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吐翠，漫林碧透。
白驹之上，通臂猿猴紧握住缰绳，仰头看着四散的飞花，在微风中打了几个旋，然后飘落在泥土里。
隔着单薄的衣裳，他能感受到身后紧挨着自己的人，心怦乱地跳着。小雀仙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裾，慌乱之下带上他身上的几缕猴毛，扰得他腰背有些刺痛。通臂猿猴并不恼怒，只是抓过她的一只玉手放置在自己的腰腹前。
“将军……”
“放轻松，不要怕，只管搂紧我。”
通臂猿猴的温声细语让紧张的小雀仙慢慢卸下防备，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到通臂猿猴的身前，缠上他硬朗的腰板。
“要相信我，我不会把你摔下去的。”急促又炽热的呼吸吹拂在通臂猿猴的耳廓，通臂猿猴腾出一只手覆上小雀仙的手背，柔声安抚着。
小雀仙应着声，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靠上他的肩头，唇边浮现出一抹华蜜的笑。
“我信将军，不会让我受伤。”
逐渐平稳的呼吸透过衣衫萦绕在肩上的猴毛中，内里悸动，通臂猿猴穿过小雀仙的掌缝，贴上她的手心，与她十指相扣。
微风卷落林中的缤繁，小雀仙缓缓闭上眼睛，安心地享受着此刻。
手指交缠，掌心紧贴。
直至日薄桑榆，他们进城寻到了一家食肆，通臂猿猴才恋恋不舍地磨蹭着小雀仙的手背，示意她自己要抽手了。
通臂猿猴先下了马，然后牵起小雀仙的手，扶着她落在自己的怀中。
“骑马好玩吗？”
通臂猿猴撷下落在小雀仙发间的花瓣，手中湿温，粉嫩的花霙在他的指间落下颜色，仿若是怀中女子的唇脂，娇柔鲜嫩。
通臂猿猴情不自禁地靠上小雀仙的额头，对着小雀仙那双晶晶闪亮的眸子，他只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眼中满当当的情谊中。
“将军，怎么了？”小雀仙羞怯地唤着他，此刻通臂猿猴眼中的悸动，是她未曾见过的迷乱。
“没事，此地靠近狄戎，很不安全。你要跟紧我，别离开我。”按压下胸膛内的余悸，通臂猿猴随便扯了个谎便打消了小雀仙的忧虑。
你要跟紧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将缰绳交递给店家，通臂猿猴扣紧小雀仙的手就向屋内走去。
“那只猴子……就是神猴大将军是吧……他旁边的女子是谁？”
通臂猿猴耳听八方，自然清楚地听到了不远处的两个中年人在小声讨论着自己。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齐，通臂猿猴接过小雀仙拿起的汤匙，为她盛满了一碗甜汤。
“小心烫。”
热气混着甜汤的香气铺散在小雀仙的脸上，她学着昔日通臂猿猴教给她的样子捧起汤碗，凑近碗沿吹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气。
“那是小雀仙，一直跟着神猴大将军的。”
“小雀仙？……神猴将军待她这样好，他们……”
对面的男人掩面轻咳了几声，放低声音说着：“我也不知道。大抵便是……”
“郎情妾意吧。”
郎情妾意。
通臂猿猴探着手，小雀仙便向通臂猿猴偏过头，手指上的猴毛柔柔地擦过她唇角沾染的汤汁。
是了，他许是真的很喜欢她。
可是，他此生也注定要辜负他的小雀仙。
若是有来世。
若是他有来世。
上天可不可以给他一个同她长相厮守的机会？
通臂猿猴默默地嘲弄着自己。
一千年，纵使他从未忘记过他的小雀仙。可是铜壶滴漏之间，他也渐渐忘记了，曾经的朝夕相处，他面对她时究竟是何心情。
“……是我骗了你。”
“我很想见你。”
“我真的很想你，丝丝。”
他揩去她眼角的泪花，压着她的肩将她狠狠地揉进怀中，然后在她难以压制的啜泣声中，他的心亦变得支离破碎。
他对药仙说，说自己不久便要离去，说自己只怕是很久都不会回来。
他知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会痛心，可他没有其他办法。相思如狂，他将自己沉溺在醉生梦死之中，可每每阖上双眼，虚空混沌之中都是她在自己身旁笑得欢喜的模样。
原本，他气她将自己拒之门外，所以梦中他亦是对她多了几分赌气的疏离。冷冷地唤上一声女王，一次次推开她的亲近，看着她垂眸落泪，他却并没有预想的快感。
他想，终究是他欠着了她，所以才对她这般难以割舍。
但就真的只是如此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无数次，他在梦中问着她。
得到的答案却永远都是那般温柔。
“将军呢？将军为什么不要我了？”
震惊之余，他抬眼去看她，却见她背对着自己依靠在门口，纯净的白衣之后，是贯穿了她的脊背的嫣红。
“你要我放下……我学着去做，可是我放不下……”
血肉模糊之下的那一抹荼白，彻骨寒心，让他几欲癫狂。
他想要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护在怀中，可走近之时才发现，她身上累累伤痕，让他无从下手。
“丝丝。”
第一次，他唤了她的名字。
她牵动着嘴角，笑得安然。
所以，我为什么会不要你呢？
情深入骨，通臂猿猴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紧贴着她心口的柔软。
牵过她的手，一路走到了湖泊旁。明澈的湖水上漂泊着零星的冰霜，月光倾泻，熠熠闪光。
“我记得，你之前最怕冷的。”通臂猿猴护着她的腰身，语气带着些疼惜。
万妖女王紧着裘衣上的绳结，指尖微红，指节泛白。
真冷啊。
她想，她如今也还是最怕冷的。
通臂猿猴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玉沙，视野变得干净起来。他重新为万妖女王打紧衣上的绳结，然后伸出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中，贴在唇边，边哈着热气，边轻柔地揉搓着。
一千年前，他也是这般小心地呵护着他的小雀仙。
他知道她最怕冷，因而她化为雀身时，他便将她收在掌中替她遮挡风雪；她幻化为人时，他便将她搂在怀里，渡着自己的体温给她。
通臂猿猴突然发笑。
他也曾疼惜她甚过在乎自己。
可惜，当他真的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她时，他却忘记了该如何爱惜她。
“将军，若是还有下一世，我还是只想做将军手中的一只小雀鸟。”
“若是还有下一世，我定不会让你再受这般委屈。”
万妖女王摊开双手，看着片片飞雪落在她手中莹莹闪亮又逐渐消融，她笑得释然又苍凉。
将军，太迟了。
她知道，她不会有下一世了。
她早就该知道了啊。
那场梦，是她的过去，亦是她的将来。
正午时，昨夜飘飘扬扬坠入凡间的白雪已经消融了一大半。
通臂猿猴走进寝殿，便看到万妖女王正坐在榻沿，修长的指下是已经被晾晒好的那件红衣。
如那夜抚摸着他抄写的经文一般，此刻精致的脸上依旧是看不出悲喜。
胸腔内的柔软猛然一紧，通臂猿猴站在原地呆钝了许久，直至他看到她黯淡的眼闪烁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万妖女王的身旁，弯下腰唤了她一声。
“丝丝。”
耳边传来他温柔的呼唤，万妖女王收回已然冰冷的手，抬起头望着通臂猿猴，乌亮的眼中满溢着深深的眷恋。
“将军，你回来了。”
细细地展开衣领细微的褶皱，万妖女王叠好衣服，放在膝上，为通臂猿猴腾出位置拉着他坐下。
“我听服侍你的人说，这些衣服都不合你的心意……等下我带你去莺妖那里，让她重新为你量一下尺寸，再为你做几件带上。过段时间，我寻人界的裁缝再做几件你喜欢的，好不好？”
万妖女王抚着厚重的衣衫，垂着头软声软气着安抚通臂猿猴。
不论他怎样践踏她的心意，她总是只会哄着他，让着他。
目光顺着衣上金色的花纹来回游走，万妖女王的眼中已有了深切的痛惜。但只是霎时，她便敛去了自己的心情。
等了许久都听不到面前人的答允，万妖女王轻声叹息，又开口缓声道：“莺妖的手艺也算不得好，还是算了吧。”
她的将军哪里是不喜欢这些衣服，无非是因为这是她为他挑选的，所以他才不喜地扔掉了。
罢了，他本也是不喜欢她。
唇角情不自禁地勾出苦涩的笑，万妖女王抬眼去看通臂猿猴。
通臂猿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对上万妖女王盈盈的目光，千言万语都顿时哽在喉中。
他看不懂她的千思万绪。
可是，她唇边的那抹笑，却让他的心如坠海渊。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哪怕是笑着，他都如食之黄檗，让他哀哀欲绝。
通臂猿猴自诩自己通晓人心，可却也总是看不透她。
“你饿了吧？我嘱咐他们做了你爱吃的菜，去吃一些吧。”
万妖女王将衣服放回到枕边，站起身就要离去的瞬间，腰间突然环上他的手臂。通臂猿猴没消用多大力气，女子香软的身体便落到他的怀中。
“丝丝。”
缄默许久，通臂猿猴贴上万妖女王白皙的后颈细碎地亲吻着。
喉结滚动，他尝试努力地吞咽下涌上心头的躁动。可天旋地转，待通臂猿猴回过神时，他已撑在万妖女王的身侧，好不让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将军。”
交缠眷恋之时，她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那年棣棠飘飞，她在他的背后紧紧拥着他的景象。
明明那时他们从未这般亲昵，可她却也从未离他这么遥远。
金色的睫羽扑闪着，在那之下的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瞳此刻也迷离恍惚。
暮雨朝云。
一如曾经的日夜，他的心不安地空荡，只能不断地掠夺攫取，让她的柔暖逐渐填满自己的心窝。
只是，今日更甚。
万妖女王抬起绵软的手臂捧起通臂猿猴又要凑近的脸庞，就这样看着他，眸底依恋又羞赧。
顺过万妖女王的玉骨冰肌，通臂猿猴将她的双手扣在自己的脑后，埋头在她的颈窝轻重交替地亲吻了一阵，才放开温软的身子，探身拿过她枕边那件丹红的衣服。
鼻尖醇厚的檀香混着她渐渐疏淡的馥郁，相互印衬，更加甘甜。
“丝丝，我很喜欢。”
穿戴好衣服及饰品，通臂猿猴躺回万妖女王的身侧，搂过她有些黏腻的身子，抽着袖口擦拭着她额头上的热汗。
“将军，你说什么？”万妖女王眨着沉重的眼睑，她被磨得精疲力尽，早已听不清枕边人的低吟。
“我说，我喜欢这件衣服。”
“也是很喜欢你。”
万妖女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柔柔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她失了紧抓着的最后一丝清醒。
通臂猿猴深深地慨叹着。他知道，她大抵是没听到他深情款款的最后一句话了。
略带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面颊，通臂猿猴起身掀来绵衾盖在万妖女王的身上，解开系着帷幔的绳结。他站在榻旁透过缥缈的帐幕，看了里面的睡得香甜的身影许久，然后摇了摇头便笑着离开了。
不过是，来日方长。
整个下晌，通臂猿猴都无事可干。除了嘱咐着小妖将做好的饭菜撤下去后，他便是同那些猴子猴孙们打闹。
这几日通臂猿猴忙着修炼，亦是忙着为了万妖女王躲避着他而伤神，都没得空陪着这些小猴子。
小猴子们原本还很担心通臂猿猴，毕竟自从来到万妖国，通臂猿猴便鲜少真心笑过。可是当看到通臂猿猴眉宇间的神采飞扬，小猴子们便知道他们的大王现在的心情很好，甚至更甚于在兜率宫寂寞修行的那段日子。
“大王，这件衣服真好看。”一只年幼的小猴子跳到通臂猿猴的怀里，摸着衣襟上繁杂的痕迹，欢畅地蹭上衣上的花纹。
“大王，这是你同女王的喜服吗？”
“怎么？这很像婚服吗？”
小猴子嘟着嘴，没曾想是自己猜错了，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来。
“可是……真的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通臂猿猴摸了摸小猴子浑圆的小脑袋，温柔地安抚着，“这是我的夫人精心为我挑选的。”
直至日暮西山，通臂猿猴才反应过来殿内的女子许是要醒过来了。
抱下怀中玩闹累了睡下的小猴子，只是眨眼的瞬间，他便回到了寝宫门前。推开扇扇宫门，通臂猿猴急切地想要回到万妖女王的身旁。
步步走近床榻，掀开绸缪的帷幔，纤柔的身影依旧是缩在被褥下的。
还没醒么？
通臂猿猴轻笑了一声，坐到她的身旁，慢慢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
他忆起，他刚将小雀仙带回来的那段日子里，每每小雀仙窝在自己怀中从睡梦中睁眼时，她都会迷迷糊糊地将头插进自己的臂弯中，蹭上一会儿才会完全清醒。
因而后来，无论他走去哪里，去做什么，他都不能离开不知何时会醒过来的小雀仙。
无论曾经，无论现在。
“知道几时了吗？还在睡。”通臂猿猴抚摸着万妖女王的细腰，侧过头亲了亲她的耳廓，见她还是没什么动静，便含过她的耳垂，小小地撕咬起来。
怀中女子这才有了反应，但也只是甩了甩脑袋挣脱开通臂猿猴的咬噬，然后埋头进他的怀里，轻哼几声。声音软黏，偏是让通臂猿猴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丝丝，快醒醒。”揉着她的云鬓，通臂猿猴轻言细语着。
万妖女王眨巴着朦胧的睡眼，趴在通臂猿猴的怀中，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直至脖颈处落下一抹温湿，万妖女王才回过神来，推搡着正在啃噬她的美人骨的通臂猿猴。
“将军啊……”
“我在呢，丝丝。”
白驹之上，通臂猿猴紧握住缰绳，仰头看着四散的飞花，在微风中打了几个旋，然后飘落在泥土里。
隔着单薄的衣裳，他能感受到身后紧挨着自己的人，心怦乱地跳着。小雀仙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裾，慌乱之下带上他身上的几缕猴毛，扰得他腰背有些刺痛。通臂猿猴并不恼怒，只是抓过她的一只玉手放置在自己的腰腹前。
“将军……”
“放轻松，不要怕，只管搂紧我。”
通臂猿猴的温声细语让紧张的小雀仙慢慢卸下防备，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到通臂猿猴的身前，缠上他硬朗的腰板。
“要相信我，我不会把你摔下去的。”急促又炽热的呼吸吹拂在通臂猿猴的耳廓，通臂猿猴腾出一只手覆上小雀仙的手背，柔声安抚着。
小雀仙应着声，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靠上他的肩头，唇边浮现出一抹华蜜的笑。
“我信将军，不会让我受伤。”
逐渐平稳的呼吸透过衣衫萦绕在肩上的猴毛中，内里悸动，通臂猿猴穿过小雀仙的掌缝，贴上她的手心，与她十指相扣。
微风卷落林中的缤繁，小雀仙缓缓闭上眼睛，安心地享受着此刻。
手指交缠，掌心紧贴。
直至日薄桑榆，他们进城寻到了一家食肆，通臂猿猴才恋恋不舍地磨蹭着小雀仙的手背，示意她自己要抽手了。
通臂猿猴先下了马，然后牵起小雀仙的手，扶着她落在自己的怀中。
“骑马好玩吗？”
通臂猿猴撷下落在小雀仙发间的花瓣，手中湿温，粉嫩的花霙在他的指间落下颜色，仿若是怀中女子的唇脂，娇柔鲜嫩。
通臂猿猴情不自禁地靠上小雀仙的额头，对着小雀仙那双晶晶闪亮的眸子，他只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眼中满当当的情谊中。
“将军，怎么了？”小雀仙羞怯地唤着他，此刻通臂猿猴眼中的悸动，是她未曾见过的迷乱。
“没事，此地靠近狄戎，很不安全。你要跟紧我，别离开我。”按压下胸膛内的余悸，通臂猿猴随便扯了个谎便打消了小雀仙的忧虑。
你要跟紧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将缰绳交递给店家，通臂猿猴扣紧小雀仙的手就向屋内走去。
“那只猴子……就是神猴大将军是吧……他旁边的女子是谁？”
通臂猿猴耳听八方，自然清楚地听到了不远处的两个中年人在小声讨论着自己。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齐，通臂猿猴接过小雀仙拿起的汤匙，为她盛满了一碗甜汤。
“小心烫。”
热气混着甜汤的香气铺散在小雀仙的脸上，她学着昔日通臂猿猴教给她的样子捧起汤碗，凑近碗沿吹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气。
“那是小雀仙，一直跟着神猴大将军的。”
“小雀仙？……神猴将军待她这样好，他们……”
对面的男人掩面轻咳了几声，放低声音说着：“我也不知道。大抵便是……”
“郎情妾意吧。”
郎情妾意。
通臂猿猴探着手，小雀仙便向通臂猿猴偏过头，手指上的猴毛柔柔地擦过她唇角沾染的汤汁。
是了，他许是真的很喜欢她。
可是，他此生也注定要辜负他的小雀仙。
若是有来世。
若是他有来世。
上天可不可以给他一个同她长相厮守的机会？
通臂猿猴默默地嘲弄着自己。
一千年，纵使他从未忘记过他的小雀仙。可是铜壶滴漏之间，他也渐渐忘记了，曾经的朝夕相处，他面对她时究竟是何心情。
“……是我骗了你。”
“我很想见你。”
“我真的很想你，丝丝。”
他揩去她眼角的泪花，压着她的肩将她狠狠地揉进怀中，然后在她难以压制的啜泣声中，他的心亦变得支离破碎。
他对药仙说，说自己不久便要离去，说自己只怕是很久都不会回来。
他知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会痛心，可他没有其他办法。相思如狂，他将自己沉溺在醉生梦死之中，可每每阖上双眼，虚空混沌之中都是她在自己身旁笑得欢喜的模样。
原本，他气她将自己拒之门外，所以梦中他亦是对她多了几分赌气的疏离。冷冷地唤上一声女王，一次次推开她的亲近，看着她垂眸落泪，他却并没有预想的快感。
他想，终究是他欠着了她，所以才对她这般难以割舍。
但就真的只是如此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无数次，他在梦中问着她。
得到的答案却永远都是那般温柔。
“将军呢？将军为什么不要我了？”
震惊之余，他抬眼去看她，却见她背对着自己依靠在门口，纯净的白衣之后，是贯穿了她的脊背的嫣红。
“你要我放下……我学着去做，可是我放不下……”
血肉模糊之下的那一抹荼白，彻骨寒心，让他几欲癫狂。
他想要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护在怀中，可走近之时才发现，她身上累累伤痕，让他无从下手。
“丝丝。”
第一次，他唤了她的名字。
她牵动着嘴角，笑得安然。
所以，我为什么会不要你呢？
情深入骨，通臂猿猴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紧贴着她心口的柔软。
牵过她的手，一路走到了湖泊旁。明澈的湖水上漂泊着零星的冰霜，月光倾泻，熠熠闪光。
“我记得，你之前最怕冷的。”通臂猿猴护着她的腰身，语气带着些疼惜。
万妖女王紧着裘衣上的绳结，指尖微红，指节泛白。
真冷啊。
她想，她如今也还是最怕冷的。
通臂猿猴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玉沙，视野变得干净起来。他重新为万妖女王打紧衣上的绳结，然后伸出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中，贴在唇边，边哈着热气，边轻柔地揉搓着。
一千年前，他也是这般小心地呵护着他的小雀仙。
他知道她最怕冷，因而她化为雀身时，他便将她收在掌中替她遮挡风雪；她幻化为人时，他便将她搂在怀里，渡着自己的体温给她。
通臂猿猴突然发笑。
他也曾疼惜她甚过在乎自己。
可惜，当他真的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她时，他却忘记了该如何爱惜她。
“将军，若是还有下一世，我还是只想做将军手中的一只小雀鸟。”
“若是还有下一世，我定不会让你再受这般委屈。”
万妖女王摊开双手，看着片片飞雪落在她手中莹莹闪亮又逐渐消融，她笑得释然又苍凉。
将军，太迟了。
她知道，她不会有下一世了。
她早就该知道了啊。
那场梦，是她的过去，亦是她的将来。
正午时，昨夜飘飘扬扬坠入凡间的白雪已经消融了一大半。
通臂猿猴走进寝殿，便看到万妖女王正坐在榻沿，修长的指下是已经被晾晒好的那件红衣。
如那夜抚摸着他抄写的经文一般，此刻精致的脸上依旧是看不出悲喜。
胸腔内的柔软猛然一紧，通臂猿猴站在原地呆钝了许久，直至他看到她黯淡的眼闪烁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万妖女王的身旁，弯下腰唤了她一声。
“丝丝。”
耳边传来他温柔的呼唤，万妖女王收回已然冰冷的手，抬起头望着通臂猿猴，乌亮的眼中满溢着深深的眷恋。
“将军，你回来了。”
细细地展开衣领细微的褶皱，万妖女王叠好衣服，放在膝上，为通臂猿猴腾出位置拉着他坐下。
“我听服侍你的人说，这些衣服都不合你的心意……等下我带你去莺妖那里，让她重新为你量一下尺寸，再为你做几件带上。过段时间，我寻人界的裁缝再做几件你喜欢的，好不好？”
万妖女王抚着厚重的衣衫，垂着头软声软气着安抚通臂猿猴。
不论他怎样践踏她的心意，她总是只会哄着他，让着他。
目光顺着衣上金色的花纹来回游走，万妖女王的眼中已有了深切的痛惜。但只是霎时，她便敛去了自己的心情。
等了许久都听不到面前人的答允，万妖女王轻声叹息，又开口缓声道：“莺妖的手艺也算不得好，还是算了吧。”
她的将军哪里是不喜欢这些衣服，无非是因为这是她为他挑选的，所以他才不喜地扔掉了。
罢了，他本也是不喜欢她。
唇角情不自禁地勾出苦涩的笑，万妖女王抬眼去看通臂猿猴。
通臂猿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对上万妖女王盈盈的目光，千言万语都顿时哽在喉中。
他看不懂她的千思万绪。
可是，她唇边的那抹笑，却让他的心如坠海渊。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哪怕是笑着，他都如食之黄檗，让他哀哀欲绝。
通臂猿猴自诩自己通晓人心，可却也总是看不透她。
“你饿了吧？我嘱咐他们做了你爱吃的菜，去吃一些吧。”
万妖女王将衣服放回到枕边，站起身就要离去的瞬间，腰间突然环上他的手臂。通臂猿猴没消用多大力气，女子香软的身体便落到他的怀中。
“丝丝。”
缄默许久，通臂猿猴贴上万妖女王白皙的后颈细碎地亲吻着。
喉结滚动，他尝试努力地吞咽下涌上心头的躁动。可天旋地转，待通臂猿猴回过神时，他已撑在万妖女王的身侧，好不让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将军。”
交缠眷恋之时，她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那年棣棠飘飞，她在他的背后紧紧拥着他的景象。
明明那时他们从未这般亲昵，可她却也从未离他这么遥远。
金色的睫羽扑闪着，在那之下的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瞳此刻也迷离恍惚。
暮雨朝云。
一如曾经的日夜，他的心不安地空荡，只能不断地掠夺攫取，让她的柔暖逐渐填满自己的心窝。
只是，今日更甚。
万妖女王抬起绵软的手臂捧起通臂猿猴又要凑近的脸庞，就这样看着他，眸底依恋又羞赧。
顺过万妖女王的玉骨冰肌，通臂猿猴将她的双手扣在自己的脑后，埋头在她的颈窝轻重交替地亲吻了一阵，才放开温软的身子，探身拿过她枕边那件丹红的衣服。
鼻尖醇厚的檀香混着她渐渐疏淡的馥郁，相互印衬，更加甘甜。
“丝丝，我很喜欢。”
穿戴好衣服及饰品，通臂猿猴躺回万妖女王的身侧，搂过她有些黏腻的身子，抽着袖口擦拭着她额头上的热汗。
“将军，你说什么？”万妖女王眨着沉重的眼睑，她被磨得精疲力尽，早已听不清枕边人的低吟。
“我说，我喜欢这件衣服。”
“也是很喜欢你。”
万妖女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柔柔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她失了紧抓着的最后一丝清醒。
通臂猿猴深深地慨叹着。他知道，她大抵是没听到他深情款款的最后一句话了。
略带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面颊，通臂猿猴起身掀来绵衾盖在万妖女王的身上，解开系着帷幔的绳结。他站在榻旁透过缥缈的帐幕，看了里面的睡得香甜的身影许久，然后摇了摇头便笑着离开了。
不过是，来日方长。
整个下晌，通臂猿猴都无事可干。除了嘱咐着小妖将做好的饭菜撤下去后，他便是同那些猴子猴孙们打闹。
这几日通臂猿猴忙着修炼，亦是忙着为了万妖女王躲避着他而伤神，都没得空陪着这些小猴子。
小猴子们原本还很担心通臂猿猴，毕竟自从来到万妖国，通臂猿猴便鲜少真心笑过。可是当看到通臂猿猴眉宇间的神采飞扬，小猴子们便知道他们的大王现在的心情很好，甚至更甚于在兜率宫寂寞修行的那段日子。
“大王，这件衣服真好看。”一只年幼的小猴子跳到通臂猿猴的怀里，摸着衣襟上繁杂的痕迹，欢畅地蹭上衣上的花纹。
“大王，这是你同女王的喜服吗？”
“怎么？这很像婚服吗？”
小猴子嘟着嘴，没曾想是自己猜错了，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来。
“可是……真的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通臂猿猴摸了摸小猴子浑圆的小脑袋，温柔地安抚着，“这是我的夫人精心为我挑选的。”
直至日暮西山，通臂猿猴才反应过来殿内的女子许是要醒过来了。
抱下怀中玩闹累了睡下的小猴子，只是眨眼的瞬间，他便回到了寝宫门前。推开扇扇宫门，通臂猿猴急切地想要回到万妖女王的身旁。
步步走近床榻，掀开绸缪的帷幔，纤柔的身影依旧是缩在被褥下的。
还没醒么？
通臂猿猴轻笑了一声，坐到她的身旁，慢慢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
他忆起，他刚将小雀仙带回来的那段日子里，每每小雀仙窝在自己怀中从睡梦中睁眼时，她都会迷迷糊糊地将头插进自己的臂弯中，蹭上一会儿才会完全清醒。
因而后来，无论他走去哪里，去做什么，他都不能离开不知何时会醒过来的小雀仙。
无论曾经，无论现在。
“知道几时了吗？还在睡。”通臂猿猴抚摸着万妖女王的细腰，侧过头亲了亲她的耳廓，见她还是没什么动静，便含过她的耳垂，小小地撕咬起来。
怀中女子这才有了反应，但也只是甩了甩脑袋挣脱开通臂猿猴的咬噬，然后埋头进他的怀里，轻哼几声。声音软黏，偏是让通臂猿猴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丝丝，快醒醒。”揉着她的云鬓，通臂猿猴轻言细语着。
万妖女王眨巴着朦胧的睡眼，趴在通臂猿猴的怀中，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直至脖颈处落下一抹温湿，万妖女王才回过神来，推搡着正在啃噬她的美人骨的通臂猿猴。
“将军啊……”
“我在呢，丝丝。”