算尽终成空，她落寞地拂去神猴将军像上的蛛网。她好多年没回来看他，这里竟已是这般荒凉。
当地藏王允许她进入转世轮陪伴她的大将军时，她多开心呀。
她许久没有这般真心地笑过。很快，她就可以再次见到她朝思暮想的大将军，她的夫君。
可是，他的心中，只有佛经。
“我不许你再读佛经啊。”她从他手中夺过佛经狠狠地扔在地上时，她突然后悔了。
她想，她怎么可以这样凶她的将军呀。
“你疯啦，干嘛扔我的经书。”她的大将军面有愠色，冲她甩甩手，然后就跳下去捡了经书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的大将军就这样走了，又再度扔下她一个人了。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她的大将军还太小。不认得她，不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出了转世轮祈求地藏王让她见一见成年后的大将军。
这次，你总该认得我了吧。
她看着面前摇晃着竹签筒的香客，她雀跃的心再度冷了下来。
为什么……还是佛殿？
她听到他的声音迢迢传来，转头去看，他身披袈裟，正坐在须弥座上看着自己。
她就这样看着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大将军，你做了伏虎罗汉？”
她已渐渐看不清座上人的面容。
这是她的大将军吗？这是同她许下至死不渝的誓言的大将军吗？
“所谓情之为物，无非虚空梦一场。”
情？梦？
所以，她费尽心机，只是做了一场梦？
“女王，你真好。”
“我不会辜负你，女王。”
“丝丝，千世万世，无论成仙成妖，我们都至死不渝。”
“等我啊，我一定会回来。”
他昔日的话语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可是说出这些话的他，如今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愿。
我真的很好吗？我若真的这般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还是忘记了我。
木鱼阵阵，禅音声声。
她再度抬眼，面前平摊的佛经刺得她心口作痛。
“要不然，我念给你听？”黄眉老祖跪坐在她身旁，空旷的佛殿将他掩盖的犹豫无限放大。
她不敢转头去看黄眉老祖。
她想起黄眉老祖多年前来到万妖国寻万妖金丹，还是她下的王命，令梦魔他们用尽一切手段引他堕入魔道。
要不然，黄眉老祖本不应至此。
她叹息。
她满手血腥，行凶作恶，终究作孽太多，此生怕是洗不清罪孽了。
“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为黄眉老祖做些什么。
她早已不奢求祈求别人的原谅。
黄眉老祖不再说话了。
只是偶尔劝她歇一歇，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
身旁没了喘息时，她会偷偷抬头去看高台上伏虎罗汉的佛像。可也只是偷偷一眼，她便又紧闭双眼，然后深深地低下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错，既然我已入妖道，根本就无需稀罕仙佛之名。”
“你别这么傻好不好！”
“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是我连累了你。”
她又笑了起来。她的畅然使得浑身散发出的妖气都变得朗清，身旁落下的雀鸟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
她摊开手掌，一只雀鸟不畏生地落在她的掌心上。她将雀鸟收进手中，轻轻摸着它的头，好似曾经，她的大将军总是喜欢揉着她的发一般。
那是秋分，从早上开始便稀稀落落地下着雨。她想，明年人间一定会有一个好收成。
小小的雀鸟再次落到她的指尖上，紧紧抓着她温暖的指尖不敢松开。
那人带着轻柔的风走到她的身边。
这样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那些个日夜，他的气息霸道地包裹着她的妖气，将她所有的清醒都吞噬殆尽。
她瞥见他的衣角，金红混合的袈裟。她有些眩晕，思绪不自觉地攀上回忆。
“我已参透红尘。所谓情之为物，无非虚空梦一场。”
与他有关的回忆汹涌而来，温柔的，苦痛的，相互交织，蔓上她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肤。
她沉喘一口气，平息了四百年的妖气抵抗着她的拼命压制，四处乱窜。指尖上的小雀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慌乱，鸣啼一声便飞出了殿外。
怎么办，她要如何才能学得如她的将军那般，轻易便能放下那些过往呀。
她抬眼，那张熟悉的面孔依旧那般俊美。
她觉得，她此时应该转过头不再看他。可是，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他来，原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今生今世她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并非日日都渴求相见，却是日日都守着与他相关的回忆过活。
思念，更甚。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已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了些湿濡。
“罗汉，可好？”她问过后，便痴笑起来。如今他已得偿所愿，又哪里会有什么不好。
她笑自己痴傻。一千四百年，终是只有她一人困在这所谓虚空的梦中无法解脱。
可是，她想，哪怕他真的放下了自己，不要自己了，能不能也不要再对自己那般落落穆穆。
“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还是哪样？还是这般见豕负涂是吗。
将军你……原来，还是觉得我脏呀。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想不到如何回应他这番话。
纵使佛妖殊途，可是她只是想在他身边，多看他一眼，他也这样厌恶自己，是吗？
百念灰冷。
她不知为何，突然发笑。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又是她昔日送他离去的场景。
“等我啊。”她想，他眼中有愧疚，有感激，有躲闪与担忧，可是偏偏没有她渴求的那份爱。
不要走啊，将军。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将军。
“珍重。”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他语气凝重。
珍重。
她想，她应该再不会见到她的将军了吧。
若是散尽这此身妖气，她是不是就能干净一些。
她倚在门庭，花开花败又几载，她已数不清了。她只觉一缕混着清新香甜的灵气围绕在她的身旁，裹着她渐消的妖气。
“你说，我会有来世吗？”
面前模糊的人影擦去她唇边的鲜艳。
她已听不清那人的回答是什么。
万妖女王睁开眼的刹那，她感到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她盯着头上的覆海，妖艳的花借着藤曼扭着身姿攀附在上面，日积月累，也渐渐遮盖了原本在覆海上刻画的狰狞蛇形。
她喉中干涩，想起身去倒一杯水来，可是身体的疲乏最终打消了她的念头。她只好咽了咽唾液以缓解喉咙的不适，闭上眼再次陷入混沌。
她想，醒来时念着他也就算了，何故连梦中也满满的都是他，徒让她心碎。
眼角覆上温热，她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活物喘息的声音。
她再度睁眼，转头去瞧，却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将擦拭着她眼角的指腹落至她的面颊，然后一下下抚摸着。
“你醒了。”通臂猿猴此时正坐在塌沿，见她醒了，他放下一直为她擦拭冷汗的手帕，然后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再捏上她的脸颊。
“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将军。
万妖女王没有应答他的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通臂猿猴放下心般长舒一口气，然后对着自己露出干净的笑。她脑中有些混乱，可看着他笑了，她也情不自禁地勾了唇角。
她想，她的将军，终于算是开心起来了。
万妖女王从被中伸出手，想要握上他弄的自己有些发痒的手。可是就在她将要触碰他的肌肤时，脑中霎时闪过的梦中的一段段片段，却让她停顿了手上的动作。
“所谓情之为物，不过虚空梦一场。”
“施主，你别再受你的心魔作祟了，快回去吧。”
“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心魔。他此时对自己的体贴与温柔，也是她臆想出来的吗？
她的心口好似突然被人用钝器活生生剜去了一块，还是被人用上了铁锈的刀具慢慢地割划着，不肯给她一个痛快。鲜血流潺，带着她心口的痛苦爬至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让她痛不欲生。
然而，她从来不能拒绝通臂猿猴的温柔。
她渴求他的垂怜，渴望他能将对众生的慈悲之心分出丝毫给自己。
可是，他嫌她脏呀。
万妖女王红了眼，犹豫片刻，打算收回手的刹那，通臂猿猴却反手攥上她温热的手不肯放开。
万妖女王诧异，却还是随了他。
她怔怔地看着通臂猿猴紧握自己的手，他松了些力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便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时常在想，这双能抡起擎天柱的手，为何是这般温柔呢。
她收紧手中的力气，指腹便碰上他毛茸茸的手背。
“怎么不同我说话？”通臂猿猴原本还怕她醒来后同自己哭闹，他还纠结了好一阵，要不要就前几日的事同她道个歉。可是他一向心高气傲的，实在羞于开口认错，那一句担心就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为什么不讲话吗？要说些什么呢？
她兀地感觉头痛欲裂，随后细眉紧锁，她空闲的一只手抚上作痛的额头，她忍不住哼出声。
“怎么了，女王？”通臂猿猴看到她原本恢复了血色的脸瞬时苍白，有些心疼，想要抽回手起身去唤药仙，可她却不自觉攥紧了他的手不让他脱身。
“女王。女王？”通臂猿猴轻唤着万妖女王，另一只手贴上她的额头。
她蹭着他的手心，慢慢感觉舒服了些。
她想，她的大将军，果真是她的灵丹妙药。
见她舒展了眉头，通臂猿猴松了一口气，抚了抚她的眉眼，笑容再度攀上他的唇角。
以前倒是不曾这样细致打量她的面容。第一眼看去，只觉她美艳动人。可是如今仔细看来，倒觉得她有些乖巧，病态之下，又平添几分脆弱。
无端端地让他起了一丝想要护她在怀中的感觉。
通臂猿猴情难自禁，伸手探入万妖女王的身下，托着她的肩，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
她的身子真软。通臂猿猴这样想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近，可这般想要怜惜的感觉，他倒是第一次。
万妖女王迷迷糊糊地靠在通臂猿猴的怀里。
好累。
她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